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响了一声就接通,“叶,你终于想通了?不就是一个男人吗?你们中国古话不是这么说吗?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支花?这么久也该走出来了,男人不重要,重要的是赚钱。我看看,最近的又新接了许多任务……”

作为一个经纪人,他真是操碎了心,这两年连白发都添了好些,出去泡吧都被人叫叔叔,真怀念以前那个风华正茂……

微澜清淡的声音打断了杰森的天马行空,“你是不是有一个好朋友在巴黎?我想租房子,能不能请他帮忙?”

“你租房子干嘛?”杰森疑惑了,打电话给他不是谈工作的吗?

“我听说他在巴黎住下来了,我想……”

“叶,”杰森难得收起平日里的嬉笑,变得语重心长起来,“你变了,你以前绝对不是这种拖泥带水的人。”

大多时候他都无法理解这个小姑娘的思维,当断就断,断个干脆,不想断那就重新接上,可她一方面留意人家的消息,一方面又踌躇不前……

看得连他这个局外人都开始心急了,重要的是,她这两年一直“消极怠工”,年轻人最忌讳坐吃山空啊!

微澜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出声,“他不一样,我只是想看看他……”

这样的理由,连她自己都说服不了。

杰森只得说,“那我帮你联系一下我朋友。”

“谢谢。”

微澜随手把手机扔到一边的桌子上,整个人缩在沙发里,有风吹进来,挂在窗口的风铃叮咚作响,她任由自己沉浸到那个冰冷的世界里。

她经常做这样的梦,一辆车从高处摔下,他满身是血地从车里爬出来,那双眼睛冷冷地看着她,却一句话都不说,他太累了,过度的失血让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往往在这个时候微澜就会惊醒过来,她记不清那画面,只隐约记得一大片一大片的红色,会流动的红色,还有那双波澜不惊的眼睛,那微张的嘴唇,他是不是想跟她说些什么?

恨她吗?

毕竟如果当时不是追着她出来,他也不会……

微澜捂着自己的眼睛,不让那温热的液体流下来。这两年,她似乎变得越来越爱哭了,动不动就掉泪,她不喜欢这样的自己。

在杰森朋友的帮助下,微澜终于在陆遇止的隔壁租下了一个套间,他住的是高级住宅区,房租贵得离谱,她连着租下了一年,杰森付钱时像割心头肉似的,可眼下她根本不在乎这些东西。

微澜东西少得可怜,只有一个小小的行李箱,上午签完约,下午就入住了。

微澜推开落地窗,走出阳台,大概心情略好了些,迎面扑来的轻风都感觉沁人心脾,看到右侧斜对着他家的阳台时,她甚至忍不住笑了出来。

终于,在离他最近的地方了。

房东人很好,屋里的家具也很齐全,唯一使微澜发愁的便是晚餐,幸好楼下有一个便利店,她拿好钥匙便出门了。

她一直吃不惯这里的食物,溜了一圈,也只买了一袋面包和几盒牛奶,回到公寓楼下,适逢电梯门缓缓关上,她立刻跑进去。

电梯里的人不多,25层按钮的灯亮着,微澜抱着纸袋站在一边,视线习惯性地垂到地上。

身后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陆先生,接下来的这项收购计划……”

“先压着。”另一道低沉的嗓音。

微澜的心跳突然开始加速,她抬起头,透过锃亮的墙面看站在身后的那个男人,笔挺的黑色西装,白衬衫最上面的两个扣子习惯性松开,露出弧线优美的锁骨,目光再往上,刀削般冷硬的下巴,那两片薄唇也微微抿着……

不知是不是因为镜面反光的缘故,微澜总觉到那道幽黑的目光透着浓浓的阴冷。

这是三年以来的第一次见面,微澜心底前所未有的紧张,怀里的纸袋被她捏得不像话,第一句话她应该说什么?他又会说什么?

什么都没有。

电梯“叮”的一声到了25楼,电梯门缓缓打开,微澜下意识地微微侧过身,那男人从她旁边慢慢走了过去,看都没看她一眼——好像根本不认识她似的。

他连看她一眼都不愿意了么?

微澜呆若木鸡地站在原地。

不是说只要知道他现在很好就足够了的?可为什么她心里会那么难过,这么的难过?

眼见着走在旁边的人突然停了下来,周鸣疑惑地问道,“陆先生,怎么了?”

陆遇止的唇紧紧抿成一条直线,似乎想问些什么,但最终只是说了句,“没事,扶我进去吧。”

电梯内那熟悉的兰花香味,只是他的错觉吧?

过了三年暗无天日的日子,原本以为嗅觉已变得非常灵敏,没想到也会误导他,陆遇止苦笑了一下。

她躲他、恨他还来不及,又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这里?

周鸣扶着他在沙发上坐下,倒了一杯水给他,“按摩师半个小时后到。”

巴黎的雨季,总是让他旧伤的膝盖反复作疼,近来更是疼得厉害,陆遇止淡淡点头,“你先回去吧。”

“再见,陆先生。”

周鸣走到门口处,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坐在沙发上的人正动作缓慢地摸到桌边放的杯子,送到唇边,小口小口地喝着热水,那张英俊的脸上尽是淡漠。

他低低叹了一口气,上天也太不公平了,这样一个出类拔萃的人,怎么会是一个瞎子?

第四十八章

最后微澜跟着电梯来到了顶层,有几位老人说说笑笑地进来,一楼的按钮被按亮,一位好心的老太太见微澜哭得泪流满面,连忙从包里拿了纸巾递给她。

微澜茫然地接过,条件反射性地说了一句,“谢谢。”也不知道那老太太有没有听懂,眼前又开始变得模模糊糊。

一位白发老先生,看起来是那位老太太的丈夫,拄着拐杖也凑了过来,拍了拍这眼睛红红的东方小姑娘的后背,慈祥地说,“上帝保佑你。”

异国温情。微澜止住了啜泣,小声地用英文说了谢谢。

从电梯里走出来的时候,微澜刚好看见一个年轻的女人拎着箱子进了隔壁的屋里,从门缝里她看到那个熟悉的颀长身影,他和那女人说着话,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

门关上了,她再也看不到他的世界里的一丝一毫。

夹杂着海洋气息的风从走廊尽头吹过来,吹得微澜裙角飞舞,她就站在那处,呆呆地望着那扇门,也不知道站了多久,只觉得双腿隐隐地麻了,可那个女人还没有出来。

他们在里面干什么?

心底不知怎么地就浮现这个念头。

可……那和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刚转过身,微澜便听见那门似乎有了动静,她瞪大眼睛,果然见那门把轻轻扭了起来,她的心跳得非常快,也不知道怎么想的,竟很怕被他看见自己傻傻等在门外,身影一闪便进了自己屋。

开门、锁门,仅仅只用了几秒。

她背靠着门,缓缓喘息。

“陆先生,您眼睛不方便,送到这里就好了。”按摩师站在门口,双眼看了看飘雨的廊外,“听说今年雨季特别长,您的膝盖有旧伤,最好不要受凉,有什么需要的话,随时叫我。”

“麻烦了。”陆遇止笑了笑,语气却稍显疏离。

“不客气,再见。”

陆遇止关上门,进了屋,又摸着桌上的水杯,扶起水壶给自己倒了一杯热水,他倒得有些急,以致于水满从杯口溢了出来,沿着桌子流了一大片,直到听见水滴落地板的声音他才反应过来,低低地咒了一句。

哪怕唇干舌燥,他却没有一丝心情去喝一口水。

那“滴答滴答”的声音听在他耳中,真是莫名的讽刺,他听得心里越来越烦躁,眉头紧紧锁着。

“哐当”一声,那热水壶被他一手甩了出去,也不知道撞上什么,一阵清脆的碎裂声后,整个屋里终于静寂下来,连一丁点儿的声音都听不见了。

没有光亮,没有声音……满室寂寥,像魔鬼的触手,将他缠得严严实实。

许久许久后,才有一声轻轻的叹息。

陆遇止从外套口袋里摸出自己的手机,“周助理,帮我联系司机,我要出去一趟。”

不等那边有什么回应,他直接挂断,摸索着从地板上站起来,进去换了一身衣服。

周鸣急急忙忙地赶到,刚打开门就看到客厅里一片狼藉,柜子上的水晶装饰品碎片散了一地,而旁边已经凹进去的水壶还在往外冒着水……他愣在原地,好一会儿才回过神。

将碎片包好,扔到垃圾桶,周鸣做完这些,刚想进卧室看看情况,手刚触上门把,门就开了。

“陆先生。”

陆遇止换了一身衣服走出来,听到声音眉头皱了皱,“你怎么来了?”

周鸣看了一眼卧室,除了床上乱糟糟地摆了衣服外,其他的看起来似乎没什么异样,他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

跟在这人身边两年多了,周鸣大概也摸清了他的脾性,不算是个情绪太外露的人,哪怕是最难熬的时候也咬牙熬过来了,可不知为何,最近的脾气开始变得越来越暴躁。

“司机到了吗?”

“到了,就在楼下。”

“你不必跟过来了,我有点私事要处理。”

周鸣听到“私事”两个字,眼皮突然跳了两下,走到他面前说,“医生说,你现在的情况不适合饮酒,是不是……”

“周助理,”男人唇边勾起一丝笑意,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睛却寒意逼人,“我记得你只是我的助理。”

周鸣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便不再说话了,可还是跟在他身后走了出去。

这条路陆遇止走过上百遍,就算看不见,心里多少也有数,感到身后那亦步亦趋的脚步,他不禁走得快了些,谁知没走出几步,脚下不知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一个重心不稳摔了下去。

后面传来周鸣的惊呼声,“陆先生,您没事吧?”

陆遇止冷着脸,在自己的脚下摸了摸,摸到一个纸袋,他发出一丝冷笑,“呵!”

周鸣来得急,也没留意地上还放了这样一袋东西,刚刚那一摔他看得胆战心惊,也不知道有没有摔伤,不过……

看着犹自坐在地上面容冷峻的男人,周鸣心底溢出一丝叹息,最伤的应该是他的心吧?

周鸣对这个上司以前的事大概有所了解,那么高高在上的一个人,朝夕间遭逢变故,几乎失去了一切,现在又双目失明……甚至有可能一辈子都在黑暗中度过。

陆遇止却一脸平静,他从纸袋里摸出了三盒牛奶、一袋面包,甚至还有一部手机。

他将前两样东西扔下,皱眉摸起那手机来。

周鸣也蹲下来,“这手机有什么问题吗?”

“ipone4?”陆遇止摸了摸,在home键左边摸到一条熟悉的划痕,他的动作猛地顿了一下。

不过是一款过时已久的手机,而且还是别人的手机,周鸣搞不懂他为什么要这么执着,一副恨不得将它拆开的样子。

刚好这时,手机响了起来。

周鸣看着递过来的白色手机,有些不解。

“帮我看看是谁打的电话。”印象中,电梯里那隐约的熟悉香味……

周鸣看了一眼屏幕,“只有一串号码。”

话音未落,他就感觉到坐在地上的男人全身有那么一刻的僵硬,周鸣暗暗地观察着,看着他不急不缓地接通,并把手机放到耳旁……

周鸣立刻瞪大双眼,这样接别人的电话不太好吧?不过看着当事人一副淡定的样子,他又觉得自己有些大惊小怪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亲爱的,你终于接我电话了!要不是昨天你回了我的信息,我都以为那个邮箱被你弃用了。你现在在哪儿呢?好久好久没见你了……”

陆遇止静静地听着,薄唇抿得几乎成了一条直线,周鸣注意到他握着手机的手背上已青筋毕现,心下不仅疑惑,难道他认识打电话来的人?或者说,他认识这部手机的主人?

手机显示通话已结束,陆遇止用力将手机套拆了下来,“告诉我,背面写了什么?”

周鸣接过来一看,看到手机背面刻绘的文字,忍不住吞了吞口水,“陆先生,上面好像是你的名字。”

歪歪斜斜并排在一起的三个字:陆、遇、止。

周鸣正一头雾水不得其法之际,又听他轻轻地笑了出来,“很好。”

可周鸣分明注意到他眼底一瞬即逝的痛苦,心里顿时有些不是滋味。

手机一把被他夺了回去,正暗叹他的动作前所未有的精准时,周鸣见他正小心翼翼地将手机放进外套口袋里,那专注的神情和动作,仿佛那是极为重视的宝贝。

“扶我回去。”

周鸣怔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小心地把他从地上扶起来,两人慢慢走进了屋里。

他倒了一杯水,然后在对面沙发上坐下,“有点烫。”

陆遇止却似乎没有听到似的,捧着杯子,一口一口地喝起来,唇齿间的焦灼,让他的心慢慢平静下来。

他平静的时候,周鸣却感受到了阵阵压抑,静水流深,他虽无法从他的表情中看出什么,却也隐隐察觉到,那手机的主人,一定对他很重要。

可如果是这么重要的人,为什么这三年来却没有出现过哪怕一次呢?

微澜平复好自己的情绪后才发现刚刚买的东西不知去向,她明明记得出电梯前还抱在怀里的,那么只有——可她出去找了一圈,走廊干干净净空空如也,只得空手而返。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她也懒得再下去一趟,幸好房东在杂物箱里还留了一小袋意大利面,她煮熟面条,加了点番茄酱便随意解决了一餐。

第二天雨还是下个不停,微澜趴在阳台上透过雨帘去看那边的动静,他的窗帘没有拉,可雨太大,根本看不清,她只能守着门缝,看他有没有出门。

她早上才发现自己的手机也丢了,没有闹钟起得比较晚,他应该早就出门了吧?

心里这样想着,微澜刚要把门合上,谁知隔壁的门却拉开了一条细缝,她立刻屏住呼吸,只敢从门后露出小半边脸。

只见一身正装的男人从里面走了出来,他昨晚似乎没有睡好,眉心处有着淡淡的疲倦,微澜看到他一手拿着公文包,一手提着一把黑色的长木柄伞,面色像外面的天一样,阴沉沉的。

一大早就心情不好吗?

微澜跑进房间拿了外套裹上,又顺便戴了口罩,直到全身武装好才匆匆出了门,幸好他还在等电梯,她缓缓吸了一口气,慢慢走到他身后。

两人间隔着一米多的距离,微澜看着那熟悉的挺拔身影,眼睛不知怎么的又慢慢地热了。

电梯门开了,他慢慢走了进去,微澜也跟在后面,率先按下一楼的按钮,谁知这时一只修长的手从身侧伸过来,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触上“8”,又慢慢摸下来,在已经亮着的“1”上又按了一下。

似乎突然明白过来了什么,一滴眼泪从微澜眼中蹦出来。

第四十九章

她明明已经事先按了一楼,可他却仿佛视而不见般又按了一次。

微澜仿佛突然明白过来了什么,一滴眼泪从她眼中蹦出来。

这就是子若邮件里说的“很重很重”的伤吗?或者说仅仅是那次严重车祸后的后遗症之一?微澜心底泛起阵阵苦涩,“陆遇止”三个字哽在喉中,她却连一个音都发不出来。

果然是看不见了,连她脱下口罩以原本面貌出现在他面前,他依然一无所觉般,淡色的唇微微抿着,视线不偏不倚地看着前方,那幽黑的眼底,像是涌动着一层墨。

那乌墨映在微澜眼中,被不断涌出来的温热液体冲刷,泅化成浓黑的一片,她反着手背去擦,不争气的泪水,怎么都擦不完,她急了,甚至轻轻发出一声呜咽,又用手狠狠地堵了回去。

他一定不希望自己看到他这副模样。

那么高傲的人。

电梯门“叮”一声打开,陆遇止率先迈着长腿走了出去,微澜忐忑又茫然地跟在他身后,他走得很慢,几乎听不见脚步声,而她却觉得他稳健而艰难的步子一下一下地踏在自己心上。

她宁愿他恨自己,也不希望看到他以这样的方式活着,这种苦痛的代价,在某种意义上,是她带给他的。

外面是雨天,室内的灯光堂而皇之地亮着,将她小小的影子投射在地上,同他的影子叠着,仿佛他们之间又有了关联。

前面那人似乎有所察觉般微微测过头,同他视线相交的那一刻,微澜惊得连指尖都在发抖,不过很快,他又扭过头去,继续往外走。

雨还在下,纷纷扬扬,路上一片湿漉漉的,陆遇止走了没一会儿裤脚便湿了一小块,感觉到后面亦步亦趋的脚步声,他又将脚步放缓下来,乌蒙蒙的天,原本就让人倍感压抑,膝盖也隐隐作疼,可他唇角却慢慢勾起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

微澜手里捏着一个智能导航仪,耳边别着的蓝牙手机里,一个温柔的女声说着,“前方三百米处是地铁站……请输入您将要前往的目的地,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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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她也不知道要去哪里,意识到又落后了十几米,微澜飞快跑着追了上去,在离他三米远的地方又恢复了正常的速度。

进了地铁站,人头攒动,微澜的目光紧紧锁住前方徐徐前行的高大身影,她艰难地从人群里穿过去,不敢离得太近,又害怕被人流冲散,再也看不见他。

陆遇止靠边,一边走一边接电话。

“陆先生,司机在楼下等了您很久,可一直没见您下来,请问是您的身体有什么不舒服吗?”

他握着手机,凭着感觉走到一个人比较少的角落,“周助理,我没事,”他将那充当盲杖的长柄伞转了几个圈,“今天的行程都帮我延后。”

“可是,”周鸣的声音看起来有些急切,“今天下午您有一个封面人物的采访,是三个月前就定下的,而且……”

陆遇止不等他说完,语气很淡地打断,“推掉。”

“是。”

那边,微澜急切地在形形色`色的人中穿梭,她刚刚没留意,不小心撞了一个人,道完歉,视线探向前方,不过几秒,那人竟像凭空消失了般。

陌生的面孔,一张张在眼前闪过,白皮肤、黄皮肤和黑皮肤,高矮胖瘦,林林总总,可都不是他。

那么多人,可没有一个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