敏真笑：“是，现场一片尖叫，像美国恐怖片。”
“你没被吓着？”
敏真摇摇头，说：“不过一些可怜的生命和它们残缺的肉体。”
欧阳丹不知道眼前这个女生早在七岁就见到自己亲身父亲被刀砍得支离破碎，神经早就锻炼得无比坚韧了。
那是敏真已经封印深藏的回忆。她从没想过用这段私事来换取别人的关爱。而为了让自己幸福生活下去，必须舍弃那些过往。沉溺在自身悲哀中期待他人怜爱，不是她的生活态度。
艾利克出来招呼她们：“姜饼出炉了，要吃的就进来。”
欧阳丹拉着敏真的手进屋。少女的手修长，有着薄茧，大概是经常运动的结果。
经过艾利克身边时，敏真敏锐地发现他正用有些古怪的眼神看欧阳丹，看到敏真在看他，急忙把脸别了过去。
敏真加入了先驱者小组，才发现原来不是她想象的那样。成员们大都活泼开朗，热情友善，不乏让人眼睛一亮的俊男美女，比如欧阳丹。
欧阳丹母亲不但是华人，还是满人，满清时祖上似乎是个贝勒。放在英国这里，就是贵族之后了。但是在英国长大的欧阳丹身上已经找不出多少历史的痕迹。她的中文很不灵光，惟独“敏敏”两个字发音非常标准。她身材高挑健美，打球时露出洁白修长的双腿，性感无比，让场边男生直吹口哨。
敏真抱着保温壶站在场边的人群里，看欧阳丹身手敏捷如鹿，迅速从对手手下截过球，飞身跃起，轻轻一抛，球就入篮了。
满场欢呼声，大家齐声喊着“丹！丹！丹！”
欧阳丹帅气地向场外抛飞吻。敏真看她那意气风发的模样，好生羡慕。
那一场比赛她们大获全胜。哨声响起时，女孩子们纷纷冲进场中，团团抱住欧阳丹，甚至有的热吻她。
敏真在一旁看着，又吃惊又好笑。这欧阳丹魅力无比，男女通杀啊。
欧阳丹从人群里挣扎出来，跑到敏真身前。敏真把保温壶递给她。
“这是什么？”
“尝尝就知道。”
欧阳丹抿了一看，叫出来：“冬瓜排骨汤。”
她开心地抱着热气腾腾的壶子大口喝。喝完了，就着泥水淋淋的袖子抹嘴巴。
敏真笑着把手帕递过去。
“你炖的？”
“我哪里会？是从中餐馆里买来的特份，专门嘱咐不要放味精。”
欧阳丹褐色的眼睛里有点点星光，她说：“今天去我家吧，我妈周末都要做好吃的。”
欧阳丹的家离学校不远，她干脆连衣服也不换，一身邋遢地走回家。
两个女孩走到一处路角，敏真忽然闻到一阵面包香。某个记忆突然活跃起来。
“这是什么路？附近有面包房？”
欧阳丹说：“这是老马克街，我不常来。呵呵，不过我也闻到香了。”
她们寻着香找去。转角处不远，有一家门口摆满绿色盆栽植物的面包店，香气就是从这里传出来的。
敏真心想，错不了了。
店员本来笑着迎出来，可是一看浑身泥水的欧阳丹，急忙摆手，不让她进来。
敏真气道：“怎么这样以貌取人？”
欧阳丹劝道：“我这副样子，也不怪她。”
敏真问店员：“你们这里可有一种柠檬味的奶油慕司？”
店员大力点头：“小姐是行家，我们这里的奶油慕司是招牌。”
那家小店里本来摆着朴实的原木桌椅，给客人提供下午茶。只是这次敏真她们无法进去。
敏真隔着玻璃，看里面有对恋人正在窃窃私语，双手紧握在一起。时光如果能倒流，多年前的这样一个阴翳的下午，舅舅同顾叔叔也是这样坐在这间溢满香气的小面包店里。
他会同他说什么？或许无人看到的时候，他会凑过去在他鬓边落下一个吻。
天空中又开始飘雨。欧阳丹拉拉敏真，说：“没关系，改日再来喝下午茶。”
雨渐渐大了，连成一道帘子。两人都没带伞，只好硬着头皮冲。
等跑到欧阳家，两人头发衣服湿了大半，冻得直哆嗦，偏偏叫门半天都没人应。
欧阳丹忽然握住敏真的手，放进怀里。那里的衣服还没湿，温暖体温从敏真指尖一点一点传递进身体里。
敏真抬起头，冲着欧阳丹微笑，道：“谢谢学姐！”
欧阳丹只笑不语，伸手撩开敏真湿漉漉的刘海，露出她那张巴掌大的小脸。
忽然听人在喊：“小仙女们！”。
转头看，见邻居的艾利克正在篱笆那边，喊道：“丹，你妈出门了，快来我家。”
两个女孩子哈哈笑着冲过雨帘跑过去。
“快！快！”艾利克丢给她们毛巾，“地下室有间大浴室，你们快去洗澡，当心感冒！”
15
龙头一拧，热水哗哗流出来，蒸汽很快就弥漫开来，浴室里一片迷蒙。两个女孩子直接站到喷洒下冲，听哗哗水声响彻，大镜子上起了一层水雾，映出人影绰绰。
直到感觉身子变暖，两人才开始脱去衣服。
微烫的水冲在身上，让敏真舒服得眯起眼睛。忽然有一只手轻放在肩上，一惊，听欧阳丹柔声说：“是我，来，我帮你擦擦背。”
敏真便放松下来。身后传来轻笑，一双手突然伸向敏真腋窝。
敏真惊叫一声，忙转过身去。欧阳丹直直盯她胸前，笑道：“看着这么瘦，没想脱了衣服这里居然不小。来，让姐姐看看，比画一下。”
敏真又惊又羞，知道这是欧阳丹在闹她，便也不客气，躲过欧阳丹的手，又去扯她遮胸的毛巾，要看回来。两人就这么打闹起来。
一时间浴室里水珠飞溅，少女笑声银铃一般，穿透过门板传进一直守在外面的艾利克耳朵里。
年轻人环手抱胸，靠着墙苦笑。门那头的春色可闻不可及，他心里几分向往几分畏惧，如同有只小虫子在爬。
突然，里面传来一前一后两声惊叫和重物落地的声音。他担心之下也来不及多想，立刻推开门。
“怎么了……”
浴室里两个跌在地上的人也一时没反应过来，呆呆望向门口。
艾利克只看到两具雪白赤裸的身子纠缠着倒在地上，顿时觉得一股热血冲上脑门，“啊”地大叫一声，砰地甩上门。
敏真过了片刻才回过神，哭笑不得道：“这个人，被看光的明明是我们，他怪叫个什么？”
欧阳丹却一言不发，她站起来，捡起毛巾继续擦洗。
洗完已近黄昏。艾利克做了一些三文治，热了半只烤鸡。见两个女生穿着宽大的睡衣走过来，欧阳丹的修长大腿若隐若现。
他有点招架不住，苦笑道：“我最美的理想就是有美丽的女生穿着睡衣在我的房间里走动，没想今天一来就是两个。”
敏真教他：“中国人有句话：色即是空。空的，就是什么都不是。”
欧阳丹没理会他，径自去取来啤酒，打开，灌上一口，然后坐在窗下。她的头发打湿后，卷成一缕缕，蓬松纠缠地一直垂到腰间。那样随意的姿势，那样优美的曲线，在夕照残光中美得像是一幅艺术画。
天色一点点暗下去，室内温暖的空气在窗玻璃上凝成水雾。
艾利克从烘干机里取来洗干净的衣物。敏真同欧阳丹去里面换衣服。
穿了一半，一双手从后面伸过来，动作轻柔地为敏真理好领子。敏真已有过一次经历，这次并没有被吓住。她任由那双手在自己颈项边徘徊不去。
欧阳丹若有若无地叹了一口气，挨了过来，靠在敏真背上，双手环住她。
敏真浑身僵直，一动不敢动，连大气都不敢出。却感觉伏在她背上的那个人出奇的安静，似乎是睡着了。
宁静中她听到自己胸膛里在打鼓。
过了老半天，敏真发觉不对。欧阳丹气息微弱，身体越来越热。
她赶忙抽身，欧阳丹失去依靠，软软倒在地上。敏真一看，脸色立刻变了。欧阳丹面色绯红，双目紧闭。一摸额头，滚烫。敏真立刻大声喊艾利克。
艾利克跑进来一看，“呀！一定是刚才淋了雨，现在发烧了。”
他一把把她抱上床，又拿来药。“若不退烧，就要送她去医院了。”
幸好到了深夜，温度渐渐降了下来。
欧阳丹恢复了一点意识，问：“我怎么了？”
艾利克说：“发烧。”
“胡说。我从来不生病。”
“只有傻子才不生病。”艾利克有些生气。
敏真给欧阳丹喂水，她喝了几口，皱起眉头说：“怎么一股腥味？”
百思不得其解，结果发现是欧阳丹牙龈在出血。
艾利克数落她：“你又乱吃油炸食品，那些垃圾东西。”
欧阳丹白他一眼。
“我给你家打过招呼了，你今天就睡这。敏真陪你，我走了。”
艾利克脚步重重地离开了。
敏真在床边坐了片刻，低声说：“他喜欢你。”
欧阳丹闭着眼睛，笑了，“他喜欢所有雌性动物。”
敏真摇头笑。
欧阳丹对她说：“你也上来吧，不怕被传染就陪我一道睡。”
敏真没有迟疑，钻进被子里。
欧阳丹却没有再碰她。她久久没出声，让敏真以为她又睡着了。
黑暗中忽然响起轻轻的声音：“我以前爱过一个男孩子。”
敏真竖起耳朵。
欧阳丹回忆的语气像是在念着诗，她说：“我的错，是简单和绝对的，我爱的男人不值得我去爱，他不值得我多瞧一眼。可是，我把我的爱给他，我全部的爱。”
敏真笑起来，“丹，你不是蝴蝶夫人。”
欧阳丹也笑，用法语说：“敏敏，单纯的小东西。”
两人渐渐睡去。
次日醒来，欧阳丹手搂着敏真，还在沉睡。嘴角似乎带着笑，美丽的面容有股宁静祥和的美。
敏真悄悄起身，走了出去。
艾利克正在看报纸。敏真同他道别。
“就走？”艾利克问，“不吃个早餐？”
敏真说：“我今天还有课。”
艾利克看她一眼，不再挽留。他送敏真到大门口，像似无意地说：“丹那个人，其实很寂寞，其实很胆小。”
敏真像是没听到似的继续穿着鞋子。
她打了一辆的士回学校。学校里很冷清。敏真一下想起今天是周末，她哪里来的课呢？
而后很长一段时间，敏真都没再见到欧阳丹和艾利克。
学校放新年假。江雨生和顾元卓飞来英国和敏真团聚，一家人顶着寒风游苏格兰，狼狈又温馨地挤在小咖啡屋里取暖。
敏真看到顾元卓习惯性地把江雨生的手拉过来塞进衣服里，再用大衣包住他。
看到小姑娘在一边笑，顾元卓才像起她。“敏敏也一起来。”
幸好那件衣服够大，一家三口勉强包下。顾元卓一手搂一个，心里满满，像是拥抱住了全世界。
“上次游苏格兰，那时候你舅舅不要我了，我在苦风凄雨中想也许就这么孤单一辈子……”
江雨生没好气地截断他的话：“你一个大老爷们老提这些陈年往事，你酸不酸啊？”
敏真在顾元卓怀里闷笑，大口呼吸，全都是他的气息。
16
假期短暂，紧接着就是考试。一场一场，兵荒马乱，就算是敏真，全部应付下来，也掉了不少头发。
却始终没欧阳丹和艾利克的消息。先驱者小组的成员告诉她，欧阳丹假前就退出了。
敏真听了一愣一愣，隐约觉得发生什么事，却怎么也想不通。
艾罗迪亚对敏真说：“艾利克这个人，年轻有为，又知情识趣，是个好对象。可是，就是没心非肺的。”
敏真心想，人若是没心没肺，怎么能存活？他并非没有，而是不肯给别人罢了。
艾罗迪亚忽然问：“你觉得欧阳丹怎么样？”
敏真心一惊，抬头对社艾罗迪亚审问的眼睛。她感觉很不舒服，反问：“干吗这么问？”
“去年你同她走得很近。大家都知道她的一些事。呵呵，敏敏，大家都传说她看中你了……”
敏真没等她说完就站了起来，走了出去。
她在户外站了许久，嘴巴里一直呼出白气。
然后笑了，自己终于成为绯闻女主角。
可欧阳丹却始终没有再出现，而后听到消息，说她休学了。
敏真终于鼓足勇气，找到教授，询问艾利克的消息。
教授很吃惊，道：“你不知道？”
敏真结结巴巴：“知……知道什么？”
“丹病了，艾利克陪她接受治疗。”
电话响了好几声，才接通。艾利克疲惫的声音传来：“谁？”
敏真说：“艾利克。”
那边静了片刻，说：“你终于知道了。”
敏真不知说什么的好。
艾利克说：“丹不让告诉你。”
敏真问：“什么时候的事？”
“去年末。她老是发烧，出血，肚子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