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目色一暗。

见卫天子虽努力装着不在意,目光却忍不住一次次地偷偷瞄向玉女。

姜湛上前一步,不动声色地挡住卫天子的目光。他看玉纤阿的眼神微严厉,又透着几分不赞同:“玉女,你若无事,先离开此处。我此时不方便见你。”

玉纤阿垂下眼,目露几分伤感。

她道:“我与公子相识,想求公子为我谋一前程,公子推脱至此,如今又让我离去公子若实在不愿为我谋前程,何不早早明说?”

姜湛微愕。

心想他何时答应玉女帮她谋前程了?他不是只是答应帮玉女一个忙么?玉女不是只是想让他为她引荐成容风么?

姜湛有些急:“你胡说什么?罢了,你先离开,我之后再寻你”

卫天子拦住了儿子,他看向玉女,耐心地、又语气带几分玩味的:“你请湛儿帮你在洛谋一前程?不知女郎这意思,可是寡人所想的意思?”

玉纤阿微微羞红了脸。

她眼睫轻颤,面颊羞红,却不语——

她真的,太了解范翕了。

她和他博弈。

她必须要赢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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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翕想娶于幸兰。

呵。

他去娶吧。

他要走他的路,她自有她的前程。

无意中见到了卫天子,玉纤阿心中生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她要让范翕知道,这场博弈中——

她才是王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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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渐大,街道上行人渐稀。范翕和人赶至成家府邸门口,正逢成府门开,身披鹤氅的成容风大步走出,身后跟随着步伐趔趄的姜女。范翕目光如针刺般,扎向姜女。姜女一个哆嗦,躲到成容风身后。

成容风看向范翕。

范翕长剑指向他:“玉纤阿呢?”

成容风冷声:“我倒想问问,你将我的妹妹弄去了哪里?”

范翕厉声:“玉纤阿不就在你府上?”

成容风眸中微动:“她不是被你囚于府中么?”

范翕不说话了,以为成容风是拖延时间。他一言不发,长身纵起,如大鹤般扑向成容风,手中的长剑直指那人。成容风也不好相与,冷笑一声,从旁边卫士手中抽出了剑,长臂伸展,身子斜掠向范翕。

范翕与成容风在成府府门口对峙!

大雪漫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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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公子——”

成容风和范翕过了百招,大风凛冽,手中剑都指着对方时,一卫士骑着马前来,快步跳下马。

卫士急匆匆带来一个消息:“卫天子将玉女接入了宫中。”

范翕和成容风脸色同时一变。

那卫士喘着气:“宫中消息,疑似是玉女要代什么公主去和亲。”

☆、第114章 1

范翕立在雪中。

袖摆委地,冠袍振风。

雪粒在风中飞卷着袭向他, 他看着瘦极了。玉冠雪面, 睫毛沾上雪雾的一刹, 范翕抬眼,向立即骑上马准备赶向王宫的成容风看了一眼。成容风匆匆跨上马背, 扣紧缰绳的手一嘞。从范翕漆黑幽静的眼眸中, 成容风看出了几多阴鸷和悲意。

宫中传来消息, 说要玉女代宗室公主去和亲九夷。此消息让人意外。范翕和成容风怔一二分后, 就等来了宫里来的内侍前来寻找公子翕。宦官称玉女的物件在公子翕府上,天子要他们将玉女的东西带走, 请公子翕配合。

范翕不开口, 成容风已经上马, 准备前往王宫求见天子,好见玉纤阿一面。他心焦如焚, 才查到有关妹妹的消息, 妹妹就要和亲。他的心瞬间跌到谷里, 暗沉无比。但是比起他, 某人应该更在意才是成容风看向范翕。

范翕仍不开口。

那等着他发话的宦官有些尴尬, 将天子的命令再重复了一遍。

范翕才开口:“你们去我府上取吧。”

他说话时,内侍才听出他嗓子沙哑,便关切道:“听闻公子病了半月,至今身体未曾好全, 公子该多注意些才是。”

范翕勾了下唇, 眼底没笑意。

如此, 那大批内侍便浩浩荡荡地赶去范翕府邸了。成容风骑上马要去王宫,姜女左右无措,本亦步亦趋地要跟上成容风时,范翕这边的卫士拦住了她,将刀架在了她脖子上。姜女一抖,惊吓求助:“成郎!”

成容风俯眼,看了一眼被范翕那边人扣住的姜女。

他再看向范翕。

范翕面无表情:“这是我的侍女,我要带走。”

他带走姜女,姜女必凶多吉少。

成容风沉声:“我从你手中买下此婢女如何?怎么说,她也是我妹妹的人。”

范翕冷笑:“你妹妹?还未可知呢!”

他俯下眼,长睫秾丽,眸似深情地望着姜女:“姜女这般忠心我的玉儿,我可要好好奖励才是。”

姜女瞬间脸色白如纸,抖得更厉害了。

范翕甩袖转身便要走,他如此架势,让成容风皱起眉。姜女告诉成容风玉女的事,成容风虽没有多问,但从姜女的只言片语中,他隐约猜出公子翕和玉女关系匪浅。但是众所周知,公子翕和于女郎情深义重。成容风想玉女是自以为卑贱,才委身公子翕。

然无妨。若玉女真是他妹妹成家自然要带走玉女。

何况眼下见,范翕这般品性,根本不是良人。

成容风唤住范翕,忍下对这位公子的不喜,为了自己妹妹和范翕商量道:“不管如何,我总要先见到玉女再说。后日和亲队伍便要离开洛邑,我们本已没多少时间。你我不如放下成见,一起合作。我二人一起去求见卫天子,请卫天子放过我妹妹。如何?”

范翕回头,眼神古怪地看着他。

范翕阴阳怪气道:“求卫天子放过你妹妹?你还以为你妹妹是柔弱可欺、被迫跟人的无助小女子呢。”

成容风沉下脸,隐怒:“范飞卿!我是看在玉女的份上不与你计较。你休要侮辱诋毁我的妹妹!与我一起求卫天子放过我妹妹,于你难道是什么恶事?你和她也许有些误会,但眼下最重要的难道不是救她么?!”

范翕眼尾勾红,阴冷得近乎妖冶。他古怪地笑:“你去求见卫天子吧,你去求见你妹妹吧。劝你还是不要与我合作为好,反正她是不会见我的。你且看看,你能不能见到她。”

范翕上了马,白袍一展,发带飞上雪花,飘零零地与他飞起的衣袍揉在一处。他侧脸秀美悠远,睫浓唇红,成容风本满目怒容地瞪视他,看到公子翕侧脸一瞬,也神思一顿,有些明了为何疑似妹妹的玉女和于女郎都为公子翕神魂颠倒了。

成容风恍惚一下,范翕已经带着大批人马,纵马而去。成容风并不解他要去哪里。只成容风收回了心思,不再多管这个不想与他合作的范翕了。在成容风看来,范翕对妹妹也不过如此——

若是深爱,岂会囚禁妹妹?

要将妹妹从和亲队伍中救走,还得靠自己。

只成容风拧着眉,并不知卫天子会不会给自己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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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批宦官去了范翕的府邸,搬走玉女的东西。范翕御马在公子湛的府邸前下了马,卫士们跟随他一道拜见公子湛。于幸兰的人悄悄坠在后方,跟着范翕。于幸兰派来的人心中震动,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只能静观其变。

而上前让卫士去叩姜湛府门的范翕,面色越白,眼底越冷。

他想清楚了。

玉纤阿没有去求见成容风。

吴国九公主奚妍在自己的控制眼线内,玉纤阿能求助的人,只有姜湛。

范翕心中扭曲,阴怒。想清楚后他心中嫉妒和怒意如海水翻涌浪潮怒卷一般。

玉纤阿!

她以为她去了王宫他就拿她没法子了么!她以为她要去和亲他就放过她了么!她做梦!她是他的,她一辈子都是他的!不管是谁,都别想将她从他身边带走!

玉纤阿这么迫不及待地要逃!他绝不放过!

府邸门打开了。

姜湛亲自出现在了府门口,向府外看来。姜湛皱着眉,神色看起来几多犹豫,好似有什么麻烦的事让他为难一样。而姜湛看向范翕的一瞬间,范翕脸上那冰凉阴森的气焰倏地一收。范翕苍白着脸,向前趔趄走了两步,甩袖就要下跪。

姜湛立即奔下台阶,扶住范翕的胳臂不让他下跪。姜湛:“你这是做什么?”

范翕惨然一笑。

问:“玉儿是不是来找过你?”

姜湛目中一怔,然后多了几分心虚。

他支吾时,范翕反手扣住他手腕。范翕单薄苍白,黑沉沉的眼睛盯着姜湛,雪白面上有一些潮红,这是一直发低烧的不正常反应。

姜湛都要觉得范翕随时会晕倒在自己面前,却听范翕咳嗽一声后,虚弱道:“她与我闹脾气,要离开我。我不知她在你这里与你怎么说的,但那都是她的气话。她如今要和亲,却不想想要我怎么办?我如今身份,连求见她都难。”

确实。

于幸兰是卫天子的侄女,范翕又是于幸兰的未婚夫,玉女又住在范翕府上。这关系摊开说,恐对玉女不好。

姜湛叹口气。

他说:“我不知你为何将事情闹到这一步。你既要娶于女郎,就不该招惹玉女才是。玉女冰清玉洁,我想洛邑中愿意娶她的,大有人在。”

范翕低下眼,怅然道:“我何尝有选择。”

姜湛沉默,明白以范翕今日的立场,若和于幸兰结束了,恐结果不太好。

范氏一族如今情况实在不容乐观。

姜湛道:“如此,我帮你进宫去探探我父王的口风,帮你问问玉女吧。若是玉女肯见你你们说清楚,也许好些。”

范翕得到了自己的目的,便对姜湛感激地虚弱一笑。姜湛再次皱了皱眉,他自己性情大方随意,混事不放在心上。范翕这般羸弱的模样让他仰面一叹,想不通玉女和表妹为何都爱范翕。

算了。

姜湛抹把脸。本来玉女被父王带走就是因他之故。他本就在犹豫该不该去见一见玉纤阿。既然范翕求上来那就见一见吧。

范翕达到自己目的,要离开时,被姜湛喊住。姜湛说:“公子翕,希望你不要伤害我表妹。”

范翕垂下了眼,柔声:“不敢。”

他背过了身,重新骑上马,脸上放才的柔弱表情便全都收了回来,神色重新变得冷沉沉。他骑在马上,因头晕而身子轻轻晃了一下。范翕眸子却清明,冷静地想着如何和玉纤阿博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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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容风真是不了解玉纤阿。

玉纤阿岂会见他们?

玉纤阿现在躲范翕躲得厉害,范翕甚至怀疑什么和亲,都是玉纤阿主动要求的。

就是为了远离他。

她为了远离他,孤注一掷,不择手段。

他就要傻子一样的姜湛去探她的口风,探明白她到底是什么意思!他要借助姜湛对玉纤阿的好感将玉纤阿弄出来等他事后再和姜湛算账。若是姜湛不行他就采取其他手段。

玉纤阿永别想离开他。

范翕陷入自己的深渊中,脑子只被一根神经牵着。他既正常,也不正常。他失去了一切,玉纤阿是他仅有的属于他的。他不放,他绝对不放。

他绝不可能像自己梦中那样,眼睁睁看着她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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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纤阿被带到了王宫一处宫殿中休憩。

宫舍中侍女们悄声走来走去,玉纤阿坐在内殿,也是静悄悄的,没有麻烦她们任何事,也没有问话她们。

下午时,成容风因为玉女的事求见卫天子。

卫天子却是自传出要换掉和亲公主的消息后,怕有人来求情或说情,就谁也不肯见。成容风心焦地等候到黄昏,才知道范翕恐算准了卫天子不见他们。成容风终是不甘心地离去,打算去寻范翕,与范翕再合计一番此事。

天降霜雪,殿外鹅白一片。到了黄昏,雪才断断续续地停了。舍内烧炭,玉纤阿坐在一副六博棋盘前,拄着下巴沉思。

她登上姜湛府,本是想靠姜湛来钳制范翕。但是意外遇到了卫天子她不可能从卫天子眼皮下逃走,玉纤阿便干脆生了其他的心思。她此人大胆而无情,当卫天子看她几眼时,她就看出了卫天子那蠢蠢欲动的心思。

和亲是天子放出的话。

但是天子看她的眼神嗯。

玉纤阿想再看看。

她沉思之时,听到了宫外侍女通报:“天子到——”

玉纤阿连忙起身,她迎出内舍,才出了帘子,就撞上了大步进来的卫天子。卫天子姜雍换回了天子的常服,额前垂旒玉珠随着他走动而晃。他脸色沉淡,在玉纤阿屈膝向他行礼时,他才快走两步,扶住了玉纤阿。

姜雍道:“女郎不必如此多礼。”

之后便主动走向内殿,玉纤阿缓缓跟在天子身后。宫舍中侍女点了香、上了茶水后,便都静静退下。玉纤阿坐于蒲团上,端庄而悠缓地为天子倒茶。姜雍手撑着额,一时打量她的美貌,一时打量她端着茶盏洗茶的细长手指。

美人如此,自是全身上下无一不美。

却要便宜九夷?

卫天子沉思时,玉纤阿将茶端到了他眼皮下。他撩目看去,玉纤阿触目与他一对视,微微一笑后,才缓缓说道:“陛下,茶要凉了。”

姜雍回神:“哦?哦。”

他有些心不在焉地接过玉纤阿递来的茶,忍不住,再次看了此女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