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暄,关于修改我大齐科举制度,不屈一格降人才,我同你早就提过了。我还有一个想法,是否可以再开一条路,让我国女子也有机会走出深庭,一展手脚呢?

当地有种纺织技术,我觉得很值得推广开来……“

……

“……阿暄,我在海边一个名叫平来的小镇上给你写信。

这个渔港是东军镇守的地界。我得说,陆怀民或许在其他方面罪该万死,但是他管理一方土地一方民时,堪当得起领袖二字。一路过来,这里官吏清廉,百姓安居乐业,街道干净整齐。人民虽然知道当今皇帝姓萧,可是说到真正感恩之人,都会感激陆家东军守卫东海,给了他们安宁生活。

不过我听说,前些年被打回老家的倭寇,近来似乎有回来之意……”

……

“……秦国山水好风光!正是初秋,夏景还未谢,果实正熟。这里的葡萄可好吃了。我托他们带点种子给你,可以试着种一下。不过相比会变味道吧。什么东西,都是原生地的好,离了家,就变坏了。

写到这里,突然很想你。你的伤风好了吗?夏天伤风特别难受,你有好好休息吗?子敬兄领了刑部,大概忙得没空在你耳朵边唠叨了。你那内侍是谁?做事可麻利?京城秋天干燥,你多喝水。什么清补凉补,都没有喝水和休息的功效好……”

……

“秦国的国力,比我们大齐起码落后二十年。官僚腐败,教育落后,自然资源匮乏,人民生活很辛苦。我听说他们的太子先前一直在离国游学,如今海归回朝,倒像是要有一番大作为的样子。

我昨天在茶楼听说了陆怀民病重的事。这倒和我预先估计的无差。我想你应该早有准备了吧……”

……

“……西秦京城的桃花开了,可惜比咱们齐国的要瘦许多。这个时候,你在做什么呢?我摘了许多桃花,打算试着酿酒。呵,我来这边跟着邻家的大爷学了不少酿酒的本事。大爷夸我在这方面有天分。不知道这酒,长途跋涉的运给你,是不是有些太夸张了……”

……

“我终于见到了一代药师孙恕。大师居然知道我,说我在齐国内乱的时候救治了不少百姓。我被他老人家夸奖得十分不好意思。孙大师十分亲切,没有一点架子,喜欢我的酒。他的小孙女才十岁,就已经聪颖出众,我很喜欢她。

今天是你二十八寿辰。我不能在你身旁。举杯邀明月,天涯共此时。我很想你……”

一张一张,细细小小的清秀字体,写满了旅途见闻,所思所想,还有深深的眷恋。这都是他每个月的期盼。从最初的一封让他欣喜若狂,到每月等待来的欢喜,就像一份固定的礼物一般,牵扯住了他的所有感情。

她说她人走了,心却没走。他却觉得,她人走了,他的心也跟着走了。空间广阔飘渺,就在这小小薄薄的信纸上相遇,融合在一起。

荣坤走进来的时候,年轻的皇帝正靠在案上小眠,似乎在微笑。

他走上前,小心翼翼地咳了一声。萧暄张开眼,看到是他,眼里的柔情转瞬收敛起来,迅速得让荣坤觉得那只是一个错觉。

“陛下,时辰到了。”

萧暄站起来,活动着手脚,由宫人服侍着梳洗,换上朝服。

荣坤恍然一眼,视线从御案上扫过,极品的贡宣上,“昭华”两个秀丽不失劲道的行书,那墨黑得似乎还未干一样。

谢怀珉打了一个饱嗝,把吃剩的饭菜倒进老黑的盆子里,然后朝屋里喊:“连城,出来洗碗!”

连城正趴在床上,每一块肌肉都在疼,整个身体都不像是自己的了。

姓温的师傅不温柔,把他每天当狗一样训练。回到家里,本该体贴贤惠的姐姐也根本不会照顾人,把他当下人使唤。这日子可怎么过?

“怎么了?”谢怀珉终于探了半个脑袋进来,“这么一下就蔫了?”

“被训练的又不是你!”连城少爷正在闹脾气,闷闷地把脸转向朝里,“没吃过苦不知道难受。”

谢怀珉笑嘻嘻地走过去,推了推他,“这么大的人了,还使什么性子?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嘛。对了,我看到你和柳儿在说话,她怎么不理你?”

连城的脸一下红得像煮熟的虾子,整个人都缩进了被子里。

谢怀珉乐,“得啦!谁不知道呢!你也别泄气,你才多大啊?学人家闹失恋!那小丫头和她娘一样,势力得很,等将来你建功立业扬名立万的时候,给她们瞧瞧。”

连城闷在被子里说:“你别说好听的安慰我。”

谢怀珉拍拍鼓起来的被子,“专心学习吧,小子!还没发育呢就知道谈恋爱了!”

连城一听,猛地从被子里跳了出来,“谁说我没发育了!你看看我胳膊!”说着把鼓着小肌肉的胳膊亮给谢怀珉看。

谢家姐姐噗地一声哈哈大笑,差点掉下床去。

“小东西,懂个屁!”她掀起被子捂住连城,在上面狠狠捶了,“不干活就去看书写字!”

连城闷声嗷嗷叫。

谢怀珉丢下他,卷起袖子出去洗碗。

雨季已经来了,天气闷热而潮湿,城里的花都谢了大半,植被上覆盖着厚厚一层的新绿色。空气里浓郁的花香淡了许多,混杂着饭菜的香,左邻右舍隐隐穿来别家的说话声。夜晚降临的城市平和安详。

谢怀珉轻轻哼着歌,动作麻利地洗好碗,一个个擦干,放在自制的碗架上。烧的洗澡水已经开了,她朝对面的房间喊:“连城,来洗澡!”

大门上突然响起呯呯敲门声。

“小谢姐?你在吗?快开门!”

她听出那是医局里小林的声音。这姑娘平时说话声音不比蚊子大,今天跑来拍门大叫,一定出了大事了。

打开门,林秀差点跌起来。

谢怀珉立刻关好门,扶着她问:“出什么事了?”

林秀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是……是京城医局来人了!封了咱们的药库,扣起了张大人和好几个医官,又说要提你去问话。药库的王师父要我先来告诉你一声,让你有个准备。”

谢怀珉心里却有数,“是不是为着如意膏的事?”

“你知道?”林秀惊讶,“上面还带了好多兵,一下就把药库里的如意膏都给搜了出来,堆在院子里……”话还没说完,巷子里就响起了零碎的脚步声,门上又传来敲门声。

谢怀珉握了握林秀的手,要她不要惊慌。

打开门,四个陌生的兵差站在门口,穿着朱红色的兵服,虽然神色严肃,但是并不凶恶。领头的那个很有礼地对谢怀珉行礼道:“可是谢大夫?请随我们回医局一趟!”

“怎么了?”连城披着一件衣服走出房,惊愕地看着院子里的人。

“没事,医局里的人找我。”谢怀珉轻松地说着,一把拉住林秀,“小林,麻烦你就先留在我这里,帮我看着我弟弟。我去去就回来。”

小林虽然吓得哆嗦,可还是点了点头。

“不!我也要去!”连城敏锐的直觉让他不安,“到底出了什么事了?”

“你一个孩子凑什么热闹!”谢怀珉不悦地瞪了他一眼。她麻利地脱下围裙,整了整头发,对兵差说,“我们这就走吧!”

“姐!”连城惊慌地大叫着冲过来。一个兵差立刻拦住。连城下意识地就要抬手去打。

“连城!”谢怀珉喝了一声。那孩子收起了手,茫然地望着她。

谢怀珉又好气又好笑,“不过是叫我去问个事,你别想多了。我很快回来!”

连城只得担忧地看着她被人带走。

谢怀珉赶到医局时,那里已经乱作一团。门大开着,灯笼和火把将整个前院照得通亮。局里的同僚大半都在,个个都惊慌疑惑地坐在一旁,院子中央堆着高高一堆东西,正是十天前进的一大批如意膏。一个兵差正在往上面淋着油。谢怀珉只看一眼,就知道他们接下来打算做什么。

一个模样斯文的中年文士走到面前,“这位可是谢大夫?”

谢怀珉忙行礼,“正是民女,大人是……”

那大叔笑道:“在下不是大人,大人在堂里等着谢大夫呢!”

谢怀珉整了整衣服,随他往里走。

里面大堂灯火通明,兵甲在侧。谢怀珉惊讶地看到太守和好几个州府高官都在座,人人心神不宁,脸色苍白浑身哆嗦,活像见了鬼。他们身后各站着一个兵差,不像保护,倒像是看守着他们。

大堂上座,光线反而十分幽暗,一个男子正坐在阴影里,低头看着公文。绛紫色儒袍,暗银云龙纹,头带紫乌发扣,插着一只白玉簪。从这身打扮上,倒看不出他是多大的官。

他们一步步走近,男子听到了他们的声音,抬起头,放下手里的案卷。

闪动的烛光下,谢怀珉看清了他的模样。三十不到的年纪,挺直的鼻子,眉如刀裁,光线加深了他本就分明的轮廓。是个极之英俊的男人。

那人眉眼如画,眼角微微上挑,眸子漆黑如渊,看来似乎平和定泊,可是抬眼轻扫时,目光却是清冽犀利锐气逼人,教人心里一阵发慌。谢怀珉就在他的注视下立刻垂下视线,欠身行礼。

“谢怀珉?”那个男子的声音低沉醇厚,宛如一杯美酒。

谢怀珉的耳朵一阵麻,脑袋依旧低着,“正是民女。”

没想帅哥挑刺道:“你是我大离医局在编从事,有公职在身,怎么还以民女自称?”

他声音不大,语气也说不上多严厉,可是听在耳里,就是让人背上一凉。

谢怀珉机灵地立刻改口,“是下官疏忽了。”

男子站了起来,“抬起头来吧,我有话问你。”

是不是离国的京官都有这么大的架子,仿佛一方为王似的气势,可是在齐国没体会过的。

谢怀珉抬起头来。

男子已经走下上座。他身材修长挺拔,肩膀宽阔,动作沉稳不失轻盈,蕴含着力量。谢怀珉看得出来,这人虽然是文官,但也是个练家子。

男子经过她,一直走到门口,负手望着院子里堆成小山的如意膏。夜风把这药特有的气息吹进人们的鼻子里,谢怀珉不适应地打了个喷嚏。

大不敬?

男子置若罔闻,说:“听说是你先发现这膏药有毒的?”

谢怀珉恭敬地站在他身后,答道:“回大人的话。下官以前游历秦国时就见过这药膏的原材料。也研究过,有一定的了解。”

男子点了点头,俊美的脸上一片高深莫测的冷漠。

“你做得很好。”

明明是在夸奖,可是被夸奖的谢怀珉却并不觉得很高兴。

男子继续说:“堂堂大离的官员,竟由一种小小膏药,从中腐蚀,溃败不堪,后果严峻。你发现和汇报得很及时,阻止了灾难的扩大。”

谢怀珉头埋得更低,谦虚的答道:“大人过奖了,这都是下官的职责,是理所当然的事。”

坐在一旁的官员们惊疑不定地看着他们俩。谢怀珉心里暗叹,这下可得罪了不少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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歌尽桃花第四卷离国篇第62章

兵差小跑到那个男子跟前,恭恭敬敬道:“大人,都已经准备好了。”

男子抬起了手,做了一个向下压的手势。

几名兵差将手里的火把丢到已经淋满油的毒品上,火轰地一声燃烧了起来。

谢怀珉却是大惊失色,条件反射地伸手拉住男子的手臂往后拖。

“大人,小心——”话音未落,那只手一阵剧痛。她哀叫一声连退数步,抱住受伤的胳膊。

还没回过神来,就感觉身边几道风过,有人重重抓过自己的手,扣住了肩膀。肩关节又是一阵剧痛,几乎要脱臼似的。

“慢!”男子声音抬高了点,扣住谢怀珉的力量松了几分。

“你刚才要做什么?”男子沉声问。

谢怀珉心里早将他祖宗十八代问候了个遍,表面上还得打着官腔耐心说:“大人,这膏药燃烧起来有毒。还请您和各位兵差大人回避远点的好。”

男子挥了挥手,施加在谢怀珉身上的力量突然撤离而去。小谢大夫忍着疼揉着胳膊直起身来,大厅里原来多少人,现在还是多少。仿佛刚才抓住她的那几双手,都是鬼变出来似的。

差役正忙着关上门窗阻挡毒烟。男子转过身去,漫不经心地扫了在坐的几个官员一眼。所有人都像被电了打哆嗦。

文士大叔笑呵呵地说:“大人,毒药也烧了,接下来的事,就该是挨个审问了。这是下官们的活,您一路劳累,还是早日歇息了吧。”

“高大人这几日也辛苦了。”男子弯了弯嘴角,对一个兵差头领道,“那这几位大人都请下去。明日我亲自提审。”

愁眉苦脸的州官们被赶小鸡一样的赶了出去,那位高大人也行礼告退。谢怀珉没接到指示,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在原地干站着。

男子仿佛完全遗忘了她,走回座上,又埋头看起卷宗来。

谢怀珉暗暗翻了一个白眼,悄悄地一点一点地往后退,打算退到阴影里去找个地方歇歇脚。

“你过来。”

谢怀珉抬头望。

其实根本用不着寻找,这屋子里就她和那位目前还不知名的帅哥上司大人。人家自然是叫她过去。

于是小谢大夫听话地又走了过去,卑躬屈膝听候差遣。

男子看也没看她,指了指一旁成堆的卷宗,“你从中把和如意膏相关的卷宗挑出来给我。”

就知道没好事。

谢怀珉拣了一张软垫子,在角落里寻了个光线好的地方,开始干活。

这等文秘工作,倒早已经是熟手的话。以前跟在萧暄身边,每天都要帮他筛选整理文件,轻重缓急分门别类,代笔批文也不是一次两次。

想到这里,手停了停。

如今深夜阅奏折时,不知道是谁在他身旁红袖添香了。

想这些做什么?谢怀珉摇了摇头。

一道凌厉的视线落在身上,谢怀珉小心翼翼地抬头看。

男子看着她的眼神里带着明显的探索。

谢怀珉缩了缩身子,把手里的卷宗递过去,“大人,这里有记载,那花名叫火龙花,不过当地人管它的果子叫麻子果。”

男子接过卷宗仔细看,“七年前?那药这么早就流入我国境内?”

谢怀珉提出自己的看法,“大人,那果实如果使用得当,可以做麻醉剂用。各国医书里对此用途都有记载。不过我们通常使用的都是别种材料,很多人便不知道火龙花的果实还有这种用途罢了。大人您手上卷宗里的记载,火龙花的果实应该是当作麻醉用药而收购来的。离如意膏这种成品还很远。您看,收购分量才十斤,十分少。”

男子点了点头。

谢怀珉又说,“大人,您来之前,我去城里走访过,看到许多吸食过如意膏的人。从他们的症状上来看,吸食历史该不长过两年。也就是说,秦国太子监国后,那些药膏才流传到境内……”

赶紧咬住嘴巴,可是似乎还是慢了一步。

谢怀珉心虚冒冷汗。给萧暄写信时畅所欲言成了习惯,见了谁都关不住嘴巴,又不长心眼,真是迟早要坏事的。

男子脸上没有表情,好像没有听到刚才最后那句话一样。

差不多过了半柱香的时间,他才问:“有什么办法戒了那瘾?”

谢怀珉解释说:“这主要靠本身意志力,再辅以一些药来缓和痛苦。只是,身体上的瘾好戒,心理上的瘾却难戒。许多人明明身体已经恢复,可是挨不住心理的渴望,才复去吸食的。

男子终于转过头来,看向她。那双漆黑如深潭的眸子看着似乎有点眼熟。

谢怀珉下意识地又摇了摇头。

男子忽然不着边际地问:“谢大夫是哪里人?”

谢怀珉觉得莫名其妙,嘴巴已经主动答道:“是齐国人。”

“哦?”男子轻扬了一下眉,“怎么想到不远万里来离国谋生?”

谢怀珉早就为此准备了一套说词,“受师父影响,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多多见一下世面。”

男子扫了一眼谢怀珉的手。那双手虽然能做家务切草药,可是保留着白皙和修长,是一双灵活的劳动人民的手,也是一双千金小姐的手。

“谢大夫不想家吗?”

上司下属的深夜谈心节目?

谢怀珉虚伪地笑着说:“想啊,不过父母有大哥照料,不用我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