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放置身侧的手,被公子温热的手握住。

玉纤阿被他轻轻勾肩,侧过身看他。

他目光紧盯着她,眼中光闪烁,极为明亮。他是玉一般的郎君,此时的眼神却幽暗如夜,与寻常印象不符。他只是用目光盯着玉纤阿,玉纤阿便觉得心胸气短,微有些不自在。

她目不转睛。

看他喃声:“玉女,你怎这样好呢?”

生得美丽,让他忍不住一眼又一眼地看向她;性情柔和,不会与他矫情动气;人又聪敏,在吴宫她都不会被人欺负;眼下,还帮他解开了他母亲的身世之谜。

范翕身子轻轻颤抖,握着她肌肤柔嫩的手,不住摩挲。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看她,觉得她简直是为自己量身定做的。

哪哪都好,哪哪都让他舒心。就好似上天知道他喜欢什么样的美人,特意造了这样的美人,等着他来。

玉纤阿怔住,不解他为何这样说。

范翕俊容微红,缓缓向她倾身而来。

玉纤阿肩膀略微绷起。

他的视线低垂,鼻息忽有些乱,玄玉眸子盯着她粉红色的唇瓣。

玉纤阿身子绷得更紧,她看出气氛良好,他想亲她了。

范翕轻轻一叹,闭上眼,贴向他一直向往的朱唇。他早就想这样做了当日第一次见她,他就想这样了。

玉纤阿上身向后微微退。

他一点点向前;

她一点点不动声色地退。

范翕满腔柔意爱意,只想一亲芳泽。他以为自己暗示明显,但他闭目倾了半天身,仍然没有碰到佳人一下。范翕睁开眼,愕然见玉纤阿上半身后仰得厉害。他前进一分,她便退一分。亏得她习过舞,腰肢柔软异常,不然就她这样不断地向后折腰,腰非要断了不可。

范翕:“”

玉纤阿眨眨眼,一派天真单纯,问他:“公子一直向我倾身是何意?”

范翕:“”

女郎用这样无辜的眼神看他,显得他如饿狼般饥渴卑鄙一样。

他低声:“你觉得我这是何意?”

他心里发冷,想她总是这样!总是拒绝他!

他想她就是在玩弄他!待他杀了

说罢,范翕不再动作,而是抽身离去。玉纤阿却太懂得他在想什么,他抽身时,她又伸手拦住了他。范翕垂目看去,玉纤阿仰脸。她面腮染血,红得近乎发烫。她眼睛又水洗一般清亮,咬着唇对他小声说了句话。

范翕眉轻轻一扬。

因她说:“公子,你想不想抱抱我?”

说完,她便似极为害羞一样掩了口,目中露出几抹对自己的暗恼色。她从范翕手中抽手要走,范翕哪里会放?他伸手一拽,她一声惊呼,便跌入了他怀中,正好被他抱住。

范翕低头,勾着她下巴,迫她仰头。

他眼神几多怪异,问:“既肯让我抱,为何不肯让我一亲芳泽?”

玉纤阿心想:因为看出你眼神不太对啊。

她忧心忡忡,已经觉得范翕恐怕远远不是她最初以为的温柔公子了他今夜形象,方才那眼中极快的扭曲杀意,和往日区别极大。而通常说来,人醉酒后的性情才是真实性情。

玉纤阿有些想后退了——她不愿惹上一位不好惹的公子。

但眼下显然不是后退的道理。

玉纤阿低头柔道:“公子喝醉了,我不愿与公子的第一次,在此浑浑噩噩之际。”

范翕盯她半晌,一声长叹,将她搂入了怀中。

朗空星垂,佳人如玉。二人坐在观星台屋顶,风吹衣袂,他们那般俊俏,真如神仙眷侣般,坐在星河浩瀚中,看万家灯火在眼底红尘中招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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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纤阿和范翕在观星台屋顶坐了许久,在玉纤阿百般劝说与拒绝后,范翕终不情不愿地带她离开了观星台。他们一路在巡夜郎中眼皮下躲躲闪闪,范翕将玉纤阿送回了织室。范翕心中不舍她,不愿离去,想再在她屋舍中坐一会儿。

玉纤阿一晚上胆战心惊,岂容他继续赖在这里?

她劝说他说自己同舍的宫女即将回来,为了不被人发现,公子还是走了的好。

范翕只好叹一声,又几分怨怼:“你那同舍宫女真是烦。”

玉纤阿连说是。

范翕被玉纤阿柔情蜜意地劝了好久,一晚上糟糕的心情被她说得好了很多。他终如玉纤阿的愿向屋舍门口走去,打算离开。但范翕的手才碰到门上,意外便生。外头有人走动声传来,玉纤阿心里一惊,因她听到吴世子奚礼的声音:“玉女。”

玉纤阿暗道糟糕。

她快速抬眼,看到范翕侧脸秀美,眉却微蹙着,显然不虞。上一次范翕持剑与奚礼隔门相对的印象,玉纤阿记忆犹新。且那时公子翕是清醒的,此时公子翕是个醉鬼!

醉鬼公子翕唇轻轻一勾,笑意微凉。他一点迂回也没有,听到奚礼声音,手推门便要出去。

他忽听玉纤阿在后低唤一声:“公子,得罪了。”

范翕连头也没来得及回,女郎袖间递出一根簪子,狠狠扎向他后脑脖颈处。范翕身子一僵,缓缓回头,他不可置信地睁大眼,怔怔看着美人手中尖锐的簪子。范翕张口欲说话,眼前却发黑,撑不住身子,他倒了下去。

玉纤阿张臂,将男子轰然倒下的身子抱入怀中,与他一同跌坐在了地上。

玉纤阿松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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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时辰后,泉安再一次寻来。成渝弄晕了玉纤阿同屋的宫女,泉安和成渝一起眼睁睁看着玉纤阿从床榻下,将他们昏迷的公子搬挪了出来,不好意思地归还给他们。范翕奄奄一息地昏迷着,面色苍白,长发半散,鼻梁甚至被蹭了尘土。被玉纤阿搬出来的年轻公子,形象前所未有的狼狈。

成渝:“???”

泉安:“???”

你居然这么对待我们公子?!

☆、第29章 二更

当夜闹剧终是结束。

奚礼前来寻玉纤阿问她“花朝节”时与范翕往来是何意。他总是高高在上, 将她批评来去。玉纤阿便匆匆与他见了一面,因心挂屋舍中被她弄晕的范翕, 她对奚礼答话颇为简洁,直接说:“我非殿下宫舍中人,殿下实不该将我呼来喝去百般问罪。我若有罪,也是织室女官来问我。”

奚礼一滞,微急:“我”

玉纤阿不卑不亢道:“殿下还是不要总来寻我的好, 惹人误会。”

奚礼皱眉,说:“孤和其他人自然不一样。”

玉纤阿“嗯”一声:“殿下位高权重, 确实和其他宫人不一样。”

奚礼再次被她抢白得说不出话:他不是那个意思!他是说他与玉女关系, 岂能和旁人一样

但是奚礼世子不善言辞, 为人又太冷肃, 他总共说了几句话, 大部分都没说下去。最后玉纤阿来了句:“夜深露重, 殿下请回吧。”

奚礼算是被玉纤阿气走。

之后再弄走了公子翕, 同舍宫女睡了,玉纤阿坐于榻上独自发愁。范翕醉酒一事, 她始看出他真实性情恐和平日表现出来的不一样。这般表里不一的人,通常所谋甚大。玉纤阿自己便是这样的人,深知自己的坏处, 她不愿再招惹这样的郎君。

偏偏她曾撞破范翕杀人的秘密,她又不能与他远离, 否则他会疑心她, 会杀了她。

玉纤阿拧眉, 心想公子翕不可能在吴宫待一世,他总会离开吴宫的。如果她保持一种与他若即若离的关系,让他心中喜爱她几分,却也不会太过喜爱。他不至于想除掉她,但也不至于喜爱她到想带她离开吴宫等他离开吴宫了,她不就摆脱他这个麻烦了么?

到时无论是奚礼,还是任何一个公子,对玉纤阿来说都会安全很多。

自然,在范翕人在吴宫的时候,玉纤阿也不好与其他公子明目张胆地往来。

唔,这其中分寸,有些难把握。即便对玉纤阿来说,也是个从来没有过的挑战。玉纤阿打起精神来,思量起自己日后该如何行事以把握分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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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天亮,范翕醒来时,后颈微钝,有些痛。

面容清俊、眉却拧起,略有些轻郁色,他撑臂坐于榻上,缓了一会儿神。听得鸟鸣声啾啾,范翕眼皮略微一掀,看到屏风后的小厮探头探脑。泉安见到公子醒来,才召侍女进来服侍公子起身换衣洗漱。

范翕手却一直撑着额头。

侍女们持着拂尘下去,泉安坐于席上为公子烹茶。火炉上水沸声汩汩,泉安摇着扇子,时不时抬眼,轻轻打量一下神色有些憔悴的公子。

范翕清醒时候,一贯温和。他一边揉着自己后颈,一边抬眼对偷窥他的仆从泉安笑了一下:“可是你在我醉后用木槌重击我脑后?如今才这般不安地看着我?”

泉安大惊:“公子后脑勺疼?”

范翕愁道:“是呀,也许被你一棍子闷傻了。”

公子又在调.笑他。泉安冤枉死了:“哪里是我敲的?是公子自己撞的啊。”

范翕瞥他。

泉安发誓道:“真的,成渝可以证明。昨夜我们偷偷将公子接回来,正是那玉女说公子自己走路不当心,撞到了柱子上,把自己撞晕了。”

范翕怔住。

他喃声:“玉女”

模模糊糊的,他有些想起昨夜自己喝了酒后,去找玉纤阿了。还恍恍惚惚地记得他与她在观星台上耍酒疯他好似出了不少丑。范翕心里暗惊,拼力思考自己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但是针对泉安的话,范翕垂下眼,似笑非笑:“我自己撞的?岂能撞到脖颈处?你没脑子么?”

泉安:“”

他喃喃道:“那就是她拿棍子敲晕了公子。”

范翕面色如常,目中透着清愁。他神情恹恹地坐于榻上,因未束冠,整个人显出几分羸弱脆弱感。泉安气愤道:“我便知道!我早知道那玉女可恶!昨夜我和成渝接回公子时,本就不信她的鬼话。如果不是她信誓旦旦公子可记得昨晚发生了什么,玉女为何、为何敢用棍子打公子?”

范翕说我不记得了,他问:“你们去接的我?当时情形如何,如实说来。”

泉安便如实说了公子翕的可怜。被那个可恶玉女从床榻下搬出,束发簪子都歪了,脸上也沾了泥土。那玉女对公子一点都不好,还欺负公子,打晕公子后将公子当货物一样处置,太坏了。

范翕脸色微微扭了一下。

有些狰狞痕迹。

幸被他多年伪装后强大的自制力压了回去。

范翕轻声叹:“也许她是不得已而为之也未可知。许是我哪里得罪了她。”

泉安最生气旁人欺辱公子,尤其是女色上。范翕不怒,他替范翕说出范翕真正想说的意思:“那是绝无可能的。公子你性情这样和善,哪怕是喝醉了,公子你都没有闹出不好的事来,怎么就会单单得罪了她?我看她就是对公子不满,在报复公子。”

范翕垂下眼。

他心中其实就是这样想。

他隐约记得昨夜断断续续几个场景,一个分外明晰的场景,是他想碰一碰玉纤阿,他只是想亲一下她,她却拼命躲着。昨夜他脑子不太清醒想得不明白,今日想来,范翕心里却顿了再顿。

一个女子百般不肯让那郎君挨身除了她根本不喜他,只是与他虚与委蛇,难道还有别的原因么?

她恐是担心她在撞破他秘密后被他杀了,才不得不委身于他不!她甚至都没有委身于他过!

范翕心里扭曲万分,恨不得立即去质问她——

她到底是如何想他的?

范翕吐口气,压下心中郁结。慢慢说道:“玉女不傻,她当亲自向我解释道歉,且等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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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范翕却好几日未曾见到玉纤阿。

他心里隐着怒意。因他觉得似乎他不去寻她,她就不会出现在他面前。明明之前总是能遇到,为何现在总是遇不到?明明是她伤了他,为何他不去找她,她就不知主动来道歉?

她在玩他么?

泉安贴身伺候范翕,公子翕连续几日,不断出神,又时而揉自己的后颈。他跟随公子行于宫道上,看到宫女过来,公子便会不自禁地望去一眼,再不露痕迹地移开目光。与诸位大臣谈政事时,几位臣子都看出公子翕的不在状态。

泉安心里发寒,想莫非公子真的喜爱那位玉女?

公子竟会因为一个女郎而恍惚!

不过是一个身份卑贱的宫女而已!

仆从之职,便是事事为主君着想筹谋。公子等不到那位玉女的道歉,心情一日日低落,泉安看着难受,便自己主动去找玉女。泉安寻到玉纤阿时,乃是趁着宫中一个筵席之机。当夜风凉,泉安给织室女官递了银钱后,在织室大院的水池边见到蹲在水边浣纱的玉纤阿。

空寂一院落,捣衣声笃笃,众位宫女都在水边浣纱。泉安立在她们身后,见月色濛濛,照于玉纤阿身上。那么多的宫女,他竟只看到她一人。见玉女侧脸温秀,睫毛于眼下遮出一道浓影。泉安看得心中一派惊艳,想难怪公子会为此女这么为难。有美若此此女还不独独有美色。

泉安立于玉纤阿身后,咳嗽一声:“玉女,我有事与你说。”

玉纤阿惊讶起身,她不安地将手藏于裙后,看到周围浣纱的宫女都若有若无地看来。她明明认得泉安,但她疑惑不解地看着泉安。

泉安面皮抽搐,想此番好演技,他只在公子身上看到过。

幸好那在监督众女劳作的女官看到玉纤阿的不安,女官立在庭前淡淡说道:“既有主君有事吩咐玉女,玉女你便去歇一刻吧。”

玉女跟随泉安出了院子,站到僻静墙角下。泉安还没如何,就见方才还装不认识他的玉纤阿,此时恭恭敬敬地欠身向他致歉:“我身份卑微,方才实在不敢与郎君相认,怕折辱了郎君。”

她美目抬起,妙盈盈而望。

泉安被她看得脸红了。

他尴尬道:“无事,无事。我只是替公子来的玉女,你那晚用棍子敲了公子吧?你伤了我们公子,竟不来道歉?难道还等着公子主动寻你么?”

玉纤阿心跳快些。想公子翕不是醉了么,怎么知道是自己打的?她又心想我不主动寻人是觉得你家公子不好惹,想两人关系冷淡冷淡而已。你家公子都不急,你着什么急。分明多事。

玉纤阿不承认自己打了公子翕,说泉安冤枉自己。她面上带着柔柔笑:“我事务繁忙,郎君你也见到了。且公子位高,见公子一面太难,我并无那样本事。我虽爱慕公子,但若不当心些被人发现,少不得我被人盖上‘私通’罪名。公子却是没有这样的烦恼的。”

泉安本就没有她打了公子的证据,直接被她绕晕了:“”

他看玉纤阿洋洋洒洒,轻而易举就说出一堆她没法见公子翕的理由。

玉纤阿解释完了,再次抱歉一笑,转身便欲离开。泉安更加为范翕不平,厉声:“玉女,你这般无情,莫非是玩弄公子么?我家公子对你上心,他连喝醉酒都主动寻你。这般爱你,你竟这样薄情寡义,在他喝醉时打他还不道歉?”

玉纤阿微侧头,再次说自己没打人。她不能承认,因她不希望奚礼寻她被人知道。

且看泉安表现,泉安根本没有证据。美人思索一下,轻轻笑道:“不寻公子,并非我无情,我是身不由己。且我与郎君说句私心贴己话,难道旁的男子对我好些,我定要千百倍地报答回去么?旁人爱我慕我,若不得我心,与我何干?我可有强迫旁人如何待我么?辱我骂我时我无话可说,爱我恋我时,我便要为此心动折服,以身相许?”

“你我同为仆,当知我之卑,有口难言。既是位高者与我相处,便当有此认知。”

泉安被她口才辩得几乎说不出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