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却从她的神情中窥见了她的心思,懒腰将她抱起来,拉开书房的门,快步走了出去。

在最炽烈的时刻,微澜听到他在自己耳边的低喃:

我从来没有想过要摆脱你,我想这辈子一直一直和你在一起。

一颗心盛放的感动,满得几乎要溢出来。

***

“陆先生,我有一个问题不是很懂。”周鸣百思不得其解,终于还是忍不住将心中的疑问问了出来,“陆女士给的价钱在行业内并不算高,您为什么迟迟不肯跟她签股份转让合同?”

陆遇止抿了一口咖啡,轻笑了下,“周助理,你要知道,她正在做最后的困兽之斗。“

周鸣长年待在国外,连中文都说不太准,对这四字成语更是听得云里雾里的,“什么意思?”

“她就像一头走到穷途末路的困兽,越是在这种时候,越是会保持高度警觉,如果这个时候有人想救她出生天,她的第一反应不是感激,而是怀疑。同理,依她现在的状况,她再清楚不过,自己再找不到比成远更好的买家,如果我们一开始便满足她的所有要求,那么结果很可能适得其反。”

“陆先生,您的意思是,”周鸣大概有些懂了,“我们刻意压低她的价钱,是为了消除她对我们的戒心?”

“不是,”陆遇止神情变得高深莫测起来,修长的手指轻抚着白色杯沿,他的声音冷得几乎没有温度,“陆宝珠这样的人,永远不可能对人消除戒心,我们要做的便是为她制造一个让她自以为很有安全感的陷阱。”

果然不出所料,几天后陆宝珠亲自联系上周鸣,表明了合作的诚意,并约好时间签订股份转让合同。

尘埃落定的那一刻,周鸣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甚至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和陆宝珠握了握手。

眼见着烂摊子从自己手里甩了出去,还卖了一个不算太低的价钱,看来弥补那欠下的巨额债款也算是有望了,陆宝珠也由衷露出笑意,“合作愉快。”

此时,陆遇止就在隔壁的包厢里品着茶,周鸣带着由陆宝珠亲自签名的《股份转让合同》兴冲冲走了进来,“陆先生,大功告成!”

放出的长线终于钓到了大鱼,周鸣很是激动,“如果陆女士知道你就是成远企业的所有人,而她竟把自己从您手上抢去的股份又‘低价’卖给了您……”

那个场景,一定很精彩,他都有些迫不及待想看到了。

想比他的激动,陆遇止则显得冷静许多,他翻看了一遍那份合同,清俊的脸上浮现若有似无的笑意。

他失去的一切,如今一样一样地讨还回来了。

陆、宝、珠。

灯光下,他眼底露出一丝冷漠,像秋日清晨的白霜。

第六十章

“陆太太,您看起来似乎有些紧张?”周鸣站在微澜身侧,稍稍一侧头便看见她脸上的表情,笑了笑,宽慰道,“不用担心,这是一场没有任何疑问的战争,陆先生有百分百的成功几率。”

微澜松了松握紧的拳头,没有说什么,只是轻轻笑了一下,又回到自己的沉思世界中。

半个小时过去了,偌大的会议室里传来阵阵激烈的掌声,周鸣面露喜色,难掩激动,微澜的心仿佛落到了半空,也稍稍松了口气,没一会儿便有人摔门从里面走了出来。

等在外面的两人齐齐望了过去。

正是一身狼狈的陆宝珠,如同丧家之犬般,形容枯槁,面无血色,憔悴得几乎不成人样,在经过微澜身边时,她突然瞪过来一眼,眼眶密布血丝,险些连眼珠子都要跳出来。

“你!”她指着周鸣,恨得几乎将牙齿咬碎,“好、样、的!竟合起伙来骗我!”

陆宝珠突然转向微澜,充满恨意的目光几乎像把她绞碎,仿佛下一刻就要过来将她脖子掐断,周鸣见状,立刻上前挡在微澜前面,他有点担心这个已接近崩溃边缘的女人会做出什么丧心病狂的事来。

微澜却从他身后走出来,面容沉静地站着,“我有件事想问你。”

陆宝珠似乎早已预料到她要问什么,苍茫无波的眼底突然涌出一股笑意,“叶微澜,你这辈子休想知道你亲生父亲是谁!”她一边说,一边狂笑着,引得许多人看了过来。

“我妈妈,她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

陆宝珠突然止住了笑,用惊讶而怪异的眼神看着眼前这个女孩子,“你竟不想知道自己生父的消息?”

“想。”微澜点头,“但我知道,你不会说。”

话声刚落,陆宝珠忽然像被人抽去了全身的力气,连仅剩的那一口气都无法撑起她最后的尊严,她想起那个夕阳如血的黄昏,她踏着一路的微光走进那间低矮的小屋,屋内原本正织着毛衣的女人抬头看见她,脸上的惊愕,竟还历历在目。

她只待了不到十分钟,解决了一个此生最大的心腹之患,同时也得到了一个似乎永远无法摆脱的诅咒。

“陆宝珠,你一定会有报……”

这是孟素心说的最后一句话,甚至还没说完,她就咽了气。

你一定会有报应的!

这句话有太多人跟她说过。

在佛堂前,那个为保全子女不惜做低姿态,任她为所欲为的懦弱女人,凭着护犊的一腔孤勇指着她鼻子骂,“多行不义必自毙,陆宝珠,你会有报应的,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在病床前,老太太奄奄一息,“当年你父亲将你托付给我,念在你尚且年幼,我自认真心相待,可竟没想到你藏了这样的祸心。老爷子说得不错,你虽面目和善,但性情乖张,又残忍跋扈,陆家的家业绝对不能交到你手上,你不是一直都觉得是我老太婆私自改了他的遗嘱?现在我拼着最后一口气告诉你,他原来的意思是将你逐出家门,葬礼后你分得的那些财产,还是我替你争取的!陆宝珠,如今我时间也不多了,奉劝你一句,报应会迟到,但它终将到来!”

陆宝珠的记忆又回到了十几年前,她一袭红衣,居高临下地看着躺在床上全身插满管子的男人,那是她同父异母的弟弟,也就是陆遇止的父亲,他出了车祸,刚刚从抢救室抢救回来,她特意叫醒他,这个虚弱不已的男人费力睁开眼睛,声音细若游丝,“姐,我想喝水。”她毫不费力地拂开他的手,当着他的面取掉了氧气管,她听着他的呼吸由重变轻,最后轻得再也听不见,她慢慢倒了一杯水,放在他手边……

如果他有机会说出最后一句话,应该也是那句,“陆宝珠,你会有报应的”吧?

还有,那个连风都轻得如同情人低语的晚上,陆择一在自己的十八岁生日宴上出了太大的风头,连家族的几位大长辈都说他将是陆氏最佳的继承人,她在楼梯处等了两个多小时,终于等到喝得醉醺醺准备回房的他。

这个年轻人对她并没有一丝设防,以至于他被推下楼梯的时候,眼里都浸透了惊悚和难以置信,第二天,陆氏集团未来的继承人消失了,只剩下一个终日见不得光的傻子。

所以,报应终于要来了吗?

“哈哈哈哈……”陆宝珠仰头大笑出来,她再也不看他们一眼,转身往外走了出去。

泪流满面地笑着。

周鸣不了解她们之间的前尘过往,只能沉默着,微澜则是若有似无地叹了一口气。

不是不恨的,如果不是这个女人,妈妈或许不会那么快离开这个世界,可她这一生,都还没学会如何去恨一个人,妈妈没教过,养父养母也没教过,以后更尝不到这种滋味,她注定会被保护得很好。

而她需要讨还的一切,也自有他……

“想什么,这么入神?”有人从身后轻轻揽住她的腰,微澜转身的那一瞬,一股熟悉的清冽气息将她萦绕,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的竟换了一个人。

久久没有得到她的回应,男人低低一笑,“在想我?”

“会议结束了?”

“嗯。”陆遇止静静打量她的神色,那一双漆黑如墨的眼睛含着情意,“一切都在意料之中。”

他自信的神采已无法让人忽视,经过一个多月的休养,这个男人耀目灼灼,身上已看不到往昔生活在黑暗中的一丝影子。

“晚上还有个庆功宴,”陆遇止细细斟酌了一番,缓缓问,“要不要一起去?”

他知道她向来不喜欢那种场合,但毕竟两人才刚和好,如胶似漆,真是一分一秒都不舍得和她分开。

果然,微澜摇了摇头,盯着自己的脚尖,“我可不可以不去?”

下一刻,下巴被他的手抬了起来,随着视线的不断上移,微澜对上那幽深的双眸,听见他说:

“把最前面五个字去掉。”

“不去。”

“乖,”他摸了摸她脸颊,甚是亲昵,“以后只管做你想做的,不用问我可不可以。”

微澜听得微微红了脸,很快学以致用,“我想回家。”

一开始陆遇止还没领会她的意思,看了看时间,“我会尽量在八点前回去,在家等我。”

这话听起来寻常,可语气过于暧昧,难免让人浮想联翩“等我”后面的深意,微澜抿唇笑了笑,又说了一遍,“我想回的是爸爸妈妈的家。”

笑意在男人脸上僵住,好半晌后他才说,“明天早上我去接你。”

意思很明显,你最多只能在娘家待一个晚上。

“好。”微澜露出盈盈笑意,“那你先去忙吧。”

“我让司机送你。”

在微澜离开后,陆遇止回到办公室,周鸣已在里面等着他。

“起诉陆宝珠的资料都准备好了吗?”

周鸣颌首,“是的,陆先生。”

***

许是得了陆遇止的吩咐,司机并没有直接送她回家,中途还绕去了商场,大概事先打过招呼了,没花几分钟便大包小包地提了出来,微澜简单扫了一眼,大都是给老人家强身健体的补品和一些时令水果。

他设想得真周到,微澜一路上唇角都忍不住往上弯。

叶父叶母是连夜从西安回来的,行李都还放在客厅,微澜将东西放到桌子上,和叶父聊了几句,就进厨房帮忙了。

“妈,还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叶母回头看她一眼,眉开眼笑的,“去把生菜洗了。”

微澜将择好的生菜叶放到水龙头下,一片片细细地冲洗,洗完后全部浸在水盆里,待会儿便可以直接捞起来煮了。

“你和遇止,打算什么时候把婚礼补办一下?”

微澜刚擦干手,想了想,摇头,“我也不知道。”

他从来没跟她提过这件事。

“而且,一场婚宴下来会很累。”

“你这傻丫头,”叶母笑了,用手肘碰碰她,“这光领证不办婚礼,成什么体统?”

叶母和叶父的婚礼当初办得仓促又简单,只邀请了三五好友,全无亲戚列席,以致叶家从来都不承认她这个媳妇,不是不遗憾的,何况她这辈子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唯一的念想也只剩这个了。

微澜沉默。

叶母又细细端详了她一遍,“我看你最近好像胖了一些。”

气色看起来也不错,那脸肤色白皙,又透着点红润,那腰虽然还是细细的,但看起来已经有些已婚少妇的风韵……

一说到这个微澜也有同感,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最近是吃得有点多。”

尤其是他身体在恢复阶段,王妈的补品一送就是两份,她也跟着沾了点光,可能就是这个缘故吧?

叶母欣慰地拍了拍她肩膀。

吃过饭后,微澜在客厅陪父母说了会儿话,不知不觉困意渐深,叶母见她一副疲累的样子,赶紧催着回房睡觉。

微澜洗完澡,睡意汹涌而来,躺在床上就睡了过去,直到听到一阵手机铃声,她才模模糊糊地醒来。

“喂。”

听着那犹带睡意的声音,陆遇止看了看时间,才九点半,他的声音放柔,“吵醒你了?”

微澜困得眼皮都睁不开,轻轻咕哝了句什么,陆遇止听到那端传来的清浅呼吸声,俊容上露出一丝宠溺,虽然有些舍不得,但还是轻轻挂断了电话。

第六十一章

“她还没下来,这会儿估计还在睡呢。”

“妈,我上去看看。”

叶母看着这个准女婿,内心不是不感慨的,俗话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了原点,缘分这种东西,真是令人唏嘘。

“哎?哎哎!”她似乎才反应过来,连应了几声,“也该叫她起来吃早餐了,这孩子,昨晚估计又失眠了。”

微澜曾经一段时间,有很深的失眠症,最严重的时候连安眠药都不管用,大家都看得出来她的心结,可她却强颜欢笑说自己没事,不用担心。

夜又长又静,她清醒的每分每秒都用来思念一个人,一个不能在唇边提及、也永远不可能拥有的人。

可这嘱托给黑夜的思念,终于还是走到了尽头,那个人披着一身曙光,眉眼温柔,“我想一直一直和你在一起。”

她像一个迷失在荒芜原野中的稚童,一遍一遍执着又执拗地问,“可以吗?”

“当然,”那人的声音更柔了,“只要你想。”

床边沉了沉,床上的人依然睡得无知无觉。

偏北角的小屋,此刻却阳光明媚,男人专注的眼神里似乎有两簇温暖的光在轻轻跳动,他不受控制地伸出手,摸上她睡得微红的侧脸——微澜总喜欢趴着睡,半边脸是向着他的,映着阳光,连细细的绒毛都染了一层金色,另半边脸安静地藏在一片清影中。

他的唇落下来,轻轻压在她的颊边,无声地亲了片刻,脱鞋上床,躺在她身侧,将温热的呼吸埋在她如玉的白皙颈边。

微痒。

微澜睁开眼睛,缓缓对上近在咫尺的一双黑眸,干净又纯粹,她在里面看到小小的自己,轻笑,“你来了。”

她似乎对他的出现一点都不意外。

陆遇止把岳母的叮咛抛之耳后,姿态慵懒地侧身拥着她,修长的手覆在她小腹上,有一下没一下地动着。

微澜掩口打了个呵欠。

“还没睡醒?”他语气戏谑,“昨晚不是很早就睡下了?”

微澜嘟哝了句什么,将他的手从睡衣里拉出来,他还有些意犹未尽,使了点力气捏了捏那儿,引得她惊呼一声。

她掐他手臂,低声骂他,“流氓!”

他却只是笑,握住她的手放到心窝处,低声威胁,“别闹。”

微澜果真不动了,脸却悄悄红了。

好半晌后,他才出声,气息还是微乱的,“待会想去哪儿玩?”

“你今天不用上班?”

“陪老婆比较重要。”

甜言蜜语什么的,在这方面,微澜实在不是他的对手,她看了看窗外,“现在多少点了?”

“我上来的时候大概九点。”

她拿手机看了一眼,“九点半了,我居然睡了差不多十二个小时!”

更重要的是,她还觉得又困又累,好像怎么都睡不醒的样子。

陆遇止轻笑一声,刚想说什么,门突然被人轻轻敲了几下,接着传来叶母的声音,“准备好了就下去吧,早餐都凉了。”

两人对视一眼,倏地笑开。

一室静好,在他们温柔的眼神里。

吃过早餐后,两人便出门了,不过都不知道去哪里,只是开着车,漫无目的地闲逛。

其实去哪里又有什么所谓,只要陪在身边的是那个人,去往何处都犹置天堂。

车子开出市郊,风景就渐渐变了,市中心的树始终灰蒙蒙,可此处却分明不同,多了一丝自然和野性,肆意地迎风舒展笔挺的身姿。

微澜远远就闻到了一股独属于海的气息,抬眸望去,在右前方,一片蓝得无边无垠的海仿佛从天际蔓延而来,银白色的海浪一波波地涌上海岸,晶莹剔透——它们把阳光藏在了身体里。

“好美。”

“是吗?”陆遇止转过头,映着她娇俏妩媚的脸,心想,这世间最美的景色,已被我珍藏在眼底。

海风轻柔,带着一股淡淡的腥咸,微澜赤脚走在沙滩上,脚下的沙子柔软又纤细,和踩在棉花上一样。

“陆遇止!”不知道发现了什么,她忽然很激动地挥动着手,大声喊,“有螃蟹!”

微澜想用手去碰这被海浪遗弃在沙滩上的可怜的小东西,可又怕它咬自己,神情紧张又专注,“你快过来啊!”

陆遇止本来正和人讲着电话,听见她喊自己,低声和那边的人说,“你先看着处理,如果没有什么事的话,下午不要打扰我。”

挂断电话,他想了想,又按了关机键。

赶到的时候,微澜抬起头看他,阳光在她眼底点点滴滴散开,熠熠生光,“你怎么这么慢,它都钻进沙子里了!”

带着点撒娇又埋怨的意味,可她偏偏不自觉,他视线一垂,瞥见她太低的领口处,露出一片明晃晃的白皙。

“没事,”他蹲下来,随手捡起一根小木棍,“躲哪里去了,我把它挖出来。”

“幼稚。”她扳回一局,笑得眼睛都弯起来,借着他的手起身,“我有点渴了,想喝水。”

其实还有点饿,明明他们是吃过午饭才出来的。

陆遇止从车里拿出一瓶矿泉水,拧开了瓶盖才递过去,“慢点喝,别呛着了。”

这个时候虽然是夏末,但郊外的阳光还是有点猛,晒得微澜双颊红红的,像熟透了的苹果,她喝了大半瓶水,又听他笑了一下,“又没人跟你抢。”

他接过那瓶水,仰头把剩下的全部喝完。

微澜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湿润而泛着水光的唇,上前一步揪住他的袖子,他洞悉她的意图,却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连连后退,最后背靠在车门上,他挑眉问,“你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