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翕讽笑,贴着玉纤阿的耳:“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九夷战胜,我们打败了。”

玉纤阿蹙眉,也觉得卫王朝对战败国表现得太恭敬了,这让先周太子范启看到,情何以堪?

玉纤阿听着两边百姓们的窃窃私语,都在指着那几个坐在白马上的异族女郎看,称其奇其美。玉纤阿便也认真打量那几位女子的相貌,比起中原女子来说,那几位异族女郎眉眼轮廓深邃,眸子幽蓝如碧海。她们又极为大方地向百姓们招手,百姓们倒很矜持

玉纤阿轻声:“也是美人。”

她心里一动,抬头看范翕。范翕也与她一起看着那几个美人,他目光一寸寸地从几个女郎身上扫过,简直恨不得将人全身扒一遍似的。幕离下,玉纤阿微抿了下唇。她问:“不知公子觉得她们美么?”

范翕道:“寻常而已。”

玉纤阿:“”

她一愣,又失笑,觉得自己这是问的什么问题。范翕看美人眼光极高,他自己身上流有虞夫人美貌至极的血脉,心上人又是玉纤阿这样的美人寻常女子于他眼中,确实是不过尔尔。然再是尔尔,郎君总是喜欢新奇些的女郎。

玉纤阿试探:“我觉得这样的美人入洛,不寻常。”

范翕道:“自然不寻常。应当是打算献给卫天子的。”

玉纤阿还没弄清楚,就听范翕幸灾乐祸道:“卫王后是齐王之女,卫王后与卫天子少年夫妻,情笃十分。这齐国王女呢,极为善妒,又强势,不爱夫君身边女郎太多。这卫天子啊一直挺怕王后的。都沦为诸侯间的笑话了。”

“而今卫王成了天子,少不得为了利益后宫多纳些夫人。那卫王后,我看快气疯了。如今又有九夷美人献上卫王后一定会与卫天子闹起来的。”

玉纤阿嗔他:“你呀,小声点儿。幸灾乐祸什么呢?”

范翕笑得寒冽。卫王后代表齐国势力,卫王后与卫天子有矛盾,才是他乐于见到的。

过一会儿,范翕想起一事,又松口气道:“不过看到九夷使臣来洛,和谈一事自然需要我大兄出马。毕竟那仗,是我大兄打赢的。暂时我大兄没有性命危险,我也放心了。”

玉纤阿说:“对了,我出府来,便是想去拜访你大兄大嫂,不知可行否?”

范翕微愣。

他没料到玉纤阿出府的目的是这个。倒也不是不行范翕迟疑一下,点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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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范启自然不能再住在东宫,卫天子客客气气地给他安排了宫外一府邸,配置了仆从侍女。大概看去,皆是监督之意。也亏得范启夫妻能屈能伸,不管卫天子如何试探,范启都不曾表现出恼羞成怒来,倒闹得卫天子有些悻悻。

玉纤阿和范翕来府上拜访,范启又被天子召入宫了,应当是为了九夷和谈之事。府上只有夫人祝吟,祝吟见到玉女,分外惊喜。如今范启身份尴尬,他们府上就没有人敢来拜访的,范翕和玉女来,算是府上头一遭客人了。

只是看玉纤阿言笑晏晏,祝吟又担心于女郎欺负她。

玉纤阿问了些祝吟过得如何的问题,祝吟倒是还好,她向来安然,昔日她嫁太子时,外界如何毁她唾她,她都能熬下来,如今只是没人搭理她,祝吟反觉得自在很多。祝吟又劝范翕不要来的太多,说:“你兄长让我说你,不要与我们走得太近了。你好不容易靠着能在天子面前说几句话,若天子见你和我们走得近,恐猜忌你。”

范翕垂目,露出一个有些伤感的笑。

玉纤阿说道:“我来洛后,也是整日无所事事,颇觉寂寞。公子,不如我搬来与夫人做个伴吧?”

范翕心里猛跳。

他愕然抬眼,脱口而出:“不行!”

他道:“玉儿,我已允你出府,你不能这样!”

玉纤阿只试探他一下,看他这般激动,双目赤红,她便怔了怔,笑道:“公子莫急,我只是问你一下。我只是觉得孤独”

范翕抿唇。

他盯着玉纤阿美丽的眼睛。

他想脱口而出于女郎不够你忙的么,你孤独什么?你有什么好孤独的?可是于幸兰是他和玉纤阿之间的忌讳,他这几日又确实不见玉纤阿有打探于女郎的意思范翕心中生起烦躁,他身子轻轻颤抖,不知该如何开口。

祝吟见他二人这样,便打断道:“玉女若是觉得寂寞,可偶尔来寻我,或吴国公主说说话便好。然我与吴国公主身份都不够高,恐无法招待玉女。玉女还是留在公子身边好,搬来同我们住的话,便不要再说了。”

范翕立即感激地看向昔日太子妃。

祝吟对他一笑。

玉纤阿拧眉,似有些迟疑。祝吟便说服她:“玉女,你可知,湖阳长公主殿下,如今仍居于洛邑?若有机会,我带你去登门拜访也可以。”

玉纤阿愣住。

然后心跳微快。

她的身世她看向范翕,见范翕目露迟疑之色。但范翕见她看来,就抛下了那点儿迟疑,说道:“我不介意,只要你不搬离我府上,你想见长公主我也随你。”

祝吟沉吟:“可是我该如何介绍玉女”

玉纤阿答:“越国薄氏女,越国大司徒是我义父,夫人忘了么?”

祝吟这才想起来薄宁这人,面色便又重新变得古怪——

八月节时,楚国公主楚宁晰信誓旦旦说自己要绑着越国大司徒薄宁成亲,玉纤阿却认薄宁做义父,玉纤阿又和公子翕是这样关系祝吟摇头叹:“你们这些年轻人,乱来一气,随你们吧,我是弄不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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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日,得偿所愿,范翕和玉纤阿间气氛不错。

晚上回去,玉纤阿入睡后,范翕又是睡不着。他在书舍想着他的阴谋诡计想得一身寒气时,成渝来向他汇报白日的事。

范翕淡淡点了下头,说:“日后玉儿想出府你还是要拦着。但是拦上三次,可允她一次。你就说我是担心她被人欺负,她若生气了,你就开门放她走。但你从此后时刻跟在她身边,一切以她的安危为先,保护她。”

成渝愕然:“公子是将我从此派去她身边么?”

范翕阴郁地点了下头。

成渝说:“可是玉女狡黠。很多时候她的命令是和公子反着来的,我不知到了那个时候,我是该听公子的,还是听玉女的。”

范翕冷笑:“我是派你去保护人,监视人,不是让你去当她仆从任她使唤的!”

成渝艰难道:“公子原是让我去监视玉女啊。”

范翕:“”

他端坐着,缓缓抬目,看向脑子不好使的成渝。他看了成渝半晌,忽露出一个凉澈的笑。范翕闭目,声音寥寥:“我有些想泉安了。”

若是泉安在,这种分寸,何须他事事把控。

若是泉安在,这种小事,何须他亲自过问。

范翕手撑住额头,成渝愧疚地退下,留一室清冷,范翕独坐一夜,一夜不曾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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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范翕担心得太多。

他发现玉纤阿其实出府的次数并不多,出府时她大部分时候都是去祝吟那里坐坐,去奚妍那里坐坐。她将自己腰上的玉佩重新戴了起来,但范翕也不见玉纤阿去拜访湖阳长公主。

范翕慢慢松懈。

想玉纤阿只是为了证实他没有囚禁她,她并不想多惹事。

范翕自去忙自己的事,只依然防着玉纤阿。只可惜百密一疏,总是露出了一点端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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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范翕和于幸兰去一位大臣府上做客,那臣子是齐国人士,不日便要离开洛地。于幸兰也不知范翕现在对政务这么上心是何必,但是他身份尴尬,他要多见些人,她还很高兴。

很高兴范翕日日和自己在一起。

于幸兰派去监视范翕府邸的卫士不知怎么招惹了王都卫尉,于幸兰为此还进宫向王后回了话。她烦的不行,干脆撤了监视。但是于幸兰见范翕对自己态度淡淡,总疑心他背着自己和女郎勾搭只不知道是那个貌美的侍女姜女,还是吴国公主奚妍。

但是这种事,于幸兰向来不问范翕,而是选择自己动手。

奚妍身边有吕归,那少年武功极高,于幸兰吃了几次亏后放弃;再是姜女,于幸兰连面都见不上。她百爪挠心时,范翕整日和她在一起,便没空想其他的,于幸兰又微得意放心。

从大臣府上出来,于幸兰要范翕陪着自己一起去参加一个宴。范翕本不愿,于幸兰说:“你自回来后,就不参加这些,旁人不见你与我同行,都猜忌你我关系不如以往。我正要打消他们的念头呢。”

范翕应付她道:“你我关系,何必为外人道。何况,我们不是一起拜访大夫么?”

于幸兰哼道:“那些不算!我要让洛邑的贵族男女们看到你我还是恩爱如昔!”

范翕不愿惹她不快,又生事端,便跟着她一起去了。

寻常一宴,范翕并没有放在心上,打算随便坐一坐,就找借口离开。而他万没有想到,他与于幸兰一道下了车,入了园林,他抬目随意一望,便如被雷劈般,目光直直地看向前方。

于幸兰奇怪地顺着他目光看去,目中生了不悦——

看到湖水对面,坐了一排年轻男女,侍女仆从们穿梭着为郎君女郎们服侍。冬日湖面结冰,年轻贵族男女们居于亭中煮茶自得。这些并不起眼,招人眼球的,是众贵族郎君们,围着一个女郎。

那女郎坐于昔日太子妃祝吟旁侧,原本这些人不怎么搭理祝吟,因为此女,众男故作不经意地靠近,与人搭话。

那被祝吟所领来的女郎,细润温和,眉目清婉。她安安静静地跪坐于榻,皎皎如云间明月。

冰清玉洁,不染凡尘,当如天上仙娥。

众男围着她——

“玉女,你初来洛邑,又孤身一人,不如去我府上借住?我也与越国薄家相识,我这就回去给薄家去信,邀你同住。”

“玉女,不知你多大了,可能婚配?”

“玉女”

范翕呆呆地看着这本以为万万不可能出现的美丽女郎。

而玉纤阿在众男包围下,抬起眉眼,看到范翕,她有些惊讶,却不动声色。她目光清清地掠过范翕,落到他旁边和他并肩而立的于幸兰身上。她第一次见到于幸兰,却仍沉静无比,并不动弹。

于幸兰见此女之貌,目中生了惊艳色。但再看范翕看得近乎魂不守舍,她立时大怒。她拽着范翕的手腕,拖着范翕一起过去。见到她过来,郎君女郎们回头看她。于幸兰盯着玉女,玉纤阿缓缓站起,向她行了一礼。

于幸兰问:“你是越国薄氏女?可我见别人称呼你为‘玉女’,姓氏不同,我不解这是何意。”

玉纤阿还没回答,旁边已有一郎君解释:“玉女是薄家家主的义女。”

于幸兰瞪那个多嘴的人一眼,又问:“你可曾婚配?可要我介绍?”

玉纤阿仍然没回答,她旁边的郎君又迫不及待开口:“于女郎,你莫要咄咄逼人。我们知道你是何意,你放心吧,玉女性情高洁,是不屑与你抢男人的。若玉女愿嫁,我立时便回家求我阿父阿母。三媒六聘,请于越国薄家!”

于幸兰脸色难看。

范翕目光盯着玉纤阿,见玉纤阿只微微一笑,并不反驳那郎君的话。他脸色苍白,万想不到她竟然毫不解释,竟然压根不说她和他才是自是不该说,可是她为何就不说?

范翕哑声:“我”

玉纤阿开了口,柔声:“二位便是公子翕与于女郎吧?听闻二人未婚夫妻,情意甚笃,妾也颇为欣羡。若妾身能留于洛地,觅得良婿,到时能与公子翕夫妇同饮,是妾身荣幸。”

作者有话要说:囚玉篇,章章修罗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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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于幸兰盯着向她和范翕行礼的玉纤阿, 在女郎柔柔说话时,她脸色仍是僵的。

玉纤阿是那类温柔、我见犹怜的美人相,她有一种羸弱的易让人生出保护心的气质。她又容色惊人,非寻常人能比。

于幸兰看到她第一眼, 就觉得此女不寻常, 觉得危险。她和范翕相识这么多年, 她有一种本能直觉, 范翕就喜欢这一类的女郎相貌。这个玉女的相貌, 就是范翕会喜欢的那种于幸兰立刻转头去看范翕。

范翕侧过脸, 在看其他男女。

他脸色有些白, 神情恹恹, 于幸兰与他袖子轻挨,察觉他袖中的手也在微微发抖。

这一下子, 于幸兰立时忘了玉女的威胁, 而是扶住范翕, 脸上写满了担心:“怎么了?你哪里不舒服?我们快些坐下。叫人拿一碗茶水来。”

范翕身体底子不好, 于幸兰也心知肚明。

如此, 二人就这样落了玉纤阿的礼。其他女郎都被范翕突然的病弱所吸引,郎君则对那二人忽视玉女的行为有些微词,但是玉纤阿只是微微笑了一下, 就坐了回去。她重新坐于祝吟身旁, 隔着一张长案,她观看对面的于幸兰扶着范翕入座,对那人嘘寒问暖。

一位郎君还帮那二人解释:“玉女莫怪, 于女郎和公子翕自来恩爱如此,于女郎此时只顾着公子翕忽视他人,也不算第一次。”

玉纤阿慢悠悠喝口酒,柔声:“无妨,我不介意。”

她声音极低极婉,但她说完这句,就觉得对面有灼灼目光向她刺来。她不必抬眼,都能感觉到范翕那种充满了愤怒和忍耐的目光。而于幸兰又在同时更担忧了:“范翕,你脸色怎么更差了?难道是中暑?可是冬日怎么会中暑?”

范翕烦不胜烦,勉强道:“你让我独坐坐一会儿,别理我。”

于幸兰才不理他,他向来如此温柔柔弱,说话轻声细语,于幸兰便仍按照自己的意思,呼唤侍女来伺候。

玉纤阿只慢悠悠喝酒,目光若有若无地看向对方。她不想和于幸兰对上,她只是好奇于幸兰和范翕平时如何相处。如此她算是看到了玉纤阿脸色淡淡,身边郎君们却也多关心她。

而这样一来,对面的范翕更为嫉恨。

祝吟在旁轻轻一叹。

连她都觉得这场面有些刺目,这两人啊。

祝吟侧头问玉纤阿:“不如我们走吧?”

祝吟带玉纤阿参加筵席,是因今日之宴,是昔日的湖阳长公主、今日的湖阳夫人的大女儿的小姑子所办的,小姑子办的宴,也许湖阳夫人的大女儿会来参宴。但是方才又听这家小姑子说,嫂嫂和她哥哥出远门了。

洛地现在是非之地,贵族们各自保平安。湖阳夫人作为前朝的长公主,身份尴尬,她女儿自然也要避开卫王朝。

而湖阳夫人本人,前些日子祝吟邀请玉纤阿来府上玩的时候,那位夫人还在洛地。但之后祝吟就从范启口中得知,湖阳长公主被夺了封号,她自觉离开洛邑,和夫君一起迁往湖阳居住保平安了。

而今洛邑还有的湖阳夫人的血脉,一个是她的女儿成宜嘉,还有一个是她的儿子,成容风。成容风难见,成宜嘉好见。可惜如今看来,她们连成宜嘉都见不到面。

且来前,范翕曾对祝吟说过:“成容风似在帮卫王朝做事。奇怪。”

眼下局面,既然成宜嘉不在,范翕和于幸兰又突来乍到,不如祝吟和玉纤阿离开。

玉纤阿再听对方大呼小叫关心范翕,她心里冷笑,面上对祝吟微微摇了下头。纵是她不打算做什么,可她也是寻常女子,她也会嫉妒。玉纤阿垂目,纤白手指捻了一颗蒲陶入喉。

突然,她用帕子捂住口,低着头剧烈咳嗽,作出一副被蒲陶噎住的不堪模样。

她侧过脸咳嗽得厉害,眼泪都从清水眸中眨了出来,满面雪白,楚楚可怜。她旁边关注她的郎君们见此好机会,立刻一涌而来,都来关心她:“玉女,怎么了?被噎到了?没事吧?”

他们又是递水又是递帕子。

一个郎君手拍着玉纤阿的肩,另一手搭在玉纤阿手背上他才这样,就听“咚”一声惊天震响,吓得这个虚搂着玉纤阿的郎君惊愕直起身,听到于幸兰怒道:“范翕!你发什么病?!”

他们看去,玉纤阿也撩起眼皮,一边咳嗽着一边偷看见对面的食案,被范翕一脚踢翻,他直接站了起来,满面铁青,双目赤红。

于幸兰要去拉他,他长袖一甩,就将人甩开。他声音里透着一丝哑和极度的厌恶:“我说了不要碰我!”

于幸兰:“不碰你怎么看你有没有病着?你疯了吧?你敢这么和我说话?”

她瞪视他,见他垂目阴阴看来一眼,这一眼中肆意杀气和忍耐不住的狂躁,让于幸兰怔住。她向他伸出的手抖了一下,在这一眼中,竟没敢伸出去。她心中震起,因她从没见过范翕这样子她喜爱的郎君,是温柔和气的,是任打任骂任捉弄任安排的。

可是他竟然,也会生气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