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字也极为好听啊。

范翕随薄宁入府时,忽侧头,向那傻傻站在一旁的薄岚望了一眼。看那女郎呆若木鸡,被他一看,隔着一道纱,范翕都能看出幕离下的女郎轻轻颤一下,害羞又动情。

范翕唇轻轻一勾。

一股恶意在眼中弥漫,一闪而逝。

薄家在清点范翕远道而来、带来的一重重珍重贺礼

“白玉玲珑长簪成对,赤金累丝扁方成对,双喜双如意镶嵌珠石翠花成对”

“元狐大氅成件,金黄江绸绣狐肷皮袍成件,玉色春绸袷袄成件”

“青玉浮雕云龙海水蕉叶花觚、汉玉水盛一件”

“金银线花线六匣、各式药材百件,银壶四把”

因为楚国和越国到底有段距离,出嫁仪式早已开始,楚宁晰早在两日前就登船,随薄宁到了安城薄家。而今在薄家,楚宁晰不过是等着在薄家这边继续办婚礼。薄宁说范翕来了后,楚宁晰就怀着一种别扭的心情来相迎。

而范翕送的这么多的半天唱不完的礼,让即将新婚的薄宁夫妻都震惊无异。

楚宁晰盯着范翕,心情复杂“你怎么备这么多的礼我以为,你我交情不至于此。原是我误会了你原来你心中是关爱我的”

范翕瞥她自作多情的样子一眼“你没误会我。这些礼物不是给你的,是让薄家借此机会转交给玉儿的。”

楚宁晰“”

她脸上的感动神情微微皲裂。

范翕理所当然道“丹凤台我是住过的,那里什么都没有,天又特别冷,玉儿必然不适应。但我现今身份,不适合太关注她。正好十一郎不是玉儿的义父么,你要大婚,喜不自胜,突然想到义女还在丹凤台受苦。你借着大喜的机会,给义女送一些礼物,嘘寒问暖,多正常。”

薄宁也无言了“”

楚宁晰恼羞成怒,觉自己自作多情后,她叉腰瞪视范翕“那你来我们婚宴做什么就是为了你的玉儿,专程来让我们帮你转交东西”

范翕望着她“自然不是。”

楚宁晰的脸色稍霁,却听范翕道“我还是为了亲自见你们一面,商议你二人如何收复楚国,日后又如何与我结盟之事。这种事不见面说不清楚,尽管路途遥远,我自也是应该亲自走一趟的。”

楚宁晰“”

她眉心猛跳,崩溃无比“啊啊啊啊你如此没良心”

她扑过去就要和范翕打斗,薄宁忙从后抱住她腰将她劝回来“公主稍安勿躁,公子起码来了。”

就见方才还张牙舞爪的楚宁晰被薄宁一搂腰,她身子一顿,似僵了一下,然后她非常温柔地站好,轻柔地看薄宁一眼,小声“嗯。”

柔顺乖巧。

范翕见鬼般地望她一眼。

嗤笑一声。

楚宁晰暗自磨牙,但在薄宁面前她要顾忌形象,自然不和范翕这种坏痞子计较。

闹是那般闹,但范翕还是给新婚夫妻备了贺礼。让新婚夫妻稍微安慰了些。

然这是在他们知道范翕给玉纤阿备了多少东西之后。

看到礼单时,薄宁和楚宁晰总觉得范翕是用心给玉纤阿准备礼物,玉纤阿用不上的才顺便送给他们。薄宁认为范翕也不至于这般过分,楚宁晰教训薄宁,说那是你一点也不了解范翕

“他去年直接绑了你绑了一月,你都忘了他此人肆无忌惮,骨子里坏透了偏偏天下人都看不出来真是过分”

薄宁慢慢说道“但是此时,天下人却要知道公子翕果真与你不和了。”

楚宁晰一顿,若有所思地“嗯”了一次。

此次她和范翕重逢,能感觉到范翕的气质和之前浑然不同。虽然玉女已经与她说过两人在洛邑发生的变故,但是亲眼所见,范翕仍变得太多他身上一点虚假都没了,或者说他懒得装模作样了,他整个人阴沉漠然,出现在他们婚宴上,几乎所有看到的人,都觉得公子翕和楚宁晰不和。

不然,世人口中温润如玉的燕王,为何全程冷漠疏离,压根没有祝福新婚夫妻的意思

恐怕是因燕王只是碍于面子来观礼,实际上并不愿意见楚宁晰。

各方人士观察着范翕和楚宁晰的关系,包括偷偷窥视的楚王,得人报告后也长舒了口气。楚宁晰确实和范翕不和便好,两人不和,范翕就不会和越国结盟,更不会帮楚宁晰得回楚国了。毕竟楚王和楚宁晰打过交道,他知道那个女郎根本不是寻常女郎,那个女郎,是一直将楚国视为她的掌中物。

然实际上,婚宴之后,范翕确实要和薄宁夫妻结盟。

说到楚国现今状况,楚宁晰目光清亮无比,手在舆图上重重一勾。她阴声道“待我养好身体,我还是要得回楚国。楚国落到现在楚王手中,迟早被旁边诸侯国吞并。你们放心,大司马如今还好好地在朝廷中。我看那新楚王昏庸无比只知享乐,还处处小心眼、小家子气,他必用大司马帮他理政。”

“但是大司马从小养大我,他就如我的亚父一般。只要我想回到楚国,大司马一定会帮我们的。”

薄宁也轻轻点了下头“越国可以和楚国结盟,我也可以说服大王和燕国为盟。但那都是公子你能先大体控制北方诸侯之后,南方诸侯国才能帮你了。而越国若要帮宁晰拿回楚国,那事成后,这片地,都要归越国。”

楚宁晰盯着他修长的手在地图上圈了一个大圈,她心痛无比,因薄宁圈的正是楚国的土地。她立即“不行楚国国土不能分给越国你到底是不是我夫君为何这般觊觎楚国”

薄宁含笑“不只我觊觎,吴国也会觊觎。想来公子要用南方诸侯压控北方诸侯,我隐隐记得公子也和吴国世子合作得极不错。那吴国要来分一杯羹,宁晰你就得做好吴国也想划一部分楚国国土的准备了。”

楚宁晰怒瞪他“薄宁,你伙同外人来坑我”

薄宁宽慰她“你且放心,我必是与你一道,与吴国寸土必争的。”

楚宁晰不是傻子,她抱臂哂笑“你不过是代表越国,怕越国吃亏而已。我早就说过,我不该和你联姻的。”

她轻轻一叹。

以前她就觉得她喜欢薄宁,就应该将薄宁绑去楚国,而不应该下嫁越国来。果然,事实证明她想的没错。薄宁始终是站在越国那一方,即使两人成了亲。

然范翕在旁边坐着,看他二人你来我往地斗嘴,范翕却神情落寞,想自己连斗嘴的机会都没有。

卫天子还在盯着他。他能离开燕国来越国,不知一路上被多少人看着。这般敏感的机会,他哪里能见到他的玉儿现在想来,玉纤阿即使伶牙俐齿,即使骂他嘲笑他也好。

可是他没有机会。

范翕漠然坐着。

薄宁和楚宁晰才觉得忽视他许久,向他看来。

范翕起身拂袖,语气平平“你们自己分配利益吧,若我得了天下,我不会来瓜分你们南方诸侯的。我只要管住北方的便可。然你们要助兵,但凭龙宿军,我恐不能让北方诸侯完全顺服。”

薄宁眉心轻轻一跳,低声“龙宿军原来不是传闻”

范翕微笑,他目光望着二人,柔声“越国、楚国都有龙宿军驻扎,你们不能排查是谁吧不过你二人放心,我可以永不动用你二国的龙宿军。”

薄宁沉吟许久。

范翕有可以威胁他们的东西,范翕病态而疯狂但是越国不破不立,现在的卫天子如之前的周天子一般,依然不将南方诸侯国放在眼中。只有范翕能帮他们打破这种被中原排斥的局面薄宁轻点头,沉声“既然早决定跟随公子,便不应疑心公子。公子且放心,我可以代表越国,入公子的局。”

楚宁晰森然道“你留兵于我,让吴国、越国帮我夺回楚国,那楚国也听你的。你要得到这天下,反正对我没什么坏处,我自然也跟随你。至于龙宿军你若真动荡楚国的国土,我自与你不死不休。犯不着现在就和你决裂。”

范翕慢悠悠地笑了下,不言语。

他笑起来有一种让人心碎的感觉,又很心不在焉。

楚宁晰望着他如玉侧脸,心中微悸,一时竟有些失神,想念以前的那个公子翕。起码那时候,范翕还会装出温柔和气的样子来楚宁晰鼓起勇气“你知道你病的不轻吧你有让医工看过么”

范翕瞥她“我才没病。”

“我现在好得不得了。”

他微微眯眸,明明一身寒气,偏唇角噙笑,怪异十分。他怅然而叹“我早这样,也许我母亲和泉安就不用死了。都怪我以前太仁慈了。”

楚宁晰垂眸,想到她和范翕一起经历的丹凤台那个惨烈的夜晚。她垂在身畔的手轻轻发抖,被薄宁握住。楚宁晰转头看薄宁一眼,目光温下去幸好,有人陪她。

而范翕低眸,目光阴森地看着薄宁和楚宁晰交握的手。他心中充满嫉妒和扭曲凭什么他们两人能这么好自己却什么也没有

他真想砍了这两人的手但是脑子里才有这个念头,他脑海中就浮现了自己母亲沉着脸的面容,还有玉纤阿背对他的背影心跳加速,手心渗汗,范翕喘息着将危险的念头压下去。

不他不能再想下去了。

不然他会失去玉儿的。玉儿那般冷血,他若是做错事,她一定会毫不留情地抛弃他他不能给她这个机会。

范翕和新婚夫妇结盟之后,和薄宁约了让他们将给玉纤阿的礼物送去丹凤台的日子,这位新封的燕王,就离开了越国。

他去了吴国一趟。

吴国有吴国世子管政,如今吴王正在向天子争取,想让世子被分封为吴王,自己好退位养老。吴世子奚礼在吴国的权利,可见一斑。查探范翕行踪的人,也不好在吴国做得太过分。

只知道范翕和吴世子见了面。这也正常,毕竟大家都知道范翕和奚礼一起读过书,且昔日范翕代天子巡游天下时,也在吴国待了很长一段时间。

范翕和奚礼结盟之后,让奚礼帮他抹去行踪,他去了姑苏虞氏一趟。

他在得知姑苏虞氏是母亲的母家之后,一直和虞家传书,然一直到此时,他才有机会登门而拜。

虞家家主见到范翕时,看到这个郎君清瘦单薄的身量、望着他秀美清致的面容,只全身发抖,泪水纵横而下。虞追自将范翕丢在周王宫,回姑苏与虞氏划清界限、就此长别,一晃眼,已经十九年过去了。

范翕已经长这么大了。

而见范翕第一眼,虞家就毫不怀疑这是虞追的儿子。这个郎君身上流着他们虞氏的血脉。

可恨的周天子,囚禁虞追;可恨的卫天子,杀害虞追。

从此后范翕无依无靠,孑然一身。

虞家家主老泪涕零,抖着声音“燕君放心,你不必与虞家结盟,虞家无条件地支持你,无论你做什么。虞家已经休养了十九年,再难熬,也熬过去了无论是兵力还是财力,我们都没有条件。你是你母亲的唯一儿子,我们当年不得已和你母亲划清界限,而今却再不会丢下你了。”

范翕垂眸忍泪,目有涩意“多谢。”

然他心中如冰雪般清冷。

或许虞家是真的很怜惜他,不舍他吧。

但是虞家也确实放弃了他母亲。

这世间人,无利不起早范翕并不会完全信任虞家。

曾经他以为自己得到虞家支持,能够认祖归宗,必然心中激动。而今真的走到这一步,他也是为了利益。

他终是和他父王一般冷血了。

天下万物皆可为棋子,不必谈什么感情。只有利益才是最牢靠的。

他兄长曾贵为周王室的太子。

自小被教授王道。

然范启奉行王道,他再懂王道,登不上那个位置,就只会落到囚禁的结果。

深夜中,范翕独坐一室,自己与自己下棋。

吕归在窗外看他,只觉得这个阴沉沉的公子,把自己都逼得快不像人了。形单影只,月下独坐,可怜可叹。

吕归坐在屋檐上,嘴里叼着一根稻草。他懒洋洋地盘腿而坐,盯着窗下的黑衫公子

范翕已经不喜欢穿白衣了。

他自觉污秽堕落,不愿再纯白如故。

若非范翕和齐国断义,和于幸兰退亲。范翕也不必把自己逼到这个份上。

吕归都有些同情范翕了,和范翕比起来,自己无权无势,却反而比范翕自在多了。但吕归又在犹豫,他如今到了吴国,是不是该偷流进宫去看看小公主奚妍。看她父王有没有罚她,看她过得怎么样,是不是真的比流落民间更开心然而,这时候见奚妍,似乎不太好。

吕归乱七八糟地想着这些时,忽听到动静。他耳力远胜常人,整个院子的些微动静都逃不过他的耳目。是以寻常卫士需要三三两两地结伴守夜,吕归往往一人就足够。

吕归听到动静,身子一掠,已如一道残影般消失在了范翕对面斜上角的屋檐上。

薄岚犹犹豫豫地敲着这扇门,是吴国世子语气古怪地告诉她,燕君如今住在这里。

但是吴世子奚礼当时看她的表情那般奇怪,薄岚也不知道他为何那般看着自己自己也算貌美啊,吴世子的目光也太失礼了。

薄岚敲了一下门,正要再敲第二下时,门从里打开了,一个英挺巍峨的郎君立在门口,向她挑了挑眉。

吕归道“前些日子好似见过你你是薄家女郎吧”

吕归看了看夜空,看了看周遭环境。没错啊,他们现在是在吴国世子安排住的府邸中。越国安城的薄家女郎,怎么出现在他们这里

薄岚紧张而羞涩地低头,她认得这个郎君,知道是燕王的侍从。薄岚便低着头小声“我、我是从家中偷跑出来,我是来投奔公子的”

吕归“”

他表情瞬间变得古怪了。

虽然薄岚已经说得很委婉了,但吕归一下子听出这个女郎的中心思想她来奔公子翕。

这是私奔吧

范翕好像只看了这女郎一眼而已范翕常日和玉纤阿那样的绝色美人混在一起,之后到燕国后又整日和死士们、卫士们杀在一起,吕归都要忘了范翕对世间女郎的致命吸引力了。

任何女郎,只要看范翕一眼,都会喜欢他的吧。那个人虽然败絮其中,但有金玉其外啊。不过薄女郎有勇气夜奔范翕而来也不容易。

吕归想到了当日分别时,奚妍悄悄与他耳提面命的,要他看住范翕,若范翕有和其他女郎混在一起,吕归定不要姑息。

小公主柔声“我和玉女交好,我自然向着玉女一些。你是我这边的人,你当然也要向着玉女啊。”

吕归如今看着薄岚,他咳嗽两声后,道“你认错门了,公子不在”

薄岚忽惊喜抬目。

吕归后背一僵,听到了身后男声道“薄女郎,怎么是你”

范翕来了。

吕归回头,看范翕面无表情地立在他身后。范翕如今已经没有那般温善得让人如沐春风的气质了,薄岚抬头看他时,却依然面红。薄岚小声将自己跟吕归说的话,再告诉了范翕一遍。

范翕若有所思地盯着她“昔日玉女是服侍你的”

薄岚怔了一下,好一会儿才想起玉女是谁。也是多亏玉女美貌非常日,她才能在两人分别了三四年后,还能记住那女郎。

薄岚茫然道“是,玉女昔日是我的贴身侍女。不过燕君燕君可是认识她”

范翕面无表情“你与她关系如何”

薄岚迟疑道“尚可”

不就是一个侍女么,她和一个侍女的关系能怎样

范翕点头,柔声“我也觉得你主仆二人关系应该很好。她待人那般温柔细致,说话轻言轻语,谁人不爱她,哪个主人会舍得打骂她呢。得那般人物一心一意地侍奉,你运气真好啊。”

他语气中的羡慕,让薄岚更加迷茫了这位燕君,脑子莫不是有疾羡慕她做什么

不,一定是她感觉错了。

范翕感慨完了,目中恶意丝丝缕缕,又被他压下去。他对薄岚道“既然女郎投奔我,那便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