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当初父亲带她回家,她思虑许久,念着姬无镜对她的帮助,怀着一颗报恩的心,愿意在姬无镜余下短暂的生命里陪着他。也是因为她知道他命不由已,她对他多了些包容,陪着他,哄着他。不气不恼,凡事不多计较。

可若有一天姬无镜解了毒呢?若她原本以为的几年,变成十几年亦或是几十年呢?那么她又是否真的愿意一辈子留在广平伯府,归不得家?

归不得家这个想法刚刚冒出来,父亲、姐姐、陶氏和小川的脸浮现眼前。顾见骊忽然惧得很。

顾见骊从来没有想过这个。

她迟疑了。

她微微的迟疑,让姬无镜藏在眼底的最后一丝温度也淡了。

姬无镜将她拽起来,伴着水声。浴桶里的水溅出来,染湿姬无镜身上松松垮垮的雪衣。

顾见骊松了握住姬无镜手腕的手,撑在浴桶的边缘,心里慌乱。

姬无镜掐着她脖子的手转而捏住她的后颈,将她迫到面前,撕咬一般去吻她。

顾见骊吓坏了,胡乱去推他,换来得却是姬无镜跨入浴桶,更为固执地禁锢。

为什么要对她好?她哪里值得他对她好?她的欢喜与眼泪又有什么关系。落入了他的掌中,就是他的东西,逃不掉,除非被他毁掉。

毁了她,让她和自己一样衰败下去——这样的声音在姬无镜心底阴暗地叫嚣。

这世上有一种人将自己层层伪装,刀枪不入,唯一惧怕地就是被人撕下伪装。被别人看透会让他极其没有安全感。就像上了战场的将士被撕下了盔甲,任为鱼肉。

而让他更没有安全感的,是他惊觉自己太过在意她。

不能割舍,那就毁灭。

毁了她,让她和自己一样衰败下去——这道声音越发粗重。连带着,姬无镜的喘息也粗重起来。

他一手禁锢着顾见骊,另一只手抚过她的身体。柔腻湿软的肌肤入掌,掌心便也跟着酥麻起来。那肖想许久的温柔尽在掌中,他竟可笑得纵了她那么久。

顾见骊从未被姬无镜这般对待过,她怕了,哽咽地哭。口中氤着血腥味儿,顾见骊吐字不清地喊着 “放开”,还有些别的求饶的话。而所有的哭声又尽数被姬无镜吞入腹中。

随着顾见骊的挣扎,水花四溅,弄湿了姬无镜身上的宽松雪衣。水珠儿溅到他的脸上,随着他面无表情的脸颊慢慢滚落,又滑进他的衣襟。他微眯的狐狸眼没有温度,只有想要摧毁美好的戾气。

顾见骊趁着姬无镜解束带时慌张转身,想要逃出禁锢着她的浴桶。然而她刚刚转身,胳膊就被姬无镜握住,将她向后拉去,三千墨发贴在姬无镜的胸膛,沾了水,湿漉漉的。

姬无镜凑近她的耳朵,口气阴森:“顾见骊,我是太纵着你了?竟让你胆敢怜悯我。”

“你不要这样对我!” 顾见骊语气坚决。

她听见姬无镜在她耳畔轻笑。

他握住她不盈一握的细腰,将她腰臀拉近,紧密相贴。

炙热与坚硬的触觉让顾见骊一瞬间慌乱起来。与慌乱相伴的,还有茫然无措。顾见骊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借着水的湿滑,她转过身去,正对着姬无镜,望着他的眼睛。

姬无镜身上已经湿透了,上身雪色寝衣解开了系带,松松垮垮又湿漉漉地挂在身上,露出同样湿漉漉的胸膛。他面无表情,眼底却渗着丝丝缕缕阴暗的红。

顾见骊望着他的眼睛,认真问:“你、你想做什么?打我吗?”

姬无镜凝视着顾见骊的眼睛,回她对视。他古怪地扯起嘴角,表情莫名。他怎么忘了,这个孩子连他想对她做什么都不知道。

姬无镜忽然就笑了。

顾见骊可没有因为他的笑而放松,反而觉得他笑得阴森鬼翳。她悄悄地,向后退一点。

姬无镜搭在她纤腰的手逐渐下移。

“你不要这样……” 顾见骊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可是本能地慌乱窘迫起来。

姬无镜的手指沿着缝隙下移,指腹沿着入口捻了一圈。

唔,小得很。

奇异的感觉窜上来,一下子在顾见骊头顶炸开,陌生的羞窘让她瞬间红透了脸:“你、你不要这样…… 我不喜欢……”

她胡乱说着,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眼泪也莫名其妙跟着落下来。

姬无镜恹恹皱眉,不想再看见顾见骊这双什么都不懂的眼睛。他推着她,让她转过身去,不看她的眼睛。她柔软的长发披在背上,发尾软软浮在水面。

姬无镜拉过顾见骊的手,掰着她的手在她身后握住他。

顾见骊身子僵了僵,这次倒是知道姬无镜要做什么。短暂的犹豫之后,她没有挣脱。

姬无镜垂眸,望着她浮在水面上的缎发,挑起一把,放在她的手心,再让她的手心包裹而动。

当姬无镜松开顾见骊的时候,顾见骊的手心脏了,连头发也脏了,粘腻在一起。她跌坐在水中,望着自己的头发,委屈得直哭:“姬昭,你……”

她湿着眼睛抬眼去望姬无镜,却见姬无镜脸色苍白如纸。

姬无镜一口血吐出来,染红了早已凉透的水。

“你怎么了!” 顾见骊惊慌地想要去扶他。

姬无镜却嫌恶地再一次说:“离我远点!”

从这一日起,姬无镜的身体忽然坏了起来,纪敬意带着罗慕歌每隔一日就会过来一趟,可姬无镜的身体毫无起色。他开始断断续续地咳血,不能久行,变得嗜睡,神情恹恹。一如顾见骊嫁过来他刚苏醒的日子。

他也不怎么理顾见骊。

再过两个月,到了六月初,姬无镜的身体不仅没好,反而更差。

顾见骊坐在床侧,望着睡着的姬无镜,喃喃自语:“是我把你气到了?可是我好像也没做错什么……”

顾见骊想了两个月,也想不明白那一日姬无镜忽然的暴戾。

姬星澜抓着风筝小跑着进来,顾见骊竖起食指暗示她噤声。姬星澜懂事地点头。顾见骊给姬无镜掖了掖被角,悄声走出去。她如今已经可以走路了,只是走太久还是会疼。

她答应了姬星澜今日带她放风筝。

顾见骊带着姬星澜到广平伯府后山上放风筝,姬星漏也默不作声地跟了去。

“爹爹什么时候能好?” 姬星澜奶声奶气地问。

顾见骊摇着手中的细线,望着空中飘着的蝴蝶风筝发怔,她温声细语:“你爹爹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一阵风忽然吹来,空中的蝴蝶风筝摇摇晃晃。顾见骊急忙将细绳往回扯,那细线却断了。

“我的风筝!” 姬星澜急得跳了跳。

“不急。” 顾见骊揉了揉姬星澜的头,“我们去山下捡回来就是。”

顾见骊不敢走太急,带着两个孩子沿着小径缓步下去,刚好看见姬玄恪弯腰拾起蝴蝶风筝。

第85章 第085章

第 85 章

“风筝!我们的风筝!” 姬星漏大声喊。

姬玄恪直起身, 转头望过去。逆着光,有些刺眼,他不得不眯起眼睛来。即使看不真切,他还是一眼看见了站在光影里的顾见骊。

顾见骊却将姬玄恪的五官看了个清清楚楚。姬玄恪完全脱了型, 黑了, 也瘦了, 眉宇之间不见了昔日风光霁月的温润风华, 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沉稳。

姬星漏迈着小短腿一溜烟跑过去, 抢了姬玄恪手里的风筝。

“居然破了!” 他挥着小胳膊晃了晃, 蝴蝶风筝落下时被树枝刮破了,碎了一边的翅膀。

顾见骊犹豫了一下,牵着姬星澜走过去。她的腿还没有完全好,每日不能走太久,今日来这里已经走了许久, 此时越发走不快。

“三哥哥。” 姬星澜甜甜地喊人。

姬玄恪颔首,望向小姑娘的目光稍微带了一丝暖意。

“三郎回家了。” 顾见骊目光坦荡地看向姬玄恪。

“这是我的家,我自然是要回来的。” 姬玄恪回望着她。

“那是自然的。” 顾见骊浅浅笑着,垂下眉眼, 牵着姬星澜向后退了一步让开路。简单的见面礼之后, 她已不想再多有交谈。可她低下眉眼时, 不经意间一瞥, 见到姬玄恪的断指, 心里顿了顿。

当然,她没问。她也没让姬玄恪看出来任何端倪。

姬玄恪深看了她一眼, 知她之意,也不留,缓步离开。

顾见骊蹲下来,对苦着脸的姬星澜说:“这个风筝坏了,今天不能玩了。回去以后我重新给你做一个,咱们改日再来放风筝。”

“哇!” 姬星澜的眼睛里浮现亮色,“你会做风筝!这么棒呀,澜澜不会!是谁教你的呀?”

姬玄恪的脚步微顿。

——“囡囡,我不是已经教过你多次了?怎地还只会做蝴蝶这一种样式。”

——她笑,软甜的声线里带着一贯的小骄傲:“谁说我不会的?改日做个雄鹰给你看!”

——“好啊,我等着。”

顾见骊拍了拍风筝上的尘土,没回答姬星澜,只是说:“走吧,回去了。”

“好!” 姬星澜去牵顾见骊的手。

顾见骊带着姬星漏和姬星澜离开,是与姬玄恪相反的方向。姬玄恪走到小径尽头,将要向一侧拐去前一刻停下脚步,他慢慢转过身来,望向顾见骊的背影。他缱绻着无尽想念的目光留恋地望着她越来越小的背影。他的视线慢慢下移,落在顾见骊的腿上,眉峰轻轻皱起。

顾见骊走路姿势与寻常无异,可是姬玄恪还是看出了不对劲——她的腿受过伤。

很快,顾见骊拐过了月门,姬玄恪看不到她的背影了。

姬玄恪立在原地,望着空无一人的月门许久,默然取出玉扣,指腹温柔摩挲。眼前浮现她将这枚玉扣赠给他时的模样。那时七夕节,红绳系满枝蔓随风而动。他忐忑去王府,心惊胆战地顶着顾敬元好半天的审视,才获准接顾见骊去逛七夕夜市。

灯火阑珊,湖上莲烛随波轻晃。

他们幼时相识,小时候也曾结伴游玩。可那一日不一样,那一日是七夕,是他们订婚后第一次结伴外出。

他在喧嚣的人流中侧首望她嫣然的眉眼,心中欢喜难以言喻。他许早前就知道家世衰颓,配不上武贤王的千金。所有的奋发图强换来十五岁金榜题名,而所谓的,也不过是一个可以鼓起勇气去提亲的资格罢了。他做到了,终于得到她。

那一次的七夕夜,时间过得很快,顾敬元派了人催了又催,最后顾敬元亲自驾车来接顾见骊回家。

他将不舍藏在心里,规矩地立在一旁,看着顾见骊上了马车。

顾见骊掀开车窗前的垂幔,露出半张脸来。她弯着眉眼,声音又温柔又甜美。她说:“本来这枚玉扣是送给父亲的,可是今日吃了你许多糖果和点心,便送你做回礼了。”

他慌忙接住玉扣。

顾见骊迅速放下垂幔,他看见她轻轻翘起的嘴角。

姬玄恪重重摩挲玉扣,流苏垂在他的断指上。不过是轻信了家人的哄骗,就让他轻易失去她,就让他这些年的努力付之一炬。姬玄恪胸口发闷,一阵抑痛。

顾见骊带着姬星漏和姬星澜往回走,只是后山距离五爷的院子稍微有些远,还没走到一半,顾见骊的左腿又开始隐隐发疼,步子越发慢了下来。

顾见骊远远看见了姬月明,姬月明身后跟了个丫鬟。姬月明也看见了顾见骊,她原本是打算朝这边走来,看见顾见骊的瞬间,脸色变了变,带着丫鬟立刻转了个方向,避开。

顾见骊假装没看见。

自从她回来的这几个月,几乎没怎么见过姬月明。前两个月,顾见骊因为腿伤的缘故一直待在院子里很少出来,后来慢慢可以走路了,倒是偶然碰见过姬月明几次,可是每次碰见了,姬月明就当顾见骊是洪水猛兽一般转身就走。

曾经顾见骊家中落难嫁来时,姬月明几次针对她。那时广平伯府的人自然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更甚至于默许了。然而今时不同往日,大夫人担心顾见骊找姬月明报仇,千叮咛万嘱咐姬月明千万别再招惹顾见骊,一定要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甚至给姬月明草草说了门亲事,要不了多久,她也就要嫁人了。

顾见骊本来就没有想过对姬月明做什么。若认真说起来,顾见骊倒觉得姬月明比广平伯府其他人可爱得多。如今府中老老小小见了顾见骊都是一副谄媚的脸,顾见骊见了,只觉得讽刺。反而只有姬月明虽然避开,却不掩饰对顾见骊的厌恶,倒也算真实。

又走了一会儿,还没走到,顾见骊的左腿愈发疼了,她望着远处,微微蹙眉。

姬星澜仰起脸来,问:“你是不是又腿疼了?我们歇一会儿再走!”

“没关系,我不疼。慢些走就可以了。”

“那澜澜领着你走!”姬星澜抬起小手去牵顾见骊的手。袖子滑下去,露出她半截小臂。姬星澜 “哎呀” 了一声,惊呼:“我的镯子不见了!”

“你确定今日戴着?” 顾见骊问。

“嗯嗯!戴着了,出门前还让哥哥帮我选哪个好看哩!你说是不是呀哥哥?”

姬星漏点头。

“澜澜不急,我们回去找找定然能找回来的。” 顾见骊安慰她。

姬星漏 “哼” 了一声,翻了个白眼:“就你?走得动吗你!算了算了,我回去找!”

顾见骊忍俊不禁:“嗯嗯,星漏一定能把妹妹的镯子找回来。”

姬星漏给了顾见骊一个 “你这不是废话吗” 的表情,一股风似地跑了回去。广平伯府的后山并不高,姬星漏还没跑到一半,就看见了姬星澜的银镯子。他捡起银镯子,鼓起腮,吹了吹上面的尘土,握紧了镯子往回跑。

姬星漏虽然人小,但是从小闯祸逃跑使得他跑起来很快。他没跑多久,就一头撞上了姬月明,直接撞在了姬月明的身上,把姬月明撞倒了。

姬月明本来是为了避开顾见骊,满心不乐意地在一旁躲了半天,如今又被姬星漏给撞倒了,压抑了半天的火气一下子就升了起来。

“你这个小杂 - 种!” 姬月明捏住姬星漏的耳朵。

姬星漏恼怒地瞪着她,眼睛里有一团火。

“你瞪什么瞪?” 姬月明冷笑,“没娘教的小杂 - 种!你爹也从来不管你!”

“姑娘,别说了……” 丫鬟在一旁小声劝着。

“呵,为什么不能说?反正我马上就要被家里当成累赘打发似地胡乱嫁出去。我还怕什么?再说了,我说错了吗?这个小杂 - 种就是个奸生子。” 她狠狠地去拧姬星漏的耳朵,“你是不是听不懂啊?让我来告诉你什么是奸生子。奸生子,就是你那个阴阳怪气的爹强 - 奸了你生母,逼她生了你们这对小杂 - 种,你爹又把你们的娘给弄死了!”

姬星漏忽然挣扎起来,反而抓住了姬月明的手,狠狠咬住她的手指,疼得姬月明尖声大叫。

“断了,断了!我的手被他咬断了!”

丫鬟吓坏了,急忙去拉姬星漏,好不容易才将姬星漏拉开。姬星漏刚想再冲上去,遥遥听见姬星澜奶声奶气地喊着 “哥哥、哥哥……”

姬星漏吐出嘴里的血,恶狠狠地指着姬月明:“再有一次,我杀了你!”

姬月明打了个激灵,被姬星漏这双孩童的眼睛里迸发出的杀意吓到了。

姬星漏不再管姬月明,朝姬星澜跑过去。

姬星澜拉长了脖子张望着,茫然地问:“大姐姐怎么啦?叫得好可怜哦。”

“摔倒了。”

“哦,那澜澜的镯子哩?”

姬星漏将套在手腕的银镯子取下来,给姬星澜戴上。

姬星澜晃了晃手腕,开心地笑了。她牵起哥哥的手,说:“我们回去啦,娘在等我们哩。”

姬星漏默不作声地由妹妹牵着。

走到顾见骊身前,姬星澜松开哥哥的手,绕到姬星漏另一侧,一手牵着哥哥,一手牵顾见骊。她这才看见姬星漏的耳朵红得发紫。

“咦?哥哥,你的耳朵怎么这么红呀?”

姬星漏胡乱用手蹭了蹭,闷声说:“蚊子咬的!”

“我看看。” 顾见骊隐约听出姬星漏的声音不太对劲,她停下来,弯下腰去看。

姬星漏恶狠狠地拍开顾见骊的手,扭头往回跑。

“哥哥……”

顾见骊问:“澜澜,你刚刚回去找哥哥的时候可见到别人了?”

“嗯嗯,见到大姐姐了,大姐姐又哭又叫,好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