骊贵妃言:“她不哭了,但是仍没同意。”

夜幕降临,顾见骊坐在铜镜前,垂眸瞧着身上的霓裳紫衣。她梳着骊云嫣生前喜欢的坠马髻,轻声说:“听说母亲生前喜紫色。”

骊贵妃点头:“你穿这身衣服的确像你母亲。”

顾见骊笑了笑,道:“还请姨母给我化一个母亲常化的妆容。”

骊贵妃不仅给顾见骊化了骊云嫣喜欢的妆容,连她自己也装扮成骊云嫣的样子。最后的云纹花钿绘完,顾见骊和骊贵妃一并望向铜镜。铜镜里映出两张美艳动人的脸,一个芬芳初绽,一个风韵犹存。相似的容貌,让她们看上去像一对母女。

夜渐深,昌帝终于到了。

他来时,阁楼传出靡靡琴声。他在楼下听了一会儿,听出来不是骊贵妃抚琴。他沿着楼梯缓步走上三楼。

看见垂首抚琴的顾见骊的那一瞬间,昌帝以为自己又见到了骊云嫣。

骊贵妃饮了酒,微醺。伏在一旁的案上,轻声哼唱着。

他不发一言地立在门口,看着抚琴的顾见骊。直到一曲终了,他才迈步走进,道:“琴技不错。”

顾见骊惊慌抬眼起身,怯生生地行礼:“参见陛下……”

“陛下,你来啦。”骊贵妃吃吃地笑,身上的霓裳衣松了,香肩半露。

美人醉酒双颊微酡,媚意入骨。昌帝忽生了兴致,连她没有起身行礼都不怪罪了。

他径自走到上首的位置坐下,随意指了下顾见骊,道:“看来你姨母很高兴你进宫陪伴,你应当常住。”

顾见骊胆怯地抬眼望了昌帝一眼,又迅速低下头去。

骊贵妃娇笑着饮酒,酒香在室内弥漫开。

昌帝道:“你们是在抚琴玩乐?怎么朕来了就停了?继续。”

“臣妾领旨。”骊贵妃丢了酒樽,施施然起身。

顾见骊重新坐在,将纤纤十指搭在琴弦上。动听的曲调重新响起,骊贵妃随着琴声翩翩起舞,身姿曼妙。

昌帝的目光一会儿落在骊贵妃身上,一会儿落在顾见骊身上。

欲与忆融在了一起,一发不可收拾。

昌帝眸光渐深。他一边欣赏着舞和琴,一边随手拿起骊贵妃刚刚饮了一半的酒,浅酌。

顾见骊指尖轻缓的曲调逐渐激昂,纤细的手指拨动的动作越发行云流水。

随着曲调的转变,骊贵妃软软抬起双臂转起圈儿来。一圈又一圈,浅紫色的霓裳裙层层叠叠绽放,花了昌帝的眼。

曲声未歇,骊贵妃却已转到昌帝面前,坐进他怀里。她饮了一口酒,勾着昌帝的脖子,亲口将酒水喂给他,媚眼如丝:“只见新人笑不闻旧人哭。陛下,是云莞不好吗?有了见骊,您就不要我了。”

“要。怎地不要?你们两个,朕都要。”他朝顾见骊招手,“给朕过来。”

昌帝喝的酒中加了助眠的药。顾见骊记下他喝的量。她起身,红着眼睛走过去。

“从了朕,朕会给你个新身份,日后你便可与你姨母日日在一起。”

顾见骊低着头,不吭声。

“你这孩子不要不懂事,没看见陛下的酒樽空了?”

顾见骊听话地斟满久,颤着手将酒樽递给昌帝。

这是从了?昌帝满意地戒了酒。一口饮尽,身心畅。他说:“今日朕宣你侍寝。”

骊贵妃喝得醉醺醺的,娇嗔地笑:“她年纪小还不会呢。臣妾亲自教她。”

她一边说着一边去解昌帝的衣服。

齐人之福?昌帝兴致更浓。

屋外的两个东厂暗卫对视一眼,有些无奈地摇摇头。

一道细小的绿色信号烟忽然升空。两个暗卫心里一惊。这是东厂特级信号,代表督主有生命危险!

第61章 第061章

第61章

“督主有危险!走, 回去看一眼。”

另一个人拉住他,不赞同地说:“还在当差, 岂能走开?”

先开口的那个人看一眼房门, 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 说道:“陛下正快活着, 能发生什么事情?”

“那也不成。”

“嗤。不过两个女人还能把陛下怎么样?除非陛下兴致大了,骑在女人身上中风。”

“休得胡言!”

“受不了你, 你盯着吧, 我自己回去看能不能抢个什么功劳。”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 他的身影便原地消失了。

另外一个人皱着眉立在原地,听着房中传来的女人的娇笑声。他回想着同伴刚刚说的话。也是, 陛下能出什么危险?东厂暗卫隐在暗处护在陛下身边这么多年,可昌帝何时在宫中遇到过刺杀?从来没有过。

更何况,两个小太监还在楼外徘徊。宫中每隔两刻钟还会有侍卫巡逻。

也许正如同伴刚刚所言,不过两个女人,一个是妃子, 另一个年纪又小。根本不会出什么事情。

他正这般想着,先前的信号烟紧接着又接连亮起两道。他又看一眼在楼下徘徊的小太监,迅速飞身离去赶往东厂。

这两个人离开不久,骊贵妃身边的两个小宫女抱着酒壶走到楼下那两个太监身边,左一声“哥哥”,右一声“哥哥”, 哄得两个小太监红了脸以为这两个宫女看上了他们要做对食。被她们两个哄到偏殿里喝酒。

楼上房中, 昌帝连连打着哈欠, 困意上涌。可是□□二两肉娇笑得心痒难耐。其实他身体大不如从前,今天倒是难得兴趣盎然。

顾见骊在心里计算着昌帝饮酒的量,估计差不了多少。骊贵妃有失眠的旧疾,她宫中一直有太医院开的助眠药。顾见骊便将药加到了酒中。骊贵妃的醉酒是装出来,她并没有喝几口。

给昌帝下毒?

顾见骊最初不是没想过,可是一琢磨就否了。宫里哪里是那么容易弄来毒-药的地方。虽说太医院、东厂和西厂都有毒-药,可数量记得清清楚楚。每一种毒-药的出处、经了谁的手都会记下来。就算从陈河那里神不知鬼不觉地弄来,也是隐患。

能不能活命看运气。但是她的计划里自然是要尽量万全。

“见骊,到朕身边来。”昌帝强撑着困意坐起来,朝顾见骊伸手。

骊贵妃忙说:“酒壶空了,见骊,再去拿一壶酒来。”

昌帝刚要阻止,骊贵妃坐进昌帝怀中,用香吻堵住了他的话。

“是。”顾见骊低声应着转身。

昌帝视线越过骊贵妃看向顾见骊,慢慢皱起眉,心里不由生了怀疑自己为何这般困倦?而且骊云莞今日也太过主动了。他高高在上地睥着向他献媚的骊贵妃,在心里冷笑。这个蠢女人莫不是想用这样的法子阻止他宠幸顾见骊?

昌帝自以为看穿了一切,甚至不屑一顾。没关系,他不急。猫捉老鼠的游戏慢慢玩才有意思,夜晚这么长。

顾见骊绕过屏风后迅速加快了脚步,从门口的双开门矮柜中取出准备好的重锁。锁比她的手还要长,握在手中沉甸甸的。她冷静地将房门锁上,提着的那颗心稍安。

起风了,吹动几扇窗户前飘逸的华锦垂幔,露出屋内四周摆满的酒坛。

夜风凉凉吹在脸上,顾见骊勾起嘴角。

没下雪,起风了——天助也。

她开始关窗,将窗户的插销牢牢插上。一扇又一扇,只留着最角落里被名画遮挡的一扇。窗户是湿的,早就被她浇了酒。

“见骊,你在外面做什么?进来。”昌帝发话。

“起风了,关窗户。”顾见骊装出委屈的声音来,背对着屏风,举起高脚桌上的蜡烛点燃铺在桌子上的锦缎。

放好蜡烛,她转身绕回屏风里侧。

昌帝舒舒服服地倚靠在床上,闲适地抚摸着伏在他腿上的骊贵妃的背。他看着顾见骊逐渐走近,仿佛二十年前从马车上下来的骊云嫣不是走向了顾敬元身边,而是朝着自己一步步走来。

“陛下,臣妇给您唱一首骊族的曲儿吧。”顾见骊低眉顺眼地坐在床侧。

昌帝皱了眉,道:“日后把自称改了。”

“是……”

昌帝顿了顿,才说:“唱吧。”

顾见骊声色婉转低吟异族优美的调子。

昌帝目不转睛地盯着顾见骊,像是弥补一件憾事。

骊贵妃起身,朝昌帝身后望去,那盏屏风映出微弱的光。那是在跳跃的火苗。

一曲终了,昌帝望着顾见骊的眼睛,道:“你发间的这支金簪不适合这身紫衣,你当学学你母亲的穿戴。”

说着,他就要伸手摘掉顾见骊发间的金簪。

顾见骊在他探手过来之前,自己摘下金簪,挽起的云鬓泼墨般倾落而下。她握着金簪,低眉顺眼:“陛下不喜,我日后不再戴了。”

昌帝心满意足地点头。他随意扯了扯领子,不耐烦地说:“怎么觉得这么热啊。更衣吧,时辰不早该歇了。”

骊贵妃忙接话:“臣妾帮陛下更衣。见骊,没听见陛下说热吗?去将窗户开开。”

“是。”顾见骊握着金簪退到屏风外,检查火势。

昌帝望着顾见骊袅娜的背影,眯起眼睛来。不过是小姑娘害羞,想他堂堂天子应当多点耐心,哪能像个土匪用强?该让这孩子主动。

当顾见骊回来时,昌帝已经脱了个精光,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

顾见骊一步步走过去,走到灯架时,吹灭了蜡烛。

屋子里一下子陷入黑暗。

昌帝脊背一凉,忽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为什么吹熄了蜡烛,点燃!”

骊贵妃一边悄悄下床,一边笑着说:“陛下怎么这般不解风情?”

昌帝侧耳,从骊贵妃的声音里听出来她下了床。他敏捷地拉住骊贵妃的手腕,质问:“你要去哪儿?来人!来人!”

不能让他喊人!

顾见骊冲过去,将藏在床幔后的白绫抽-出来,跑到昌帝身后,用白绫缠住他的脖子。

骊贵妃从惊慌中反应过来,来不及找东西,慌乱地用自己的手捂住昌帝的嘴。

昌帝大怒。他轻易挣脱开,顾见骊和骊贵妃跌坐在地。昌帝顾不得她们,朝外冲去,刚跑到屏风外一股热浪迎面扑来,借着火光,他看见房门上沉重的锁。

“听义!听武!人呢!来人!”

顾见骊爬起来,抓起落在地上的白绫,朝昌帝追过去。骊贵妃也跟着随手抓起床头高脚桌上的花瓶冲过去。

顾见骊手中的白绫还未来得及勒住昌帝的脖子,就被昌帝躲过去,他大力捏住顾见骊的手腕,恨不得捏碎她的手骨。

骊贵妃手中的瓷瓶朝着昌帝的脑袋砸下去。可惜锦衣玉食的生活让她没什么力气,花瓶根本没碎,反而震疼了她的手。

“你这个贱人!”昌帝松开顾见骊,掐住骊贵妃的脖子,将她抵在屏风上。他的大手逐渐收紧,只想掐死她。

跌坐在地的顾见骊摁了一下金簪顶端的坠饰,一根簪长的长针从低端弹出来。她抬起头望向昌帝,身后的大火映出她眼底的红。

“男人身体上的弱点在这里。只要轻轻一捏,男人就会浑身无力,丢盔弃甲再无还手之力。如果像这样转动一圈,男人的性命就在你的掌中。”

姬无镜带着戏谑的话轻飘飘地落入顾见骊耳中。

顾见骊抿唇,握紧手中的金簪,将长针狠狠刺入昌帝胯间。

昌帝吃痛,四肢乏力,立刻松了骊贵妃,弓着腰佝偻着躺下去,冷汗顺着他的脸颊淌下来。他摇摇头,发现视线有些模糊。酒中助眠的药物终于起了药效。

已经不需要再去捂他的嘴,他已经喊不出来了。

顾见骊和骊贵妃紧紧握着对方的手,紧张地盯着昌帝。鲜血在他身下蔓延,他丑陋的身躯不停地颤抖着。慢慢的,他颤抖的动作小了起来。

骊贵妃身子一软,差点跌倒。顾见骊及时扶了她一把。

“钥匙被你扔了是不是?”骊贵妃望着眼前的火势,颤声问道。这个时候,她开始害怕了。

顾见骊望着门的方向,说:“即使有钥匙,我们也不能穿过去开锁。”

大火在蔓延,已然烧到她们眼前。她们两个人与那道门之间,是火海。

她们立在原地没有动,盯着血泊中的昌帝。

火焰逐渐烧到昌帝的身体,他痛苦地呻-吟着。巨大的痛苦和药物,让他喊不出来,呻-吟之音低哑可怖。

火是个好东西,能够伪造成一场意外,也能烧掉昌帝身上的伤口痕迹,把一切证据销毁。

顾见骊搀扶着虚脱骊贵妃朝着那扇唯一开着的窗户走去。

“姨母,如果我们活下来了。你可还记得接下来我们要怎么做?”

“记得,都记得。可是……我、我不敢跳……”骊贵妃后退。

顾见骊握紧她的手,说:“不怕的。三楼而已。跳下去还有可能活命,否则我们定然要被烧死。摔死只是一瞬,烧死却很痛苦。”

昌帝痛苦的□□声还在身后,骊贵妃发起抖来。

“不怕,我们一起。”顾见骊扯开挂画,拉着骊贵妃爬上窗台。寒风越来越大,她紫色的衣裙向后吹起。

她拉紧骊贵妃的手,逆风跳下去。两个人似乎同时一起跳下去,但顾见骊故意快了半步。

将要落地时,她抱紧骊贵妃的腰,故意挡了一下。她清晰地听见骨裂之音,腿上的疼痛疼得她打了个寒颤。

顾不得疼痛,她扯着嗓子大喊:“走水了!来人啊!救驾——”

第62章 第062章

第62章

陈河一手负于身后立在东厂庭院中, 带着西厂的人。窦宏岩擦去嘴角的血迹,盯着陈河。在他身后,亦是东厂的人。

东厂与西厂不和是多少年的事情了, 两方这般对峙亦不是第一次。为免一方势大导致宦官当权, 两方不休的争斗正如了帝王的愿。

窦宏岩阴着嗓子开口:“陈河, 你带着西厂的人气势汹汹来我东厂所为何事啊?”

“窦督主何必明知故问。”陈河儒雅微笑, 缓缓说道:“你东厂的人伤了我的手下,晚辈虽不愿起争执, 可既做了他们的督主,自然要为属下讨一个公道, 方不愧督主之位。”

陈河拖着时间打太极,一直拖到有人跑来禀告咏骊宫失火。

窦宏岩大惊,虽说东厂与西厂都有护卫宫廷的职责,可宫中安全主要还是由东厂负责。

原本昌帝身边的那两个暗卫吓得冷汗流了一身。

也不管陈河带着西厂的人是不是还在这里,窦宏岩带着东厂的人匆匆赶往咏骊宫。

陈河也做出惊讶的样子, 稍微落后东厂的人一些, 往咏骊宫赶去。路上,一个小太监从角落里跑出来, 凑到陈河身边。

陈河目视前方, 也没看他,问:“消息带到了?”

“属下无能,没能见到玄镜门门主……还、还受了伤……”

陈河惊讶地看向他。

他立刻压低了声音解释:“姬门主那个护卫好生厉害, 守着院门不放属下进去。属下说了有急事要禀, 他也不通融, 口口声声说着他家夫人交代了五爷未醒之前不得放任何人进院。说不通,属下只好硬闯,可惜没有本事打不过他。玄镜门怎么连个看门的身手都这么厉害……”

陈河想起顾见骊说“我杀过人”时的淡然模样。他微微抬首,眯起眼睛望着咏骊宫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