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府的路上经过十锦阁,他买了两盒糖。

他踩着落日的余晖回到广平伯府, 随手将两盒十锦糖放在桌子上。顾见骊见他平安回来,略宽了宽心,让季夏将候在偏厅的纪敬意请过来。

纪敬意一边给姬无镜诊脉, 一边连连摇头,长吁短叹, 原本有话想说,可一看姬无镜的冷脸, 就把废话咽了回去。

他让人取来一个干净的小碗,从药匣中取出一个白色的小瓷瓶,将其中月白色的药液倒入碗中。

顾见骊在一旁看着,好奇地发现似乎有一只小虫子顺着浅蓝的药液一并进入碗中。她看得不太真切, 不是很确定。

“门主, 抬手。”纪敬意道。

姬无镜看了一眼碗中的药液,将手递给他。纪敬意用针挑破姬无镜的食指, 一滴血珠儿立刻浮在他的食指指腹。姬无镜将食指放入白月色的药液中,平静的药液起了涟漪,小小的虫子闻到血味儿,从碗底游上来, 从姬无镜食指上的小伤口钻入他体内。

顾见骊睁大了眼睛, 觉得十分惊奇,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治疗手段。

纪敬意道:“门主,这是母子蛊中的子蛊,它会在您体内停留七日。这七日您将会陷入沉睡。”

想起之前姬无镜自己醒过来,纪敬意叮嘱:“门主,就七日。这七日万不可再醒来中断子蛊嗜毒。只有子蛊这七日没出问题,属下才能在您体内植入母蛊。”

姬无镜随意点头。

纪敬意太了解姬无镜,知道他行事太过随意。随意不可怕,可怕的是一个根本不在意生死的人拿命随意。临走前,他叮嘱了长生不够,还央了顾见骊照看。顾见骊点头允诺,又问了些注意事项。

顾见骊让季夏端上晚膳,让姬无镜吃了一些鱼,又让他服用了安神的汤药,扶着他进了里屋。

顾见骊记得纪敬意的话,十分认真地叮嘱:“你好好睡着,可千万不要醒来。不管发生了什么事儿,都别醒!”

姬无镜换上宽松的雪色寝衣,看了顾见骊一眼,到床上躺下来,随口说:“你安分点就行。”

顾见骊想反驳,可又莫名心虚地反驳不了。她给姬无镜盖好被子,又将床幔放下,悄悄走了出去。

“季夏,最近五爷需要静修,谁也不准放进来。长生会盯着,放不来外人。你格外盯住叶云月,免得她那里生了事端。”顾见骊对季夏吩咐。

“您放心,有季夏在,保证叶云月生不出一丁点的乱子来!”

顾见骊点点头,这才注意到放在桌子上的两盒十锦糖。

“给澜澜买的吗?原来五爷也是关心那两个孩子的……”顾见骊低语呢喃。她拿着两盒十锦糖往后院去送给姬星澜。可是走到门口的时候,她不由停下脚步,低头瞧着手里捧着的两盒十锦糖。

这十锦糖的分量不小,姬星澜恐怕吃不了两盒。小孩子也不能吃那么多的糖不是?而且这糖也放不了那么久。顾见骊将其中一盒留下,只拿了一盒去送给姬星澜。

回来的时候,她打开十锦糖的盒子,拿起一块糖放进口中。

甜呐。

等姬星澜把那盒十锦糖吃完,她再去买一盒给她——顾见骊是如想。

接下来的几日,一切正常。本来院外的人就极少来姬无镜的院子,谁也没有来打扰过。至于叶云月,她也很安分,并没有想进屋的意思。倒是赵家的她那位舅母几次寻她,显然是对她如今的举动十分不满。可叶云月像是铁了心一样,不管舅母怎么说,即使被威胁要给她父母写信,也没能改变她的主意。

“早知今日你何必当初!”赵家夫人气得哮喘都犯了。

叶云月低着头一言不发,眼角有点红。

是啊,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她上辈子最后悔的事情就是悔婚。她重生了,所以要弥补这个错。即使死过一次,她也永远都忘不了前世凄惨时,遥遥望着夜市里的姬无镜。星满夜幕,烟火璀然,他望着顾见骊的目光嵌着缱绻深情,灯火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

如果她没有悔婚,而且陪姬无镜度过最艰难的那几年,那么这一切都会是她的啊。

她不甘心。

她一定要把原本属于她的东西抢回来。

这一边,季夏将叶云月又被赵家夫人叫过去的事情禀给了顾见骊。

顾见骊蹙眉想了一会儿,说了一声“晓得了”,便低下头看桌上的两篇大字,分别是姬星漏和姬星澜今天的功课。顾见骊原本以为姬星漏很顽皮定然是不喜读书的,却没有想到这孩子天分极高,先生教他的诗词,只读一遍,他就能背下来。刚开始握笔写字,他就写得很漂亮。分明顾见骊先前还格外教了姬星澜,然而三天下来,姬星澜完全跟不上姬星漏的进度。

没过多久,季夏将西间的热水准备好喊顾见骊进去沐浴。顾见骊洗过澡,才想起来姬无镜睡了三天,应该给他擦洗一番。

顾见骊心里有点抵触,仍旧让季夏端来一盆热水放在床下。季夏退下后,顾见骊坐在床侧,将姬无镜身上的寝衣脱下来,然后将浸在热水里的帕子拧干,仔细给姬无镜擦身。她擦得很小心,一边擦着,一边盯着姬无镜的神色,免得将他惊醒。

顾见骊原以为姬无镜身上会有很多伤疤,可是他身上并没有。顾见骊手中的帕子不小心落下来,她的掌心擦过姬无镜的胸膛,惊觉滑不溜秋的,虽然有点硬。顾见骊的目光在姬无镜的腹部凝了一会儿,伸出手指头在他的腹部按了按,迅速收回视线,又收了手,一本正经继续给他擦身。

擦过姬无镜胸膛和胳膊,顾见骊小心翼翼地将姬无镜扶起来,姬无镜垂着头,将下巴搭在她的肩上,她将手从他腰侧探到身后,给他擦了背。

顾见骊让姬无镜平躺下来,去脱他的裤子。

顾见骊给姬无镜擦过双腿后,目光落在姬无镜的亵裤上。

“只擦洗这些地方应该可以了吧……”顾见骊小声念了一句,飞快移开视线,拿干净的寝裤给姬无镜套上。姬无镜的寝裤刚刚套上一只脚,顾见骊的动作不由停了下来,她重新扭头看向姬无镜的亵裤。

顾见骊叹了口气。

又不是没碰过。

顾见骊稍微退后了一点,硬着头皮把姬无镜的亵裤褪下来。姬无镜毫无知觉不能配合,顾见骊脱得有些费劲。她好不容易将姬无镜的亵裤褪下来,一个不小心,她抵在床榻上的胳膊肘一滑,身子一歪,脸朝下刚好跌下去。顾见骊惊恐地伸手撑着,这才免得吃了一嘴。可也只差那么一丁点的距离。这下子,这般近的距离,顾见骊将近在咫尺的东西看了个清清楚楚。

虽说她以前也帮姬无镜更衣过,可每次给姬无镜换裤子时,她都恨不得闭上眼睛,根本没敢看。

顾见骊一下子坐直了身子,双颊已经红透了。她听见自己的心“噗通”、“噗通”地跳个不停,恨不得从嘴里跳出来。

她的脸越来越红,又是羞窘又是慌张,好像自己犯了天大的错误一样。

顾见骊胸脯起伏,她努力让自己平复了一下,双手有些发抖地拿了木盆中的帕子,放在了姬无镜腿间。

帕子刚放上去,姬无镜垂在身侧的手指轻轻动了动。

顾见骊一惊,顿时反应过来帕子上的水没有拧,一定烫着他了!她飞快将搭在他腹下的帕子拿起来,在热水中重新洗过,拧干了水。

她手里拿着拧干了水的帕子,整个人却僵在了那里。

即使不给姬无镜擦洗了,她也得把他腿间沾到的水擦干净才行。

怎、怎么办啊……

这个时候叫长生进来,好像不是太妥当。

“我真是闲着没事儿给自己找麻烦……”顾见骊蹙着小眉头嘟囔了一声。

她做了些心里建设,告诉自己那里也只是人身体中的一部分而已,只要当成别的地方就好了。而且没有外人在,姬无镜也是毫无知觉的,谁也不会知道今天的事儿。

她终于鼓起勇气打算给姬无镜擦洗,抬眼望去时,她不由“哎呀”了一声。

虫子怎么长大了?

顾见骊惊愕地呆呆看了半晌,才迟钝地紧紧闭上眼睛,闭上眼睛不算,她还丢了帕子,双手捂住了脸。

那好不容易平复的心头又“砰砰砰”剧烈地跳起来。

她不清楚圆房到底是怎么回事,可隐约知道是和那个部位有关的。不由自主的,她开始胡思乱想了。

直到她觉得有点冷,这才惊了惊。姬无镜光着身子这么久,着凉了可不好。

她慌忙扯来被子搭在姬无镜的上半身,然后捡起帕子给姬无镜擦洗腿间的水渍。她惊奇地发现她手中的帕子碰到虫子时,虫子还在长大。

有点吓人,还有点丑。

顾见骊由衷觉得姬无镜貌美,这一处自然是他全身上下最丑之处。

顾见骊吸了口气壮胆,她捏起大虫子,用帕子胡乱擦洗了一番。她努力让自己忽略手中的虫子还在长大。

擦洗过后,她飞快地将姬无镜的裤子穿好。

看见他裤间鼓鼓的,她别开眼。

顾见骊爬上床睡时脸是红的,第二天醒来时脸也是红的。

直到宫里宣她入宫陪骊贵妃的圣旨送到她手上,她脸颊上的红晕才褪下去,转而变白。

第58章 第058章

第58章

来送圣旨的人是东厂督主窦宏岩。窦宏岩眯着眼睛笑道:“夫人, 娘娘在宫里等着您呐, 请吧!”

顾见骊垂眸, 目光落在手中捧着的圣旨上。片刻之后, 她抬起头来, 说道:“有劳窦督主亲自过来一趟,容我回去换身衣服。”

窦宏岩迅速扫了一眼顾见骊身上素雅的常服,忙点头应下:“应当的,应当的。”

顾见骊转身进了屋,在床边坐下,拿起床头小几上的粥碗。碗中还剩了些粥。窦宏岩来前她正给姬无镜喂粥, 还剩一点没喂完。她用小匙尝了一口,还没有凉透。她从容地将碗中剩下的粥不紧不慢喂给姬无镜。

季夏匆匆赶进来,脸色焦急:“夫人, 这……”

顾见骊将食指搭在唇前止了季夏出声。

她将最后一匙粥喂给姬无镜, 用帕子将粘在他嘴角的粥迹擦干净。然后, 她弯下腰来,凑到姬无镜耳畔, 温声说道:“五爷,我要回家住几日。过几天就回来,这几日要长生来照顾你了。”

季夏惊讶地看向顾见骊。

顾见骊将姬无镜身上的被子掖好被角,端庄起身, 缓步走出去。到了外屋, 季夏终于忍不住开口:“来者不善, 这可怎么办啊?要不要回家去告诉……”

顾见骊抬手阻止她的话。她说:“我进宫这几日府中一切照旧, 五爷这边会有长生照顾着,只是我不在府中你格外要盯着叶云月。只一句,在五爷没醒过来之前不允许叶云月靠近五爷。另外,万不可回家将这件事情告诉父亲,若是惹了父亲的怒,定然要引得他旧疾复发。”

季夏欲言又止,最终不敢忤逆顾见骊的话,答应地点了点头。

顾见骊将长生和林嬷嬷也叫过来,嘱咐他们不要在姬无镜耳边说她入了宫,另嘱咐长生询问纪敬意可否在姬无镜助眠的汤药中多加些药量,又嘱咐了林嬷嬷照看姬星澜和姬星漏的功课,不许他们偷懒。

“咚咚咚——”木门被轻轻敲了两下,然后“吱呀”一声被推开。姬星澜身子躲在门外,探头探脑。

顾见骊朝她招招手,待她歪歪扭扭地跑过来,顾见骊蹲在姬星澜面前,温柔问:“星澜怎么过来啦?”

姬星澜歪着小脑瓜看向顾见骊,问:“你是不是又要走?”

“不走,我去给澜澜买糖吃。”

姬星澜摇头:“父亲给我买的十锦糖还没吃完哩!”

顾见骊笑着摸了摸姬星澜的头,语气越发温柔:“我是要回家一趟看望父亲,回来的时候去另外一家铺子给澜澜买糖吃,和十锦糖不一样的糖。”

“什么时候回来?”姬星澜皱起眉,“不要走太久了……”

“嗯,很快就回来的。”顾见骊轻轻抱了抱姬星澜。

林嬷嬷赶忙上前拉住姬星澜,说道:“四姐儿回去做功课了,不要吵夫人。”

“好哦……”姬星澜点点头,两步一回头地往外挪。出了门,她看一眼候在抄手游廊里的窦宏岩,飞快朝后院跑去,直接扑进姬星漏的怀里要哥哥抱。

“怎么了?”姬星漏一脸嫌弃地把她推开。

姬星澜委屈扒拉地吸了吸鼻子,小声说:“院子里的那个人好丑好凶好可怕!”

姬星漏探头看了窦宏岩一眼,把窦宏岩那张脸记下来。敢吓唬妹妹,这个仇他记下了。

叶云月一直待在房间没出屋,她站在窗前,望着顾见骊跟东厂督主离开,不由皱起眉。她使劲儿想了想,模糊记得顾见骊这次进宫回来的时候是受了伤的。

如今她留在这里只是个丫鬟,如果想往上爬,首先要取得信任。如果她可以在这个时候救下顾见骊,岂不是会让姬无镜又感动又觉得她心善大度?

这是个好主意,然而叶云月悲哀地发现她根本没有办法救顾见骊。只能把这个法子暂且压下去。

她不由另谋出路,想想还能做些什么。她当然记得要不了几天,坐在龙椅上的帝王就要换人,这样的时机她是该做些什么才好?按照上辈子的记忆,姬无镜还要过几年才能成为国父,如果她鼓动姬无镜现在就动手呢?

叶云月甚至想,国父有什么好?哪里有帝王逍遥威风?又有哪个男人没有称帝的野心?如果她帮助姬无镜在眼下帝王更迭的机会抢了皇位,助他当上皇帝岂不是更好?绝对可以让姬无镜对她刮目相看,甚至生出欣赏之情。

叶云月的心“砰砰砰”跳着,美好的畅想在她心里叫嚣。

推门声打断了叶云月的思绪,季夏进屋看向叶云月皮笑肉不笑地说:“交给你的床单被褥洗干净了吗?”

叶云月看着季夏这副为虎作伥的做派气得牙根疼,这个小贱婢真把她当成奴仆了!

忍字头上一把刀。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叶云月深吸一口气,说道:“我去把五爷换下的衣服拿去洗了。”

想碰姑爷的贴身衣服?做梦吧你!

“不用了,五爷的衣服我已经洗过了。”

叶云月顿了顿,又说:“那我去瞧瞧六郎和四姐儿那有没有什么需要的。也不知道林嬷嬷能不能辅导他们两个功课。”

季夏心头跳了跳,这是想从孩子入手?让孩子做大人感情的维系纽带?想得美。

她笑呵呵地说:“这就不劳你费心了,林嬷嬷是五爷用心挑的,别说是辅导功课了,就算授课也是不成问题的。”

季夏也不知道林嬷嬷到底是不是识字,不过这不是重点。

“你!”叶云月终于恼了。

季夏迅速弯起眼睛笑着,语气也软了些,说道:“这都是五爷交给我的差事呀,好姐姐你可要发发慈悲配合我一下。”

看着季夏这张虚伪的脸,叶云月气得抓狂,恨不得把她给撕烂了!

顾见骊到了咏骊宫时,骊贵妃正在对镜描花钿,听宫女禀告顾见骊到了,她惊得手一抖,眉心的红梅也歪了。她接过宫女递过来的帕子,胡乱擦去额间花钿,匆匆起身迎上去。

见了顾见骊,她皱着眉迎面第一句:“怎么进宫了?”

窦宏岩还在一旁。

顾见骊规矩屈膝行了礼,道:“听闻娘娘微恙,见骊奉旨进宫陪伴。”

骊贵妃心头一沉。

窦宏岩弯着腰,笑眯着眼,细着嗓子说:“既然人已经送到了,奴就不扰娘娘与外甥女相聚了。”

骊贵妃颔首,窦宏岩带着身后两个小太监退下。

骊贵妃立刻拉住顾见骊的手,将她拉进殿内,语气焦灼:“你上次就不该入宫,知道皇帝召见了你和姬昭我就担心着,没成想……”

骊贵妃看向顾见骊,抱着一丝希望地问:“姬昭就完全没阻拦?任你被窦宏岩带进宫?”

“他最近昏睡着,不知道。”

“那你父亲……”

“父亲也不知道。”

骊贵妃稍微冷静了一下,重新打量立在身前的顾见骊,她这才发现顾见骊脸色平静,丝毫没有畏惧惊慌的样子。

默了默,骊贵妃又开口:“走一步看一步,兴许昌帝还不至于不顾纲伦。”

此时正是用午膳的时辰,宫女进来禀告是否要开膳,骊贵妃点头。用膳时,骊贵妃忧心忡忡,顾见骊倒是淡然自若地吃着东西。

用过午膳,昌帝身边的宦官便来宣骊贵妃下午过去一趟。

骊贵妃屏了宫人,揪心道:“我的见骊,我已猜到昌帝宣我过去会说什么。他定然是要姨母劝你……”

顾见骊说:“姨母允了便是。”

“见骊,你……”

“其实我留在宫中也没什么不好,还能与姨母相互照应。在宫外时的危险也不见得就少了。”顾见骊笑了笑,“姬昭此人性情乖戾,留在他身边才是真的提心吊胆日夜煎熬。相反昌帝却是人间帝王,全天下的女人谁不愿意侍奉天子。”

顾见骊拉起骊贵妃的手,笑得明媚:“见骊真的受够了被人踩的日子,留在宫中至少有华服珍馐,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骊贵妃盯着顾见骊的眼睛半晌,推开她的手,肃然道:“你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你是什么品性姨母心里有数!”

“因为这段时日吃了太多苦,见骊想通了而已。”顾见骊垂下眼睛。

“撒谎!”骊贵妃愤然转身在绣墩上坐下,“你不与姨母说实话,姨母就先抗了昌帝的旨,让他先降我的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