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纤阿喃声:“不知公主年芳几何,当时小小年纪,就独自跑去越国安城”

范翕一把掐住她下巴,打断玉纤阿对往事的追忆。他长睫刷下,阴声道:“她与我差不多大,但可惜她身为女儿身,让你白白念了许多年。”

玉纤阿微窘,道:“我并未念她许多年。我只是对帮助过我的人,都会记住,想日后报答而已。”

范翕道:“你既这么对你的救命恩人们念念不忘,想要报答。怎么不见你对我念念不忘,记着要报答?”

玉纤阿吃惊极了:“我不是以身相许了么?”

范翕道:“可我怎么看你有和我分开的意思?”

玉纤阿怔住。

就站在门口,范翕向前一步,玉纤阿本能后退。可是她的下巴还被捏在范翕手中,她退不到哪里去。看范翕俯下身,冷笑:“我见你迫不及待与我分开,倒是很欢喜。”

玉纤阿闭目。

来了——

她就知道范翕小心眼,忘不掉之前她的误会。

这会儿出了屋,他就来跟她算账了。

--

玉纤阿趔趔趄趄,被范翕拉去了她住的屋舍。她被丢到榻上坐着,揉着自己被握红的手腕。她垂目淡淡,范翕瞥她两眼,哼一声后,高声:“泉安,让人进来!”

范翕立在屋中,玉纤阿愕然揉着手腕抬眼,看姜女等侍女慌张地进来跪着,忐忑不安。范翕看这些侍女们一个个跪好,他略微满意,直接道:“玉女出了什么事,必然是你们这些侍女没有引导好她。我整日忙碌,你们竟然照顾不好她。留你们何用?去——院外顶着碗罚跪。”

他本想用杖,考虑到玉纤阿在,怕她见血害怕,他生生改了一种比较柔和的惩罚方式。

而姜女等人对此已经感激,连忙出去跪着了。

范翕扫一圈侍女们,又道:“为何服侍玉女的人少了一半?”

侍女们不安极了,在公子的厉目下,她们结结巴巴地说出一部分人被玉女派去服侍公主奚妍。范翕捏眉心,疑问重重:“公主奚妍?一个被吴国捉拿的逃犯,哪来的脸面摆什么公主架子?”

玉纤阿一惊。

灯笼在檐下撞击,黑夜浓郁流入室内。看范翕左右环顾一下,刷地抽出旁边卫士手中的剑。他长衣飘飞若仙,衣容清逸,抬步就要向外走。他走一步,手被玉纤阿惊起从后拽住。

玉纤阿惊声:“公子,你提着剑要去哪里?”

范翕:“自是去寻你那昔日的主子理论了。”

玉纤阿:“公子不要去啊——”

他这是打算拿着剑威胁小公主么?小公主担惊受怕一路,好不容易歇下养身子,就因为用了用昔日的侍女,要被范翕这种有病的人提着剑算账?屋外哗啦啦跪了一院子人,但是范翕显然觉得不够。鸡飞狗跳,他要把所有人折磨一遍!

玉纤阿胆战心惊。

范翕冷哼一声,根本不理会玉纤阿的阻拦。玉纤阿那般瘦弱,她即便是拖着他的手腕不想他走,但是范翕执意要走,玉纤阿根本拦不住啊?他向前迈步,硬生生拖着她,将她拽得跟着他向外走了一步。两人拉拉扯扯间,玉纤阿被范翕拽到了门口。

看她不肯,他干脆回身,一把搂住她的腰,将她抱到了自己怀里。

范翕笑:“你这么不舍,干脆跟我一起去见奚妍吧。”

玉纤阿:“那很丢脸啊!”

明明是她把侍女借出去用的,现在跟着提剑的范翕去要人。范翕不在乎,她以后可怎么在侍女间立威啊?玉纤阿着急无比,她算是明白了,现在她犯了错,范翕拿她没办法,他不折腾她,他改折腾她身边的人了。

玉纤阿认输了。

她抱着范翕的手,不肯放他出门去丢她的脸。她能屈能伸,抓着他的手,扑通跪下。范翕一愕,低头,看玉纤阿跪在他面前,仰头楚楚可怜,小声道:“我错了。”

疯不过,就认怂。

范翕垂眼,眼睫浓浓覆眼,与她抬起的楚楚动人的巴掌小脸对视。玉纤阿看他清瘦的身子笼在宽松白衣下,长发半散,一手提剑。他俯眼看她时,眼神仍带着一丝方才的厉色,但是在她求饶后,他眼神慢慢地软下去了。

玉纤阿看他有软下来的架势,便又小声重复了一句:“我错了。”

乖巧可怜,声音低弱。

范翕盯她。

盯半天,他眼中浮起了笑意。

他轻轻一叹:“哎。”

弯身伸臂,将跪在他面前的玉纤阿搂着腰抱起。他颊畔的发丝贴到她脸上,他似笑似叹,唇角轻轻扬起,再次一叹:“哎。”

立在廊下的泉安、跪在院中的侍女们,便看杀气腾腾的公子翕被玉女那么一跪,就搂着她关上门回去了。关门前,范翕将剑向外一抛,院中卫士连忙飞身接住公子扔出来的剑。一院子的人面面相觑,竟是齐齐松了口气。

一会儿,泉安小声安排这些侍女们跪得远一些。

姜女代表众侍女踟蹰:“如何能跪得远一些?若是公子出来没见到我们跪着,岂不觉得我们偷懒,要再罚一次?”

泉安道:“可是玉女牺牲自己来护你们,你们跪在这里,若是听到了屋舍中什么不该听到的声音公子出来看到了,不更是死路一条么?”

姜女茫然,半天后涨红了脸,她呸一声后,心情复杂地领着侍女们跪得远了些。她心有怅然,哎,想当初,她还想爬公子翕的床来着后来见公子翕和玉女搅到一起,她竟然会有松一口气的感觉。

只求玉女和公子翕互相折磨,不要有心情来欺负她这种笨蛋了。

--

范翕和玉纤阿回到了屋舍中,范翕落座,喝一杯茶,看玉纤阿乖乖跪在他旁边。他瞥眼看去,玉纤阿闻弦知雅意,都不用他说,她就主动低头低声:“我错了,不该胡乱疑心公子,不该在疑心公子后,还什么也不做,消极等待。”

“我罪大恶极,是不该对公子一点信心都没有,一点机会都没给。因我被自己的出身限制,总觉得自己配不上公子。我还没有习惯现在公子的好,是我不对。”

范翕:“哼。”

玉纤阿瞥他。

见他面色说好也不好,说不好吧,他也没那么生气。

她认了错,说了理由,也自认悔得很到位。但范翕可有可无地“哼”一声,骄矜坐着,并不搭理她。

玉纤阿睫毛轻轻扬,轻轻颤。

范翕俯眼向她望来。

四目相对。

似是而非,若有若无,那言语难说的暧.昧便流窜着。

范翕眼底有话,眼里有内容,他欲勾未勾地瞥着她,等着她。而玉纤阿端正跪坐他旁边,茫然地望着他,她努力判断他眼底的话,可是她捕捉不出来。于是在范翕的俯视下,她便只能茫然而镇定地回望着。

范翕暗恨地瞪她一眼。

他伸手,手指勾上她腰间的帛带。他极喜欢边说话边玩她的衣带,带子在他手中绕了一圈又一圈,范翕垂着眼,慢悠悠提点她:“我其实并未太生气。”

玉纤阿:“嗯。”

她看出来了。

他若真怒,便不会被她一跪就跪回来。

范翕说:“通常这时候,女郎向男子撒撒娇,男子就不追究了。”

玉纤阿:“”

范翕抬目瞥她。

玉纤阿低声:“我不会撒娇。”

范翕轻笑:“我知道。”

他说:“你过来,我教你如何撒娇讨好男人。”

玉纤阿:“?”

不是,他教她撒娇讨好他自己?!

被范翕再瞥一眼,她便只能趋步,向他身边挪了挪,直到身子几乎挨上他的手肘。他手肘撑在案上,手中仍绕着她的腰间帛带不放。范翕俯着眼,唇角勾笑,缓缓道:“抱一抱我的手臂。”

玉纤阿左看右看:“你手撑在案上,手上在玩我的帛带,我如何抱你?”

范翕:“我整个手臂都挨着案?”

玉纤阿“哦”一声,两指抱住了他手臂。

范翕耐心的:“不是这样,是你用自己的两只手臂,将我的手臂完全抱在怀里。”

玉纤阿:“”

他瞥她。

玉纤阿脸一点点红了,她小声:“可是如此一来,你的手肘,就碰到我的胸了。”

范翕一怔,紧接着羞怒无比。他被她气得肩膀颤抖,恶狠狠地倾身来勾住她下巴。他真想掐死她——“那又如何?那又如何?你就这么不想靠近我?主动碰我一下你能死么?你”

话未落,玉纤阿连忙抱住了他的手臂,并安抚地抱紧,蹭了蹭。如她所料,他的手肘果然贴住了那蓬松雪般的触感,他一僵,面上神情便缓和了。范翕垂眼,又与她抬起的眼对上。她脸红无比,心跳感受到他僵硬的手肘。

玉纤阿垂眼皮,柔声:“然后呢?”

范翕说:“然后晃晃我手臂,对我说,公子,人家错了,人家那样是太爱你,人家再不那样了。”

玉纤阿:“”

范翕抬眼。

玉纤阿羞红了脸,她镇定而僵硬地晃了晃他手臂,羞耻十分地照他说的来做:“公子,人家错了,人家那样是太爱你,人家再不那样了。”

紧接着,范翕眼神便诡谲了。

他的脸俯来,贴上了她低垂的面。她欲向后退,看他贴着她的面柔声:“撒娇时女子可从来不后退。”

玉纤阿便不退了。

范翕:“人家离了你就不想活了。”

玉纤阿:“人家离了你就不想活了。”

范翕:“公子,人家想和你行鱼水之欢嘛。”

玉纤阿偏头,漂亮的眼睛眯起:“”

范翕叹气,眼中光华流动:“听了这话,你不会想打死我的,对不对?”

玉纤阿目中噙笑。

她抬眼皮,娇滴滴道:“公子,人家怎么会想打死你呢?人家最爱你了——啊!”

范翕本柔情满满,却噗嗤一声,被她逗得笑倒。他不光自己笑倒,还拉着玉纤阿一起倒了下去。玉纤阿一声叫,被范翕拽倒在他身上。乒乒乓乓,器具砸了一地。屋外泉安等着听着,连忙站得更远了些,防止屋舍内战况激烈被自己听到。

范翕跟疯了一样,抱着玉纤阿倒在地砖上,笑得发抖,面容发红。玉纤阿费解地瞪他,带点儿无奈又生气:她还是第一次把范翕逗得笑成这样。有那么可笑么?

范翕在她额上重重亲了一口,声音清响,玉纤阿觉得他声音太大、很难堪,她“啊”一声后,微恼地捂住自己的额头瞪他。看倒在地上的公子乱没有形象,他眼角微红,眼中水润。发冠歪了,一头乌黑如缎的长发散开。

玉纤阿为他美色所惊——

看范翕笑得痉挛一样,衣衫凌乱,衣领咧开,雪白肌肤若隐若现。他将她抱在他腰上坐着,仰头看她,似笑非笑间,他慵慵懒懒的,清凉又勾人。

玉纤阿坐在他腰间,本是让她羞恼的动作,此时她却全然顾不上。她只是倾身捂他嘴让他别笑了,向来形象极好的玉纤阿真没懂这有什么好笑的!她恨得瞪他,薄怒道:“不许笑了!”

范翕忍笑,笑骂她:“撒娇你不会,揶揄我你倒是很熟练啊。”

范翕搂她腰,揉她下巴,弄得她全身通红不自在之际,他才缓缓轻声:“我知道,你是觉得你身份不好,才不能跟我要求什么。我早有准备——薄宁马上就要和成渝回来了,我与薄宁已商量好,让他给你认个亲,抬一抬你身份。”

玉纤阿心有所觉,眼眸微亮。她目光柔和,有些感动地俯身,张开手臂想抱一抱他。

范翕摇着她下巴,轻笑:“我打算,让你认薄宁为——”

玉纤阿心想:义兄?

范翕道:“义父。”

玉纤阿:“”

她不想抱他了。

☆、1

薄宁和成渝回来了。

之前楚宁晰带兵追杀公子翕, 成渝等一批卫士先行带走薄宁, 是为了不让薄宁和楚宁晰汇合, 二人联手来对付范翕。如今楚国局势发生变化, 楚宁晰为求盟约亲自来见范翕, 不惜将自己的性命交到范翕手中。

薄宁那处中途脱身过一次,与自己的卫士重逢。但成渝等卫士武功不错, 在几多辗转后, 薄宁还是不甘地重新落到了成渝手中,不情不愿地与范翕联络,说愿意谈越国之事。薄宁已知范翕从越国退兵,但吴国还在观望。战争后续的割利事宜, 越国国君见薄宁这位新任的大司徒能与公子翕说上话, 便将此事委托于薄宁。

薄宁振奋一二,做了许多功课, 才来和范翕见面。

薄宁预料到了公子翕的种种刁难,他做足了准备,打算与范翕长期谈判。谁知见了面后, 范翕很好说话,之前关押他时的那些约定仍然作数。薄宁提出割让给范翕的利益少了些, 范翕也不介意, 他只有一个条件:“只要你收玉纤阿做义女, 我愿意再从我个人这方让你一成利益。”

薄宁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义女?我与她有杀父之仇!且我今年不过弱冠,我尚未娶妻,公子竟让我收义女?”

他试图看出范翕是开玩笑的。

范翕说他没有。

薄宁窒息一般, 再道:“我观公子与玉女似情投意合。你如今让我认她为义女,岂不是要叫我为‘义父’?这样是否让公子折辱?我何德何能与周天子平起平坐?我看如此尴尬之事,公子还是换个条件吧。”

范翕目有阴郁。

其实让薄宁和周天子平起平坐,范翕倒不觉得如何。虽然周天子已死,范翕却因不喜自己的父王,仍愿意恶心周天子一把。而至于自己要称薄宁为义父之事范翕冷哼一声,分外大度:“那又如何?吾为了玉女,甘愿受此辱。”

薄宁:“”

范翕展眉道:“国事面前,家仇都是可谈的。我尚能与楚宁晰合作,你又为何不能认玉儿为义女?”

范翕也是搜刮自己身边的人,实在没什么人选能给玉纤阿安个好身份。他自己身边跟着的曾先生等人,有的是门客,有的是周洛的显贵人家,这样的人周洛都知根知底,断无可能将玉女添进去。接着是楚宁晰,楚宁晰倒是愿意接收玉女。但范翕与楚宁晰有仇,他私心觉得楚宁晰是恶心自己,且会利用玉女来要挟自己。是以也不行。

只剩下一个薄宁勉强可用。

虽有家仇,但在家仇前,薄宁先是越国的大司徒,要为越国考虑。

然薄宁又年轻俊朗,出身良好,又和玉纤阿有多年的主仆之情。范翕嫉恨薄宁相识玉纤阿比自己早得多,又疑心薄宁会挖自己墙角,背地里和玉女纠缠不清。是以哪怕薄宁年轻,范翕也不肯让二人以兄妹相称。他要用“义父义女”的关系,断了薄宁和玉纤阿的任何可能。

玉纤阿再如何不挑,也不可能爱上她义父吧?

薄宁如鲠在喉。

半晌说不出话时,听到范翕提起他要与楚宁晰合作,薄宁怔了一下,眼神变得复杂。薄宁问:“公主可还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