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如犹豫再三,却是拨通了管和的号码,三两下说明了事情的经过,她竟忍不住再次啜泣:“未满二十四小时不能报警,你认识的人多,或者你可以请管委员帮帮忙。阿姨就这么一个女儿,拜托你了!”

管和巧言巧语地安慰她一阵,放下电话时却惊出一脑门子的汗。从沙发上站起来,走了三圈,又咚地坐回去…再站起来,又走了三圈,再咚地坐回去。最后仍是拨通了郑杨的手机:“嗨~新郎官,你准备得怎么样了?”

手机彼端很沉默,郑杨听见他这种创新的讲话方式,微微皱眉。管和语无伦次:“我是说你明天肯定要订婚吧?已经确定了要娶她么?”

“…有什么事?直接说。”

“我是说,这种事情你肯定要考虑清楚,不能不明不白娶个不喜欢的人回家放着吧。你这样既对不起姜维,也对不起自己啊!”

郑杨蹙紧的眉毛缓缓舒展,眼睛里竟浮现笑意:“你喜欢她?”

“哎呦我的上帝!你那么聪明怎么这时候糊涂!我喜欢她不早就追了,还轮得上你娶?”

“…那你什么意思?”

“那个、我是说、那啥、那个…”

“不说挂了。”

“宋宋不见了。”

第三十章

那个时候,郑杨还在办公室写酒店经营计划书。项国钟这等财奴,在办公室里装了盏金光闪闪的水晶灯,炫目的光影照在他身上,手边红木托盘里的瓷碗装着凉掉的小汤圆。他愣住足足有两分钟,对手机那端的喋喋不休充耳不闻,遂啪叽一声合上电脑:

“兄弟。”

“嗯。嗯?”

“想办法弄我出去,我要去机场。”

管和想不明白,这辈子怎么就摊上这么个不省心的人。先是让他把郑宋宋给弄出来,现在又要他把他自己给弄出来。但是念及项国钟派保镖看守他,做出这么不人道的事情,他顿时又觉得为兄弟两肋插刀、在所不辞。

项国钟一生做过的亏心事太多,防任何人都像防贼似的。郑杨的心思他还不确定,为了酒店的顺利施工,从那晚他无故失踪开始,他就一直派人盯着他。所以等管委员带着他的司机和儿子赶到时,他正坐在厚蒲团上喝凉茶。

“项总,别来无恙啊!”管委员戴着金丝边眼镜,腆着肚皮,乃微胖界的一表人才。

项国钟略略吃惊,却也春风满面地站起来:“管委员时间宝贵,有什么事派秘书过来一趟就行了,还劳烦你亲自走一趟。”

“听项总的意思,是在赶我走啊?”

项国钟让座,又叫人倒茶,笑着打趣:“老管,你这笑面狐狸!”

管委员笑眯眯,眼睛里却闪过狡黠的光,真像一只狐狸。他说:“刚从拍卖会出来,路过此处,犬子提出要上来看望朋友。正巧了,这里不但有他的朋友,也有我的朋友。我不进来坐坐,未免太不懂礼数啊。”

项国钟亲手将茶递给他:“老朋友,讲什么礼数!”

管和抬起皮鞋上楼,一边走一边说:“项叔,你和我爸好长时间不见,叙叙旧。我上去看看郑杨。”

项国钟面上和蔼的笑,心里却把管和骂了千遍万遍,他晓得这小子打的什么鬼主意。但是他也只能和蔼的笑着由他去,因为每年新地的招标,他还指望管委员给他照顾,平常进出口贸易也因为管家这张脸面,才免去很多繁文缛节。这个社会的商人看不顺眼你可以灭了他,但是得罪不起政界的人,项国钟很擅于运用朋友多了路好走这个道理。

果不其然,两分钟后两个小子便从楼上下来。管委员倍感诧异:“大晚上的,这是要去哪里?”

管和扬头:“找个地方看球赛去!项叔叔,郑杨我就先借走了啊。”

项国钟笑着比了个请的手势,接着又和管委员天南地北地聊。

汽车狂奔在去机场的高速公路,管和的脸皱成熟透的苦瓜:“你晓不晓得拉管委员出面,我付出了多大的代价?我居然答应他明年报名西藏的部队!西藏啊!顶着两坨高原红我还能泡小姑娘么!”

郑杨的眉毛紧皱,眼睛里全是轻松的笑意:“谢了。”

“谢个屁!”管和继续抓狂,“老头儿蒙在鼓里,不知道我借他的脸从项国钟手底下抢人,回去还不知道怎么罚!”车窗外的夜色如水,路边柱子的反光膜一盏盏亮起,管和烦乱地偏头看了看窗外的月亮:“早知道会这样,你还同意什么订婚?”

“我没同意。她不走,这婚也定不了。”郑杨顿了顿,无奈地笑着摇头说,“这丫头总打乱计划。”

管和撇嘴嫌弃:“有她在你还有计划么!我不管,这回帮了你这么大的忙,你必须得好好谢谢我!”

车速由八十码加到一百二,机场在夜色里十分柔亮。郑杨脸上的表情越来越放松,嘴角浮起浅浅笑意,他啪一声关掉手机,仍在管和腿上,“先帮我保管,回来连本带利谢你!”

管和两个指头夹起手机,晃悠:“你知道她去哪了,这就准备私奔?”

他继续笑:“我当然清楚。”

两个人长时间相处,讲究的就是一个默契。管和瞥了一眼他笃定的表情,耸耸肩没再说话。后来站在机场大厅,面对他轻松上阵,手里只捏着一张登机牌的愉悦状态,管和接二连三叹气:“冲动是魔鬼啊!”他忽然又明亮了眼睛盯着郑杨,“你以后是不是也应该叫我一声管叔叔呀?”

郑杨用指头弹着登机牌,弹一下靠近他一步,最后把手放上他的肩膀,微笑着说:“我习惯了,改不了口,还是你改算了。”

他好奇又惊喜:“我怎么改?”

他捏他的肩:“你可以叫嫂子啊!”

说完就直接走掉,丢下管和捂着肩膀,疼得在原地跳脚:“唉唉!这就走了啊!”

郑杨站在安检队伍里,举起捏着登机牌的手挥了挥,他没有回头,只留下一个背影。管和心中有些感慨,这两个可怜的孩子终于能手牵手地走在一起,谁也不用顾忌,谁也不会顾忌。

看似糟糕的事情似乎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这一刻,身边的人至少选择帮助他们逃离,给了他们成全。善良的人们对他们的消失不约而同地选择闭嘴,宁愿被严刑逼供,也要保全他们走得越远越好,甚至永远不要回来。

京城的交通很糟糕,半小时的路程用了两小时才到达。郑宋宋戴着凡沙沙仍给她的遮阳帽,拎着水瓶子,走在巍峨的八达岭长城。九点半的朝阳已经似火,大地被镀上金色光芒,这个时候的这个地方仍是拥挤的,各色肌肤的人背着旅行包,兴奋得像小孩子。她穿着短裤背心,半边手臂上十公分的口子已经结疤,膝盖上杯口大的一团青紫看上去有些古怪,半边腿上细白的脚踝也起了块红肿的包。这是昨天下午从近三米的围墙上摔下来的结果。

随着人流不知道走了多久,郑宋宋却越走越难过。郑家富有,从小她就已经去过世界上的很多地方,唯独对这个地方表示不屑。郑杨批评她崇洋媚外,不知道中国历史文化的价值,那个时候她还扯着他的袖子耍赖:“那么长的路,走一遍都老掉好几岁。但要是四叔你陪我去,就算是老了也没有关系的。”

彼时他没有应声,如今她便独自来完成。不就是一条路,不就是老几岁?可这个天气这么好,这段风景这么美,为什么她还是越来越难过。

郑宋宋想,这个时候的全世界,有多少对男女在举行订婚仪式。是不是男的都会穿西装,女的都只白纱。郑杨从小个子就挺拔,站在那样光彩夺目的台上,想必已经夺去所有人的瞩目。也或许,这个时间他正和美丽的新娘子站在门口迎接宾客,笑着接纳所有人的祝福。

想着想着就觉得他太残忍,明知道这种事情不可能瞒过她,却连一句解释的话都没有。郑杨,你个混蛋!你到底长没长心!她心里骂着,脚却停了下来。兴许是走得累了,摘掉帽子扇了扇风,半残的遮阳帽被她大幅度地摇了两下,蓦地就脱了线。

愣愣地看了半晌,她愤愤地将坏掉的帽子仍在城墙上,抱着半瓶水继续向前走。有提着鸟笼的老大爷指着她的腿关切地问:“姑娘,伤哪儿了这是?我老头儿懂点儿跌打损伤,替您瞧瞧?”

郑宋宋笑着摆摆手:“不用啦!我这是天生的,治不好。”

老大爷狐疑,看了看她膝盖上的淤青:“这也天生的?”

郑宋宋点点头:“胎记!”

老头儿可怜地叹息:“倒霉孩子。”

别人哪里知道,她这身伤再疼也抵不过心疼,治不好的。

郑宋宋走了一天都没停歇,下午辗转到故宫,这处世界奇迹依然人满为患。她在靠近筒子河的小店里买了串冰糖葫芦,撕开膜咬掉一颗嚼在嘴里,酸酸甜甜,不如想象中的好吃。握着糖葫芦一路走到午门,周围拍照的人络绎不绝,她忽然又觉得听不懂周围的人在说些什么。

舔舔黏糊的唇,她将半串糖葫芦重新包好,随手放在垃圾桶的顶端,继续往前走。太阳毒辣,她走得很慢,感觉到身体轻飘飘,额上的汗珠子却像黄豆般一颗颗往下落。路过不少的宫殿,她没有上前细看,只觉得不停地往下走,心里才能获得片刻空白宁静,却不知道走到哪里才是终点。

在石阶上站了一会儿,郑宋宋终于觉得累了。忽然一切变得无趣,她转身顺着原路往回走,近黄昏的光景,太阳照得她眯起眼睛看路,抬头的瞬间,却见路中央矗立着一个人。

磅礴的乾清宫外,阳光将郑杨高大影子拉得老长老长。他逆光而站,一只手拿着开线的遮阳帽,一只手拿着只剩半根的冰糖葫芦。郑宋宋呆在原地,目不转睛地看了他好久,最后瘪着嘴都快哭

出来:“你不去订婚,跟着我干什么!”

他站在太阳下冲她笑:“我就想着,你一回头,能看见我。”

她红了眼睛,愤愤地瞪着他许久。终于扎进他怀里。哭得一塌糊涂。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睡懒觉,木更新。嘿嘿,爱宋宋就多撒花花啊~~~~~~~~~~~~~~

收藏不给力,求收求收~~~~~~~~~~~~1收2收过的姑娘,还可3收4收╭(╯3╰)╮

第三十一章

静谧的屋子里散发淡淡的药水气味,郑杨捏着棉签,蘸了碘伏一点点抹在郑宋宋的膝盖上。她睡着了,梦里都还在抽噎,身上抹了药水的伤十分显眼。郑杨取下敷在她额头上的毛巾,往冷水里过一道,再放回去。这么热的天,在太阳下晒了七八个小时,只吃了半根糖葫芦和一瓶水,就算是没病的人也能生了病。

他今天跟在她身后,看她累得歇在路边的石地上,几次想走上去却又几次忍住没有前行。终于有个机会,能在大庭广众下不管不顾地注视,那一刻他甚至怀疑自己是做梦。天下之大,没有一人顾及到这一双坎坷恋人,正是这份无暇顾及的纵容成全了他的满心爱恋。想念这么久,曾经恨不得翻窗砸墙只为见面的冲动,却在愿望达成的前一刻变得无比松懈。兴许是知道再也不会分开,

才抵挡住迫切的缠绵。

郑杨挨着床坐在地上,一遍遍抚她的头发摸她的脸,小姑娘在梦里也睡不安生,闭着眼睛委屈,呜咽着要他走。他拍拍她的头,握着她的手:“乖,我在呢。”

郑宋宋歪着脑袋,瘪着嘴往他怀里拱,一边拱一边哭。他紧紧抱着她,用脸贴她的头,低头吻干她脸上的泪痕,却发觉怀里的人体温越来越高。于是爬上床,连被子带人抱着摇晃,哄着她睡。她是彻底生气,连医院也不去,吵嚷着不要他管。

郑杨想起她把他往屋外推的生气样,嘴角就散开一抹宠溺的笑。他的姑娘如今也学会别扭,像电视里演的一样,一边凶巴巴地赶他走,一边又抱着他稀里哗啦地哭。想到这里心又软了几分,于是低下头,亲亲她汗湿的脸。她在他抱在怀的被子里翻个身,红着脸蛋终于呼呼睡得安稳。

夜幕降临,窗外马路上的人群络绎不绝,一盏盏路灯缓缓亮开,有渐进渐远的吵嚷传进屋子,天边最后一抹晚霞隐约照进窗户,桌子椅子都被染上一层朦胧的光。他在夕阳里抱着她轻轻摇晃,两个人的影子在浅色地板上模糊不清,却分明融为一体,叫人很容易想到,天荒地老。

郑宋宋醒来,天刚好开始亮。她迷糊着眼睛扭扭身体,汗湿的被子一层凉意,伸手往后摸摸,摸到一手的胡茬。这一觉睡的充实,头脑霎时异常清明,翻身仰头向后看,郑杨充血的眼睛噙满笑意。

他掀开被子下床,指指卫生间的门:“冲个澡出来坐会儿,我去买早餐。”

她愣愣地盯着他,大眼睛莫名盛着无辜,乖乖朝他点头。等他走到玄关换鞋,又突然连滚带爬地向他滚过去,郑宋宋当然是不愿意以这样的方式靠近他,大概是睡太久身体被掏空,退烧之后有些头重脚轻,一时没把握好力道才摔了跟头。

身体清减两斤,滚起来也特别带劲,郑杨根本来不及阻止她的头和皮凳子来个亲密大接触。蓦地被郑杨捞进怀里,她大睁的眼睛又添加几分迷茫,他赶紧伸手揉揉这孩子的脑袋:“疼吗?”

郑宋宋这才觉得真不是一般地疼,遂哇地一声哭出来,边哭边点头:“疼、疼!呜呜…”

郑杨却忽然笑起来,不能自已的清脆笑声在晨间听起来特别欢快。她扯他的脸,哭着哭着也笑起来。两个人抱在一起傻笑一阵,郑杨把她从地板上抱起来,仍在沙发上:“别洗了,衣橱里有衣服先换上,乖乖坐在这里等着。想吃什么?”

她兴奋地昂起下巴:“小笼包!”

摸摸头,被问:“还有呢?”

“…肉!”

于是他在晨曦里,穿梭于各个饭食店面之间,买小笼包,以及…肉。

郑宋宋独自坐在沙发里,她觉得首都人民好啊,首都人民从不过问她的私事,不过问就等于接纳,他们太需要被接纳。

吃饭的时候太急切,松垮的头发滑进稀饭里,她不管不顾地嚼着包子,郑杨捞着一把柔软的发,用皮筋松松垮垮系成马尾辫子。她笑眯眯地边吃边夸:“你很全能嘛,郑律师!”

他拉开凳子坐下,挑了泡青菜放进她的饭碗里:“谢谢夸奖。”

她伸出白嫩细长的手拍拍他的头:“小红花先记着,回去奖励你哈!”

郑杨抿着嘴,皱眉点头同意。心情当然是极好的,她并没因为之前的经历改变性格,她还是那个有点小得意小臭屁的郑宋宋。咽下第七个包子,郑宋宋终于舍得抬起头来舔舔嘴,然后拿起第八个,正要往嘴里送时瞥见郑杨还在斯文地喝着白米粥,于是心虚地掰了一半递过去:“吃、吃,别客气!”

郑杨放下筷子:“饱了。”

她心安理得将最后一个包子放进嘴里,歪头眯起眼睛看着他:“昨天不是郑律师大喜的日子嘛,怎么千里迢迢跑到这里来了?”

他递给她温水和药,诚恳地低头:“我错了。”

郑宋宋拍拍胀起来的肚皮:“虽然你错了,但是我不打算原谅你。”

他诚恳地问:“你要怎样才能原谅?”

她得瑟地摸摸头发,慵懒得像只猫:“这个嘛…看你表现。”

下一秒整个人却被腾空抱起,郑杨将她悬在半空,伸手撩拨她的痒痒肉。小丫头片子!两天不治就忘了自己才多大!郑宋宋笑得前俯后仰,在他怀里拱来拱去,像条滑腻的鱼。她搂着他的脖子咯咯笑,呼出的热气喷在他的脖子,他弯下脖子蹭她的头:“想去哪里?”

她伏在他胸前喘气:“只要跟你在一起,哪里都好。”

这厢团聚了,却逼得另外一个地方的人错乱不堪。首先是管和,在帮助郑杨逃离的第二天清晨五点钟,背着行囊远走他乡。一个大活人失踪,且与之最后见面的只有他,那么他是怎么也脱不了干系的。为了避免郑达明的追踪,避免项国钟的质问,更加为了避免管委员的严刑拷打,以及西藏的风餐露宿,他决定暂时出去避避风头。

再就是郑达明,当郑达明从电视上看到项国钟黑着一张脸向各界媒体致歉时,他心里不知怎的,就腾升出一种莫名的自豪感。由此看来,这小子的立场还算是坚定的啊。郑达明一时没发觉自己的考虑方向有偏差,幸得宋如抹着眼泪说:“宋宋肯定是和他在一起!他们去了哪里?”才提醒了他现下女儿丢失才是主题。

他皱着两道眉毛看着宋如:“…至少,说明宋宋是安全的嘛!”

宋如想了半天,看着相框里的郑宋宋,说:“我不管,找到女儿后我都依了她!反正郑杨不是你亲兄弟,你要是坚持反对,我…我就和你离婚!”

郑达明蓦地挺直腰杆,转头凝重地看着宋如:“胡闹!你多大年纪的人了?你为了外人和我离婚?你还好意思说出口?你以为你还小?”

“…我只为宋宋,不为外人。谁叫你每天都关着她,孩子不是你的你不心疼,我心疼!”

郑达明急了:“怎么是我每天关着她了?你不也同意看紧点、怕她出什么意外么!”

“…我只说看紧些,没让你关着她。谁让你关她来着?这下好了,都不知道女儿去了哪里!你还我女儿!”

郑达明默默转头,她一天和他讨论十几遍相同的问题,每一遍都要他还她女儿。他还不出,只好默默转头。

除此之外,还有个叫项国钟的大老板十分生气,他气到极点已经不知道如何发泄,只抿嘴嚼着烟掀翻办公桌上的一切能掀翻的东西。因为他被放了鸽子,其实何止是他,今天全市都被一个叫郑杨的人放了鸽子。项国钟之前和姜雨声谈好的投资案自然崩了,姜雨声携凄惨的姜维萧然立场,留下他独自向各界媒体致歉。

啪一声重重拍在桌面上,所向披靡N多年的项老板终于被他的亲儿子,气得血压升高心跳加速,据说当晚还被秘书招来120急救。

另一厢,姜雨声一遍遍劝迷失的女儿,甚是语重心长:“我姜雨声的女儿怎能嫁那种人?你收收心,一个不爱你的男人,不会给你幸福。这件事情交给我姜雨声来办!”

姜维霎那间,脑子里全是小时候的郑杨。奇怪的是,即便爱到这个份上,即便知道他和郑宋宋一同消失,她的眼睛里却没有一滴泪。这是早就已经习惯的事,她主动贴上去,他不着痕迹将她推开,都不曾相爱过,又怎么会有泪?

第三十二章

项国钟派去的人扑了个空,他根据郑杨的刷卡记录,派人连夜追到北京。但是那些人到达酒店时,他们已经离开,并且不知道去了哪里。项国钟盯着取出一大笔现金的记录单子,也陷入茫然,果然是龙生龙凤生凤,这小子的这股聪明劲还蛮像他的么。

此时的另外一个地方,当郑杨掏出皮夹抽出一沓人民币,麻利地清点过目再递给服装店的店员时,郑宋宋就仿佛从他身上看到了郑达明的影子。但是这般绅士倜傥的青年,即使当众啪嗒啪嗒数钱,也能数得这么优雅,这又和聒噪不讲道理的郑达明是有区别的。

也不知郑达明怎么样了,知道她出走肯定气得跳脚,想到这里有些于心不忍。郑杨将她的旧衣服塞进袋子里,问:“在想什么?”她踩着新买的运动鞋蹦了两蹦:“爬山爬山,我已经迫不及待

了。”

于是两人往有山的地方奔去,其实相对私奔来说,他们更像是出来旅游的。盛夏时节,漫山遍野都是葱郁的绿,郑宋宋顺着阶梯往上爬,臂上的茄疤已经发干,她手舞足蹈地像只猴子,郑杨走在后头,修长的腿一步步紧凑有力。

郑宋宋忽然转过身,面向着他倒着往上走:“上次到这里来我还摔了一跤,记得吗?”

谁能不记得,她何止摔一跤那么简单,整个人像球似的顺着阶梯咕噜咕噜滚下去,要不是下面的勇士伸腿拦截,怕是要一路滚到山底。一行人匆匆往回走,急得差点像她一样滚下去,后来全家人因为她受伤,哪里都没去成。

郑杨点头:“五年了。”

郑宋宋歪头:“五年一晃而过,转眼都这么老了呀!”

郑杨挑眉看她:“谁老?”

她蹦跳着晃动手指头,指呀指的,就指到郑杨的鼻子,然后又用两根指头捏出一点距离:“就老了这么一点点。”

郑杨表示满意,得意的眼神还没放出来,前面的人却咯噔一声跪倒在地。郑宋宋皱着脸假哭:“妈呀,疼死我!”

郑杨扶她起来,站稳后蓦地发现,另一只膝盖上也淤青一片。他伸手拍她的头:“活该!”人却跑到前面蹲下,叫她爬在背上。于是这段本来就耗费体力的路,又增添了不少负担。

山不高,爬到一半的时候天气突然转阴,整匹山的树被风刮得唰唰响,听起来像怪兽的轰鸣。郑宋宋两只腿前后优哉游哉地晃着,双手搂着他的脖子,嘴里还哼起了小曲。雨点来得迅猛密集,啪嗒啪嗒落在绿叶上,他背着她快速绕过一排树,站在直立的凹处躲雨。

郑宋宋从他背上跳下来,头上粘着被雨水浸湿的树叶,望着漫山的雨水傻兮兮地笑。她伸手摸他的脸,却糊了他少许泥水,她顿时笑得更开心。笑声和着雨声散落在树林间,十分悦耳。同站在此处避雨的还有一对情侣,女孩在看到郑杨有意无意将郑宋宋护在身后,避免雨水淋着她时,心里有些羡慕,再看看自己身边的人,不管她的感受只顾往后躲。于是女孩忍不住教训身边的人:“你看看人家,怎么只晓得往后站呢!”那男生理直气壮:“我傻啊!不往后站会淋雨啊!”

郑宋宋忽然听到似曾相识的语气,心里有些感慨。郑杨知道她的心思,手臂一扬,紧紧将她的脑袋箍在怀里:“不许想无关紧要的人!”

她使劲挣脱,抬起脖子笑眯眯地看他:“我在想日本,魏果,还有江姐呢!”

他抿了抿唇,埋头看着她的眼睛:“吃醋了?”

郑宋宋承认,毫无顾忌地点头:“你以后要再叫我难过,我就找个地方躲起来,让你永远找不

到。”

他将她揽在怀里,温热的胸膛煨着她冰凉的脸。

一场雨淋湿郑杨的衣角裤腿,感冒的却是浑身没沾着水的郑宋宋,她缩在房间的床上抱着被子打

喷嚏,刚痊愈的感冒就此打翻。郑杨丢给她一盒纸巾,转身去厨房倒了热水,又翻出抽屉里的药,七手八脚地忙了一通,她却嚷嚷着饿:“我还不想当神仙啊,我没有当神仙的命啊,郑律师你赏我口饭吃吧!”

郑杨笑:“饥饿使人头脑清醒,先饿着。”

她扯他的袖子,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耍赖:“我已经很清醒了啊,物极必反啊,再饿下去会变笨的!”

“…这倒也是。”他摸摸她的头:“可不能再笨了!”掖了掖被角,郑杨转身往外走,“不许睡,睡着了就没得吃。”她惶恐地狠狠点头,一双明亮的眼睛期盼地望着他。

前面已经说过睡觉乃郑宋宋为数不多的爱好之二,再加上感冒使人头昏脑胀,所以她毫无意外地沉沉睡去,半迷糊之际还一度坚定地认为,是被郑杨饿晕过去的。

因此郑杨推开房间门时,看着床上熟睡的人,也没觉得意外。暖黄的灯照在她脸上,安静而祥和,她睡得很沉,薄被随着胸膛平稳地起伏,卷密的睫毛微微颤动,像是做了什么不好的梦。他轻轻走过去,蹲在边上摸摸她的脸,将一丝柔软的发捋顺。被子里的人不堪被扰,翻个身,睡得更加沉。

郑杨靠在床边很久,盯着淅沥小雨飘洒在玻璃窗,盯着墙上的闹钟一秒秒走过。屋子里静谧,却分外温暖,他看着时针指向十二点,还是决定叫醒身边的人。郑宋宋不依,裹在被子里连踢带踹,他笑着拉开被子:“起来吃东西,小懒虫!”

她从被子里拱啊拱,最后脑袋终于冒出来时,屋里的灯却瞬间熄灭,还未来得及尖叫,就见郑杨从另一边捧起一块蛋糕,五彩的蜡烛跳跃起摇摆的火苗子,他在烛光里格外温柔地看着她,说:“生日快乐!我的宋宋。”

他们在陌生的地方,在狭仄的小酒店,一间房一张桌子一张床,分享同一块小蛋糕,许了同样的愿望。那一天,郑宋宋终于满了二十岁,郑杨也已经迈入人生的第二十八个年头。

舍不得灭掉烛火,就用手挖着吃。郑宋宋惺忪的眼睛终于变得明亮,她挖了一颗草莓,喂进郑杨嘴里:“以后年年都这样陪我过生日,好么?”

他亲亲她的手指头:“知道我刚才许了什么愿?”

郑宋宋了然地笑:“肯定和我的一样!”

“…我刚才许愿,希望你爸爸能原谅我们。”

郑宋宋埋头看着蛋糕上的奶油,没有说话。郑杨拉她到怀里靠着,轻轻揉捏起她的手背:“不要担心,这次我再不会放开你的手。”过了半晌,又低沉地开口,“他们那么爱你,现在肯定都急疯了…我们回去,好不好?”

郑宋宋将脸靠在他的胸膛上,闷声闷气地说:“今天是我生日,你的愿望不灵的!”

他却分明感觉到温热的胸口有冰凉的湿意,遂将怀里的人往起抱了抱:“我希望我的宋宋幸福,要有爱人,也必须有亲人。交给我来办,好不好?”

良久,她抱着他蹭蹭,终于点头同意。

第三十三章

晌午的阳光很烤人,周鸣慧依窗站在光束里,看着窗棂上的藤蔓出神。春天种的凌霄花已经开了,被太阳照着,绚丽得刺眼。从原来租的房子搬离到这里,别的没带,她唯独舍不得这盆花。一个月前听宋如说郑达明知道她们有来往,于是决定搬家,之后她病了一场,再没见过宋如。生病的时候郑杨买了这盆栽送给她,当时的周鸣慧已经绝少和他说话,她太重情义,认为他太绝情。

那天下着小雨,郑杨的头发湿漉漉,连西装都被雨滴打湿。他捧着花盆坐在床前:“我买了这个,希望你的病能好起来。”

周鸣慧喜欢植物,可是那天却连看都没看一眼,扭头冷冷冰冰地拒绝:“你的东西我不要。你是项国钟的亲儿子,要认便认就是了,我不阻拦,也拦不了你。总归你没把我放进眼里,正巧,从今往后我是好是坏也不需你管。”

他当时坐在椅子上好久都没说话,最后拨动发芽的新叶,垂着眼睛低声开口:“我什么都可以放弃,除了郑宋宋。”空气中似乎浮动燥热的因子,周鸣慧正欲发火,却见他抬起头来看着她,“妈,你照顾好自己。如今,我的身边就剩你了。”

那一刻的周鸣慧心如针扎。他被郑达明骂,被郑达亮打,被赶出郑家大门,都没出现过那一刻的表情,一双浓墨的眼睛里全是痛苦。周鸣慧知道这种痛苦源自思念,彼此惺惺相惜的两个人,在完全没有预料的情况下骤然分开,就此离别好几个月,说不痛是假的。不然他不会每个夜晚坐在灯下看书,却连续几小时翻不了页,更不会忘记吃饭喝水,忘记说过什么话做过什么事。

念及此处,心有不忍。周鸣慧哀叹,怎么就喜欢上她呢?她想得入神,门打开时被惊了一跳,郑杨穿着休闲运动衣,牵着黑了一圈的郑宋宋,站在门口和她对望。郑宋宋睁大眼睛看着她,遂又心虚地垂着脑袋,不敢看她。

周鸣慧站在光束里,转过身久久盯着她。几个月不见,小丫头好像又长高了些,这个贴心的姑娘使她原本柔软的心更加柔软,有时候恨不得自己当年也该生个女儿。她从前每每见到她,总是蹦跳着跑过来挽着她,如今却是这般胆怯。周鸣慧张了张干裂的唇,轻轻唤了声:“囡囡?”

郑宋宋的眼泪唰唰又往下掉,她泪眼朦胧地看着她,嘴里不断嚅嗫着对不起。周鸣慧叹息着笑:“傻囡囡,你做了什么对不起的事?”说罢向她招手,“来来,给我看看是不是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