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平说,今晚的餐会,他会把你那份吃了。”

“他善于此道。”

终于还是要走了,不知道怎么了,在外面的不安,担心,都在此刻消失。螣柏安心的又看了邵江一一眼,这几天,他无所事事,似乎吃得好,睡得好。如此他便别无所求。他指指那个巨大的袋子:“如果睡不着…我给你带了一个好东西。”

邵江一扭头看那个袋子,当他回过头,门那边的人已经消失了。

住在监狱里的时间与时代是停滞的,邵江一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地,这里的一切都与时代挂不上边。当然,现在这个时代也不能称为时代,时代也只是刚刚开始,重复过去的渣滓。

提着那个巨大的袋子,穿越一条五十米的钢丝墙,许多犯人就围绕在那墙之外寂静无声地看着这个特殊的囚犯。

在这个看上去年纪不大的年轻人身边、身前,簇拥着真枪实弹的狱警,当他出现,监狱就会拉起警报,站在岗楼顶端的狱警便会戴起他的钢质头盔,虎视眈眈地端着他的机枪向这边看。

在上千双眼睛的注意下行走,就像穿着厚重的太空服行走于月球,你找不到自己的器官,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尤利克制造了一切他认为最恐怖的气氛。

将邵江一关进死刑犯候监室,他却在那里吃得饱,睡得好,偶尔他还会跟住在对面的老疯子说话,不管对方说什么,吼什么,他总能找到乐子。他跟自己下棋,读了很多书,他要求看电影,一个人坐在电影院看最最烦闷的宗教英雄旧片。他不怕别人用眼睛盯着他看,他总是端着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看着你,令你无所适从。

这一次,再不像从前,当源源不断的慰问品每天被狱警端着送进来,邵江一能感受到来自四面八方的关心。

老黑送来很多饼子,华莱士送来许多绝版的书籍,有思想性的、还有心理学、经济学方面的东西。看样子,华莱士想把邵江一培养成一个多面手。旭日送来许多益智游戏,像是行军棋什么的东西,好像他忘记了下棋需要两个人,最少两个。

讥讽旭日的邵江一似乎忘记旭日先生不是一个人格这个问题。人就是如此,越是亲密,越是忘记本质。

螣柏先生开始写信,不止一封,有时候一天会有几封,他从不提及情感这方面的东西,他写读书体会。他这样写:亲爱的威廉,我最亲爱的朋友:

本来华莱士说,你今天一定可以收到我上一封信,但是我还是不放心。所以我决定再写一封,这样明天早上起来,你就可以有两封惊喜了。

我从编辑部找到了你最早的投稿信,相信吗,现在这份手稿价值五千块,如果不是我这边有些关系,那位收藏手稿的编辑还不准备出让。

我花了一上午时间反复阅读那些手稿,我亲爱的朋友,真不敢相信,您竟然有这么漂亮的一笔好字。有时候我也在疑惑,在你那副轻狂粗糙的表情之下,有着什么样子的经历,有着什么样子的故事,能驱使您练出这么一笔漂亮的字。

华莱士也跟我看了,他觉得,他的字都不如你,他这样说我很高兴。

在计算过威廉的日子之后,我们跟律师算出了你最早的参战年龄,真不敢相信,那个时候我在做什么呢?

那一年我年少轻狂,对生活不满,我的妈妈对生活还保有情趣,犹如一个合格的主妇,在我们家有一个非常小的盥洗室,我妈妈拿着尺子丈量了门里的尺寸之后,请木匠给我们做了一个宽不足七十厘米,只能蜷缩在那里的木头浴盆。我妈妈常常赞叹。

“看那,我陪嫁的木箱子,款式虽然过时,但是它好歹还是有用处的,谁家能拥有一个木制的浴盆呢?可别嫌弃它小,这是盆浴呢。”

那一年,每天傍晚都要跟哥哥们一起抱怨那伸展不开的浴盆,而威廉你却在冰凉的阵地上忍受寒风凄雨,威廉,我亲爱的朋友,我多么希望将我那卑微的温暖送与你,当你匍匐掩体,四周安静。我希望我就在你不远处,当你聆听雀鸟叫声,我希望我在不远处为你唱一支跑调的民谣。我希望很多,只能放到之后一一补偿于你。

最近老黑,他总是发出不愉快的声音,他总是叹息,总是叹气。昨天他偷了兵部的车子,那种最大最笨拙的装甲车。他开着那车子跨越军部围墙,一直冲到大街上。如果不是旭日,如今你大概已经得到了自由,这可真是遗憾。

对了,我想对你说件事。有关于华莱士,他主动去找了一辈子发誓不来往的父亲,他甚至与自己的哥哥和好,我们争取一切力量。你离自由已不遥远,所以,请安心的度过这段假期。

这一次,我亲爱的威廉,你在天边,我在你的附近,我们都在此。

你最诚挚的朋友:

螣柏与…上!

合起信笺,邵江一靠着放风的围墙呵呵发笑,越笑声音越大,他一直笑到一个同样放风的老囚犯走到他身边,在距离他一尺的地方小心地坐下,咳嗽一声。

“嗨!”

邵江一将头转过去,看着他,也笑了:“嗨!”

老囚犯炫耀一般的看着远处观望的人群,又回过头用惊讶的语调问邵江一:“您犯了什么罪?炸了总统府?或者反人类?像你这样的年龄,这可真不像。”

将脑袋轻轻向后倾斜,邵江一笑了一下:“也没做什么,只是我阻碍了一些人赚钱。”

老囚犯发出惊叹声:“天呐,那可是大罪,阻人发财天打雷劈的!”他说完又小心的问:“那是多少钱?”

邵江一想了下很认真地回答:“大概…可以买下一个麦德斯。”

老囚犯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会,扭头对邵江一说:“那你,真该死了。”

有狱警过来,提领着老囚犯,将他丢到了另外一边。有人有意令邵江一畏惧这里、厌恶这里、恨不得马上离开这里。

一个人,坐在夕阳之下,邵江一看着天空,看着那棉花团一般的云彩缓慢离去,夜幕降临。有人走过来请他回去,他回到寓所,吃了一顿晚餐之后,他靠着墙壁看着窗外的星星,他看了一会之后,拿起床铺上的一个布口袋。

“哧!”邵江一又笑了,这个放置于袋子底下的东西,总是在提醒邵江一,有些人还记得一些东西,无法忘记一些东西,这种感觉令他欣慰而高兴。

他打开那黑口袋,蜷缩进去,拽下布绳子,顿时,整个世界只有黑暗,隔绝了那颗摆脱不了的星。

第65章 初雪

香甜的睡了一夜之后,邵江一睁开眼,钻出他的袋子。

只是一夜的功夫,冬来了,它降临在这个世界,来自末世的人们似乎很厌恶冬季,厌恶冰雪。但是,季节是属于这个世界的必不可少的产物,它该来还是要来。来的时候还会带一些附赠的礼物,比如那凝成六瓣的雪花。

那些雪花落地既化。预兆着这是一个暖冬。

将自己清洗的干净自在的邵江一在上午时分阅读了一本书,一本末世前的畅销书,一位挣扎在都市的年轻人,失手杀死一个人。没有追捕,没有谴责,但是这位年轻人,一生都挣扎在谴责当中。平常的日子,普通的日子,睡着的日子,他的生命就是在一件一生都无法解决挽回的事情上纠葛,他想着那个人,想着那件事,他度过的每一天都与那件事紧密贴合,密不可分。他就这样陷入内心愁苦,终身难以治愈,一直到某个晴朗的日子,他找出一捆绳子,穿着干净的衣服,来到犯罪现场,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像这样有良心的人,地球上还有吗?真是不多了?真是奇怪,这样的人还生存在世界上吗?在这个世界?”

邵江一在心里一直纠葛着这样的疑问,最后在午餐时间就要到来的时刻,狱警进来通知他,有访客要见他。

“是谁?”邵江一问他。

狱警一脸崇拜羡慕的看了邵江一一眼说:“您可真幸运,尽然能跟他同桌吃饭。”

不用再问下去,邵江一已知那是谁。他没有拒绝会见,毕竟牢饭也是很难吃的,他需要偶尔改善一下伙食。

伯内特先生特意将那餐桌安排在监狱的最高位置。那间屋子可以俯视整个监狱的每个角落,它耸立在最中央,一般哨兵们都在此巡逻。

简陋的房间被铺上了绿地毯,那些曾没有玻璃的窗户现在被安置上了窗帘与新玻璃,布置这里的士兵有些恍然,感觉这里一点都不像自己每天巡逻站岗的地方,倒是像某家高档的餐厅。

邵江一被人带进这里,安排在了长餐桌的那一头,他的手铐被打开,安排他坐在背靠门的位置,他坐好没多久,伯内特先生又带着他温暖且被大众所熟悉的笑容走了进来,他脱去外衣犹如一位老朋友一般的跟邵江一闲聊:“外面冷极了,足足降了十度,我去了统一供热局,麦德斯今年能源准备充足,一切都在预料当中。”

“哦。”邵江一也闲说着,眼睛却看着外面的雪。

伯内特先生还是穿着妻子为他编制的毛衣,今天是亚麻色,大堆的麻花扭曲花样。他坐好,拽下脖领子,有些难受的说:“我受不了新毛衣,它令我的脖子难受,可是琼妮要是给我难受,我会更加受不了。”

邵江一点点头,问了一句:“她还好吧?”

伯内特愣了一下:“谁?琼妮?你问她的语气很奇怪,你认识我妻子?”

邵江一笑了:“报纸电视每天见到几次,倒是很熟悉。”

“她是个好人,就是最近…千万别招惹女人不高兴,要知道,女人在某个时期总是很难招惹的,就像今天早上,想起她年轻时候的样子,恍若春梦。呼…”

坐在桌子对面的这两个人,一起拿起餐布,用右手抖动一下展开,两人都极其优雅的将餐布垫在腿上。

邵江一举起酒杯:“为您妻子,祝愿她早日度过难关,还您春梦。”

伯内特也举起酒杯:“为琼妮。”

他们开始用餐,伯内特先生吃的很少,大多的时间他用来仔细观察邵江一,这一段时间,他动用了所有的力量调查这个年轻人,没有人能够知道他来自哪里,没人跟他有过特殊的接触,他劳心劳力的访问过很多邵江一曾接触过的人,怎么说呢,那真是一本可怕的寂寞历史。他一度怀疑这个年轻人不是个正常人,在他的认知里,年轻人就该如他的夏洛特,冲动,小无知,相信世界,有一百万个理想。每天都要做着征服世界这样不合实际的梦想。他们为感情痛苦,为爱情心碎,他们总觉得这个星球是为自己而生,世界因为他的一睁眼而开始转动。但是…面前这个吃的正欢的年轻人,他不是这样…他说不清他到底是怎么样子的,却有一种预感,有些东西他只要触及了,那将不会是一件好事情。

“还和胃口吗?这里的伙食我能想象的出来。”伯内特不由自主的表达着自己的关心。

邵江一抬起头笑了下:“很好了,我吃过更加糟糕的。”

伯内特先生以为他在说旧部队,也就符合的点点头说:“琼妮,一直想邀请你去我们家用餐,她的手艺真的不错,尤其是烤鱼,家传手艺。”

邵江一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笑笑。

“能告诉我,为什么你一直要支持华莱士吗?你带的那个团队,可以令你成为国王,但是你却屈居于一个没阅历,没背景,没经验,没实践,没前途,没思想,现在,甚至没人再为他着想,他没有家的依靠,在没有一个国的主人身边,他能给你什么?腾柏吗?相信我孩子,我会令全世界爱你。如果你只是寂寞,只是需要爱的话。我可以给你很多。”

邵江一久久没有说话,似乎在思考着什么,他想了一会后释然一笑:“他比你年轻,你所说的没,因为岁月的积累都会变成有。他起点比你高,他的基础比你好很多,人品亦然。”

“我有儿子,每一个都很优秀,基础那一个都不比华莱士差,一个没有国家做背景的人,他的道路是狭窄的。”

“如果没有,那就帮他创造一个。如果没有很多,就去创造很多。”

“你提出你的要求,我可以达成你所有的愿望。我不说那么多,因为,我是靠着实力在做每一件事情。年轻人,抓住机会,你我这都是最后一次了。别放弃自己,你年轻,有很长的路要走,有很多没经历过的美好事情要去经历,为什么不去感受一下呢?”

邵江一放下手里的餐具,抬眼很认真的看着这个男人,他看了很久之后笑笑:“对啊,年轻,还有很长的路,我必须去经历许多事情。你说这些话,说的有些迟了。”

“我说不动你,你知道一件错误的选择会带来什么吗,谋杀,一级欺诈,叛国罪,你知道你被起诉了多少罪责吗?那些罪名会令你一辈子呆在一级监狱里,那里和这里可不同…那里…”

邵江一放下杯子插言:“那里没有太阳,只有24小时的黑暗,一顿饭只有一块发霉的面饼。没有遮体的衣服,你只能穿着一块麻布,没有鞋子,你可以抠一块煤层里的枕木当成木鞋,有时候饿极了,附着在枕木上的菌也可以充饥。你不知道时间如何打发,只能不停的向前挖掘,你不知道你还是不是个人类,闲暇的时候,你咬一下你枯干的胳膊,感受疼痛,这时候你会恍然,哦,我是个人,我知道疼。

没人跟你说话,你的舌头在退化,你希望的得到最好的食物就是一块放足了盐巴的菜汤。那里当然与这里不同。你总是在挨揍,任何人都可以打你,没有原因的殴打,他们打你只是因为他们闲了。没有什么是属于你的,甚至你自己。沉默中,你总是在找事情做,你可以用一根坚硬的木棍在石头上磨出花样。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这些问题你最好不要去想,没人会注意你的感受。

千万别想死,死了算你万幸,没死成,你会发现你要遭受到更加可怕的事情,蹂躏,侮辱,不能动的身躯的伤口上,驱虫在那里筑巢,爬进爬出…那些虫子白花花的,在你的伤口涌动,进出,孵化,产卵…”

伯内特先生不由自主的干哕声打断了邵江一的叙述,他连续喝了好多杯的水之后,总算平息了那种恶心感。

“你…”他张嘴想问什么。

“哦,电影,一些书籍经常那样写,那样演。吓到您了?”邵江一拿起餐布擦下唇角,笑的十分畅快:“艺术总是夸张的。”

伯内特看着邵江一,从上看到下,他最后盯住他那双保养得细白莹润的手说:“你好像经历过这些东西?”

邵江一哈哈大笑:“开什么玩笑,我要是经历那些事情,早知道自己的人生会那样痛苦,我一天都不会活下去。”他伸出手在自己的脖子上抹了一下:“我会处理掉自己。”

那之后,除了邵江一欢快的咀嚼声,再无其他的声音。

窗外的雪花越来越大,温暖的地面已经无法溶解那些末世之后的雪,大地被铺上点滴白片,世界越来越干净。

伯内特先生站起来,穿好外套,他走到门口,扭头看着端着酒杯为他送行的邵江一说:“年轻人,享受你这最后一刻的舒服日子吧,这是伯内特先生的慈悲,我期盼你在今后那样的日子里,经常想起这一顿丰富的晚餐。你有足够的时间来忏悔。”

邵江一不说话,看着那人离去后,他离开餐桌,走到窗户前,安静的看着外面的那场雪。

“有人要见你。”监狱长走了进来,先是看了一会就像在度假一般的年轻囚犯,接着带着一丝惋惜的摇头。他有些不懂,跟着那位先生是多么的有前程啊,说到底还是年轻呢。

“有人要见你,是华莱士先生。”他提醒了一句,年轻的囚犯才扭头冲他笑了下,走到他面前彬彬有礼的说:“给您添麻烦了。”

“可不是,年轻人,不是我说你。我当监狱长很多年了,我见过形形色色的人。最初…谁都想保有骨气的活着,但是来到这里,什么都不会有的。有自由,才有机会,没自由要骨气做什么呢?炖汤喝吗…”他唠叨着,带着他所谓的善意一路劝着。

邵江一安静的走在监狱长的身后,一路上不发一言,偶尔监狱长扭头看他,确定他在听,他会立刻的感激着冲他笑。

他们一起来到监狱长的会客室,华莱士他们早就等候在此处。见到他们进来,他们全站了起来。老黑第一个冲到门口,弯腰盯着邵江一上下看了一会后,伸出手拍怕他的头顶用他特有的方式安慰:“别怕。”

邵江一伸出手,抓住那一只巨大的手掌,抚摸下:“没怕,我有你呢。”

老黑使劲点点头:“恩!”

监狱长看了一眼屋里的人,接着无奈的摇头,他对着华莱士摘下帽子,微微弯腰,接着很善解人意的走出屋子。有什么关系呢,他只是个混饭吃的小监狱长,就这么一点权限。给这些人一些自由他可以换取更多的实惠。

“请原谅,这段时间我一直没来。”华莱士笑着走上来,他看上去成熟了很多,或者是这段时间他经历了更多的拒绝,那些拒绝声令他的人格再次发育,转成了新的个性,经历赋予了他更多的人格魅力,看上去,他踏实,沉稳,笑容开始能安慰别人,令人信服。

邵江一与他亲厚的握手,握到最后一刻,华莱士一使劲,将邵江一带入自己的怀抱,他倾尽全力拥抱他,击打他的后背:“我说,其实我们都年轻是吧!”

“恩。”

“我没关系的,什么都没有我都跟腾柏过来了。那些东西,没有就没有了,跟着谁又有什么关系呢?只要你没事,一切都不重要,真的。我就是这样想的。”

邵江一挣脱开他的怀抱,又进入了另外的怀抱。这大概是旭日先生少有的亲昵动作,他搂住邵江一满脸笑容:“你知道,我总是穿着别人的皮在说话,有时候我都忘记自己是谁了。但是这一次,这一次我不想再从新开始了。一,我不介意放弃,你也别放弃自己。我们一起走下去,直到…哪怕是这辈子也不知道我自己是谁都没关系的。”

老实的鼓风机在嘎嘎作响,室内的一些浑浊空气被带离。腾柏没有看邵江一,他只是将一个提包里的东西一件一件的拿出来,按照他的个性将那些物件摆放整齐。干净的衬衣,西装,挽成一团的鞋带,上了鞋油的皮鞋,剃须刀,剃须膏。他把这些东西摆了满满一桌子,然后看着邵江一指指一边的椅子,请他坐下。

邵江一坐在那里,腾柏笨手笨脚的拿着一把剪刀,他先是比划了一下,又看下四周。很显然,别人都不敢承担这个责任,那些人将头扭到一边。

“动手吧,我也想干净的去见法官。”

腾柏想了一下,终于拿起剪刀果断的剪下了第一剪。

随着第一抹碎发坠地,屋子里慢慢响起了与从前一样的声音。

“你说,如果剃难看了,法官会叛逆终身监禁吧!”这话时阿尔平说的。

“哎呀!”阿尔平惊叫一声捂着脑袋,扭头怒视老黑。

“你别听他的屁话!”老黑很认真的说。

邵江一噗哧一下笑出声,腾柏一剪子将邵江一的后脑勺剃出一个深沟。他慌乱的四下看着,华莱士拿起一张上星期的报纸,很认真的阅读起来,但是他那双颤抖的手遮盖不住他阴暗的内心世界。

腾柏看下推子,咧嘴,抱歉的弯腰对邵江一说:“一。”

“心情如何?”

“比你想的要好。似乎活了一辈子,就是为了等这一天。”

“一?”腾柏又叫了一声。

“嗯?”一直享受温柔的邵江一,就连回答的声音都带着一丝温软。

“你喜欢…光头吗?”腾柏讪讪的说。

直到这个时候,邵江一才感觉脑后的世界凉风阵阵,他抚摸了一下后脑勺,无所谓的释然一笑说:“你随意。”

这下,就简单的多了,腾柏快速的剃着,随着大把的碎发落地,华莱士终于放下手里的报纸认真的对低头看地板的邵江一说:“你不要担心,这一次的法官,不是我们任何一边的人,无论结果是什么,都不要害怕,万事有我。”

“我知道。”

“我跟我的舅舅还有父亲谈了,这一次不会再出意外,有时候亲情也需要破坏中的建设。我跟…我跟那只老驴子和好了。”

“是为…是为了我吗?”

华莱士笑了下,轻轻摇头:“不是,也许,也许当年他只是年轻气盛不懂得原谅,后来不原谅成了父子对抗。我…我想,趁着他还活着,我要去努力的做一些事情,别留下遗憾。母亲,还有那些背叛,我可以不计较…”

邵江一猛的抬起头,腾柏收不住的手在他身上留下了一道伤口。

“是为了我?对吗,你不必如此,相信我,现在…我什么都不能说,但是请相信,我会没事的。”

他急切的带着剃了的半个脑袋走到华莱士面前。

“没有什么为了你,我总要结束一些事情轻装上路,你会没事,这真是个好消息。哦,一,我觉得,其实你才是最狡猾的那个,你看,看上去,我是头,可是他们都在围着你转。有时候,我真想让你帮我做哪些麻烦事儿呢,对了还有一个好消息,大卫那个家伙,他说,他愿意为了你放弃股份。”华莱士轻松地笑着,将邵江一按到椅子上,腾柏无奈的摇头,继续做着这份艰难的工作。

“一件小事,可以看出一个人,此事不亏,应该说还是赚了。”华莱士坐下后,又确定的问:“你似乎胸有成竹?”

“嗯。”邵江一又是一抬头。腾柏猛的收手,觉得心脏都要吓得不再跳动。

“呼,真好,那我就不问了,不过…你也别担心,我们都在此,不会丢下你孤独一人的。”

华莱士站了起来,故作放松的笑着,他已经做好一切准备,只要明天当庭宣判,无法挽回,他自有对策。已经失去一回的他,这一次,真的不想再放弃。

邵江一穿着干净的衣服,盯着一颗光头,在屋子里转了几圈,大家带着一脸遗憾的打量他。腾柏上下为他将没有的皱褶抚摸平展,然后他弯腰,将他的新皮鞋的带子,挽成一个漂亮的结子。

他们依依不舍的告别,邵江一穿着他的新衣服回到了自己的小监室。回去后,他将衣服脱下,很小心的叠放好。然后…他就靠着墙壁看着外面的天空。

这是一个初雪的冬,看不到星空的天,只就在这一晚有无尽在伸延着。邵江一觉得,就在今晚,他有发明了一句世界名言。

“以前,我在海里哭,海水是咸的。现在,我坐在家里哭,原来…泪也是咸的!”

他想了一会,吐了一口吐沫,自己跟自己说:“妈的,这是什么逻辑?”

第66章 永恒之光…

这是一个来自末日之后的某个雪后晴天。这一天,在麦德斯第一大法庭门口,许多媒体代表早在临晨就聚集在此,力求占个好地儿,照几张头版。

透过无数摄像器材的长枪大炮,许多不在预料之中的人也出现在了法庭之外。“老兵互助协会”“退役老兵俱乐部”“威廉家园”…许多人穿着旧军装,带着老旧的看不出光泽的勋章,安静的站着,在人群面前,有两人举着一副巨大的条幅,条幅上这样写着:“无论你是谁,你是威廉!我们觉得你是,你就是!”

“这是你干的?”螣柏下车之后,先是呆了一下,接着被媒体的闪光灯晃的眼睛发昏。他眯着眼睛低声问华莱士。

“要懂得民心,伯内特先生政治课第一节。他将这些字写得很大,你记得的,你那门课总是不及格,而我…”他笑了一下说:“我总是优。”

他们站在一起,用沉默的态度着的微笑对待媒体轰炸一般的访问,在进门那一刹,螣柏迅速说了句:“我记得这一门,你总是抄我的功课。”

这对老友仿若回到了过去,站在法庭的一个角落,犹如损友一般的互相调侃。

有时候,人总是在畏惧末日。畏惧死亡。其实,当死亡来临,或者当你畏惧的事情发生,那并没有什么可怕,也就是这样了,真的,你会这么想,尤其是,当你身临其境。事情并没有你想的那么可怕,即使天降横财,也就不过如此了。你在此,为这个结果真实的努力过,结局如何…天知道…好吧,上天会安排好的…

邵江一走下车子,他的光头,还有上面滑稽的伤口胶布令媒体一愣,接着一拥而上。

“您好…请问您是《威廉回忆录》的作者?”

“您好…据说您资助了老兵互助协会?”

“您好…您是否在监狱里受到了虐待,我们看到您有伤!”

“您好,请说两句。”

“您好,能举起您的手看这边吗?”

法庭的法警将邵江一团团围住,废了吃奶的力气才将这个人犯带入了一边的小法庭。

在经过螣柏与华莱士的时候,邵江一打量他们四周,很奇怪,今天他没看到老黑他们。

“一,螣柏说,如果你赢了,就推荐我进道德委员会,从此戒酒,戒烟,戒掉一切人类的行为。我答应了!”华莱士举起手,大声打招呼,他笑的很放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