过了好一会儿,顾见骊才后知后觉地“哦”了一声。身侧紧紧攥着被子的手逐渐松开,那紧紧绷着的双肩也缓缓放松下来。

姬无镜看见了。

他没心没肺地笑笑,拍了拍床榻,说:“不玩了,叔叔真的困了。睡觉。”

顾见骊又软软“哦”了一声,重新躺下来,担心再碰到不该碰的地方,她动作轻柔地转过身,背对着姬无镜。

顾见骊檀口微张,想说什么,可是像有什么东西卡在喉咙,连一声“五爷”也没能喊出来。那原本被逼下去的泪却毫无征兆地忽然滑落,沿着眼角滑落青丝里,又沾在枕上。

姬无镜打着哈欠,伸手一捞,将顾见骊捞到怀里抱着,顾见骊乖巧又温顺地任由他拥着。

姬无镜将脸埋在她的后颈,蹭了蹭,说了声“香”,又笑笑。

姬无镜很快满足地睡着了,可是顾见骊完全睡不着。

穿了盔甲的大虫子贴在娇臀,火燎一样。

顾见骊一动不敢动,因那只穿了盔甲的硬虫子让她僵在那里,如何得睡?

长夜漫漫,异常难熬。

听着身后匀称的呼吸声,顾见骊茫然地睁着眼睛,在心里盼着谁可以来救救她。谁又能从天而降救她?谁也不能。她蹙眉,只盼着这漫漫长夜早些过去。

最后,顾见骊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第二天早上,她很早就醒了过来。醒来时,两个人还保持着昨日睡时的姿势。顾见骊轻轻将姬无镜搭在她细腰上的手挪开,从他的怀里逃出来。

她掀开被子下床,也不穿鞋子,双手拎着鞋子,踮着脚尖轻手轻脚地走出去。

姬无镜一如既然地起得很迟。他起来时,栗子已经回了一趟广平伯府,不仅拿了些姬无镜和两个孩子的换洗衣服,还将姬无镜的轮椅也一并带了过来。

姬无镜懒散坐在轮椅上,慢悠悠吃着鱼粥,看着顾见骊蹲在姬星澜面前给她整理着衣服。

姬无镜又移了视线,看向姬星漏。姬星漏站在凳子上,往下跳。跳下来之后又爬上凳子,再往下跳。无聊的游戏,却乐此不疲。

顾见骊给姬星澜整理好外面的小棉袄,站起身。她回头望了一眼姬无镜,姬无镜已经换上了他自己的雪色衣袍。他穿着自己的衣服比较像正常人了,顾见骊松了口气。

她不经意间瞥见姬无镜是赤着脚的。

多冷啊。

她转身进了屋,拿了姬无镜的鞋子出来,蹲在姬无镜面前给他穿鞋袜。

“不想穿。”姬无镜缩回脚。

蹲着的顾见骊一个不稳,向后跌去,跌坐在地。

顾敬元进来时,刚好看见这一幕。

“好啊你!居然敢踢我女儿!”顾敬元大怒。

顾敬元今早起来晨练,无意间听见姬星澜和姬星漏两个孩子一脸骄傲地跟顾川夸赞姬无镜穿着顾见骊的裙子有多好看。顾敬元忍不住做了回偷听的小人,越听越震惊。等到姬星漏和姬星澜回去之后,他又把季夏叫过去,仔细询问了一遍。确定了姬无镜竟真的那般不成体统,火气蹭蹭蹭地往上升。

“父亲,不是的,他没有。是我自己不小心的。”顾见骊急忙起身,迎上顾敬元。

“走开!”顾敬元将顾见骊拉开,指着姬无镜怒不可遏:“说什么都没用,我忍不了你这个疯子糟蹋我闺女!当年西厂那些阉狗怎么不把你也阉了!”

姬无镜皮笑肉不笑:“阉了照娶,那你闺女嫁个太监岂不是更惨。”

第42章 第042章

第42章

顾敬元指着姬无镜的鼻子, 喘了半天,气血翻涌, 气得脸都白了,最后憋出一句:“你喝的毒-药不够毒啊, 再喝一瓶吧你!”

姬无镜侧着身,手肘搭在轮椅扶手上,一手支着下巴,懒洋洋地说:“小婿每日忍受病痛之苦就为了他日为岳丈大人披麻戴孝, 怎敢在您辞世前先走,让您白发人送黑发人, 实在是太不孝了。”

顾敬元冷笑,道:“我是不是要夸夸你孝顺啊?乖儿子。”

“诶, 好爹。”

顾敬元盯着姬无镜那张似笑非笑的脸,恨得牙根痒痒。天下男儿怎能有如此不要脸不要皮之人?他多年前就与姬无镜相识, 打过几回交道。两个人你来我往, 都让对方吃过亏。顾敬元还记得当初曾感慨——君子不与小人斗, 姬昭此人远离方为上上策。

他可没想到自己想法子远离的人今日竟成了女婿,天天杵在面前气他。为了女儿,他还不能举刀砍人。真想将这个混物赶走, 但又知道赶走了他, 他的小囡囡又要跟着走。顾敬元哪舍得女儿?

这个憋屈。

“我且问你, 你昨日是不是不成体统地穿了女装?”顾敬元斜着眼看姬无镜, 那股子嫌弃劲儿啊, 说出这话都嫌硌嘴。

姬无镜“嗯”了一声, 笑:“以前竟不知光腿穿裙子这般舒服,可惜裙子太小。怎的,岳丈大人想赠小婿一套尺寸合适的?真是好爹,小婿感激不尽。哦对了,我喜欢红衣。”

顾敬元瞪圆了眼:“你还想穿?还想穿到外头不成!”

顾见骊瞧着父亲这样,实在是怕他气坏了身子。忙挽住父亲的胳膊,说:“父亲,最近街市热闹,我和五爷带几个孩子出去转转。”

顾敬元回头看了一眼两个孩子。姬星澜眨巴着眼睛望着顾敬元,很是乖巧,姬星漏倒是用一种恶狠狠的目光瞪着顾敬元。顾敬元心想这不愧是姬无镜的种,除了长得不像,性子一样的歪。

不过他还不会跟一个孩子计较,忍着脾气对顾见骊说:“带两个孩子去玩也就罢了,推着个残废干什么?”

顾见骊本意不是带两个孩子出去玩而是把姬无镜支开,她能说实话?只好说:“我瞧着今儿天气好,身体弱才该出去转转,晒晒太阳,多接触人气。”

顾敬元哪里不明白小女儿的心思,也只好装成不知道,瞪了姬无镜一眼,转身愤愤离开。

顾见骊让季夏给姬星澜和姬星漏找了小棉袄穿上,她又重新蹲在姬无镜面前,说:“要出去了,不能不穿鞋袜的。”

给他穿好鞋袜,顾见骊起身绕到他身后帮忙推着轮椅。轮椅刚刚被推出小院,顾见骊弯下腰来,凑到姬无镜耳边用一种带着央求的语气,小声说:“父亲脾气一直不太好,他今日说的过分了,你不要介意。”

姬无镜看着跑在前面的姬星漏,没怎么在意顾见骊说的话。

顾见骊以为他还在生气,只好又说:“你要是真的喜欢,我给你做一身裙装就是了。别生气了……”

姬无镜惊讶地侧过脸,看向顾见骊,对上一双干干净净的真挚明眸。

姬无镜眼中一闪而过的讶然被他压了下去,他重新没心没肺地扯起嘴角笑了笑,口气随意:“没生气。任谁一觉醒来多了个我这样的女婿都要气死。”

顾见骊垂下眉眼,带着丝歉意的小声说:“是我没做好,没有和父亲说清楚。让他误会你了。”

“跟你没关系。我和你父亲十几年前就这么说话的。”姬无镜随手敲了敲顾见骊的头,他眼中的笑意却收了起来,多了几分难得的沉色思量。

还是正月里,各城各镇的街市都很热闹,何况是天子脚下的皇城。

顾见骊给姬星澜和姬星漏买了好些好玩的玩具,跟在后面的长生拎满双手。

顾见骊又去了笔墨斋,认真挑适合小孩子用的笔具。姬星漏和姬星澜不能再拖了,必须要请先生好好教识字读书。

路过一间绸缎坊,顾见骊停下来,让姬无镜和两个孩子等在外面,她一个人进去挑选布料。

等了好久,姬星漏翻白眼:“挑块布也这么慢,女人真麻烦!”

姬星澜不爱听,揪着小眉头说:“不要这样说呀。她刚刚给你买小弓也挑了好久的!”

姬星漏扭过头去。

顾见骊抱着一深一浅两匹红色的布料走出来,对姬无镜弯起眼睛笑,问:“哪个颜色好一点?”

……真的去挑布料给他做裙子了?

傻姑娘。

姬无镜无奈地深看了她一眼,随手指了一个。

对街不远处的一间茶肆里,章一伦神色不明地盯着姬无镜,他是如今玄镜门的代门主。

“门主的气色瞧上去好了不少。”章一伦开口。

身旁的赵江望了一眼姬无镜,说:“又是宫里的太医,又是纪先生亲自调理,门主气色好起来也正常。可是当时出任务,门主误食了那种毒-药,根本就没药可解。不过吊着口气续命罢了。”

赵江察言观色,笑眯了眼,奉承:“如今您虽然只是代门主,可门中多少人已经把您当成门主来看。玄镜门早晚是您的。”

他狗腿地给章一伦倒了一杯热茶。

章一伦抿一口茶,笑,说:“日后这种话休要再提。”

赵江小斗眼转了转,偷偷琢磨了一下章一伦的意思,眉开眼笑地连连点头:“明白,明白!”

傍晚落日西沉,顾见骊担心过一会儿要变冷,没敢拖延,带着一病两幼回家了。回家之后,她将姬无镜和两个孩子安置好,匆匆去了父亲那里。

“父亲,我给您买了您往日爱吃的酱肉。我去的时候好些人排队,差一点没排上呢。”顾见骊蹲在顾敬元面前,仔细给父亲捏腿,“父亲的腿可还疼?”

顾敬元乜她一眼,到底是不会跟自己闺女生气,只有心疼。顾敬元拉了她一把,指指身侧,说:“坐吧。想说什么直说。”

顾见骊温声细语:“您别跟五爷置气了,他一直都是那样的,不是针对父亲。我女儿不好,没有好好与他说。”

“你与他说什么?他会听你的?”顾敬元冷哼了一声,“你也别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我和他十几年前认识的时候就这么呛。”

顾见骊蹙眉,怎么觉得这话有点耳熟?

顾敬元看了顾见骊一眼,又接一句:“带病人出去逛,好像家里只有他一个人病人似的!”

顾见骊一怔,忙说:“不一样的,不一样的!五爷是中了毒,时日无多。父亲是外伤,是可以养好的……”

顾敬元笑了。女儿言下之意姬无镜那个狗东西会先死啊!

这憋了一下午的气愤就这么慢慢消了。

可是顾敬元一想到自己的闺女插在那么一坨牛粪上,心里又不舒坦起来。他犹豫了很久,才开口:“见骊,我听说姬绍那小子去了边疆。你老实与父亲说可恨姬绍?”

顾见骊摇头,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

“不怨的。他没有能力护住这段婚事,我亦没有能力护住,又如何有资格怨他。别人的庇护该感谢,可又不能因着别人没能护我而心生怨恨。别说他一无所知,就算他退缩避难,我亦是不怨的。”顾见骊温柔笑起,“三郎年少高中,不论品性还是学识能力都不差,只差在品性太过纯善没经过事儿,去边疆磨砺一番也好。若性子沉稳下来,他日必前途似锦。”

顾敬元听着女儿温声细语的善,沉默片刻,又问:“那你心里可还有他?”

顾见骊微怔,她缓慢地眨了下眼睛,慢慢垂下眼帘,望着自己的指尖儿,温声道:“不能有的。”

不能。

顾敬元长叹一声,道:“你这性子啊,太像你母亲。”

顾见骊对母亲没什么印象,她抬头望向父亲。

顾敬元发现不过小半年,小女儿的五官长开了,比她姐姐更像她母亲了。美人倾城是幸事,亦是祸事。顾敬元只盼着两个女儿的命不会像她们母亲那般流离。

顾见骊起身,说:“父亲,那我先回去了。”

“见骊,你是不是想在元宵宴的时候跟姬昭进宫见你姨母?”

顾见骊愣住了,这事儿她谁都没说,没曾想被父亲猜到了。她仔细瞧着父亲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问:“父亲不想我去吗?”

“你想去就去吧。”顾敬元叹了口气,“你姨母也是个可怜人。”

顾敬元犹豫了片刻,又说:“进宫之后,做什么事情别瞒着姬昭,与他说一声。这人虽然是混的,但是只要你不骗他不害他不生异心,他会不会害你看他心情,但是他一定不准别人动你一根手指头。”

顾见骊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她没有听错吧?父亲居然帮姬无镜说话?

顾敬元看着女儿这个表情,挥了挥手,口气不善:“赶紧走吧!”

“那女儿先回去了。”

看着顾见骊离开的背影,顾敬元又开始生闷气。当年东厂那些死太监们怎么没把姬昭这个混物给阉了?都怪前太子给拦了下来!

顾见骊从父亲那里出来,天色已暗。她望着天边爬起的月,翘起嘴角。只因父亲刚刚帮姬无镜说好话。她心里想着父亲也不是那般厌恶姬无镜。

顾见骊回了房,姬无镜朝她招手:“过来。”

随着他的动作,指间银光闪烁。是针。

顾见骊一惊。他、他又要干嘛?

顾见骊小步挪到姬无镜面前,问:“五爷,你拿着针做什么?”

姬无镜把针递给顾见骊。

第43章 第043章

第43章

“来给我扎个耳洞。”姬无镜偏过头, 捏了一下左耳。

顾见骊摇头。

“不扎不进宫。”

顾见骊看了看手里的针,说出理由:“姑娘家的耳洞都是在很小的时候扎,那时候耳垂薄,现在耳垂长厚了, 再扎会疼的。”

原来不是因为不成体统。

姬无镜笑着重复:“不扎不进宫。”

顾见骊拧了眉, 软着声音再劝:“不仅是因为疼呀。现在天冷伤口会冻伤的, 发炎了可怎么好?”

顾见骊还有个顾虑没好意思说出来。她见多了姬无镜咳血,总觉得他体内血不多了,最好还是少流点血……

姬无镜冷着脸,略阴翳地看着她。

“等天暖了我再给你扎好不好?”顾见骊妥协。

“不好。”

顾见骊愁得鼓起雪白柔软的两腮。

姬无镜瞧着她犯愁的样子可爱, 故意逗她:“你要是不给我扎, 我可给你扎了。”

“我已经有耳洞了!”顾见骊忙说。

“没事儿啊,再在上面扎上七个八个。来来来, 把针给我。”

顾见骊急忙把捏着针的手背在身后,向后退了一步, 提防地望着姬无镜,小声抱怨:“你这人怎么这样……”

虽然她扎耳洞的时候年纪很小,可也记得那个疼,也记得睡醒一觉来,粘到枕上的血迹。

姬无镜做恍然状,笑:“你该不会是不敢下针吧?”

“才没有……”顾见骊说,“好, 我给你扎就是了。我没给人扎过, 扎坏了可不能赖我……”

“就赖。”姬无镜嬉皮笑脸。

顾见骊不理他, 转身去了厨房,在粮袋中挑了两粒黄豆。回来后,她凑到姬无镜面前,将两粒黄豆放在姬无镜耳垂一前一后,手指反复磨着。

“这是做什么?”姬无镜从铜镜望着顾见骊弯下的纤腰。

“多磨一会儿可以将耳垂磨得薄一点,等下刺穿的时候减缓点疼。”顾见骊顿了一下,“我记得小时候听嬷嬷这样说过。”

减缓疼痛?姬无镜嗤之以鼻。他刚想让顾见骊不要这么麻烦直接下针,望着铜镜中顾见骊袅娜的腰臀,没说。

嗯,好看。

他以前竟然打过,简直……暴殄天物。就像鲜艳可口的桃子,是吃的,不是打的。

顾见骊弯腰站在姬无镜面前,磨着他的耳垂很久。其实她有点怕,毕竟没做过这个,心里没谱。她想多磨一会儿,磨得薄一点再薄一点,也是给自己个准备的时间。

可姬无镜的耳垂本来就薄。

看着姬无镜的耳垂被磨红,顾见骊终于讪讪收了手。

她悄悄吸了口气,将针放在蜡烛上反反复复烤着。她回忆着小时候听嬷嬷说过,下针刺穿的时候一定要快准狠,以最快的速度一下子穿过去,这样才不会那么疼。

顾见骊心里砰砰砰,竟比小时候自己被扎耳洞还要害怕。

“再烤针要弯了。”姬无镜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