芫遂郑重点头。

顾见骊吩咐完这些,急忙转身走进里屋去,拿来姬无镜的衣服给他穿戴好。

谁也没有说话,安静地忙着自己的事情,脚步匆匆。很快将一切准备妥当。

温静姗拄着拐杖艰难走到顾见骊面前,她微笑着摇头,说:“我这次过来的心愿已经了了,就不跟你一起走拖累你们了。兴许只是虚惊一场,我只在这里等着你们回来。”

“不行。”顾见骊说得斩钉截铁。

“见骊,”温静姗含笑摇头,“不是感情用事的时候,你看看我这个样子,只能拖后腿。世间事没有那么多十全十美,将伤害降到最低已是上策。”

“我说不行。”顾见骊转头看向芫顺,吩咐:“芫顺,一路上照顾好夫人。”

“见骊!”温静姗皱着眉摇头。

“发生什么事情啦?好困哦。”姬星澜揉着眼睛小跑顾见骊面前,去抱她的腿。

顾见骊揉了揉姬星澜的头,正视温静姗,冷静道:“静姗姐,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容易意气用事。在必要的时候,我会做割舍。只是如今还没有这个地步。不能再耽搁下去了,我们到马车上去说。”

她说完弯下腰抱起姬星澜,把她送到栗子怀里,认真道:“栗子,我把星澜交给你了,你能护好她,对不对?”

“能!”栗子大声说,脸上挂着无忧的笑。

顾见骊疾步走向马车,一边走一边吩咐:“林嬷嬷,盯紧星漏。”

温静姗犹豫了一会儿,才跟了上去。

三辆马车同时离开,朝着西方赶去。玄镜门地处山谷之中,朝西走是一片连绵无尽头的山峦。若是藏匿山上,即使御林军搜山,也一时半会找不到。眼下是冬日,山也枯了,御林军也不能放火烧山。她只要拖一拖,再拖三天,等姬无镜醒过来。便也不怕什么御林军了。

颠颠的马车上,顾见骊偏过头望向沉睡的姬无镜。

姬无镜脸色一片淤青之色,青色的肌肤下像是藏着黑色的血线游走。

瞧着姬无镜这个样子,顾见骊不由担心起来。担心这样颠簸的马车会扰了姬无镜解毒,也担心拖累了姬无镜的解毒,使得他不能三天后准时醒来。

“我们去哪儿?”姬星漏问。

顾见骊回过神来,她看向姬星漏和姬星澜,两个孩子两双干净明亮的眼睛一直望着她,藏不住眼底的担忧。

顾见骊温柔笑着,说:“咱们要和坏人玩一个捉迷藏的游戏。”

“唔,捉迷藏?”姬星澜茫然地眨眨眼。

“对,捉迷藏。只要咱们在你们父亲醒过来之前没有被坏人找到,我们就赢了。”顾见骊欠身,摸了摸姬星澜和姬星漏的头,认真说:“星澜、星漏,如果你们两个和阿娘走散了,要把自己藏起来等着阿娘去寻你们,听到了吗?”

“会、会走散?”姬星澜害怕了。她怕黑,漆黑的夜像野兽的血盆大口。她不愿意和别人走散,一个人走在夜里。

“澜澜不要怕哦。如果走散了,不要哭,自己躲起来,闭上眼睛等着阿娘去寻你就好。”顾见骊声音温柔,“阿娘说的是如果,如果是不一定会发生的事情。栗子会陪着你的。”

姬星澜弯弯的眼睫轻颤,她懵懵懂懂地点了头。她隐约知道家里好像出事了,好像大家都有危险。这个时候,她即使再害怕,也不能给大人们添乱。

姬星漏难得一言不发安静地坐在一旁。他看了看顾见骊,又看了看沉睡的父亲,揪着小眉头想着什么。

温静姗坐在一旁默默望着顾见骊,心里微微诧异都这个时候了,顾见骊还能用这样温柔的语气哄着孩子。

顾见骊身边没有玄境十二子,就连顾敬元也不再京中。那日她生擒了巴图尔后,便将巴图尔交给了父亲,让父亲悄悄将巴图尔带走。虽然顾见骊当日找人假扮了巴图尔一行人大摇大摆地出现在集市,造成巴图尔一行人离开了玄镜门之后再失踪的假象。可是顾见骊思虑再三,还是担心姬岚怀疑到她,派人来府中寻人,所以她让父亲将巴图尔悄悄带走了。

更何况,顾见骊有自知之明,若论用兵弄权,她是不敌父亲的,自然将从巴图尔手中“借兵”一事交给了父亲。

至于玄境十二子,顾见骊到底不是玄镜门的人,不能将玄境十二子召之即来。那日之后,玄境十二子中的五人不见了踪影。顾见骊又派了五个人去帮父亲。剩下的两个人——长风和长林倒是在她身边。

山路难行,一路颠簸。随着阵阵颠簸,顾见骊思虑了一路。

黎明前夕天幕最黑时,隐隐听到了马蹄声。

赶车的长生说道:“夫人,马蹄整齐划一像军队,且来者人数众多。小六子说的应当是准的,是御林军。”

马车又往前行了两刻钟,长生道:“前面的山路崎岖,不能再坐马车了!”

顾见骊点头,按照原计划,让众人骑上马,朝着不同的几个方向逃进深山中。

顾见骊派芫遂往西厂去注定无功而返,因为顾见骊一行人刚离开没多久,陈河便款马加鞭地出现在了玄镜门。

陈河看着人去楼空的玄镜门,皱眉。他抬起手臂,偏过头。一道白色的影子从远处跃来。雪团乖乖地趴在他的臂弯里,舔了舔刚吃过鱼的猫嘴。

陈河此番而来,自然是为了接顾见骊一行人。姬无镜沉睡前曾寻过他,让他盯着姬岚,若是宫中有变,迅速赶来。

陈河宠溺地揉了揉雪团的头,缓声道:“扑了个空呢。这个姬昭啊……也不知道搞什么鬼。”

陈河身影一闪,离开玄镜门。回去的路上,他隐在暗处看着奔赴而来的御林军,狐疑地低下头温声问雪团:“你说……姬昭该不会什么都没和那个女人说,那个女人自己带着姬昭跑了?唔……师兄好像也没与我详说啊……”

除了及时来接人,陈河的确什么都不知道。他也没什么好奇心,并不想知道。安生做他的西厂门主挺好。他懒得管闲事。

“咪呜……”雪团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

宫中,纪敬意被吊起来,满身是伤。他年岁不小了,一番酷刑之后,垂着头,有出气没进气。

窦宏岩阴森森地笑了。他翘着兰花指摸了摸手中的鞭子,细着嗓子说:“纪先生,您可真是让陛下失望啊。”

纪敬意阖着眼,没怎么去听窦宏岩的话,也听不见什么。

让姬岚失望的人岂止是纪敬意。

名贵的瓷器碎了一地,姬岚立在一地碎片里,盛怒不熄。他喜怒不形于色惯了,极少将情绪摆在脸上。摔东西这种发泄的行为,他已不知道多少年未曾做过。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他收买了纪敬意的时候,姬无镜以其人之道收买了小六子。然而,纪敬意的归顺是假,小六子却是真的被收买了去。

小六子那可是跟了他十年的近身之人,陪着他走过身份最低微的时候,一直至今啊……

姬岚多疑,极少交出信任,小六子却是其中之一。

杀人诛心。

姬岚自嘲地笑了。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你们呐

第169章

第169章

“窦宏岩, 你可还记得纪敬意当日所言?”姬岚问道。

“当然记得。那老头子说他已经给姬昭下了毒, 十五日之后必然暴毙而亡。只是为了提防姬昭发现,这种毒-药在前十日会造成内力大增的假象……”窦宏岩顿了顿, “这老头子在拖延时间。”

“恐怕姬昭这十日不是内力大增, 而正是孱弱时。”姬岚眯起眼睛来, 冷笑,“玄镜门建在群山之间, 匆忙藏匿定然往山里逃走。若姬昭在这十日行动不便,逃匿的速度不会很快。距离十日之期也没有几天了, 令御林军仔细搜山, 尽量在两日内搜到姬昭和那对母子。不必生擒,杀无赦。”

“是。”窦宏岩领了令,又问:“五万御林军全部派出去搜山?”

姬岚迟疑了一下, 才说:“到了明日正午,召回三万。”

姬岚有着必杀温静姗母子的心,可是眼前最危险的敌人却是姬岩。姬岩在暗处虎视眈眈, 他还不敢将御林军全部调走。

姬崇已死,姬岚并不顾虑一个遗腹子抢他皇位。他所担心的是当年设计姬崇之事暴露。若姬岩先寻到那对母子,找出他当年谋害姬崇的罪证……

姬岚又问:“去武贤王府的人怎么还没回来?”

他话音刚落,派去的侍卫匆匆赶来。

“陛下,武贤王府只有一个扫洒的聋哑老人,府内主仆皆不见了踪影!”

姬岚脸色微冷,怒道:“好你个顾敬元!平日里拿出一副交权归隐的做派来,却暗藏祸心!”

窦宏岩阴森开口:“前些时日他的大女儿出城追襄西公, 莫不是早就做了准备?”

“哼。他姬岩觊觎朕的皇位,莫不是他顾敬元也想造反改朝换代?”姬岚大怒,“来人,立刻派兵朝西追去,追上襄西公一行!全部杀无赦!”

姬岚整日心不在焉,一直等着消息,却始终没等到。下午,他觉得不能再这样躁下去,起身去往御花园,随便走走,吹吹凉风,也没让旁人跟着。

他自小心烦时,就喜欢沿着红墙独自往前走。皇宫这般大,还不等他等到尽头,心里的烦闷便消了。他不大喜欢太监们跟着,小六子总会落后个七八步跟在后面,手里给他备着披风、纸伞,或者撑一盏灯。

姬岚扯了扯嘴唇,自嘲地笑。

世事难料,人心难测。

姬岚漫无目的地往前走,走着走着,竟走到一处荒废的宫殿前。宫殿很小,远没有别处气派,且早就没了人,院中杂草丛生。

姬岚心里忽然闷痛,有些僵硬地抬手,推开了漆红门。

他一步一步往前走,像是将过往不光彩的过往又走了一遍。这里,是他生母在世时住的地方,也是他小时候住的地方。

不同于其他几位皇子都有强大的母族支撑,姬岚的生母只是吴贵妃身边的宫女,一朝承了圣宠,有了他。彼时吴贵妃膝下只有一个公主,所以他自出生,就被抱到了吴贵妃身边,喊吴贵妃为母。

吴贵妃是恨他生母的。

姬岚从有了记忆起,便生活在不断的打骂苛待中。

前一刻指甲里被刺了针,后一刻父皇驾到,他又要装作什么都没发生吃力握着笔写字。吴贵妃从来不会让他身体上露出明显的伤,甚至到后来连令人折磨他都懒,命他自己将针刺进身体里,还不准哭。她慵懒坐在美人榻上吃吃地笑。

他是皇子,要委婉地欺负。他的母亲却可以被吴贵妃明目张胆地欺负。掌掴责骂实在家常便饭。明明宫女环绕,吴贵妃却让他母亲给她洗脚,洗着洗着,洗脚水总会弄了他母亲一身一脸。

姬岚永远都记得那年冬天,吴贵妃去梅园赏梅,雪落石凳,虽拂去,却冰寒一片。吴贵妃喊累,却阻了小太监回去搬椅子,她趾高气昂地指着姬岚的生母,让他的生母伏地跪下,坐在她的背上。

姬岚绣着张牙舞爪蟠龙的玄袍衣角抚过庭院里满地的杂草,他一步步走上台阶,在最上面一节坐了下来。就像小时候那样,坐在这里等着母亲回来。

母亲总是劝他要隐忍。她被欺负得狠了,也会抱着姬岚恸哭,声嘶力竭地大喊让他一定要有出息。

姬岚乖巧地喊吴贵妃母妃,给她端茶倒水,为她垂肩捏腿。听话得像条狗。

后来吴贵妃有孕,偷偷寻了太医来问,问出是位小皇子。吴贵妃心情大好,对姬岚母子的欺凌也少了起来。

姬岚乖巧地立在她面前笑:“等弟弟出生了,我要好好保护他。谁都不能欺负弟弟!”

小孩子的眼睛多真挚多明亮。吴贵妃开心得摸了摸他的头,夸他真乖真懂事。

然后,六岁的姬岚推了吴贵妃一把。

一尸两命。

她哭得多凄惨啊,也不知道到了阴间有没有被恶鬼追缠。

姬岚在一旁哭得伤心,人人夸他孝心,却没有人知道他心里的高兴。

这世间,本来就是人吃人,宫中更甚,人人勾心斗角,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人人披了一张皮,虚伪的脸。若想不被欺凌,只能一步一步往上爬,爬至人上人。

这一路走得艰辛,却因心向往之而不知疲惫。

姬岚弯下腰,折断一根狗尾巴草,回忆着小时候母亲如何教他编蚂蚱。可惜年岁太久远,他已然忘记,未能编成。

他一心想护的人早已病故于多年前,他竟没能让她享过清福。

他手中的草缓缓落到地上。

孙引竹裹着一件宽大的斗篷,脚步匆匆,赶去了东厂,东厂了的人劝阻无果后,谁也不敢真的拦她。

孙引竹见到了蜷缩在枯草堆里的纪敬意,一身是血,气息奄奄。

她蹲在纪敬意面前,仔细瞧了瞧纪敬意的神色,确定他还有一口气,她才说:“纪先生,我们做个交易如何?”

纪敬意一动不动。

“听闻纪先生医术高超,最擅于研药。我可以救你,如果你有假死药的话。”

纪敬意慢慢睁开眼睛,看了她一眼。

在外面守着的小宫女小跑着进来,急急道:“娘娘,窦督主赶来了!”

孙引竹皱眉。

“我下次再来寻先生。”孙引竹起身,抬起头来,大摇大摆地往外走。迎面遇见了窦宏岩,还没等窦宏岩开口,她先发脾气——“呸,什么神医啊,连长个儿的药都没有。”

窦宏岩愣了一下,无语问:“娘娘进了这样脏乱的地方,就为了这药?”

“你这个看不上的表情是什么意思?”孙引竹提裙跳起来拍了拍窦宏岩的脑门,“哼,高个儿的不知矮个儿的愁。督主不仅站着说话不腰疼,还说的是风凉话哩。”

窦宏岩对孙引竹疯疯癫癫的孩子气有些无语,可到底身份摆在那里,他弯着腰赔着笑脸认错,还答应帮孙引竹寻药。

顾见骊是在腊月十七那天夜里带着府里的人匆匆逃匿进山中,先是坐马车,后来山路已不能行马车,又骑着马继续往深山中藏去。到了第二日晚上,连马都不能骑。

顾见骊让长风和长林牵了众人的马,拴到别的路上,以来误导追兵。

她让长风在前面开路。

长生背着姬无镜,自己紧紧跟在一旁。芫顺跟在她身边,偶尔帮衬一把。

顾见骊本来是让栗子一路照顾姬星澜,可是瞧着温静姗身边那个丫鬟小荷有些靠不住,所以让栗子和小荷两个人轮流背着腿脚不便的温静姗。

林嬷嬷和季夏轮流抱着姬星澜,芫平和芫安轮流抱着姬星漏。姬星漏虽然人小,力气却是不小,自己走了大部分的路,崎岖处才让大人抱着。

长林走在最后断后。

跋涉了一天一夜,除了几个男子,其他人都吃不消了。

“长林,你快走几步,去前面寻个地方,让大家暂且歇一歇。”顾见骊喘息着说道。

芫顺扶着顾见骊的手臂,心疼说:“夫人,等下再往前走,奴婢背着您!”

顾见骊看着芫顺累得煞白的小脸,摇摇头。

都到了这种亡命时,还摆什么主仆身份。谁都累,谁都不容易。除了腿脚不便的温静姗和两个孩子需要旁人照顾,其他人能照顾好自己便够了。

长风寻了一处山洞,一行人急忙躲了进去,拿出水和干粮,有些狼狈地吞咽着。

顾见骊坐下来,背靠冰凉坚硬的山壁。她低着头,捶打着自己的腿。走了这么久,这双腿快没了知觉。顾见骊见大家都累了,决定今晚不走了,暂且在这里躲一躲。几个人分好时辰轮流望风和睡觉。

几个男人声称扛得住,不用睡。顾见骊摇摇头,不准他们不睡。明日还不知道什么光景,男子身强体壮也受不得这般折腾。

“夫人,喝些水。”季夏自己还没来得及喝一口水吃一口干粮,先给顾见骊递来水囊。

顾见骊接过来喝了一口,便不再喝。

她偏过头看向姬无镜,这才发现姬无镜的左脸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弄脏了一块,想来是奔逃路上不小心蹭到的。

他若知道被弄脏了脸,定然不高兴,神情恹恹地看向她,还要拖长了腔调连名带姓地喊她。

顾见骊将水囊里的水倒进手心一点点,俯下身来,仔细给姬无镜擦去脸上的污渍。擦去之后,顾见骊垂眼细细瞧姬无镜的脸色。

姬无镜脸色一日比一日差,如今苍白的脸色里泛着一股奇异的黑气,阴森森的。

顾见骊蹙眉,轻轻握了握他微凉的手。

你是在逼毒气对?后天你就会醒过来对?

我走得好累。你快醒来背背我。

第170章

第170章

顾在骊追上襄西公, 花了几日时间来说服试图说服他, 老国公的态度也只是稍微有些松动。顾在骊说的那些大道理,他都明白,也欣赏顾在骊一个姑娘家有见地和胆识, 不过若动了切身利益,谁都要多多思量。

按顾在骊所言, 姬岚残害手足,私改诏书,的确不配天子之位。可襄西之地土壤肥沃,子民良善。偏安一偶,过着世外桃源般的日子有何不好?

再言,他祖上是尚了公主的。荣耀和家底一代代传攒下来, 虽家世越来越显赫,可和皇室的血亲关系却是越来越远。

又何必趟这趟浑水?

这些都是老国公最初的想法, 只是被顾在骊劝说了几日,他的想法也微微有了松动。偏偏这个时候, 宫中绞杀反贼的圣旨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