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冒出来的成容风,让他看戏看得略迷茫。他都不知该如何插入这出戏中,始终不语的卫王后先开了口:“成家寻回走丢的女郎很难得,陛下后宫夫人不少。陛下何不成全成家?”

卫天子看突然说话的王后一眼。他面色微青:“王后!”

卫王后不看他。

而姜湛在这时,咳嗽着插话,只是比起卫天子、成容风和范翕,他显得分外弱势与不合时宜:“父王,我之前说过的迎娶玉女的事,此时身份问题好似已经解决了”

他一语出,所有人哗得一下,目光齐齐盯向他。

范翕的眼中,略有阴火浮动。

卫天子道:“寡人心意已决,欲纳玉女入后宫”

卫王后毫不留情地打断:“陛下三思!”

成容风、姜湛和范翕,同时开口:“陛下不可!”

玉纤阿安静而立,此事分明和她有关,但她站在几个男人中间,关于她的去留,好似她自己没有什么意见该说。无人听她的。

玉纤阿微微笑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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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天子火气一点点上涌。

他万万不愿放玉纤阿离开!

虽然大巫祝所卜的卦象显示他不该将此女留在宫中,虽然他一直在犹豫但是所有人都反抗他,都要将玉纤阿带离他身边,这反而加剧了他要将玉纤阿留下的决心。

卫天子怒道:“寡人一言九鼎,尔等就不必多说了!”

姜湛:“父王,你方才不是这样说的!”

成容风:“请陛下成全我成家与玉女相认的苦心!”

范翕:“陛下,成府与玉女相认不易,望陛下.体晾。”

几个男人,竟如同在朝堂上吵架争执一般。

在他们声音越来越大地各执一词、争执玉纤阿的去留时,卫王后不动声色地观察着玉纤阿。她看玉纤阿无论是听到哪个男人说话,面色都如常。好似这样的情况于玉纤阿来说稀疏平常,并不值得她花费什么精力。

于静淞若有所思。

于静淞早就见过玉纤阿。

那夜姜湛带玉纤阿来到她宫殿,求她相助,姜湛说自己要迎娶玉纤阿。于静淞为了防备夫君再纳一美人入后宫,便答应了帮姜湛此忙。那时候,于静淞万万没想到,成容风和公子翕也会为玉女的去留来求见天子。

卫王后对玉纤阿多了些不喜。

一个女子,让这么多男人争她,不管是出于何目的,此女都绝不是安分的。

卫王后不只不喜玉女入后宫,她同样不喜玉女成为自己儿子的妻子。

卫王后缓缓开口:“不知玉女可愿留在王宫?”

王后一开口,所有人都停了下来,才想起玉纤阿,他们一道看向玉纤阿。

玉纤阿怔一怔后,缓缓地抬步走上前:“回陛下,臣女,不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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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天子冷冷的看着玉纤阿。

玉纤阿顶着他目光的压力,一步步走向前。

裙裾微微拂动如水波,她云鬓间金步摇晃动。

天子的威逼在面前,成府无法抗衡。成府想将她要走,天子不肯放人。姜湛有答应相助她,但在天子面前,姜湛也仍在犹豫。

玉纤阿慢慢开口:“陛下,臣女有事禀告。臣女昔日在宫外时,曾与一人相爱,情深意笃。”

范翕脸色猛地一变,身子微僵。

他看向玉纤阿,玉纤阿也看向他。

他微妙的脸色变化,他眼中的复杂古怪神情,被玉纤阿完整地看在眼中。甚至范翕衣袖轻轻晃动一下,玉纤阿都看得出,他想阻拦她。

玉纤阿盯着他,喃声:“我曾与他花前月下,曾与他一同许下相许终生的誓言。我与他经历过许多事,我曾以为,我此一生,都将与他那般好下去。我从未想过有一日,我会与陛下回宫。臣女有罪,臣女之前未曾对陛下说实话。”

“臣女不曾告诉陛下,臣女与人的这段私情,让陛下对臣女生了误会。”

范翕脸色微白。

他袖中手握紧,大脑中那根弦绷起,这牵引得他的呼吸也不自主地放轻放缓。

他僵硬而立,想着玉纤阿要说出与他的私情了。玉纤阿要告诉天子她和他的事,玉纤阿要搅乱他和于幸兰的婚事。玉纤阿要报复他,要让他无法走上那条最容易报仇的捷径。

玉纤阿这样对他!

范翕脸色如霜。

他一时压力极大,背上如压千斤。他不能接受她说破这事,他惶恐地想若是和齐国的联姻彻底放弃,他日后该何去何从?大兄范启,至今被囚禁府中不得外出!他若没有了这段方便的婚姻,他如何能尽快救出兄长?

同时,他从魂魄中却生起了另一股轻松感。这让他从枷锁中脱困,让他的压力陡然消失。若是玉纤阿说破了一切,若是玉纤阿将他拉入了深渊是否他就不必再这般纠结?他是否只能守着她?

这样、这样其实也好。

她毁去他的所有希望。

但是她又在他身边。

他始终还是有她的。

范翕脑中乱糟糟地想着这些时,卫天子和其他人都看着玉纤阿。他们注意到了玉纤阿的目光有望向范翕,卫天子先面色冷沉而问:“你口中的那男子,是何人?”

范翕长身僵立,垂着目,既愤怒又害羞,既生气又欢喜。他沉浸于这段矛盾的感情中,等着玉纤阿说出他的名字,叫破他的秘密,毁灭他的筹谋——

玉纤阿向天子跪了下去,柔声:“此人,乃是公子”

范翕面容微红。

玉纤阿:“公子湛。”

范翕蓦地抬眼,目中不可置信,看向玉纤阿。

见玉纤阿笔直跪在天子面前,朗声道:“臣女与公子湛情投意合,因与他发生些口角,臣女才赌气说愿去和亲。而今臣女已经想通,已经与公子湛重归于好。若是公子湛愿意娶臣女,臣女愿嫁他为妻。”

卫天子正要开口,卫王后抢在他之前:“湛儿,你如何想?”

姜湛反应有些慢,没想通这把火,是怎么烧到自己身上的。

他脑中嗡嗡响,茫茫然地站了出来。他与玉纤阿对视一眼,心中压力也重重向上腾起。他一步步向前走向玉纤阿身边,他仍在左右权衡着——

玉女和范翕曾经相爱,现在却互相敌视;

玉女的美貌得他父王爱慕,父王想让玉女入宫。而玉女又美且慧,她一旦入宫,若是不能为王后所用,必然成为王后的威胁;

姜湛自己对玉女,是有好感的

姜湛跪在了玉女身旁:“儿臣愿娶玉女,求父王成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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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天子浑身怒意高涨。

范翕大脑空白,向前走一步。

成容风却快他一步,抢在范翕之前开口:“臣支持玉女嫁于公子湛!请陛下成全!”

玉纤阿绝不能入卫天子的后宫!卫王后那般强势,卫天子年龄几多玉女小小年纪,绝不能成为天子和王后争权的牺牲品!

范翕绝不是良配!成容风之前为了想玉纤阿出宫,不得不选择和范翕合作。但是范翕既有他自己的未婚妻,又采用囚禁这种方式对玉纤阿。若玉纤阿有更好的机会,成容风毫不犹豫地支持玉纤阿抛弃范翕。

而姜湛公子湛,这选择,不知比公子翕,好了多少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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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王后含笑:“臣妾也觉得这门婚事不错,玉女身世和我儿相当,二人可为良配,请陛下下旨了。”

卫天子:“王后!”

卫王后语气中带有几分威胁:“齐国是支持湛儿迎娶他想迎娶的女郎的。”

成容风斩钉截铁:“臣亦支持玉儿和公子湛。”

范翕怔然而立,他失魂落魄地垂目,看着跪在地的玉纤阿。他又有些茫然的抬眼,看卫天子闭目:“既然王后作保,这门婚事,寡人应了。”

范翕大脑完全空白。

——

成容风与范翕一前一后地出了高殿。昏昏夜色如泼墨般由脚下涌出,灯火晦暗。

成容风立在高阶前长长舒一口气,感慨闹剧结束。而后方忽有掌风袭来,成容风脖颈一绷,扭头握拳接住那袭来的一掌。

范翕冷冷望着他,看他的眼神似能吞了他一般:“你本与我一起,却中途改主意,背叛我站到了姜湛那一边?!”

成容风答:“既然是毫无选择的破局,公子湛比你合适。”

范翕眼底泛红,寒气如刀:“我不合适?!你知道些什么,就道我不合适?!”

与他不相熟的成容风觉得他不合适,为什么玉纤阿宁可选姜湛,也不来爱他?

他心如泣血,杜娟啼哭。

他想莫非他就坏成这样,她这样厌他?

范翕低头闭眼,他立在长阶前,形销骨立,已觉身子随时会摇摇欲倒。

——

次日天明,天子在王后的压力下,屈服下来,他放玉纤阿出宫。成家的人来接玉纤阿回去,帮玉女准备备嫁公子湛的事宜。

玉纤阿坐于马车出宫,成容风亲自接她。他此时见到之前从未见过的妹妹,妹妹长这样大了,竟叫他觉得陌生,不知该如何交流。

玉纤阿登车后,马车驶出宫城,她忽而掀帘,说要去公子翕府上一趟,去拿些东西。

不到半个时辰,成府马车停下了范翕的府邸门前。玉纤阿下车,成容风说要陪她,被她拒绝。

她缓缓抬头,望着这熟悉又陌生的府邸。这是范翕的地盘,同时是他囚她的地方。

一夜之后,不知他如何了?

——

玉纤阿到了自己先前所住的屋舍,她观望四周时,后方忽传来气急败坏的男声:“你还敢回来?!”

玉纤阿回头,见是成渝。

玉纤阿含笑,客客气气地告诉讶异急奔而来的成渝:“这是什么话?我回来带姜女走。”

她垂目:“范翕不敢来见我么?”

成渝道:“公子一会儿就来。”

玉纤阿点头,成渝盯着她,欲言又止。但玉纤阿望去后,成渝似想起自己屡屡上当一事。他哼一声,脸色难看地退出屋舍。

玉纤阿又在屋中站了一会儿,她忽然感觉到什么,猛然扭头,颊畔青丝飞起,擦过寒剑利刃。

范翕手持长剑,立于她身后。他长发半束,一身雪袍单薄。三重雪色加身,他似匆匆而来,衣带未曾系好,发冠不曾戴上。

立在玉纤阿面前的清俊郎君握剑的手微微颤抖。他形销骨立,垂着长眉,郎君容色惨淡,眼底红血丝密布,面容也泛着不正常的红色。可见一夜未睡。

玉纤阿仰头望他,目光宁静。疏木斜影,日光一寸寸地在地砖上逶迤流动。

隽逸郎君和舜华美人面对面相望,然今非昨昔,一切都不同了。立在她面前的郎君孤独寂寞,身上涌出无法掩饰的汹涌戾意。

长剑三尺寒。玉纤阿看范翕长身玉立,手拿剑指她。望着女郎盈盈似水的眼眸,范翕浑身轻轻颤抖,他声音轻飘飘的:“玉纤阿,你不来爱我,我杀了你——”

☆、第118章 1

屋舍门紧闭,阳光透窗而入。

范翕手中的剑直指玉纤阿, 他眼中, 是凛冽又阴狠的杀气。

然玉纤阿自然不是寻常女子。

被人拿剑指着, 玉纤阿面上也丝毫没有胆怯之情。或者说她笃定,范翕不会在这时杀她。玉纤阿荷衣蕙带, 目光幽若地望着范翕苍白的面色。他风神秀彻, 姿貌甚美。他的一眉一眼往日让她有多情动, 今日就有多让她无言。

玉纤阿让自己狠下心。

对范翕这样的人, 她永不能退。他之得寸进尺,逼着她若爱他, 就必须要将事情扭到极致。

玉纤阿迎着脖颈间抵着的寒剑, 向前走了一步。范翕目中光微微跳跃, 他并不后退,只握剑的手稍微颤抖了一下。玉纤阿向前一步, 细长的颈就完全贴着他的剑锋了。

范翕冷声:“你来这里, 是求我杀你?还是你又有何目的?”

玉纤阿温声:“我要带走姜女。恐这几日, 她已被你折磨得不成人样。无论你如何反对, 我都要带走她。”

范翕盯着她。

半晌后他喃声:“你是这样良善的人么?你连她都救, 却、却却不救我。不带我走。你昔日说过对我不离不弃,说过无论何时你都不会丢下我不管。玉纤阿,你可曾记得你说过的话?你就是这样对我么?”

他眼中水光潋滟,说话间, 眼眶慢慢发红。他看着这般脆弱, 只眼眶发红, 就让人跟着他一道难过,忍不住想替他落泪。

玉纤阿垂下眼,低声:“是你先负了我的。”

范翕怒:“我如何负你了?我一直想留下你!是你不要我,是你千百般使手段要离开我!”

玉纤阿:“你欲娶于女郎,让我无名无分地跟着你。让我成为一个没有身份的透明人,让我的存在被藏在你的千秋伟业、你和妻子琴瑟和谐的美言之下。”

范翕暴怒:“我说过这只是权宜!不是你说不要做妾么?我不是听你的话,不让你为妾了么?反正我又不可能爱她,你是知道我绝不可能爱上仇人之女的!我一定不会让她一直是我的妻子,待我解决了她,我就会迎娶你。我不纳你为妾,不给你任何身份,不正是为了日后能够娶你,让你之前没有任何污名么?待我娶你时,你要多风光就有多风光!”

玉纤阿望着他苍白面容,微微一笑。

范翕被她那微微的笑意刺激得更怒,手中剑都拿不稳:“你又笑什么?!”

玉纤阿声音婉婉:“范飞卿,你不要与我开这种玩笑了,与我玩这种游戏了。什么不纳我为妾、不给我名分是为了日后风光娶我。范飞卿,男人的这种话,是不可信的。”

“你的敌人是齐卫这样的大国,你何时才能报完你的仇,谁也不知道。我若现在跟了你,我自己有没有风光嫁人那一日我不知道,但在这之前,我要先看着你风光娶别人。你洞房花烛时,我被你关在暗牢中无天日。你与你的妻子祭祀天地、向世人宣言你们才是光明正大的夫妻时,我连看都不可能看到。”

“你还要关着我,怕我逃跑,要拿链条锁着我。你还要我为你生儿育女。也许我生子惨痛之时,你连陪同都做不到。可是我自己连名分都没有,我的孩子会得到什么?你会从我身边抱走他,甚至会将他记在别的女人的名下。你要我忍耐,要我体谅,要我眼睁睁看着本属于我的全都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