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渝立即和几个卫士一起堵住了薄宁的嘴,将这个年轻郎君拖了下去。薄宁惨笑,一招失势,他为旁人做了嫁衣,如何甘心。但薄宁只是冷笑,当薄宁垂下眼,看到自己故意丢下的一枚扳指被一个卫士悄悄捡起藏起后,他舒了口气,知道只要自己被困的真相传出这个府邸,楚国自然会警醒,不再受公子翕的欺骗!

薄宁被押下去后,玉纤阿与范翕对望。

看他面白如鬼,看着她的眼神却闪烁着怒火。

玉纤阿镇定无比,道:“你为何这样看着我?你信薄宁说的话?”

范翕哑声:“方才还叫人家‘薄郎’,人一旦被我关了,你就改口‘薄宁’。玉纤阿,你真是能屈能伸。其他的我不知道,薄宁说你没失忆,你以为我看不出么?”

玉纤阿蹙着眉。

她说:“这个并不重要。你的身体如何,能撑住么?”

范翕道:“那个并不重要!”

玉纤阿不解他在纠结什么,昨夜明明还好好的。她哪里知道明明昨晚她走前已经抚慰好了范翕,范翕之后又再次受了楚国大司马的刺激。他今日听了薄宁的话,看玉纤阿认错了自己的背影头脑昏昏沉沉,范翕怒不可遏,只觉得事事都不顺自己的心。他握住玉纤阿的手腕,咬牙:“你没有失忆对不对?”

玉纤阿被他拽得一个趔趄,吃痛皱眉。且周围这么多卫士看着,范翕也不将人屏退就开始训斥她玉纤阿也隐隐不高兴了。

玉纤阿先认错:“这个是我瞒了公子,对不住你。”

范翕问:“那薄宁说的可是真的?你辗转于不同男子之间,全身而退。这话可是真的?”

玉纤阿问:“哦,你说这个啊你这么关心这个问题?这是我的事。我尚没有总是追问公子你和你那位未婚妻的事,你何以总追问我的事呢?莫非你是嫉妒?”

范翕脸色更白了,然他立刻否认:“我自不会嫉妒!”

他说:“我问你,只是想知道,你到底勾了多少桃花?我送你去周洛一路上,我到底还要提防多少男人对你的抢夺!我要请多少人才能将你和那些男人隔绝开,你不被人追着来来去去!”

玉纤阿眼眸微扬,眸中清水流淌。

她长身玉立,亭亭如竹,笑如梨花照水,娴雅静谧。

范翕紧握着她的手,卫士们低着头不敢多看。玉纤阿心中也生了怒,恼他不知分寸地与她开吵。玉纤阿慢悠悠道:“公子这话好没道理。我既是吴国献往周洛的王女,公子本就该派人好好保护我。公子自己的人手保护不住我,公子反怪我太招眼,这不是极为可笑么?”

范翕被她一通抢白,声音哑得如锯之断裂:“难道这怪我?!”

玉纤阿点了头:“嗯。”

范翕眼中怒火更盛:“你!”

玉纤阿再道:“公子又问我招惹过哪些郎君。这却也是很多的,容我慢慢为公子数上一数。最开始的有越国前任大司徒,之后是大司徒的几个儿子,大朗,三郎,四郎在姑苏时,有客人为我一掷千金,遭了家中夫人的毒打;有客人为抢我而大打出手,两败俱伤;被老翁收养时,曾有山中猎人”

她越数,范翕脸色越青。

他压根没想到有这么多男子和玉纤阿打过交道,且对玉纤阿心生爱慕。

他本以为两三个就差不多了,四五个已是极限玉纤阿这是要给他数出一个营了吧!一个营!

可范翕自己便没有招过如她那么多数量的女郎。

他虽性温和容俊美,讨女郎喜欢,但是架不住他的未婚妻地位太高。在周洛时,喜欢公子翕的女郎们多,但敢来勾公子翕的女郎,却都被那位于姓女郎挡了回去。范翕落得一身清静,不用应付太多女郎们的追慕。他难得觉得那位女郎的强势在此时很有用,他从来不觉得如此有何不好。

他从未想过有一日他会为此觉得委屈。

觉得自己被玉纤阿比了下去。

他都没有勾过那么多的桃花追慕过玉纤阿的人,未免太多了吧?!

玉纤阿数得差不多了,仰头冲范翕一笑:“大概就这么多吧。也许还有些,但我记不得了。公子脸色不好,可是快要被气死了?”

范翕冷笑:“可笑。我岂会被这种小事气死?我早说过了我问你是为了加强防卫,没有别的目的。且你以为这事有何要紧?喜爱过你的郎君多,周洛欢喜我的女郎,不知道从城东到城西排了多少!等我改日寻到机会写个名单数给你,看你如何震惊!”

他竟要写个名单向她炫耀

玉纤阿皱了眉。听他自夸他有无数女郎追慕,而玉纤阿当日在吴宫时也确实看到过周围宫女有多喜欢范翕。玉纤阿再想到范翕的未婚妻,声音便凉下:“不用这般客气,我并不关心你的红颜”

范翕打断她:“我也并不关心你的情.事,你不用与我讲那么明白!”

他甩袖,负手离去。

将玉纤阿一人丢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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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纤阿和范翕分开后,卫士们也散了。如今范翕彻底关押了薄宁,不用再装薄宁,府上的卫士,便全都换了,也不会再有人来看着玉纤阿。人散后,玉纤阿将自己最开始丢在廊口的食盒找到。打开食盒,发现里面的粥早就凉了。

本是煮给范翕的。

可他当并不需要。

玉纤阿低着眼,自嘲一笑。她坐在石阶上,抱着自己的食盒,拿勺子舀着米粥,自己一口一口地咽下去。白粥凉了后黏在一起,粥水都没有多少,吃起来味道并不好。玉纤阿并不嫌弃自己的粥,她的好心爱意,旁人不领情,自有她自己怜惜自己。

将粥喝了一半,玉纤阿便喝不下去了。粥本是为范翕煮的,按他的分量来。她自己那么小的胃口,自然喝不完。望着碗里凝固的粥出了一会儿神,玉纤阿叹口气。她最终仍是把粥倒了,将食盒还回了灶房。

她到灶房的时候,听到厨娘们聊天,才想到今日就是伏日节。只是府上一日换血,厨娘们都有些不知这个节,他们还过不过。厨娘们听说玉纤阿和他们的新主君公子翕的关系匪浅,便忐忑地求助玉纤阿。

玉纤阿笑了一声。

说:“府上这般气氛,自然不过节了。不过你们若有心,自己偷偷祭祀,偷偷过节,应也没什么事。”

厨娘们猜着这位曾经是薄郎的侍女、如今好似是公子翕红颜知己的美人是如何打算的:“女郎也不与公子翕一道过节么?”

玉纤阿说:“不。”

她停顿了一下,看厨娘们盯着她的眼神好似觉得她可怜一般,玉纤阿便笑道:“我自己过节也好啊。”

她并不是事事依靠范翕,离了他她就无路可走一般。

伏日节还是比较盛大的节日,府上既然被范翕闹得冷冷清清,无人有心情过节,玉纤阿便打算自己出府,与陌生百姓们一道庆祝节日,也比看范翕的冷脸好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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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翕睡了一下午。

浑浑噩噩,中途吃了些药,之后再次入睡。

上午时拿下薄宁废了他不少力气,他没有精神审问薄宁,回了屋舍后就去睡了。傍晚范翕醒来时,发现自己出了一身汗。但好在歇了一下午,他的精神好了很多。精神不再总那般绷着,范翕便想到自己晌午时好似没有控制住脾气,与玉纤阿争吵了。

他拥着被默然垂坐许久,颇有些沮丧。

薄宁说的那些他又不是不知道他只是当时头痛得厉害,精神太差,又和薄宁打了一场,他没有控制好自己的情绪,他迫切需要证明玉纤阿对自己的心意。她当时只要说几句好话,向他服软就好她却那么倔,不肯顺着他。

范翕茫然无比,想我这样坏脾气的人,如何才能得她的垂青。她如何会爱上我这样的人?薄宁说得对啊,玉纤阿在那么多男子间周旋都能全身而退,我在她心里,又算什么。她也许不爱我,她只是应付我。

范翕敲了敲床前几案,成渝便进来了。范翕揉着额,问:“玉儿呢?请她来与我一起吃晚膳吧。”

他算给自己个台阶,向玉纤阿服软。

成渝便出去了,但成渝很快回来了,支吾道:“玉女不在府上。有门卫看到玉女半个时辰前离开薄府了。”

范翕愕然。

然后震惊又生气,他肩膀轻轻颤抖:“离开薄府?!为什么?仅仅因为我说了她几句?我说了她几句,她就气不过,要和我分道扬镳?不惜孤身离开这里?她就这般不待见我?我连、连说她几句,她都要出走?!她怎这样坏?!”

成渝:“”

成渝看公子似病得糊涂了,连自己这个榆木脑袋都看不下去了。成渝解释:“公子,今日是伏日节。玉女当不是离家出走,而应只是出去玩儿吧。”

成渝以为范翕这样就满意了。

谁知道范翕先吃惊了一下,显然他压根不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但紧接着,范翕便拧着眉,目中染愁,忧郁道:“那她为何不找我?她与陌生人在一起,比跟我在一起好么?”

“我知道了,她还是心里没我。”

成渝不解公子这个结论是怎么得出的,就见范翕疲惫无比地低下了头,重新躺回到了床上。

成渝始终不能像泉安一样口齿伶俐地劝说范翕,逗范翕开心。成渝木头桩子一样站在榻前等吩咐,范翕已拥被躺下,青丝如绸散下了榻。好一会儿,成渝听到公子呼吸声轻微,听到范翕负气一般声音恹恹:“算了。她过她的节去吧,我头晕得厉害,再睡一会儿好了。”

成渝难得善解人意一回:“公子不是要用晚膳么?”

范翕摆了摆手,示意他下去吧。

佳人都不在,他本就因病而食欲不佳,自然也没心情吃饭。

成渝默默退下时,听到范翕背着他淡声嘱咐:“还是让人去找她回来吧。”

成渝:“是。”

公子恐还是担心玉纤阿会出走,不肯再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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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纤阿在街上闲逛。伏日节是此朝一重要节日,她在夜间闲走时,便见之前街上悬挂的灯笼全都亮了起来。红色灯笼在高杆上招摇,分外明亮。玉纤阿并未戴幕离,她以自己本来相貌行于人群中,却并不担心自己被人觊觎。

因她若有若无地看到后方有三四个卫士跟着她,当是自她被薄宁掳走后,范翕再见到她,就派了卫士保护她。

街上繁华,游戏诸多。有蹴鞠,有意钱。也有不少杂耍,如弄丸跳剑、叠案倒立、冲狭燕濯、舞盘舞轮老人小孩,年轻男女俱围在周边看,玉纤阿也挤在人群中,看到有趣时,也拍掌笑两声,递上两枚铜钱。

玉纤阿心情慢慢地变好了。

想她如今也能自由自在地以自由身在民间行走,且有铜板打赏人,不必如往日那般东躲西藏,事事露怯。因民间热闹,玉纤阿观赏得有趣,她心情好了,便忘了之前和范翕闹的不愉快。

却是挤在人群中看人舞剑时,身后有一迟疑声喊她:“玉女?”

玉纤阿回头,在人群中看到好几日不曾见的俊俏小郎君,泉安。

玉纤阿讶了一下,没想到在这里遇到泉安。泉安看到果真是她,又惊讶,又笑道:“原来真是你。我在酒楼喝酒,听人说街上有一貌美小娘子,生得花容月貌,不类凡人。我心生好奇,想着世间哪来那么多不类凡人的女郎过来一看,竟是你。”

玉纤阿便含笑,伏身向他行一礼。

泉安回了礼,向她身后一探:“公子呢?”

玉纤阿柔声:“我也不知。”

泉安正带着玉纤阿走出人群,寻一清静地说话。闻言,他愕然回头看向玉纤阿。玉纤阿美丽的面容,在灯火掩照下一派朦胧。看泉安这样惊讶,玉纤阿便文文婉婉地道:“小郎君怎会认为我时时刻刻与公子一处呢?难道他不在,我便不能独自出来玩耍么?今日伏日节,我只是不想错过而已。”

泉安说:“可是公子应该跟着你才对啊。”

玉纤阿不以为然:“他有自己要做要忙的事,他为何非要跟着我?”

泉安说:“那几乎是不可能的。公子那么喜爱你。”

玉纤阿肩膀轻轻一僵。

她回头,柔声:“看来他也并未如你所说的那般喜爱我。”

泉安沉默下去,为玉纤阿的冷情。二人出了人群,沿着河道而行。玉纤阿望着泛着金波、水上行着船舱的景象观赏,已忘了之前的话题。泉安却旧话重提,道:“公子每年过节都是自己一个人,或者干脆不过。我以为有了你在,你会对他好一些。可没想到你这样心冷,这样不在乎他。留他一人在府,你宁可独自游玩。却不想你如今的平安,是谁带给你的。”

玉纤阿微烦。

她道:“男女之间的事,不是你这个外人能懂的。”

泉安:“然而旁观者清。我自见不得你待公子这样不好。”

玉纤阿微微笑了一下,并不说话。心想白日时范翕那般吼她,和她吵架,当着那么多卫士的面她并不愿向泉安说自己和范翕之间的事,她素来温和,泉安非要说范翕,她便也听着。

听泉安说得自己都快要哭了:“我们公子自小孤零,幼时与虞夫人一起住在丹凤台中。你不知虞夫人是那样清冷的人,她从不过节,从不设任何娱乐筵席。我们公子那么小的年纪,在十岁前他任何节日都没见过。十岁后我随公子回了周王宫,开始知道一年各节。然而公子王女们都瞧不起我们公子的出身,再加上周王宫过节的时候,天子一定会出场。天子因不喜我们公子,我们公子便从来不出场这样的节日。”

玉纤阿听得怔住。

因她少时即便做侍女,做舞女,每年的节庆总是有的。主君会赏钱,舞坊会让她们休息每年过节,各种各样的节日,是她最轻松的日子了。

却没想到是范翕最无趣的一天。

玉纤阿低声:“纵其他人与他不好,他不是有未婚妻么?”

泉安顿一下:“我们公子平时就不喜欢,过节的时候又怎会勉强自己和不喜欢的人待在一起?是以他任何节日也不过,总是与我相看两生厌。旁人参加筵席,公子总是早早歇了。”

泉安简直潸然泪下:“你将公子丢下,他肯定又早早睡了。”

玉纤阿侧过脸,淡声:“不要说了。”

泉安却偏要说:“我想你恐与公子间生了误会,你才这般丢下他。我们公子纵有千不好万不好但你当真察觉不出他待你的心么?你可知亭舍失火,我们以为你死了时,公子那般坚持你没有死。他不是真的觉得你没有死,他只是不肯接受。”

“你可知,那段时间,公子过得有多苦?天亮时,他要为你复仇;天黑了,没人陪他了,他便一个人窝在屋舍角落中哽咽落泪。他那般想你!”

“之后重逢了,他见到你活着,有多开心!我不知公子有没有对你说过他有多喜欢你还活着,可他为了你,连越国的战事都不怎么管了,只陪着你待在一起。”

玉纤阿喃声:“他为我哭了?”

泉安:“我说这么多你竟只听到了这个么?”

玉纤阿笑了笑。

她低下眼,秀美眉目掩在水光灯影中。泉安听她柔声:“泉安,我依然坚持情.爱是两人之间的事,冷暖自知,外人看不懂也看不透。你不该觉得公子对我好,我就必须回报。他对我好一分,我无动于衷便是我冷血。但我现在确实想知道他的事,我离开亭舍后他身上发生的事。你与我说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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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翕依然在睡觉,这一次睡得混沌时,他模糊听到了管弦歌舞之声。那声音不消,且伴随着男女的笑声,将范翕从睡梦中唤醒。睡了这么久,范翕精神和身体都好了很多,醒来后不再头那么痛。

他两指捏着眉心坐在榻上,仍然清晰地听到弦乐声。

范翕哑声开口:“泉安”

唤了一声后,他才想起泉安现在在府外,不在他身边服侍。

范翕便喊其他人:“成渝。”

没有人回应。

范翕目中便渐渐浮起了怒意,恼成渝竟然不在外好生服侍。若他在睡梦中被谁杀了,成渝担当得起么?果然不堪大用!还是应该让泉安进府来服侍!

范翕听着外面的丝竹声,实在听得厌烦无比,恼怒自己睡得好好的,外面在吵什么。薄宁被俘,府上卫士全换成了自己人,范翕自觉自己才是这个府邸的主君!主君尚且在睡觉,仆从们在外面吵什么吵?

是欺他脾气太好,一个个都活得不耐烦了么?

范翕当即下床,从床头墙上抽出剑,提着寒光剑就向屋舍外走去。他满目阴沉,抬履急行,长发半束半散,一身杏色长袍披在身上,随行走而如皱飞扬。映得他几多风流。

只眉眼间戾气十足,阴狠无比。

范翕提剑到了那办宴的地方,看到卫士们全在宴上喝得东倒西歪,他们竟还请了歌舞,舞女们扭着腰肢在堂中随鼓点起舞。范翕提着剑杀进堂中,吓了所有人一跳。诸人纷纷站起,惶然看向站在门口的范翕。

范翕看到了坐在主座的玉纤阿。

她正低头斟酒,灯烛火光照在她身上,映着她纤纤素手。她在一片歌舞烛光中抬眼,向立在堂前的范翕看来。

范翕手中握着的剑略松,他眉眼间的戾气渐渐退下。他与玉纤阿隔着人流对视,长风过廊,舞伎们旋转扭腰,乐师们鼓吹拍案。绚丽舞曲中,灯影如海,他看到坐在灯火下的女郎。当她眉眼抬起,盈盈若水般望向他时,范翕大脑空白,想到了一句诗——

满堂兮美人,忽独与余目成。

这句诗是说,这里这么多佳人,只有她忽然抬眼,和我四目相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