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简介】

很多年前,你告诉我,想要的东西,就要不择手段的得到,说这话的时候,你一定没想过,很多年后,你就是我想不择手段得到的.
是的,我得到了你了,同时,也得到了苗疆的一种奇蛊,当地人叫它做情泪,而我知道,它还有一个更美的名字,叫做红颜情泪.
爱情和生命,当你只能选择其一的时候,你,会怎么做?【正文】

风起

人的记性总是健忘的,事情过去了,久了,也就抛到脑后,渐渐淡忘了,但是,奇怪的就是,那天发生的事情,即使是过了许多年,即使是当年的风华正貌变成了如今的鹤发鸡皮,却仍然长久的留存在许多人的记忆中,不曾随着时间淡去。
那一天,是雨季里,难得一见的大晴天,太阳早早的就挂在了天上,照得整个世界,明晃晃的,也暖洋洋的。
风不急不徐的一阵阵吹来,吹起了系得满树的红绸,上下翻飞。
街道的两侧,到处是人,连带路边的茶馆酒肆,只要是临窗的位置,都挤满了早起的人。
是什么重要的日子吗?是城里来了什么重要的人物吗?
答案都不是。
那一天,仅仅是一年中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日子,如果一定要说出一点不同之处,那么,就是黄历上写着:宜嫁娶。
一个适合办喜事的黄道吉日,而江南最古老的世家——慕容世家,在这一天,为这一代的当家慕容长风,迎娶新娘。
新娘是何许人也?竟然能嫁进江南慕容家,这个不知是多少少女盼望了多少年的富贵繁华地,嫁给如今江湖最鼎鼎有名的少年英雄,而且,事前,没有一丝的征兆。
善于打探的人,在人群中小声的传播着自己的信息,不过多听几个人的说法之后,就会发现,其实每个人的信息都是千奇百怪的,竟然没有哪两个人,说的是同样的。
有人说,新娘是个大家闺秀,曾经在一次庙会上,被慕容长风从一群无赖手中拯救,两个人郎才女貌,一见钟情,风流天下知的慕容公子,更决定为了一个大树舍弃一片森林,从此弱水千瓢,只取一瓢饮。
有人说,新娘也是个江湖中人,武功高强,曾经女扮男装,和慕容长风比试了三天三夜,不分高下,慕容世家一贯喜欢“引进”武功的媳妇,所以百余年来,才能保证自己的江湖地位,始终毅然不动,这次意外的发现,当然不能放过,所以几天的比试结束,慕容家的聘礼也就接踵而至。
当然,更有甚者,说新娘其实既不是大家闺秀,也不是武林高手,而是一名落入风尘却又出淤泥而不染的名妓,色艺双全,倾国倾城,使得慕容公子甚至不惜和家人反目,抛弃多年的恋人,执意迎娶她为正室夫人。
当然也有人说……
其实关于新娘的来历,之所以有着这种种希奇古怪的说法,原因也不外乎是两点。
一是这场婚礼是如此的突如其来,昨天慕容世家开始在迎亲的路上铺地毯、挂彩带,而在昨天之前,江南的名门望族,慕容家的亲朋好友,都还全然不知,这场婚礼的存在。
二是这场婚礼的另一个主角——新娘,也确实奇怪,花轿迎亲,目的地却不是新娘的娘家,而是慕容家在城东的别苑,在夫家待嫁,这种情况,可是礼俗上非常不可思异的,通常,即使新娘是从小养在夫家的,结婚之时,也要特意央求相熟的人家,权且当作新娘的娘家,完了迎亲的古礼。平常的小户人家尚且如此,更何况慕容世家这样的豪门大户了。
有了这两桩的与众不同,这一天的婚礼,当然就格外的受到关注了,城里这一天,凡是可以放下手中活计的人,几乎都聚到了这迎亲的路上,要看看今天的新娘,究竟是怎样的风华绝代,又是怎样的神秘莫测。
当然,更重要的,也是要看看慕容世家办喜事的盛大排场。
江南的老人家都知道,慕容世家已经有二十多年没有办这样的喜事了,从上一代当家,也就是慕容长风的父亲,慕容震迎娶了沈家大小姐之后,已经有整整二十二年,没有这样的喜事了。
又足足的等了一个时辰,鼓乐声由远及近,穿着簇新的大红衣裳的几十个乐手,彩绣辉煌的八抬花轿,容貌俏丽的十六个丫鬟,十八抬的各色嫁妆,逐一缓缓从众人面前经过,迎来了一片惊叹之声,即使是准备的如此匆忙,慕容世家依旧是慕容世家,该有的奢华,竟一样不曾缺少。
更不用说,领头前行的,那骑在雪白得没有一丝杂毛的照夜狮子马上的翩翩少年了,大红的喜服,越发衬托得马上的人物,潇洒出尘,端是俊美风流,玉树临风。只是无意间的顾盼,便不知让多少妙龄少女,为之心动,既而心碎,这样的人物,竟然娶了个来历不明、身份未知的女子,怎么能不让人叹惋,又为自己没有这样的运气而神伤呢?
转眼间,就到了慕容世家的门外,早有人点燃了门口放好的长串鞭炮,华服美婢将花篮里早收集好的花瓣迎风散出,一时间,好多围观的人都恍惚了,竟分不清这一刻,究竟是天上或是人间。
轿帘轻轻掀起,媒婆凑了过去,伸出手来,等着搀扶新娘。
于是围观的人都看到了,一只细白的小手,轻轻搭在了媒婆伸出的大手上,那是怎样的情形呢?
纤手莹润,柔若无骨,却美得让人移不开自己的目光。
还从来没有发现,一个人,只用一只手,便轻易的征服了周遭的所有人,但是,这位新娘明显就做到了,她只这样,在大红的礼服中,轻巧的露出了一只柔弱的手,便让周遭纷乱的议论至此终止。
还没有人真正看到她的模样,但是,几乎没有人再怀疑,这大红的盖头下,是怎样的倾城风华了。

玲珑

慕容世家的喜事,尽管是不被期待的一场喜事,依旧被办得华丽热闹无比,几乎来得及赶来的江南有头有脸的富商和武林中人,都赶来了。
被人簇拥着,穿过一个又一个的庭院,然后在一处停下,周围站满了人,火红的盖头下,看不到众人的面孔,只能看到好多的鞋子,男式的、女式的,在眼前穿梭晃动,我低着头,任人扶着,走走停停、停停走走,耳边是各种谄媚的奉承,什么男才女貌、天造地设,什么才子佳人、百年好合……
一抹冷笑始终浮在我的唇边,这些人说话可真是有趣,明明没有见过我的样子,却在那里自顾自的说着这些,有的没的,竟然也能说得如此的坦然。
婚礼上究竟该做些什么,没有人告诉过我,反正今天,我也不过是一个傀儡,任人摆布就是了,媒婆始终站在我的身边,该走的时候,她挽着我走,该停的时候,我跟着她停,当耳边穿来“一拜天地”的喝声时,我随着媒婆的手臂的力道,跪下、叩拜。
虽然我的视线只在一片火红当中,看不到脚下半尺之外的情形,但是,我的耳朵还在,我跪下的同时,我听到了周遭发出的几个不和谐的音符。
站在我身边的,今天的另外一个主角,或者我该说,我的夫君,他站在那里,没有动,这样一个不合作的举动,出现在满堂金碧辉煌造就的喜气洋洋当中,显得实在是太突兀了,而这个突兀,让高坐在堂上的,他的父母,我的公婆,坐立不安起来。
笑容在我的脸上扩大,我安然的跪在地上,用只有我们两个人可以听到的声音说:“别忘记了我的条件。”
是的,别忘记了我的条件,这场豪华的婚礼是我的条件,而合作的完成它,是条件中很重要的一部分。
只有先满足了我的条件,他才能得到他需要的东西,一颗解药,一颗可以解除他心爱的女子渐渐腐入骨髓的巨毒的解药。
我知道,最后屈服的人一定不是我,因为我无须如此,果然,我的话音一落,他已经重重的跪在了我的身边,视死如归,嘻……大概所谓的视死如归,就是这样的情形了,我唇边的笑容更加的扩大了。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交拜!”
“送入洞房!”
……
七拐八折,我跟着媒婆的脚步,在偌大的花园里绕着,到处是热闹的人群,竟然找不到一刻的安静,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人,乐衷于凑这样的热闹呢?我始终还是不懂呀,他们在高兴什么?
说白了,人生不过是一场闹剧罢了,你方唱罢我登场,这出戏,如今是我在唱,又怎知道,明天的主角,会是谁呢?
当周遭骤然恢复了宁静的时候,我笑着一把掀起了让我一天看不到周遭情形的大红盖头,任那耀眼的红艳在手中飘落,没有丝毫的怜惜,是的,没有怜惜,因为我早就成百上千次的告诉过我自己,这,不过是一场交易。
我的婚姻,只是一场交易,注定了没有情亦没有爱,只是交易一场,我如愿的嫁给江湖上如今声势如日中天的慕容世家新的当家,而他,从我的手中取走,这世上只有我才懂得配置的解药,去救那个他爱若生命,甚至愿意牺牲一辈子的自由和幸福,去交换她的活着的女子。
门外急促的脚步声,昭示着他的主人如今的心急如焚,我好整以暇,仔细整理了一下身上的红裳,上好的绸缎,流动在指间的,是无比的柔顺,锦绣坊的手工,上面的彩凤和牡丹,是如此的栩栩如生,仿佛随时可以挣脱束缚,展翅高飞。
展翅高飞,曾经是我的梦想,但是,如今,我却甘愿束缚我的双翅,留在这黄金织就的笼中,离开的那天,师兄说我会后悔自己的决定,也许吧,终究,我会后悔。不过,却不是后悔自己的选择,而是后悔,我没有更多的时间去争取自己的幸福,只能用这样的方法,在最短的时间内,得到他,我今生的爱人。
在错误的时间相遇,注定了我们之间,永远只能是一场交易,那就是交易好了,我不介意,只要可以留在他的身边,只要他能记住我,就足够了,真的足够了。
记得很多年前,就有人说过,恨和爱一样,是可以刻骨铭心的,所以,既然不能让他爱我,那么,就让他恨我吧,恨我一辈子好了。
房门,被人大力的推开了,可怜那两扇木头,毫无反抗能力的发出吱呀的惨叫。
我适时的抬头,眼里的忧伤,已经在那一刻被压在了心中,我笑着看他,用讥讽掩饰着自己的所有情绪,他果然没有察觉什么,只是恼怒的看着我,然后说:“闹够了吗?你想要的一切,我都按照要求办妥了,现在,把解药给我。”
我依然是笑,因为任何一点的表情变化,都足以让我心底早已贮满的泪倾巢而出,但是,我现在惟一不需要的,就是眼泪这种证明着自己的懦弱的东西。
手轻轻一扬,一只羊脂白玉瓶脱手飞出,稳稳的落在他的手上,“拿去吧,这就是你一直想要的。”
慕容长风没有说话,他只是迅速的拔开瓶塞,看了一眼,脸色随之变得非常的难看。
“怎么只有一颗?”他的声音里,散发着一股凌厉的杀气,“你骗我?”
“怎么会,这是一颗解药,足以让她醒来,和常人一样的生活,不过,一年之内,她还需要另外的一颗,否则,还是会死,而且死得很难看。”我笑得邪恶。
下一秒,我的喉间猛的一紧,紧到我几乎没有办法呼吸,他的声音是那么低沉而危险的在我有点恍惚的时候传来,“你敢骗我,不怕我杀了你吗?”
我透不过气,但是,脸上的笑容依旧,用尽了自己还能控制的全部力量,我猛的拉下他的大手。
缺氧让我有点眩晕,但是,我还是说了:“另一颗解药,当然,我留着也没什么用处,不过,要不要拿出来,还是得看我的心情,看你未来一年的表现,如果,如果,如果我还满意的话,当然会给你,你急什么。”
他沉默了半晌,终于说:“玲珑,我,小看你了,不过,请你不要做会让大家都后悔的事情。”
“哈……”我放声大笑,声音是说不出的娇媚与邪气,这是我惯常的笑声,却让他在笑声里不停的皱眉。
“放心,我从来不做会让自己后悔的事情,不过,我不得不提醒你,如果你不快点把解药给依依姑娘服下的话,我还真怕她从此醒不过来呢,哈……”说罢,我继续大笑,不意外,在我的笑声中,他摔门而去。
等到他的脚步声终于不见之后,笑容才从我的嘴边敛去,如果上天肯多给我些时间,我是不是可以期待,得到的是他的爱而不是恨?

慕容长风

今天是雨季里,难得的晴天,清早起床,我茫然的看着身边忙碌的下人,他们在四处张贴着大红的喜字,在用上好的红绸装饰着庄里的每处,我忽然觉得恍惚,这些人在忙碌些什么?
许久,书童歆儿捧着大大的托盘走了进来,托盘里是一件火红的衣裳,他服侍我更衣,我才猛然记起,今天,原来是我娶亲的日子。
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都该是人生,特别是男人的人生里,重要的喜事和大事,我曾经也这么认为过。
在过去的很多年里,我曾经是如何的期待着这样的一天呢?可以和依依共偕白首,是我很多年里,最大的梦想。
我和依依从小相识,算得上是青梅竹马了,依依是一个水一般的女子,温婉秀丽,清雅宜人,待在她的身边,总是可以让我变得平静舒适,虽然,一年的大半时间里,我不得不离开她,四海为家。
我是一个江湖人,因为我生来就是慕容山庄里,惟一的继承人,慕容世家,纵横江湖几百年,他的声名并不能因为我而陨落,看惯了刀光剑影、看惯了所谓正人君子的嘴脸,每一天,我都过得无比厌恶,只想能够快点回家,回到我的依依身边。
依依是个孤女,我八岁那年的冬天,清早出门,就看到她蜷缩在我家的门前,身上的衣服和自己的小脸蛋,都肮脏的看不出本来的颜色,只有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是那样的清澈,只一眼,就牢牢的抓住了我的心,是的,我的心。
也因为依依是个孤女,父母一直不肯松口成全我们的婚事,也许在他们的眼中,慕容世家未来的主母,即便不是出身名门的大家闺秀,至少也该拥有不同凡响的江湖背景,只有这样的女子,才能帮助慕容世家,走向更高处。
可笑的是,我的婚事,我自己竟然不能参与意见。
不过我是慕容长风,很多年前,爷爷就曾经说过,我会是一个让慕容世家骄傲的孩子,我会带领着慕容世家创造从来没有过的辉煌。在改变别人命运的同时,我首先要改变的,当然是自己的命运,如果我自己的未来,尚且不能自己掌握,那么,还谈什么整个慕容世家的未来呢?
那一天,我向天下第一剑客青云居士挑战,我知道,这一仗,赢了,我便将从此掌握自己的未来,不仅是树立自己在江湖上的地位,更重要的是,父母终于答应我,这一战之后,我将可以用正妻的礼仪,迎娶我的依依。
依依,你知道吗?这是我八岁的时候在心底悄悄答应你的,如果要拥有你,就一定给你我的一切,现在,我终于可以实现自己的诺言了。只是,依依,你为什么会这么傻?当我带着胜利的喜悦匆匆赶回家的时候,得到的却是你出走的消息。
你真是天真,以为这样,我就可以不必面对那无比凶险的一战吗?你知道,你的毫无音讯对我来说,是怎样毁灭的打击吗?
我不顾身上的伤痛,出动了慕容世家所能动用的全部力量,疯狂的找寻了你一个月,当你终于重新回到我的怀中时,竟然中了奇毒,昏迷不醒。
谁能告诉我,这些日子里,你究竟遭遇到了什么?是谁害得你变成了这个样子。
看着你不吃不动躺在床上,日复一日的憔悴,我知道不能再拖了,既然江南的名医都不清楚你究竟中的是什么毒,我就带你去万毒谷,带你去向毒王求救。
万毒谷是一个让江湖中人胆颤心寒的地方,那里终年云雾缭绕,谷中毒草丛生,瘴气弥漫,据说,还没有什么人能够在不被毒王允许的情况下,活着在谷中来去。不过,我顾不了这些了,我只要你活着,哪怕用我的生命去交换。
我在万毒谷前跪了三个昼夜,谷中的瘴气散开,一个纤细的身影出现在我的面前,那是一个皮肤白得透明的少女,很美也很冷,难道毒王,竟然是个少女?
“你要给这个姑娘解毒?”她冷冷的发问。
“是的。”我坚定的点头。
“你知道万毒谷救人的规矩吗?”清冷的声音在空中响起。
万毒谷的规矩,救人杀人,全凭兴致,救人的条件可能很多也可能很少,可能很简单,当然,也可能很复杂,全看毒王的心情。我不知道眼前这个美艳清冷的少女会提出什么样古怪的要求,但是,我别无选择不是吗?
于是我点头,“在下愿意任凭吩咐。”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在我点头的同时,那少女冷冰冰的脸上,竟然浮起了一抹笑容,动人心魄的笑容。这笑容,忽然让我有了一种说不出的熟悉,好熟悉的感觉。
接着她说:“既然答应了,就不能后悔。”
“生死无悔。”这是我的声音。
“好,其实我的条件很简单,我要你去死。”她的声音里含着笑意,说出来的却是这样嗜血的话语。
“只要你能救依依。”我说着,手中的剑已经直接抹向了颈项间,没有一丝的迟疑。
下一秒,宝剑却脱手飞出,我这时才发觉,自己竟然没有了一丝气力,神智渐渐昏沉,失去意识前的一刻,我隐约听见她说:“死那有这么容易。”
再清醒过来,人已经躺在了一间小小的竹舍里,四周弥散着药物的混合气息,看来,我竟然在昏迷中,来到了这个武林中,人人畏惧的禁地。
刚才的少女还站在屋中,看到我清醒,她带着一种讥讽的神情说:“你很想死吗?可以,我要你办的事情,却不是死这么简单的。”
难怪人们常说,万毒谷里住的人都是视人命如草芥的魔头,看来果然是真的,不过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我除了忍,似乎也没有其他的办法了。
“那么请问姑娘究竟要在下做什么?”我压下心中的怒火,尽量平静的发问。
“我……我要你回到慕容世家,在三天之内给我准备一场最豪华郑重的婚礼,迎娶我做你的妻子,今生你唯一的妻子。”她看着我说这些的时候,没有丝毫少女该有的羞却的表情,有的,只是谈交易的神态。
我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会有一个女孩对我这样说起我们的婚事,说的如同付钱买东西一样轻松。
“你怎么知道我会答应,你不觉得这有些荒谬吗?”我冷冷的问,心里却觉得她不知廉耻。
“荒谬?我不觉得呀,你不是承诺过,会按照我说的去做吗?”她说得理所当然。
“是,我会按你说的做,但是,前提是,你能够救我带来的人,她中毒的日子不短了,你肯定自己能解吗?”我问出心里的疑问。
“哈……”眼前的女孩大笑起来,声音很动听,却,说不出的邪恶。
“普天之下,除了我,恐怕真没有人能解这个毒了。”她说得笃定,但是,接着的一句话,却让我从此恨她入骨,“因为,这毒,本来就是我下的。”
“为什么?”我咬牙切齿的问,依依是这样一个单纯善良的女孩,为什么她会下这样的毒手,为什么她的心这样的狠毒无情。
“为什么?等她醒来,你倒是可以问问看,不过,现在的问题是,她能不能醒来。”她依旧说得云淡风轻,仿佛我们现在在讨论的,不是一条鲜活的人命,而是今天晚上的菜色如何一般。
“你先给她解毒。”我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压住了心头的厌恶,“你先解毒,然后,我准备婚礼。”
“你还真是个有趣的人,不过,在万毒谷,从来没有人可以和我讲条件,你的依依姑娘可撑不了几天了,如果你不想她死,最好还是按我说的去办。”她还是不变的神情,讥讽的看着我。
“为什么是依依?”我问,这是我不明白的。
“因为慕容长风你呀,天下人人称颂的少年侠士,做你的妻子,当然会很有面子了,”她回答的倒是老实。
“你给依依下毒,你怎么会那么肯定我会来求你,如果我不来,你的如意算盘不就打空了?”我抬头盯着她一字一句的问。
“你的问题还真是很多,好吧,其实我并不肯定你会来求我,不过好在,慕容世家的人口众多,一个依依不行,我自然还会找第二、第三个目标,直到你来求我,怎么样,满意了吧。”
是的,我满意了,我在江湖闯荡的日子不短了,还没有真正的恨一个人恨到想杀之而后快的,眼前这个女子,无疑就是第一个。
“我会如你所愿。”尽管我宁愿死也不愿去娶这样一个恶毒的女子,但是,现在要牺牲生命的,并不是我,而是我重视和要保护的人,“我别无选择,不是吗?”
穿上大红的喜服,我的心却是如此的绝望,茫然的迎娶、茫然的任人簇拥着做这做那,直到听到“一拜天地!”的大喝声,我才警醒,自己在做什么。
身边的女子,我不知道她姓什么,只记得她叫玲珑,已经跪在了我的身边,只有我,还突兀的站着,那一刻,我后悔了,真的,后悔了。
就在这片刻的犹豫中,她的声音很轻的在我的耳边出现:
“别忘记了我的条件。”
是的,她的条件,不是要我慨然赴死,而是要我生不如死,我没有问过为什么她会选上我,因为我实在不想和她多说一个字,既成事实,问又如何呢?
洞房里,红烛燃烧,留下的,是点点红泪,那是依依的泪吧,也有我的泪,我终究成为了一个负心人,我终究是辜负了我的依依。
玲珑坐在那里,好整以暇的看着我的悲伤和愤怒,一切都在她的掌握中,一切都是她一手促成的,只是不知道,在这样的过程中,她究竟在享受着什么。
白玉瓶里只有一粒解药,她说另外的一粒要一年之后才给我,她看出了什么,看出了我决定救醒依依之后的打算吗?她知道我恨不得立即杀了她吗?我忽然觉得,眼前这个叫玲珑的女子,真的不简单。
在她张狂的笑声中,我狼狈的退出,我输了,终究还是输了,不能反抗。
解药放在依依的口中,我撕碎了身上的喜服,如同撕碎了这场婚姻一样,然后,安静的守在依依身边,等着她醒来,等着告别的时间。

玲珑

外面的喧嚣和热闹渐渐散去,更夫的梆子声在寂静中回荡,四更了,再过一会,天也就要亮了。
龙凤烛台上,大红的喜烛也只剩下一点点,红红的,刺着人的眼。
我站起来,活动了一下,才发觉,自己的四肢,冰冷得有些僵硬了。
过去的很多年里,为了研制一种毒药或是解药,我常常忙碌到这个时辰,如果不是身上的大红衣裳,一再的提醒着我,我几乎忘记了,今夜,原本是我的新婚之夜。
我嫁人了,嫁给了一个江湖上人人景仰的少年英雄,嫁给了我算计了好多年的男人,我该高兴不是吗?
慕容世家的这场婚礼,办得空前的豪华,我知道,这不是慕容长风的意思,不过对于慕容世家的人来说,这一代的当家,娶了万毒谷的毒王传人,虽然也不能说多么光彩,不过,总好过迎娶一个一无所有的孤女吧。
娶了我,他们也许可以从我这里,多少学习些用毒的真正本领,慕容世家在武林纵横多年,以武功而论,想要再突飞猛进,已经不是容易的事情了,不过从其他的方面,却还是大有可为的,算盘打得果然精明。
慕容长风走了,在新婚之夜,去了别的女人身边,这是他的条件,其实我可以不答应的,但是,当时,我竟然点头了。
脱下身上的红衣,我的手,在凤凰的金绣间徘徊,好美,一根银针,几缕丝线,竟然可以创造出这么美丽的图案,为什么,一旦这银针到了我的手上,就变得那么可怕呢,我有上百种的药物,可以让这银针,变成最好的杀人工具,似乎,针在我手上,也只有这样一种功能。
如果我也能像依依或是其他普通女孩一样,可以用银针绣出美丽的花朵,他,就会喜欢我一些呢?
心念不过微动……
手上的红裳滑落到了地上,又来了,我紧紧咬住嘴唇,抵抗着体内每一根筋骨、每一寸皮肉里传来的尖锐的刺痛。
踉跄着走到床前,我的药箱,我的药,手颤抖的,几乎不受控制,不过,还好,我的药,从来只放在我触手可及的地方。
咬紧牙关,费尽全部的气力,我终于还是把药送入了口中,最近我的情绪似乎真的很容易波动,因此发作的间隔时间缩短了不少,这是不是在提醒我,剩下的时间,真的不多了。
我研制的药,功效自然是没的说了,片刻之后,我又恢复了惯常的淡定从容,人生本来就是一场赛跑,和生命的赛跑,现在,我还不会倒下。
红烛的光影摇曳,带动着一室的光线晃动着,四周都是大红的一片,大红的喜字,大红的纱帐,大红的被褥……
我终于如愿的嫁给了他,慕容长风。不过,今夜于我,却实实在在的是一个莫大的讽刺,我嫁给了他,但是,我却依旧一无所有,得不到他的心,得不到他的人,得到的,只是一个名分,名分上,我是他的妻子了。
离开万毒谷的时候,师兄没有送我,他把自己关在屋子里,甚至连我去辞行,也避而不见,他只是说了一句话:玲珑,你会后悔的。
玲珑,你后悔吗?
不,我不后悔,即便只是这样,我也不后悔,即便呆在这里,只会让我体内的毒更快的发作,我也不后悔。
毒,对了,还是毒,天下之大,又有几个人能想象,我是天下最会使用毒的人,但是,惟一解不了的,却是自己身上的毒。
我中毒了,好多年前,那个秋天,发生了太多的事情,我认识了我这一生中,最最重要的人,同时,也中了这世上,最最厉害的毒。
我曾经以为,即使是天下最厉害的毒,终究也可以找到解药,但是,这许多年来,我却失败了一次又一次,我终于明白,为什么这天下最厉害的毒药不是七星海棠,不是鹤顶红,不是孔雀胆,不是任何一种大家熟悉的毒……而是一个有那么美丽名字的蛊——红颜,也有人喜欢叫它做红颜情泪,原来,最厉害的毒,不是腐蚀人的肉体,而是腐蚀人的心灵,直到生命的终结。
我的身体里,有红颜的毒,天下间,几乎是惟一的,无药可解的毒。
那一年,我五岁,五岁呀,很多孩子还是懵懂无知的年龄吧,依偎在父母的怀里,享受着疼爱,而我,却已经过早的体会到了生活的辛酸。
我是一个不知道自己姓什么,叫什么,爹娘是谁的孩子,因为我的相貌吧,我没照过镜子,但是街上一起讨饭的孩子都害怕我,躲得远远的,对着我丢石头,叫我丑八怪,我应该是很丑吧,丑到偶尔到河边喝水,自己都会被水里的影子吓到,这是真的很丑吧。
在我人生的最初五年里,我没有朋友,没有人会对一个丑到自己都害怕的人笑,自然,也没有朋友,直到那年春天,我遇见了依依。
依依,没有第二个依依,她现在就躺在慕容世家的某一间屋子里,身边,是那个刚刚成为我丈夫的男人,慕容长风。
那年的依依,只比我大一岁,她和母亲一路寻亲,在我栖身的废屋里,她的母亲丢下了她,自己走了。于是我讨饭回来,就见到了一个虽然穿得很破旧,却美丽的如同仙女一样的女孩,占据了我茅草搭成的床上,无声的抽泣着。
赶她走,只换来了她更大声的哭泣,不知是为了什么,也许是那双哭得红红的,却依然温婉动人的眼睛,最终打动了我吧,也许是我孤独了太久,也希望可以和别人依靠吧,到最后,我还是收留了她。
那年的春天和夏天,我有了生平的第一个朋友,她会对我笑,会唱歌给我听,会陪我玩耍,而我,每天会替她讨一份饭回来,这就是我有记忆的几年生活中,惟一的快乐。
不过,快乐,永远不会长久,起码对我来说。
那天,依依生病了,我用木板拖着她,四处乞求别人可怜,可以救救她,但是,这样的年头,多的是自顾不暇的人,谁有那么多好心,去救助两个乞儿呢?就这样,我拖着她走呀走,一直走到了一个好大的门口。那门前,有两只石狮子,站在那里,很可怕的样子。
我走不动了,只好和依依一起,蜷缩在门口度过了好冷的一夜,直到天明。
天亮了,大门不知何时被拉了开,我和依依一起惊醒,抬头,于是,看到了一个身上穿着天蓝色长袍的男孩,该怎么形容那个孩子呢?明亮的眼眸,宽宽的额头,圆润的脸旁,漂亮的好像一张画一般。
我看呆了,因为我从来没见过一个这么漂亮又这么有气势的男孩。
不过,这个男孩的眼里却没有我,他只看到了依依,他的眼中,只有依依,于是,他叫人:“来人,带她回去。”他指着依依说。
那我呢?我抬头,看着他也看着依依,这时我才注意到,依依的眼中也没有我,她柔顺的被人拉起,迈进了那高高的门槛内。
“依依!”我叫她,我们不是朋友吗?我们不是说过要相互依靠吗,谁也不离开谁的,为什么,你要走了,自己走了?
依依没有回头,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口,我站起来,想追上她,问她,怎么可以这样对我,但是,我终究是没有追上她。
那个男孩挡住了我,他的眼神好冷,和刚刚看依依的不同,他说:“哪里来的要饭的,给我赶得远远的。”
“我是依依的朋友,求你,别带走他。”
我急了,一把抓住他的一片衣衫。
身旁的一些下人看到这个情形,纷纷走了过来,闲我脏吧,没人肯用手来拉我,只是用脚,一下一下的踹在我的身上,好痛,但是我仍就不肯松手,只是哀求着哪个男孩。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了,男孩不知是想到了什么,他挥退了家丁,蹲下身来,对着满脸是血的我说:“你知道吗?爹爹常对我说,想要什么东西,就要自己去争取,哪怕是不择手段也好,我没有想要不择手段去争取的东西,不过,也许你有。你的朋友在我这里,我会照顾她,如果你还想和她在一起,就自己去想办法吧,不过,我没兴趣收留一个丑八怪。”
说完,他很干脆的一把扯下了袍子的前襟,挣脱了我的手,大步走了出去,在我失去意识之前,他忽然停住,说:“对了,忘记告诉你,这里是慕容世家,我是慕容长风,将来如果你还活着,倒可以来看看你的朋友。”
我坚持在那里等了几天,依依没有出来,饥饿和伤痛,终于让我不醒人世。
我再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在一辆很破的马车上了,赶车的人说,是有人给他钱,让他把我远远的带走,然后丢掉。
我该感谢那个车夫,因为他丢掉我的地方,是我新生的开始,那是一个雾气弥漫的山谷,我没有什么去处,只好在山谷游荡,饿了就拔点看起来能吃的野菜或是摘点不知是什么的野果,就这么走到了山谷深处。
那天,我分明听到一声长叹,有人在说:“真是天意呀!”话音一落,就看到一个白发老人牵着一个男孩出现在我的面前。
老人说:“这么多年来,还从来没有人在未经我的允许下,活着自己走进山谷,你是第一个,看来你我有师徒的缘分,就留下吧。”于是我成了他的弟子。几年后,我知道,我拜了一个鼎鼎有名的师傅,毒王。
我脸上和身上的东西,师傅用了很多药去治疗,但是始终没有效果,于是,那天,他拿出了一粒红红的药丸问我,“孩子,有一种药可以让你身上的这些丑东西消失,但是它同时也是毒,吃过之后你要为此付出很大的代价,就是你的一生,都会受这毒的控制,情绪的任何波动都会导致毒素在体内蔓延,而且身体的痛楚会与日俱增,一点一点的折磨你到死,即使你能克服情绪的波动,最终也要过得了情这一关,只要你爱上一个人,为他伤心一次,毒就会开始侵入你的脏腑,就是我的徒弟,最多也只能忍受这样的三次毒发,你要不要吃?”
那一刻,我想到了街头乞儿的石子,想到了依依,想到了那个画一样的男孩冷漠的叫我丑八怪,想到了……“我要吃!”我对师傅说,我不知道爱是什么东西,我只知道,我不要当丑八怪,我要和依依一样,我要从那个男孩身边,带回我的朋友。
师傅没说什么,只是叹了口气,把红红的药丸递给我,摇了摇头,走了。
后来的事情,记忆就总是很模糊,总之就是我吃了药丸,高烧了一场,之后,脸上、头上、身上的丑东西就真的一点点不见了,我的脸上开始有了白皙的皮肤,我的头上开始长出浓密的黑发,这时我才发现,镜子中的自己,竟也有一双流转的,黑白分明的大眼睛。
十年,十年中足够发生太多的事情了,我长大了,不知是那药丸的功效,还是我本该就是这个样子,总之,镜中的人儿,已经是一个明眸皓齿的少女,不止是这样,这还是一个学足了毒王全部本事的少女。
师傅去世后,万毒谷里只有我和师兄相依为命,当年那个小男孩也长成了一个敦厚的少年,师兄的名字,奇怪的是,我竟然不知道他的名字,他不说,我只知道他叫师兄,是一个对我最好的人,无论我是丑八怪还是现在的样子,他从来没有看不起我。
但是,我却不甘于这里与世隔绝的生活,十年前的一幕,我始终记得。
慕容世家,并不难打听,天下之大,几乎没有哪个江湖中人,是不知道的,于是,我轻易的找到了那里,还是在大门口,还是一个清晨,慕容长风,怡然的站在那里,准备外出行侠仗义吧,和家人潇洒的告别。
人群中,我一眼就认出了他,风吹动他的头发和衣衫,迎风飘扬,他的眼神,专注而温暖的注视着身前的少女,是依依,我知道的,是她。
那一刻,我忽然明白,这十年的执念,其实并不是要从他这里带走依依,而是,竟然,竟然是希望他像看依依一样,专注的看我,一眼也好。

慕容长风

烛光摇曳,让昏暗的屋子好像也在摇晃一般,我守在依依的床边,等待她的苏醒,只是,我的心里,却又害怕她的苏醒,害怕她醒来必须要面对的事实,会让她孱弱的身子,无法负担。
是的,这是一个如此难以面对的事实,我曾经对她承诺,要一生一世和她相守,但是到头来,却什么都做不到,我不能给她誓言、不能给她家庭,我能给她的,就只有我的心,但是对于依依来说,这又怎么足够呢?她是一个从小就没有家、没有亲人的可怜女孩,她一直需要的,就只是一个可以给她温暖,可以包容她的家,这却也是我惟一不能给她的。
这一夜,已经是我能给她最后的温暖了,我知道,虽然那个我明媒正娶的女子没有说要如何安置依依,但是,她的眼睛告诉我,她容不下她,她可以对依依下一次毒,就难保没有第二次、第三次,而我的任何举动,都可能成为她折磨依依的理由。
而我,不准备给玲珑这样的理由,只要依依醒来,我就立刻送她离开这里,她是应该得到幸福的,所以,我要让她去寻找自己的幸福,虽然一想到将来站在她身边,让她微笑的人再也不是我,我简直要发狂了,但是,我却不得不这么做。
我这一辈子,从来没有这么强烈的情感,这种情感就是对玲珑的恨,一个女子,却可以如此轻易的毁掉我的全部生活,悔掉我的全部爱,为什么她可以作到,而且做的如此的轻松?
解药的作用一点点的显现,依依的脸色不再透着黑气,虽然依旧苍白得没有血色,但是,却已经有了勃勃的生机。
窗外,太阳升起的方向,已经隐隐有了曙光,新的一天,终于还是来了,不管你是否期待它的到来。
轻轻站起身,最后一次在这样近的距离看我的依依,她的眉、她的眼、她的……一切,我要把这一刻永远的刻在心底,直到生命消散的终点,不,直到来生、直到生生世世,这是我的爱,我爱的人。
依依,原谅我吧,就不和你说再见了,我实在不知道要怎样开口对你解释,今天的一切,不是我们可以预期的,否则,我会放弃那场决斗,一步不离的守侯在你的身边,照顾你,保护你,不给任何人伤害你的机会,不过,如今再说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呢?
我会按照约定,回到那个我不爱,不止不爱,甚至是仇恨的女人身边,去换取下一颗解药,一颗可以让你彻底摆脱这巨毒的解药,你所要做的,就是安心的养好身体,忘记我和与我有关的一切,去迎接生命中的另一场邂逅,看到你的幸福,我才能够放心。
这一世,木已成舟,与其叹息悔恨,不如把希望寄托在来世,如果来世,我们还有缘相遇,我发誓,我再不会为了任何的理由,放开你的手,哪怕只有短短一刻。
我会牵着你的手,直到我们都白发苍苍,直到我们再也走不动。
只是,来世却是个多么虚无飘渺的期待呀,今生尚且不能把握。
依依,直到如今,我才发觉,其实我是如此的无力,我一直以为,自己武功盖世,自己无所不能,自己可以一手掌控慕容世家几百人的生死荣辱,但是直到你出了事,直到我遇到了玲珑,我才知道,自己错的有多离谱,原来,这世上的事情,十之八九,我并不能掌握。
我不能掌握生死,我不能掌握幸福,甚至,我不能掌握自己。
依依,你永远也不会知道,那天在万毒谷,当玲珑说要我的性命时,我心里竟然一阵轻松,死,对我来说,也许并不是坏事,至少,可以保存我可笑的自尊和张狂,但是,太多时候,死也是我不能控制的。
我很没用吧,既不能保护你,甚至也不能顾全自己,只能任人摆布,依依,如果你看到了如今的我,还会爱我,爱这个没用的我?
你不必告诉我答案,我知道。
天亮的真的好快,只要你清醒过来,马上会有人带你离开这里,我在江南的一处小镇,已经为你安排好了生活,去吧,幸福的活下去,连带我的那一份,一并好好的幸福的生活下去,这是我惟一能够为你做的了,忘掉我,幸福的生活吧。
痴痴的靠在床头,看着我的依依,知道太阳的光芒轻缓的覆盖屋子的每个角落。
窗外传来很轻的脚步声,听在我的耳中,便知道是谁来了。
她本可以更轻些的,没有任何声息的出现在我的面前,不过看来,她还是有意让我有个准备的时间。
猛的拉开门,看着她悬在半空的手。
“有事吗?天不过刚刚亮,不必这么咄咄逼人吧。”我说,如果可以,我只希望她在我的眼前立刻消失。
“怎么,我打扰了你的好事吗?别忘了,现在你已经是别人的丈夫了,你和依依这个样子,是可以浸猪笼的。”
“你就是来说这些吗?那我听到了,请回吧。”
“怎么,这里是我的家,既然是我的家,就没有我不能去的地方,不是吗?”
“没有你不能去的地方,却有不欢迎你的地方,何必要自讨没趣。”
“哎!好心没有好报,算了,随你好了,将来这娇媚的人儿为了你心碎而死,可不要怪在我身上。”玲珑忽然露出了奇怪的笑容,摇着头说。
“死”字几乎是直接刺激到了我的神经,一把拦住玲珑要走的身行,“什么心碎而死?你又做了什么?”早知道万毒谷的人用毒的本事出神入化,没想到,竟然还真的如此神奇。
“你又下了毒?”我厉声问。
“没有,我没有下毒,但是,你却下了一位无药可解的毒。”她照旧是冷笑着说。
“胡说!我下了什么毒。”
“你下了什么毒,你知道这天底下,什么毒才是最可怕的吗?看你的样子,大概是不知道了,我不怕告诉你,这天底下,最可怕的毒,就是情毒,你在这里留恋不舍,你越是给她更多的感情,她失去你的时候,就越是痛苦,哎!没准哪一天,你的依依就为你心碎而死了,可怜呀!”她一副惋惜的样子,眉宇间,却掩饰不去冷漠和幸灾乐祸。
“只要你不再动手,她的死活,很不劳你费心。”我的心里一阵厌恶,只想这个可憎的女子尽快在我眼前消失。
“好心没好报,算了,人家不肯听我的逆耳忠言,我也懒得说了。”她耸耸肩,一脸的笑容,却不肯离开。
“这里没有你的事,请出去。”我只好说,这是我和依依最后的时间了,而且依依随时会醒来,我不想她看到玲珑,依依是那样善良的女孩,玲珑却和她擅长的本领一样,刻薄而毒辣,我不能想象,她会对玲珑说些什么,我只知道,玲珑已经不能再受什么刺激了。
“话说完了,我自然会走,相公,我是来提醒你,一会,我们要去给公公婆婆敬茶,我们是晚辈,去晚了,可不成体统。”她照旧笑着,明媚如初初绽放的花朵,却只让我觉得寒冷和厌恶。
“你——我会去,马上,行了吧。”终于,我一摔衣袖,愤然走了出来,她知道我不能拒绝她的要求,我自己当然也明白,不必她再提出什么解药的事情,看来依依还要一会才会醒来,先应付了她再回来吧。
父母已经坐在了大厅里,我和玲珑并肩跪下,敬茶,听父母说些期盼的话,也不外乎是和睦相处,早早的传宗接代之类的,我心神恍惚,父母说完了,也没反映过来,如果不是玲珑忽然扶了我一把,也许我还要呆呆的跪在那里。
她的手碰到我的衣袖,我几乎本能的就想推开,不过手刚刚一动,就被她抢了先机,握住我的手,她的眼中神情似笑非笑,而我,恍然,我不能。从我跪到万毒谷前的那一刻,在玲珑的面前,我已经失去了说“不”的权利。
从大厅退出来,我急匆匆的去见依依,玲珑却如影子一般跟在我的身后,走了一阵子之后,左右无人,我猛的转身,“你够了吧,究竟要怎么样?”我说,人的忍耐总是有限度的,为什么要一再的这样。
“好心提醒你呀,情毒,没的救的。”她还是笑,我不知道什么事情,让她觉得如此好笑。
“谢谢,我知道。”我转身继续走,只想离她远远的。
依依的屋子终于到了,我轻轻推门,却被眼前的情景弄得一惊,依依果然已经醒了,此时正站在屋中,但是奇怪的是,她看到我的反映,很明显,她受到了惊吓,一下子又躲回到床上,颤抖的问:“你是谁?你怎么会在这里?”
“玲珑!”我疯了,这算什么,“你最好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在我试图靠近,而依依惶恐更深的情况下,我只能退出来,我只能问站在不远处的玲珑,这一定又是她做的手脚。
“情毒呀,我警告过你的,不过我知道你不会信,男人总有这样的劣根性,喜欢吃着锅里的,看着盆里的,明明不能给人家承诺,却死也不肯放手,所以,我顺带着,帮了依依一个小忙。”她还是笑,笑得很畅快的样子。
“什么小忙?”我几乎听到了自己磨牙的声音,如果不是为了解药,也许这一刻,我已经杀死她无数回了。
“让她忘了你,忘了慕容世家,忘了和你有关的一切。”玲珑轻轻的说,声音落在我的耳中,却不亚于惊雷。
让依依忘了我,一切重新开始,的确是我的希望,不过我心底里却奢望,依依可以等我,等我拿到解药,等我摆脱玲珑。看来,我的确是低估了玲珑,这个女人,比我见过的任何一种女人都聪明,不,也许她不如她们聪明,但是她却胜在狠毒和果决,她比那些女人狠毒跟果决,不仅想到了前面,也果断的做到了前面,杜绝了一切,希望或是隐患,不是吗?
这一刻,我无话可说,只是冷冷的看着她,“你想好了一切,那么,接下来,你准备怎么做?”
“没打算怎么做,你不是都为她打算好了吗?就按你想的办吧,送她离开,马上。”说完,她越过我,进了屋子,不知她用了什么办法,依依很快换好了衣服,跟着她走出来,又跟着她去了后院,我为她准备好的马车前,上车,车驶出院子,整个过程,没有看我一眼。
依依,就这样的从我的生命里消失了,我看了看一直站在我身旁的女人,玲珑,也许娘说的对,慕容世家,现在缺的,就是她这样的人,够狠,也够绝。

玲珑

看着依依的马车终于在视野里消失,我长长的出了口气,看着身边呆立着的男人,我的丈夫——慕容家这一代的当家慕容长风,我忽然很想笑。
我是个坏女人吧,谈笑间棒打鸳鸯,让两个相爱的人不能相守,不仅不能相守,还要忍受生离的痛苦,哈……
不过,不要怪我,这是你们欠我的,违背了誓言的代价,我做的也不太过分。
这就是我嫁进慕容世家的第一个清晨,看着慕容长风的痛苦和怨恨,虽然没有想象中的快乐,不过,也不错。
一对貌合神离的夫妇是怎样生活的,我想,我是知道了。在以后的日子里,慕容长风很听话,他从来不对我的要求说不。于是我们睡在一个屋子里,当然是我睡在床上,而他打地铺;吃同一口锅里煮的饭;喝同一个茶壶里泡好的茶……
大概美中不足的就是,他几乎不同我说话,无论我和他说什么,他的反应就只有两种,一种是执行我的命令,另一种是对我除了命令之外的话充耳不闻。我当然不认为他的耳朵可以过滤掉某些话了,那么惟一的答案就是,他不想同我说话。
在慕容世家里,没有人会和我说话,这个结论,在几天之后,我就知道了。服侍我和慕容长风的,都是原来服侍他的人,这些人毫无例外的和他们的主子一样,选择了痛恨我和疏离我,只执行命令,其他的,一概免谈。而这个大家族的其他人,则对我充满了敬畏,我知道他们在害怕什么,万毒谷只有一种东西让整个江湖敬畏,就是毒药,无所不在、防不胜防的毒物,可笑的是,他们既想得到这种用毒的本领,却又如此害怕和我接近。
当日子一天一天过去的时候,我开始分辨不出白天和黑夜的区别,因为环绕在我身边的,始终都只是无边无际的静默,真安静呀,安静到我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在万毒谷的日子,也很安静,不过那是一片自由的山林,有鸟雀也有饲养的走兽,还有师兄,虽然他的话也很少,不过,他总会回答我的每一个问题,甚至是无理的耍赖。
只是,我已经不能后悔了,我的生命中,不能有后悔这两个字存在。
虽然白天和黑夜,对我而言变得不那么重要了,不过我想,我是更喜欢黑夜的。慕容长风就睡在不远处的地上,平稳的呼吸给这个屋子增添了一点存在的感觉,让我觉得,这个世界,原来还有其他的人存在着。
最近,红颜折磨我的次数一点点的增加,一直以为自己的血已经是冰冷的了,不会受外界的干扰,不过现在看来,我的自控能力,实在没有想象中的好。
好在,我没有爱上他,慕容长风,我所谓的丈夫,不然我真不敢想象,那后果将是如何的可怕,红颜,真是可怕的毒药。
清晨醒来,慕容长风已经整理好了地上的被褥,按照我的要求,坐在桌前看书、并等我吃饭,有的日子里,我睡得不好,醒来时便故意刁难他,赖在床上,一直到中午,开始时,我不信他就能一直挨住饿,不叫我起来,不过后来我发现,即便是我一直躺到晚上,他都是宁可一天不吃东西的坐在那里,也不会和我说一个字的。
坐在妆台前慢慢梳理头发,我始终不会梳髻,所以我的头发只是很简单的扎一下,然后随意的散在后面,一如未嫁之前。
吃过早饭之后的时间,是属于各自的,最近我迷上了街市,每天都早早出门,一直逛到吃过晚饭才回来,街市上很热闹,卖什么的都有,什么样的人都有,即使每天去同样的地方,也总有不同的东西、不同的人可以看,真好。
街市上,每天我必定会去的地方是一个茶馆,并不是我特别喜欢这里的茶,而是,这里有一个说书的老人,从民间流传的各种故事到新近江湖上发生的种种大事,他总能说得仿佛身临其境一般。
于是,几乎每天他说完一个故事之后,总有年轻人半真半假的和他开着玩笑,说:“合着您老当时就在跟前呀!”
老人从不生气,只是笑笑,喝上一大口茶。他每天大约说一个时辰的书,这时如果时间还没到,他便站起来再说上一段别的,如果时间到了,便再嚼上两块茶点,然后悠然的离去。
当然,很快,我就发现这个老人与众不同的地方,那就是,他天天在这里说书,城里却没有什么人知道他究竟姓甚名谁?又究竟住在哪里?他说的江湖故事都很真实,熟悉江湖的人听了,就知道,这其中并没有胡编乱造的成分,而且他很少说陈年的江湖故事,他的故事都是新近甚至是刚刚发生的。
江南的武林和西北不太相同,江南的武林一年中大多数时候都是平静的,不过这平静一旦被打破,往往结果都是惊人的,而西北的情况恰恰相反。不过无论江南还是西北,大的江湖动态流传得都很快,不过我敢说,这个说书老人的消息,绝对是最快的。
作为万毒谷的人,我也算半个江湖人吧,不过我其实对江湖的故事并没什么兴趣,我所感兴趣的,只是和自己有关的事情。
还是我发现这个茶馆之后的几天,老人说了一段我再熟悉不过的故事,这个故事,开始让我对这个衣不惊人、貌不出众的老人和他的故事,产生了兴趣。
他讲的是慕容长风大战天下第一剑客青云居士的故事,这一战,慕容长风赢了,不过赢得很辛苦,不过由于他这一战,本质上只是为了能够掌握自己的婚姻,所以,他从未在江湖上宣扬过自己的胜利,作为天下第一剑客的青云居士败在一个年轻人手上,也失了面子和身份,因此,也绝对没有四下里宣扬的道理,何况这事发生至今,还不到两个月,这老人如何得知呢?
如同他讲的其他所有故事一样,这一战的惊天地,泣鬼神之处,也被他讲得如身临其境一般,整个茶馆的人听得如痴如醉,慕容家世居在这里,城里的人本来就对这古老的世家充满了敬畏的心里,也难怪会流露出这样的表情了。
不过整个故事,惟一能引起我兴趣的就是,他是如何知道的,仅此而已。
那天老人前脚离开茶馆,我便也结帐出来了,悄悄跟在他的身后。其实我本来可以不这样做的,不过实在是因为老人的故事讲完后,自然有好事的年轻人把慕容家前几天盛大的婚礼翻了出来,追问新娘的来历,要老人讲讲少侠的风流韵事。
这让我的心里有些不舒服,虽然老人当时只是捻须微笑,不过却让人心里很不放心,不知他究竟知道些什么。
我的武功,坦白说来,只能算是一般般吧,毕竟我的特长不在拳脚兵器上,而在周身无处不在的毒药上,不过,跟着一个走路缓慢的老人,总不是问题。
然而,问题却偏偏出现了,就是,走了几条街后,一直蹒跚在前的老人,七拐八拐的,就消失了。
果然不是个普通的人物,我心里暗叹。
晚上回去,我破例来到了慕容长风的书房。
他在灯下不知读着什么书,看到我进来,微微的皱了皱眉头,大约是觉得我又入侵了他的私人空间了,不过依旧不说话。
我也懒得和他计较,径直上前,一把抢下他的书,然后看着他。
他略有些恼怒,不过很快便隐忍了,又从一旁抽了一本其他的书。
我只好放弃了看着他的眼睛说话的打算,因为他身边的书多得是,估计我抢走一百本,他依然能拿出第一百零一本来挡住自己。于是我一口气把白天在茶馆看到的和听到的说了,当然,末了也说了我跟踪的事情。
慕容长风依旧没有反应,我有些恼了,拍了下桌子说:“你听到没有?你究竟知不知道那老人是谁?麻烦你多少回答一下!”
“不知道”,他照旧不看我,不过对我的问题还是回答了。
“那么你想不想知道?”我继续问,如果我跟踪不了的话,那慕容长风一定可以。
“不想。”他说。
“可是,你不怕他还会说别的?”
“都是事实,怕什么?你这么热衷,是怕自己的事让人说出去,想杀人灭口吗?”他破天荒的说了一长句话。
“我要杀他还用费那力气。”我皱了皱眉,我身上有几百种可以要那老人性命的毒药,在茶楼距离那么近,我下手的机会太多了。
“也对,你的毒药杀人还不是易如反掌。”他不无嘲讽。
可想而知,我们的对话又以不欢而散结束。
我不知道这样一个人,在江湖上怎么可以做到毫不为人所知,后来他才告诉我,每天来这里听他讲故事的人的确是多,不过,这些人,都是和江湖扯不上半点关系的,他们无论听到的是真的或是假的,在他们心目中,早已先入为主的把听到的一切当成了杜撰的故事了。看来,人的习惯,的确是可怕的。

慕容长风

失去依依的日子,依旧在继续着,一度,我以为自己会疯狂,看着马车从我眼前一点点的消失的心情,足以让我疯狂,那是被生生摘去了心肝的痛楚,痛到我真的很想杀人,杀了那个站在我身边洋洋自得的女人。
不过,我终究什么也没有做,因为我不能,依依,还需要她的解药。
那天晚上,当玲珑告诉我,以后我们必须睡在一个屋子里的时候,我几乎要发作,这个不知羞耻的女人,真的是什么话都敢说,什么事情都敢做,即使她现在说要我碰她,我也不该奇怪吧?
不过,幸好她还有些自知之明,没有去挑战我忍耐的极限,只是丢了床被子在地上,说:“以后你睡地上,我睡床。”
日子便这么一天天的过去了。
原来她也是有弱点的,而且这个弱点并不难被发现,她很骄傲,处处要强也要面子。
一个人只要有了弱点,就并不难对付。
她有很多歪理,我知道我很难说赢她,不过,我却有更好的办法,就是闭上嘴,只要情况允许,就绝对不去和她说一句话,哪怕一个字。
这个办法的收效出乎意料的好,因为我的喜好一贯决定着慕容家所有人的喜好。而我不理不睬的人,慕容家的所有人便几乎一致的对她不理不睬起来。
没有人能忍受这种无声的冷漠和疏离吧,即便是玲珑也不例外,一些天后,她开始喜欢出去了,我不知道她去了哪里,也不关心,反正每天晚上,她依旧睡在距离我近在咫尺的床上,只要她不做出什么伤风败俗的事情,那么随她去哪里好了。其实我心里却隐隐希望她做出些什么,这样,我就有了赶走她的理由。
不过这个念头我敢说出来,因为每每想到的时候,自己也吃惊自己怎么可以有这样卑鄙的想法。我是慕容长风,我怎么会有这么可怕的想法?是的,是玲珑逼我,是她逼我的,我安慰自己,却依旧对自己不受控制的念头感到齿冷。
很多个深夜,我听到床上的她辗转的声音,她睡得并不好,不知是不是亏心事做得太多了,每逢这样的深夜之后,第二天她的心情总是很坏,同样是她的要求,我们要在一处吃早饭,而她心情坏的时候,最经常做的就是躺在床上一整天,让我陪着她一起享受饥饿。
不过这样对我来说,又算得了什么?一天不吃,甚至几天不吃,又能怎么样?想让我屈服吗?其实我很想告诉她,如果她打的是这个念头,那么趁早给我下点什么毒药,可能来得更实际和有效一些。
大约是觉得无计可施了,玲珑开始把更多的时间花在出去游荡上,这让我一天中的大多数时间里,感到很畅快,除了没有依依在身边之外,一切,似乎又恢复到了原来的位置上。
我并不想知道她究竟每天都去些什么地方,但是她却并不肯就这样放过我,一些天后的傍晚,她闯到了我的书房。
和以往一样,我选择漠视她,当初她只要求我在卧室里服从她的安排,而这里,是我的私人空间,只属于我自己的。
那种被侵入的感觉让我非常的不舒服,举高了手里的书,既然我不能轰他出去,那么我至少可以选择挡住自己的眼睛吧。
她讲述了她在街边的茶楼遇到的怪人,一个对江湖大事小情无所不知的老人。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对这样的老人感兴趣,就如同不明白她当初为什么一定要嫁给我一样。
不过我的直觉却告诉我,凡是被她盯上的人,基本上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她是这样一个人,可以凭着一己的喜恶,操纵别人的命运。
“你想杀人灭口吗?”我讥讽的问,她除了无所不在的毒药之外,还有什么?江湖上的奇人异士是如此之多,我虽然不知道那说书的老人究竟是何来历,不过我敢肯定,如果玲珑敢去动他,吃亏的一定是自己,不过我却不点破这样的事实。
江湖上的奇人异士大都是善良而宽容的,不会真的下什么杀手,只要玲珑知道分寸,那么她至多只是受点教训而已,不会有生命的危险,而她,的确需要这样的教训。
人都有好奇心,我也不例外。
在玲珑走后,我开始思索,当日我和天下第一剑客青云居士的一战,在江湖上,知道的人微乎其微,我并不想以次来宣传自己的武功如何了得,而青云居士也应当绝口不谈他一战失力的事实,那么,如今这个讲得如同身临其境的老人,又是谁呢?他既然能打听到如此隐秘的江湖密闻,是不是肚子里,还装着更多有趣的东西呢?
于是,我有了一个决定,就是也去瞧瞧那个神秘的老人。
说实话,我既不想和玲珑一起去茶馆,更不想在茶馆里遇到她以及和她有关的人。
不过我派去的人打听的结果是,一天之中,老人只在固定的时辰说书,而派去的人同时告诉我,玲珑每天那个时辰都在。
既然避无可避,也只能面对了。
那天我叫人去包下了一个小小的雅间,然后早早的入座,等待着时辰的到来。
先是玲珑到了,她独自坐在临窗的位置,用毒的人,总是在自觉不自觉之间,选择呆在上风口的位置,这样不仅方便伤人,也方便自保和逃生,我冷冷的一笑,还真是不改本色。
接着,楼梯声响,半晌,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出现在楼梯处,他动作缓慢,以如此的行走速度,玲珑竟然会跟丢,不知道她说的究竟有几分是事实。
这一回,他讲的故事却很平常,不是江湖的新知旧闻,甚至和江湖完全扯不上关系,在座的人照旧听得津津有味,甚至包括玲珑。
这个老人有一副好嗓子,声音清雅,哪怕讲得是最普通的故事,也足以引人入胜,果然是个有趣的人。
那天他走后,我还是在背后悄悄跟上了他,只是事实和玲珑的话却很有出入,这老人又仿佛根本不懂武功一般,走得非常得缓慢,而且他的家也不难找,只在一个相对有些冷清的巷子里。
回家的路上,我觉得自己真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大傻瓜,大笨蛋,一次次被这个女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竟然还傻到一次次的相信她,我为什么会相信她呢?真是疯了,疯了。

玲珑

我知道,慕容长风不会相信我说的话,就如同他早已先入为主的将我划入到坏人的行列一样。
的确,对他而言,也许不仅是对他吧,对任何一个正常的人来说,一个用毒来达到目的的人,总是不能原谅的吧。
既然不能得到原谅,我有何必去在意原谅,按照自己的想法和需要去活着,走过我也许并不漫长的人生,不是最重要的吗?
其实我知道,那天慕容长风曾经去过茶馆,听过老人的书,甚至跟踪过那个老人,不过我也知道,那天的情形和我遇到的,恰好相反。
倒有些从旁左证我的话从来都是谎言的意味了,我不知道这究竟是偶然呢?还是某种预谋,那个无所不至的奇怪老人,不管他的动机和目的是什么,我都准备要为自己做些什么。
光明正大的比试,我的功夫是不能入大家的眼的,不过我擅长的,却是让人防不胜防的。
仔细研究了些日子,我在我的众多珍藏中选出了几样,有致命的,不过更多的不是。
大概没有人会相信吧,最起码慕容长风不会相信,我从来没有真正杀过人,虽然我每天都与各种毒药为伴。
师傅曾经说过,世人都以为世上最毒的是我们万毒谷的毒药,其实世上最毒的是那些险恶的心。因为毒药用在恰当的时候,往往是最见效果的良药,而险恶的心,在任何时候,都是灾难的根源。他隐居在毒物丛生的山谷,为的就是躲避那些险恶的心。
师傅不轻易帮助人,他甚至立下了很古怪的规矩,要来求助的人做这样那样艰难的事情,据说这是一种很有效的方法,因为真正怀抱着善良的信念来求助的人,是可以牺牲一切自己所拥有的、宝贵的东西来换取自己所关心和爱的人平安的。
当然,万毒谷到了我和师兄手中时,规矩还是发生了些变化,师兄一贯淡薄,平时从不和我争什么,自然,要救人或见死不救,他便也全由着我的喜恶。
通常,我只选择救人或不救,而真正要教训人,这还是第一次,依依那次不能算,当时我本来是想要——后来发生的状况,我只能说,也许真的是命,注定了的,无处躲藏,只是今生,究竟谁欠了谁呢?
做好准备之后,我就去了茶楼,坐我平时坐的位置,只是在经过老人说书的地方时,很“不小心”的留下了些东西,当这些东西独立存在时,只是如同风一般,从身边吹过后便了无痕迹了,不过如同在另一个时间接触另一种物质,便不同了。
这药的材料来自万毒谷,取的是药性相生相克的道理,不过名字是我取的,倒很有趣,我叫它“缘分”。
我不知道那个老人究竟知不知道我的身份,不过我不敢冒险,“缘分”是我研制出不久的一种药物,还从来没有在人身上实验过,而且两种药物单独使用时,都是无色无味无害的,我不相信有人可以防备得了。
说书的老人来得很准时,他一贯是如此准时的,坐在他的位置上,对四周的一切,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怀疑,一切,同以往一样。
这——正是我要的。
“缘分”的毒性,我还没有十分的掌握,因为配制的两种药草都是我出谷之前刚刚培育出的,一直没有合适的人能够替我试药,这次,可算一举两得了,其实萍水相逢,我原不该下这样的手,不过,只能怪他自己了,戏耍何人不好,偏偏要来招惹我。
临窗而坐的另一个好处就是,居高临下,自然,在老人说完书,有些蹒跚的下了楼出现在街上时,我轻易的完成了第二次工作,药粉在窗口散开,随风飘落。
跟在老人身后,这次,我没有跟丢,按照我的预期,他的步子一点一点缓了下来,只是,也有出乎我意料之外的事情,就是他始终没有毒发倒地。
“缘分”的确不是什么致命的毒药,不过发作起来,两种药物在体内互相冲击,人也不会全无反映才对呀,难道是哪里出了纰漏?越往前走,这样的疑问便越清晰,只是,我从来没有出过如此的错误呀?
这次老人走的路线,与上两次的又是不同,看来聪明如慕容长风,也有走眼的一天,他一味的怀疑我,却从来没有怀疑过这个老人,真不知是该笑他还是该笑我自己。
这条路,一直出城。
临到城门口,我站住了脚步,从茶馆到这里,老人的情况远远超出了我的预期,也许,他并没有中毒,也许,他的内力比我想象中的深厚,再跟下去,恐怕有危险的,反而是我也说不定。
“怎么,这样快就放弃了,姑娘难道不想看在下毒发时的样子吗?”刚刚转身,声音便自我的后方发出。
我的武功虽然不济,却也没想到,只在转身的时间,便能轻易让人如此靠近。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只是想回家而已。”迅速的转过头,看着那张皱纹横生的脸,我巧笑如花,眼波流转间,醉生梦死已经弥漫在我们周遭,那是我经常大量携带的毒,几乎存在在身上的每一处,中毒的人形同酒醉,毒发迅速而猛烈,师傅的典籍上曾记载:此毒,常人接触,三盏茶后无药可解,习武之人,毒效尤甚。
“好一道醉生梦死,毒王的传人,果然了得。”身边的人很诚恳的称赞着,只是话音落入我耳中,却如同魔咒。
“该我说果然了得才对吧。”我继续笑着,眼中神色不动,两次出手,我已失去先机,尽管身上的毒药依旧品类繁多,不过却不能再贸然下手了。
“这么说,姑娘是同意与在下一起出城了。”他说的是问句,语气却肯定,与此同时,我也觉察,一股阴柔的真气,已经控制了我背心的全部大穴,想来,只要我微微摇头,那真气便会如潮水般涌入,至于我的下场如何,便再清楚不过了。
我并不惧怕死,因为我注定了没有太多的时日,只是,我却不能死,因为,还有一件事情没有了结,我答应过一个人的事情还没有做到,所以我说:“我好像也没有选择,请带路吧。”
依旧是老人走在前面,我跟在后边。
前面,便是城门。
滚滚的马蹄声,自城门外急速的接近,抬头看时,先头的马已经到了眼前,我心中一喜,竟是慕容长风一早外出打猎的队伍,恰在此时,回到了城中。
心中几个念头一闪而过,我想要向他求救,即使被他嘲笑也没有关系,只是,这老人的身份来历和武功高低我都无从判断,外一,岂不是连累了他?
只犹豫的片刻,慕容长风的马已经到了跟前,我抬起头看着他,虽然决定了不开口向他求助,心里却隐隐希望他可以停下来,哪怕看我一眼,问我一声要去哪里也好。
只是,他终究没有停下,不仅没有停下,甚至没有稍稍放缓一些马速,就那样,风一般的,从我眼前掠过,又消失在街角。
不知道如果此时我大声告诉他,依依的解药其实我还没有配好,但是我却马上有性命之忧,他会不会回来救我,会吗?哪怕是为了解药,惟一能救他爱的女人的解药。
“尊夫的马跑得太快了,居然没有看到你,我的运气还真是不错。”老人的语气听不出是庆幸或是嘲讽,不过一切对我已经没有意义了,纵然我可以欺骗天下人说是慕容长风没有看到我,我也欺骗不了我自己,擦肩而过的瞬间,我忘不了他冷漠的投诸于我身上的眼神,那是在看一个自己厌恶的路人的眼神。
心在一刻忽然如撕裂般的巨痛,伴随着的,是翻涌的血气和眼前弥漫的鲜红,红颜爆发的症状,那隐藏在我经络深处的毒,终于在无数个深夜的痛彻心肺后,第一次剧烈的发作了。
神志是格外的清醒,只是意识却仿佛同周遭隔了什么一般,有些同这躯壳点点分离,我仍旧跟在老人的身后,出城,进山,一步步的走着,每一步,挥汗如雨。幸好今天我没有穿太浅色的衣衫,不然,那上面片片的鲜红,大约会让偶然自山上下来的樵夫大惊失色吧。
红颜爆发,血汗如雨。

慕容长风

玲珑失踪,到今天,已经是第十天了。
十天前,城门口的匆匆一瞥,她便如空气般,消失无踪了。
十天中,我的生活重又回到了原点,没有人再强迫我睡在地上,没有人让我陪着她整天的绝食,更没有人用嘲讽的语气同我说话,一切,都同原来一样了,只是,我的心却一天更似一天的烦乱,是的,烦乱。
说不出究竟是为了什么烦乱,总之,就是开始觉得周遭的一切都变得和从前不一样了,茶水不是浓了就是淡了,家里下人说话的声音也变得格外的聒噪,饭菜也总不那么合口味,就连平日里最能安抚我心神的书籍,看在眼中,每一行甚至每一个字,都不知怎的,黑得如此扎眼。
老管家说:“还是叫人去找找少夫人吧,到她常去的地方。”
我烦躁的说:“不用!”
是的,不用,一个人存心要躲藏起来,找又怎么找得到?更何况,这个躲藏起来的人,于我来说又是如此的陌生,除了知道她每天都去茶馆听书之外,我用力的回想,才发觉,原来我对她的行踪一无所知,她会去那里,做什么,全部不知道。
十天前,究竟发生了什么?我苦苦的回忆。
那天,城门口,她,好像正要出城吧,看那方向,是的,出城。
等等,当时走在玲珑前面的人,那——那不是茶馆里的说书老人吗?
他们怎么会在同一个时间出现在城门口?还有当时玲珑的神情,她的神情,我记不清楚了,说不出同平时有什么区别,只是不知为什么,用力回想的同时,心却隐隐的痛着,那已经记忆模糊的眼神里,为什么隐藏着让人悲伤的魔力?
在第十一天的早晨,我终于决定出城去,这几天闷在家里,人简直要发狂了,还是外面好,迎着风,在马上追逐猎物,除了与高手对决之外,这是另一件让我快意的事情,只是,这天的路线,同十一天前的,却不自觉的重合,从同样的城门出去,放马驰骋。
“少爷,你还好吧?”书童歆儿不知何时催马追上了我,有些小心翼翼的问了声。
“怎么,你少爷看起来不好吗?”我反问。
“没有,只是,好几只兔子从您眼前过,您怎么不射?”歆儿说,眼里透着遗憾,烤兔肉是他的最爱,也难怪。
不知道玲珑喜欢吃什么?这样的念头几乎是突然凭空出现在了我的脑海中,惊得我几乎被马颠下来,偏偏此时,歆儿在我耳边忽然大喊:“兔子!”
“除了吃之外,你还会做什么?”我有些微恼,歆儿从小跟着我,我一贯把他当作弟弟一般看待,并没有给过一句重话,不过今天,我的火气却怎么也压制不住。
“少爷,您心里是不是不痛快?少奶奶连说都没说一声就跑了,这样一个不守妇道的女人,您……”
歆儿的话猛的止住了,眼睛在我的脸上停住,我猜,这一刻,我的脸色肯定很可怕,不然怎么镇得住那小鬼。
于是我说:“怎么不说下去,我……我怎么?”
其实我最想说的是,为什么你们一个是这样,两个还是这样,为什么总是提起玲珑,好像我的心情不好,是因为玲珑忽然不见了一样。
玲珑是什么人?她不过是我的仇人,我恨不得她从此在我的视野中消失,有怎么会因为她的失踪而烦恼。
她去了哪里,与我何干?只要她到了时候,把依依的解药给我就好了,对了,依依,我怎么忘了,依依的解药呀,她这样不声不想的消失了,依依的药怎么办?难怪我的心情这样烦闷了,她还没有把解药给我。
这样一想,火气便消了很多,我搭起弓,几乎没有格外的瞄准,箭便嗖的射了出去,目标,是一只被下人从草丛中驱赶出的兔子。

玲珑

红颜爆发,血汗如雨。
我终于知道红颜真正的威力了,那种死过一次的感觉,大概足以让人此生难忘,只是,我的此生,又缩短了很多。
清醒过来的时候,我躺在一个还算宽阔整洁的山洞里,身下是厚厚的干草,身边是明亮而温暖的篝火,篝火上正烤着滋滋冒油的野鸡。
想不到那位说书的老人能这样优待俘虏,支撑着坐起身,才发现山洞中并没有他的身影,看来吃饱之后,我可以离开也说不定。
不知道昏迷了多久,总之身上依旧是那日的衣衫,不过颜色却完全变了,红得彻底,红得耀眼,红颜,真的可以让人的汗如同血一般的殷红。
肚子正在打鼓,这使得我很难拒绝美食,烤得正是火候的野鸡,鲜嫩而肥美,我决定不再顾及什么虚伪的吃相。
一只野鸡就这样被消灭干净,似乎有好多好多年了,都没有吃过这样多的东西。
抓一把干草擦了擦手,既然没有人看管我,不试着离开,好像有些说不过去。
山洞外,是我所熟悉的世界,虽然环境陌生,不过空气中却充满了我熟悉的自由的味道。这里该是快到山顶了,没有笔直生长起来的树,迎面刮来的风,几乎要将人整个掀起来一般。
侧耳细听,这里除了风的声音外,再无其他。
下山回家,这个念头几乎立刻便涌现在我的脑海中,不假思索,我的腿已经开始向着山下的方向移动,回家。
一步、两步、三步……
我终于还是静默的站住了,下山也许并不困难,只是,我要回到哪里去呢?家吗?我真的有家吗?
不需要闭上眼,慕容长风冷漠的神情早如刀刻般深深的留在了我的脑海中,从来不知道,一个人的冷漠也可以如此的伤人,不过现在总算知道了,有的时候,杀人是不需要任何工具的。
自己的坚持,在此刻看来,真的很好笑,嫁一个完全不爱,简直是恨自己入骨的男人,在这样的过程中,我究竟得到了什么?报复的快感吗?也许最初我的确得到了,看着依依为了当初的背弃付出代价,看着他为曾经的冷漠伤痛欲绝,只是,这真的是我想要的东西吗?如果这一切真的是我想要的,那为什么红颜会发作?为什么我会觉得如此的寒冷和痛楚?
山上的风很大,吹到身上,从肌肤一直寒到心底,我慢慢蹲下身子,伸手抱住自己的膝盖,尽力的将自己团成一团,在很小的时候,我就觉得,这样,能让自己暖和一些。
我决定不下山了,因为我发现自己已无处可去。
红颜开始发作,我的生命有了一个既定的终点,其实像我这样的人,在什么地方倒下又有什么不同呢?
很多人喜欢到山顶去欣赏日出,只是没想到,原来在山上欣赏落日,更加来的凄美吧。
我也是今天刚刚才知道。
“你为什么不走?”
不知过了多久,背后忽然涌上了暖意,一件宽大的罩袍挡住了身后大半的寒冷的风。
“不知道该去哪,所以就不走了。”我说,不必回头,已经听出了是那个奇怪的说书老人,只是我对他已经没有了最初的害怕,他要想杀我,机会实在太多了,既然没动手,该是没什么恶意吧。
“不知该去哪里?难道慕容世家不是你的家吗?”他有些奇怪。
“慕容世家?”我有些好笑的重复,却不想再说什么了,那的确可以称之为我的家,只是,在那个家里,我永远只是一个入侵者,那里没有家人,只有时刻防备我的陌生人,一个住满了陌生人的华丽的大宅院,就可以称为家吗?只是,我早已无力争辩。
“既然无出可去,就先住在这里吧!”身后的人没有多问,只留下了这样一句话。
我独自静坐,看落日,看流云,直到四下里一片漆黑。
老人早已走了,毫无声息,直如他出现一般,到了这寂静无人的所在,他终于不再费力掩饰什么,我想,他的武功是真的很高,在我身边这样无声的来去,便是慕容长风也未必能够做到。
想了想,还是决定回到山洞中去,山风真的很大,也很冷,虽然我的生命有了既定的终点,不过,我预期的死法依然不是冻死。
山洞中,早燃起了明亮的火光,架子上照旧烤着喷香的肉,这次是兔子,只是那奇怪的老人,却并不在洞中。
有了早晨的经验,我也没再犹豫,撕了块兔肉,大口吃了起来,原来,自己已经很饿了。
……
又是一个清晨,睁开眼,一包还冒着热气的包子和几身女装正整齐的放在我的身边,其实从那天清醒过来之后,我就没有再见过那个说书的老人,却每天享受着他的照顾,而真正该照顾我,至少名分上该照顾我的那个人,此刻,却不知在做些什么,也许,已经把我给忘了也说不定吧。
苦笑,吃过包子后,按照衣服上放着的地图,找到了一个小小的泉眼,温泉,热热的水,抚慰着我冰冷的心,任乌黑的长发在水面上散开,低着头看自己,水面映出的是雪色的肌肤,红润的唇、纤细的眉和透露着哀愁的眼,只是,我曾经以为,这样的容貌可以带给我幸福,却原来,只是一场空罢了。
是我生来命便是如此吧,相貌无论丑陋还是美丽,最终,都是一样的一无所有。
这样便不会体会到失去的痛苦了,披上衣衫时,我想,因为从未得到过。
半个月,就这样匆匆过去了,某一天醒来,却忽然觉得怅然若失,因为,从未间断的早餐,没有如期的出现在我的身边。
虽然早就清楚,生命中,终究没有什么是可以长久逗留的,不过,那一刻,心里还是失落的,也离开了吗?玲珑,你又孤身一人了呢!
懒散的拢了拢头发,我出了山洞,一个人也总是要活着呀,虽然没有打过猎,不过应该不难才对吧。
……
温泉是我每天必去的地方,今天也不例外,只要将自己浸泡在水中,就不会想要流泪了,这是我新近总结出的经验。
只是,今天的温泉有一点点的异样,泉边,卧着一个一身藏蓝色的衣袍的男人,从体态看,不像在睡觉倒像是死掉了。
我皱眉,一个天堂就这样被污染了,有心想走开,迟疑了片刻,却忍不住回身,如果他真的死了,至少也该拉开他的身子,让他死得远些才好。
一步、两步、三步,越走得近了,才听到丝几不可闻的呼吸声,还活着,我松了口气,叫他换个地方睡觉吧。
“喂!你还好吗?”近前,我问了声,回答我的是沉默。
“喂!你还活着吧?”微微低头,我提高了声音,回答我的,依旧是沉默。
“喂!醒醒!”有些火大的低头,一把翻转起趴在地上的身子,却忍不住惊得坐到了地上。

路转

人的眼睛在很多时候是不可信赖的,这一刻,我忽然无比相信这句话,眼前的一切,似乎都在告诉我,眼睛看到的,不一定就是真的。
温泉边躺着的,是那个说书的老人,沧桑的面孔,禁闭的双眼,加上微弱的呼吸,虽然他的受伤并不奇怪,一个人知道得越多,便死得越快,这是至理名言,但是,我仍然没有想到,有一天,会见到这样的他。
他的武功很高,只是看起来,高明的武功,并没有对他产生多大的帮助。
叫他,没有回音,试着摸了摸他的脉,虚弱而且跳动得诡异,我想,他中毒了,而且日子已经不短了,毒已经深入到了他的五脏六腑中,这毒性极为霸道,全靠他精深的内力压制,只是,他的脸色却看不出任何的异常,这不合常理呀。
我想了想,重又把手指搭在他的手腕上,脉息依旧,证明刚刚我并没有看错,有些古怪,我想,只是,究竟是什么地方古怪呢?我又说不清楚。
目光重新又落在他的脸上,我不能一下子分辨出来的毒实在是太少了,这不仅是因为他的内功将大部分毒性压制住了,更是因为这种毒在他的体表没有任何实质的体现,那么,问题是不是出现在他的这张脸上?
伸手,不想,他忽然睁开了眼睛。
那眼神,有一瞬的恍惚,随后清明起来。
“吓着你了?”他说,声音有些虚弱,面上的表情却没有一丝的变化。
我这才猛然想起,认识这老人的日子实在是不短了,不过在他这张脸上,倒象是真的从未看到一丝一毫表情上的变化,那说明什么?
“你中了剧毒。”我收回手,说着事实。
“被发现了,”他说,语气轻松,似乎该配合着微笑的表情才对,可惜,没有,他的脸上一派木然。
“是什么毒?”我问,研究毒药的人对毒都有一种痴迷,尤其是自己全然没有接触过的毒药种类。
“我也不知道。”他说。
“你是怎么中的毒呢?”我奇道。
“陈年旧事,哪里记得清楚。”他坐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今天还没吃饭吧,带你去打猎。”
“你不想让我帮你解毒吗?”站在他身后,我问,一般的人中了毒,不都是千方百计的到万毒谷去寻求解药吗?最初他威胁我跟他来到这山间,难道不是为了让我帮他解毒吗?
“解毒?生死有命,何必多此一举。”他走了几步,回身问我:“你不饿吗?”
“其实,如果你肯把脸上的人皮面具摘下,也许我还有办法可以帮你。”我说,这几天,承蒙他的照顾,若是说我可以回报他的话,大约也只可以是这样了。
“听说万毒谷是不轻易给人解毒的,我可不保证能完成毒王古怪的愿望。”他居然有心情开玩笑。
“看在这几天一日三餐的份上,我可以破例。”我说。
“是吗?那多谢了!”他的语气却始终淡淡的,“可惜我答应过人,决不摘下面具。”
我气结,跺了跺脚,跟在他身后,决定不再说话。
“其实你心肠很好,为什么要为难那些求药的人呢?”见我不说话,他似乎有些歉意,放慢脚步,问我。
“我脾气古怪呀,只要我喜欢,又什么是不可以的。”我赌气的说。
“那倒也是,人生最难得的是让自己高兴,什么仁义道德,都是狗屁。”他顺着我的口吻说。
“其实你不是个老头,对吧,你今年有多大?”他的口吻让我很惊讶,这不是个老人的语气,而且他的声音也不苍老。
“人生匆匆,转眼百岁便至,我是老是少,又有什么重要。”他叹了口气,并不回答我的问题,却证实了我的猜测。
“人明明可以活下去,为什么要放弃呢?”我不解。
“是说我,还是你自己。”他问。
“……”我语塞,他知道我也中了毒吗?只是,他知道吗?他的毒我还可以勉力尝试着去解解看,而我自己的毒,却是根本无法可解的。
“我又说错了,别放在心上。”他叹气,在下一瞬忽然抬手,石子自手中飞出,一直野鸡应声落地。
“真是好功夫。”我赞叹,我也练了些年的武功,只是仍旧不仅不能自饱,就连填饱自己的胃都有问题。
“术业有专攻罢了。”他说,一边拣起野鸡,找了大树叶包好,在地上挖了坑,埋好,又拾了柴火,点燃,然后拍了拍手,整个动作下来,耗时不过一盏茶,显得异常的流畅。
这天之后,我们渐渐有了些交流,不过依旧是很少,每天在我清早起身的时候,早餐已经在身边了,午饭和晚饭大多时候他会拿过来与我一起吃,大约每隔三五日,早餐忽然中断的清晨,我便在林子中寻他,看他昏倒在了哪里,有时是一棵树下,有时是一块巨石上。
“让我试试吧,你中的毒这样的古怪,对于一个学毒的人来说,实在是一种诱惑。”终于,我忍不住说。他的毒发作得越来越厉害,如果不再采取些什么办法,恐怕真的没有多少日子了。
“让你留些遗憾也好。”他说,然后头也不回的走在前面。
“或者,讲讲你的故事吧,等你死了之后,我也好知道在你的墓碑上写些什么字。”我咬牙切齿的说。
“人死如灯灭,还立什么墓碑。”他也不介意,照旧走了。
不知为什么,总觉得他是个有故事的人,一个有伤心故事的人,不然不会这样,洒脱的背后,是一种无望的孤独和寂寞吧,如果是我,也会选择悄然无声的死去,不在这个尘世,再留下星星点点的痕迹。

无名

当一个人连名字都不愿为人所知的时候,通常代表这他的身后,有一个很……的故事,也许是忧伤的,也许是惨烈的,我想,他不愿意说,便是有这样不可说的理由,我也一样有不想说的故事,又何必勉强别人?
于是我决定叫他无名,没有名字的人,一样需要有个称谓,我总不能老是“喂”、“喂”的叫他,对于这个名字,他欣然接受了。
其实他是不是欣然接受,我也不知道,反正我叫的时候,他答应了,就当是吧。
无名一天的行踪总是很难琢磨的,也许他就在我附近,也许他在很远的地方,总之,该是在这座大山中吧,只是山峰层叠,树木重重,无处寻觅罢了。
我也改了以往只坐在山洞口发呆的习惯,开始在这座大山里穿行,对于无名的毒,我没有什么更深入的了解,每每他昏倒的时候,我才能尝试着替他把把脉,因为他清醒的时候,是绝对会拒绝我的诊断的,不过就如同习武的人对武功痴迷一样,我对于自己未知的毒药,同样怀着一种强烈的想要感知的欲望。
我在大山里采着各种各样的草药,有可以治病救人的,更多的却是些有毒的药草,解毒最好的办法就是以毒攻毒,虽然我不知道哪一种才是对症的,或是都不对症,不过有备无患吧。
何况,我还要配一副给依依的解药,一年的时光只是转瞬,红颜已经爆发过一次了,就连我,也不知道红颜的下一次爆发会在什么时候,早点准备,才不会事到临头时措手不及。
“看起来你还真是很忙的样子,在忙些什么?”一天傍晚,无名问我。
“草药收获的季节,叫我看着它们白白的干枯死亡,怎么能甘心呢?”我笑。
无名没有出声,应该是也在笑吧,可惜脸上木然的没有一丝表情。
“讲个故事吧,很久没有听你将武林的故事了。”野兔在篝火上烤着,滋滋的冒着油,青烟袅袅,我看得有些入神了。
无名拨了拨火,说:“你喜欢这些江湖故事,我就……”
他的话没有说完,身子便剧烈的颤抖起来,抖得那样的厉害,仿佛要将身体里全部力气都挤出去了一般,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毒发,原来,所受的痛苦,竟丝毫不少于红颜。
我终于还是忍不住出了手,几根银针,定住了他体内乱窜的毒素,一小把断肠草,以毒攻毒,应该可以镇住他的疼痛。
只是,他的毒刚刚压制住,他便清醒了,拒绝了我的药。
“为什么?”我不能理解,为什么无名宁愿忍受这样的痛苦,也不愿意用药?
“我答应过一个人的,我答应过的,永远不用药,所以,下次请不要帮我。”无名说,声音颤抖,压制不住的痛苦让他的开口变得十分困难。
什么人会提出这样的要求,是个女人吗?无名爱的女人?只是,她怎么能这样的忍心?
……
无名足足挣扎了一整夜,到天明时才平静下来,而我一直坐在旁边,看他挣扎,看他痛苦。
毒,发作之后,便又重新安静的潜伏回去了,无名醒来,又去打猎,这时我才发现,昨夜喷香的兔子,竟然烧成了一团黑碳。
“给你讲一个故事吧。”这天晚上,无名说。
不知为什么,他明明没有开头,我却隐隐的觉得,无名讲的,会是一个动人的故事,一个属于他的故事。
无名很会讲故事,这也曾是我从前每天都去听他说书的原因之一,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故事,他讲得却很慢,有些迟疑,有些生涩,似乎在反复斟酌着用词。
“很多年前,有一个汉人少年,嗯——他从小有奇遇,拜了一位非常厉害的师傅,学了一身很好的本事。”无名缓缓的说着,时不时的看我一眼。
我略有些好笑,一个人说起自己的时候,特别是说自己的本事的时候,老实诚恳的人便总会有些不好意思,说的明明是实话,却仿佛自己说了谎般,会局促不安,想不到,无名也会如此。
“和所有少年得意的人一样,这个少年也非常的骄傲,非常的自负,他纵横江湖,骑最快的马,喝最烈的酒,向最顶尖的剑客挑战,很快,便闯出了很大的名头。”无名开始不再看我,而将目光投向大山的深处,陷入了一场回忆中。
不知为什么,无名的话却让我想起的慕容长风,他出身在江南最古老的世家里,他有那样一身好本领,轻裘长剑,烈马狂歌,如果不是我的忽然出现,他只怕仍旧过着这样无拘无束的生活吧,家中有温柔美丽的妻子,外面有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的江湖……
身体里一时间无处不在的巨痛却在此时唤回了我的心神,怎能忘记,红颜之毒呢?
思绪的混乱,让我错过了无名一小段的故事,其实这时我的呼吸亦是混乱的,平时的无名一定会发觉,不过今晚,他却没有注意到,也许,这一刻,他的心,也是矛盾而混乱吧。
“……苗疆,在中原人心目中,是神秘的地方,汉人少年在那里遇到了一个少女,一个苗疆最美的姑娘,他们彼此倾慕对方,可是又都一样的骄傲,谁也不肯先开口,少年在苗疆逗留了三个月,结果走的时候,他们却仍旧没有表白。”
“那天,少年在前面走着,苗女便在后面跟着,一座大山就这样无声的抛在了两人的身后,最后少年忍不住了,就告诉苗女,‘我这一去,不知什么时候还会回来,如果你真的爱我,就跟我走吧。’苗女哭了,苗疆祖祖辈辈都有规矩,不能嫁给汉人的小伙子,因为他们对爱情并不忠贞,可是苗女的痴心,却也是祖祖辈辈相传的,于是苗女哭着跟汉人少年走出了她们世代居住的地方。”
“两个人成了亲,只是汉人少年心中,眷恋的,仍旧是那个剑光闪烁的江湖,他一次次的外出,每一次外出的时间都在加长,他仍旧过着他的生活,骑最快的马,喝最烈的酒,不断的向高手挑战,而他的名声也越来越响亮,围绕在他身边的女人,竟也在不知不觉间多了起来。”
“他始终只爱他的妻子,只是,他却认为,将爱整天挂在嘴上,实在不是男子汉的作为,于是,他每次都还照旧的不多说什么,便从家里走出来,往往一年半载之后,再回到家中。这期间,妻子为他生了一个玉雪可爱的女儿,而他,竟也只见了女儿一面而已。”
说到这里的时候,无名忽然停住了,长长的叹了一口气,“那个小女孩真是很漂亮,又很可爱,只是,他当时要应一个重要的约会,竟然没有多看她一眼,就又匆匆的离开了。”
“再回到家的时候,他才发现,原本的房子里积满了灰尘,妻子和女儿,都不见了。他辗转追到苗疆,才知道女儿出生的第二个月,苗疆的人终于找到了他的家。他长久的冷落同妻子长久的悲伤和失望,终于铸成了一段不可挽救的悲剧。他的妻子服下了苗疆的一种奇毒红颜,世上仅有的一粒解药,却要他来交换,他服下了长老的毒药,交换来了那颗解药,只是他的妻子却决绝的将那药抛进了深潭中。”红颜的名字,让我的心猛的一动,及听到世上仅有的一颗解药的下场时,才忽然觉得这世界真是……
无名这次却是长久的停了下来,不再继续。
“那后来呢?”我忍不住问。
“他的妻子在临死前要他答应几件事情,第一就是此生,绝对不去试图解去身上的巨毒;第二就是无论毒发如何的痛苦,都不许轻生;第三就是,此生,绝对不再以本来面目示人。”无名说,“现在你明白了吧,我为什么不肯摘下面具,又为什么不肯要你救我。”
我无语,这该是怎样刻骨铭心的爱呢?到了最后,可以转化成这样决绝的恨,竟让人求一死而不得?
“那,你的女儿呢?她后来怎样了,又在哪里?”忽然,我想起了故事中,还有一个关键的人物,他们的女儿呢?去了哪里,又怎样了?
“女儿,我找了她很多年了,只是,没有一点关于她的消息。”无名一愣,有些无力的靠在了一块大石上,语气沉重。
“她不在苗疆吗?”我也有些奇怪,孩子,不是该呆在母亲的身边吗?
“她丢掉了女儿,因为恨我,也恨我们的女儿,她临去前告诉我,她给女儿下了一种毒,即使能够平安的长大,也会变成一个丑陋无比的女孩,没有人会爱她,所以,她也不必失去什么……”话到了最后,无名的声音哽咽而不能言,听在我的耳中,却只觉得寒气自足下窜起,怎样的绝望,让一个母亲对自己刚刚满月的女儿下了这样的毒手,中下如此狠的诅咒?

玲珑

一整个夜晚,我沉浸在无名的故事中,我对江湖缺少该有的了解,我仍旧弄不清楚无名究竟是谁,只是他是谁,在这样的夜晚都显得不那么重要了,悲伤的爱情,无论发生在谁的身上,都是同样震撼人心的。
红颜是真的可以要人性命的,无名的故事告诉我的另外一件重要的事就是这个了,而且,世上竟然已无解药,虽然对这个事实我早有认知,但是真正得到证实的时候,感觉就是另一种了。
无边的灰暗,再也看不清脚下的路。
心里忽然就很羡慕那个的苗女,同样服下了红颜,她却能够带走丈夫全部的爱,能够死在丈夫的怀抱中,能够在死后的许多年后,还被人追思着,能够这样的死,其实远远好过我这样活,是不是?
心里不可遏止的想到了他,慕容长风,他现在在做什么呢?我既然从他的世界离开,他自然不必再勉强自己睡在新房的地上,他更不必勉强对着我,那么,他很快乐吧?
点点的痛凝聚在身体中,红颜,我一惊,连忙收摄心神,剩下的时间委实不多了,我该做的事情,还没有做完,所以,我还不能放任自己的心,放任红颜再度的爆发。
睡觉,睡觉便可以压制濒临崩溃的情绪,于是我倒头大睡,只是很奇怪,这一夜,我竟梦见了一座连着一座笼罩在云雾中的大山,一座连着一座小小的竹楼,还有燃起的篝火和篝火旁唱着歌,跳着舞的苗族男女……
日有所思,果然便会夜有所梦,隔天醒来,我不免笑自己的痴,不过是听一个故事,竟然也能做一个如此身临其境的梦。
其实我从未到过苗疆,想来这一生也不会有机会去那样的地方了,只是不知怎的,这个梦,竟然让我对那个神秘的地方,忽然多了几分向往和憧憬。
天明,没有食物,我心里暗暗叹气,无名的毒又发作了吧。
起身,在山林里找寻他的身影。
其实他昨天肯讲这个故事给我听,我就有这样的感觉,无名的日子实在是不多了,他的身上背负的东西太沉重了,这一生下来,他得到了什么又失去了什么,只怕到了这个时候,连他自己也说不清了。
山林里四下寂静无人,这同每一天并没有什么不一样,只是我走着走着,终究还是觉得有些不妥,哪里不妥呢?大约就是这里太过安静了吧,安静到连飞鸟也没有半只。
喋喋的怪笑,突兀的自头顶传来,我大惊,却只能站在原地,四周,仿佛凭空冒出来的一般,多了许多衣衫怪异、面目狰狞的人。
“毒王离开了万毒谷,不知道还有没有昔日的威风?”笑声停处,一个人阴恻恻的问道。
那个声音,我记得,虽然隔了很多年,但是其中的阴毒仍旧不减。
是多久之前的事情了?我想了想,一年、两年、还是三年、五年?
师傅还在的日子,一天,一个年轻男子闯进了谷中,是的,闯进来,万毒谷之所以是一个让江湖中人胆颤心寒的地方,不仅因为那里终年云雾缭绕,更因为谷中毒草丛生,瘴气弥漫,很多很多年中,从还没有什么人能够在不被毒王允许的情况下,活着进入谷中,但是,那个年轻男子却做到了。
那一天,他站在我们的住处之外,向师傅索取蚀心散。
蚀心散同样是一种巨毒,师傅隔着窗子看了那年轻男子几眼后,摇了摇头,只说:“这里没有你要的东西,你还是走吧。”
我同师兄当时正在配药做戏,药对于我们而言,是最好的朋友和玩具,虽然一个陌生人突然的出现让我们很奇怪,不过我们都知道,瘴气的毒性并不是全天一致的,一天中,总会有半个时辰左右的时间里,瘴气会小范围的消失,不过万毒谷很大,瘴气每天消失的时间和地点都不同,也许他就是偶然赶上了一个瘴气消失的时间和地点罢了。
师傅拒绝来求药的人也不是第一次,别人来求救人的解药也未必能够得到,何况害人的毒药了。
我们继续游戏,一直到日落黄昏。
我出门去拿晒在外面的药材,看见院落外,一个青年男子孑然独立。
一个很——怎么说呢,很美的男人,只是邪得骇人。
他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固执的等待。
“师傅不会给你的,你还是快点走吧!”我一边收着药材,一边没好气的说,这个邪气的男子,让人心里没来由的觉得恐怖。
身子的一侧,一片铺天盖地的寒意汹涌而来,我下意识的哆嗦了一下,才发觉,那寒意的来源,那个年轻男子,正将目光一点一点的挪到我落脚的地方,只是那目光,每挪动一寸,都仿佛要将经过的地方冻结一般。
我加快了手上的动作,迅速的回到房子里。
年轻男子在外面站了整整三天,师傅给他的话只有那一句。
第三天下了很大的雨,一丈之外,全是一片粗旷的水雾,年轻男子忽然发难,这样大雨的日子中,毒的施展空间有限,布在院子外的毒阵,威力也大大的降低了。
我忽然觉得,一切,都不那么偶然了。
门在巨大的声响中破裂,师傅站在放置药物的地方,不动,只是将我们惟一的一份蚀心散拿在手中,然后,倾在了石灰里,再抬手,挥洒在风雨中。
一声嘶心裂肺的嚎叫几乎是同时爆发,我吓得闭上了眼睛,不敢相信这样的声音,是发自那个邪气男子的口中,那是怎样绝望的嚎叫,仿佛心肝被摘去了一般,痛到极至的感觉贯彻心肺。
那个人武功很高,所以我并不怀疑他在这样失望的情况下会出手杀掉我们,只是,没有,他摇了摇,倒在了地上。
终究没有人能抵御这样多的毒,武功再好也不例外。
只是师傅却长长的叹了口气,过去利落的帮他解了毒,再带着我和师兄,将他抬出了谷。
那人的武功果然了得,出得谷来,竟然也就醒了。
血,在眼前飞溅,不是我们的血,是他的血,那个人的血,他说:“以血为誓,我要你们为今天的见死不救,付出代价。”
我们立脚的地方,不远处,有一乘由雪色的长纱装点的轿子,轿中这时,却走出一个女子,很美,却很虚弱。
“这都是命,你这样为我冒险,我已是无以为报了,又何必如此!”
那份柔弱不禁,加上脸上淡淡的青黑色,让我们脸色都是一变,中了巨毒的表症,一个身中了巨毒的女子。
师傅似乎明白了些什么,长长的叹了口气,示意我们回谷。
那以后,师傅似乎常常这样的叹气,没人敢去问他怎么了,他自然也不会说,只是,身体一日不若一日起来。
谷中其他的事物照旧,只是外围的毒阵设置变化了,除了天然的瘴气之外,还加了很多其他的毒物,具体为了什么,师傅也不说,只是严格吩咐我和师兄两个,不要出谷半步。
我站在原地,看着狂笑中的人一步步的逼近,是他,当年那个敢闯进谷中的人,我已经快将这件事情遗忘了,他却又出现了。
“你打算怎么样?”我想后退,只是却发现根本无处可退。
“我发过的誓言,从来没有遗忘过,”他站在距离我几步远的地方,停下来,不再发笑,只是定定的看着我,眼神阴郁难定。
“杀我吗?虽然我并不认为自己有该死的理由,不过我不是你的对手,这你显然很清楚。”我忽然没那么害怕了,也就是区区一个死罢了,我中了红颜的毒,本来就难逃这样的结局,既然如此,又怕什么呢?
“杀你?”面前的人轻轻勾起朱红的薄唇,露出一抹嘲讽的笑容,缓缓说出三个字:“你也配?”
“那我走了。”要是从前,有人敢这样无礼的对我说话,只怕我要出手毒哑他了,只是,眼前这人,我知道,我惹不起。
“我不杀你,但是却要你生不如死。”他并没有拦我,只是撂下了这样的话,待到我回身时,他和那许多衣衫怪异、面目狰狞的人,一起消失不见了。
身子莫名的发抖,人有了牵挂便有所畏惧,牵挂越多,便畏惧得更多,如今我这样的心寒发抖,是牵挂太多的缘故吗?
找到无名,是在山坳中,他刚刚醒来,只是这次却不能马上起身,到了这个地步,我知道,我也无能为力了,彻底的连试都不必了,他大约也知道这样的结果,才远远的走到这处山坳吧。
心稍稍放下,我便着手配置依依的解药,绝对不能再拖了,因为什么事情都可能突然发生,不是自己的,终究是该放手的,这一年,已经是我偷来的了,完璧归赵,也该是时候了。
依依的解药配置不易,这也是当时我只给了他们一丸的原因。
慕容长风是个守信诺的君子,我原本不必用解药来做什么交换和要挟,只是,那药丸,真的配置不易。
因为解药中,最重要的一味,便是我的血。
我自幼尝尽百毒,所以我的血便是世上最好的解药。
只是红颜发作,毒性溶入了我的血中,让这味解药,凭添了一份难测的变数。
现在我要做的,便是将红颜从我放出的血中分离出来,我并不十分了解红颜的毒性,所以,一碗血,倒有大半碗是要废掉的。
“你年纪这样轻,何必这样糟蹋自己。”制药的过程,我一直回避无名,但是有一天我失血过多昏在了地上,还是被他发现了。
“制毒、解毒,本来就是我最喜欢做的事情,怎么能说是糟蹋自己?”我笑着回他,只是却难掩自己的虚弱。
“这又是何必?”他长叹,转身离开,去找更有营养的食物给我,而我炼药依旧。
这有何必?我也曾无数次的问自己,只是却没有答案,能说出答案的话,最初我也就不会这样去做了吧?

决斗

又一次晕倒,心却很轻松,解药终于还是配成了,我答应慕容长风的事情,也只差一点点就可以完成了,解药给他,告诉他依依的所在,然后,我一个人离开,从此万水千山,独自逍遥。
无名的声音在耳边很真切的传来,只是我觉得好累,累得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没有,就让我睡一会吧,一会就好,醒了,就要去面对慕容长风了,我还没有准备好。
有风在脸上刮过,蹭得脸上的皮肤生痛,这是什么季节,怎么会有这样的风?我忍不住伸手想摸摸自己的脸,却听到一声闷响,是什么重物击中胸口的声音。
我还是睁开了眼睛,要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眼前的一幕,让人震惊。
一个不该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的人——慕容长风,此时,却站在这里,而站在他对面的,居然还有无名。
两个人显然交过手了,慕容长风一动不动的站着,而无名的嘴角,却有鲜血缓缓留下来,他的毒已经渗入骨髓,他的功力,怕剩下一两成不到了。
那么胜负,似乎已经不用问了,只是,他们为什么要交手?
我挣扎着起身,无名的目光马上转向了我,慕容长风背对着我,却在这一刻,忽然拔剑。
“住手!”我听见自己在说,只是声音却黯哑到自己都几乎听不到的地步。
终究,什么都不能做了吗?只除了等待他们的决斗有一个结果?
我忍不住闭上了眼睛,不去看,竟然是此刻我惟一能够做的事情。
半晌,四下无声,只觉得手腕猛的被人握住,身子也不由自主的被拖了起来。
睁开眼睛看去,无名仍站在原地,没有血,只除了他嘴上那猩红的一点,然后,距离一点点的拉开。
慕容长风的手,力气大得惊人,不给我一刻喘息或停留的时间,一口气走到山脚。
山脚下,他的马安稳的啃着青草,有一下没一下的,倒像个养尊处优的贵族,来到了一间乡下的酒肆,虽然点了一桌子的菜,却挑剔着觉得没什么可吃的。
马原来跟主人也有相通的地方,我有些好笑,只是,笑的动作还没有被传达到脸上,人已经被慕容长风拎起,丢在马背上。
从来不知道,趴在马背上竟是如斯的一种煎熬,马身上的骨头似乎都在动,一下下的咯着我胸口,而马在行走跳跃间的忽高忽低,更让我晕眩。
猩甜的感觉一直滞在喉头,直到我再次的昏迷不醒。
待到再一次睁开眼睛,入目却是熟悉而又有些陌生的淡紫色轻纱帐,纱帐上细细织就的白色荷花恬然的开放着,这是——慕容家,我的房间。
房间里弥漫着淡淡的药香,轻轻闻了闻,都是补血养气的药物,心莫名的一动,却终究忍不住告诫自己:不要再奢求什么。
不奢求,便不会因为得不到而痛苦。
不奢求,便不会因为终将失去而难过。
我能为自己做的,也只有这样了而已。
闭上眼睛,重又睡去,真的很累,累到觉得清醒都是一种负担了。
很多天里,我重复着睡睡醒醒的状态,不是我想用睡来逃避周遭的一切,而是我发现,自己完全不能控制自己睡觉或是清醒。
没有见过慕容长风,不知道是我清醒的时间太短了,还是他根本没有来过,只是,那又有什么分别呢?
完全清醒,总是在一个月后了吧,那一天我猛然自梦中惊醒,想到解药和依依的事情还没有交代清楚,头上便冒出了细细的汗,坐了起来。
很久没有起身,猛一坐起,头晕得人左右摇晃起来,堪堪便要跌到床下。
有人伸手扶住了我,抬头看时,心忽然停顿了片刻,竟然是他——慕容长风。
很有一阵子,我无语以对,不知是心里酸楚难言还是头晕得太厉害。
“干吗这么看着我?”最后,是慕容长风有些沉不住气了,脸色有些臭,不过语气倒听不出来。
“你怎么在这里?”我想了想,实在没有别的可说,可是却不得不说,我需要言语来掩饰自己的窘态。
“这是我的房间,半夜三更,不在这里,你让我去哪?”他语气变坏,神色更臭。
这功夫,我也发现了,紧贴着我的床踏边的地上,铺着被褥,而慕容长风,竟也只穿了中衣。
这一认识让我尴尬之余,心又隐隐的动了,他还在这里,在我触手可及的地方,真是触手可及,只是,伸手,对我而言,却是如此的奢望。
“半夜三更,你不睡觉折腾什么?”他见我不语,又闷闷的问,“要喝水吗?”
这一刻,我忽然不想提解药和依依的事情了,真的,不想提了,虽然我自己都不知道这一睡,又要什么时候能够醒来,但是,我真的不想告诉他这些。
人终究是自私而贪婪的,我贪图他这一刻的温存,于是决定不去想依依。
所有的一切都是我偷来的,抢来的,不差这一刻了。
内心反复思量的时候,慕容长风一手扶着我,另一只手已经倒了温热的水,送到了我的唇边。
“谢谢!”我说,声音很小。
“哼!少折腾我,老实睡觉就是谢我了,”他说,他很少这样多话的,我见过的慕容长风可以一整天都不说话的,是不是我已经睡得糊涂了,连什么是真的,什么是梦都分不清了。
我苦笑,喝的水呛到了气管中,换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咳得眼泪也流了出来,原来是梦吗?我怎么会还有这样的梦,爱,又何必这样卑微?
“玲珑!”梦中,慕容长风惊恐的叫着我的名字,轻轻拍着我的背,将我围在怀中,只是,竟然是梦,竟然只能做这样的梦,喉咙忽然甜了起来,耳边,慕容长风的声音也变了调,原来,梦也不错,他的情绪,竟然可以为我变化,真好……
那天之后,我开始渐渐分辩不清虚幻和现实,弄不清自己是醒着还是在做梦。
红颜到了发作的第二个阶段了,现实和幻境交替,不过,原来幻境却是这样美好的,可以很幸福。
幻境中的的慕容长风竟然也是个温和的少年,虽然不免常常要发少爷脾气,一件事情,多问两句就臭起一张脸,但是,他更多的时候是温柔的。
他会对着我笑,会扶着我出去走动,晒晒太阳,花园里有一张大大的躺椅,他会让我躺在上面,然后坐在一边给我讲讲市集的趣闻。
只是,幻境中,我分辨不清天色,也看不清周遭的一切,甚至听不清他的话,不过,我却喜欢这样的梦。

慕容长风

再见玲珑,竟然已经是几个月后,如果不是那梦面人的带领,我想,我可能见不到她了。
从来不知道,我这么想见她,在家的这几个月里,我也没想过。但是,这种思念,却在再见的一刻爆发。
她躺在一个山洞口,一动不动,安静得仿佛已经不存在了一般,而那个说书老人,竟然坐在一旁。
杀人的冲动,我又一次产生了,我想杀了那个老人,发疯般的想杀掉他。
然而,我只打了他一掌,玲珑就醒来了,她说“住手”,我竟然就住手了,拔出的剑,不了了之。
我很生气,却不知是生她的气还是自己的气,于是我拖起她飞快的下山,又把她丢在马被上。
那样的姿势一定是不舒服的,但是我却觉得有些快意,谁让她就这样离开,又是谁让她和别人在一起,这样的她,是该得到教训的,然而,马跑了一会,她毫无声息,扶她时,我却被她唇边的殷红惊呆。
她的病远远超过了我的想象,城里最有名的大夫也瞧不出她究竟怎么了,只能开些补气养血的药来给她。
补气养血,再搀杂一些安神的药,睡眠可以保存人的生命力,这已经是大夫们没有办法的办法了。
这个结局,完全超过了我的想象。
我没有想过自己会对她产生这样奇怪的感情,更没想到,我连弄清楚自己想什么的机会,都可能没有。
每天晚上,很习惯的拿出被子铺在她身边的地上,然后宽衣睡觉,耳边,听的是她浅浅的呼吸声,忽然觉得很安稳,这几个月中,让我寝食难安的心里空着的地方,好像补上了,满满的,不再折腾得让人难受。
起床,竟然也渐渐的晚了起来,每天很想懒在那里,不去开窗,一任屋子在一种黑沉中静默着。
那天夜里,玲珑却忽然醒来了,安神的药物不能再给她服用了,这是大夫们研究的结果,看见她醒来,我是惊喜的,顾不得什么,就坐到了她的身边,扶着她。
玲珑的眼神很清亮,这一阵子她瘦了很多,眼睛便更加的大了起来,当她那样直直的看我的时候,目光好象落在了我的心底。
我有些窘,急需分散我们彼此的注意力,但是却又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于是只能生硬的问她为什么这样看着我。
玲珑的回答很让我生气,她居然问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这里是我们的房间,我不在这里又能在哪里?心情没来由的变差,很想推开她,然后转身就走,然而,我却终于不能这样做。
她的身子实在太瘦了,也太弱了,就是简单的坐一会,也要靠我的扶持,所以我气归气,还是倒了水给她。
然而,这杯水竟害了她,殷红从她的口中喷出,是血……
那天之后,玲珑的状态急转直下。
大多的时候,她仍是睡着,清醒的时候不多,即便是清醒着,我也觉得,她并不是真正的清醒。
我同她说话的时候,不止一次的发现她的眼神飘忽,我带她散步的时候,她恍惚得更厉害……
但是她却喜欢和我说话,喜欢赖在我的怀中,喜欢看着我……虽然,她做这一切的时候,都仿佛我并不存在一般,也许,在她的世界里,她只是在同空气诉说,她爱我。
玲珑就这样一日一日的瘦了下去,神情恍惚,我尽力多的同他说话,虽然她可能一句都听不到。
得到的时候,我从来没有珍惜过,失去的时候,却剜心似的痛,我发现,自己原来根本就不了解自己。
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的过去了,城里的名医请遍了,依旧没有人知道,玲珑怎么了。这时,我想到了那个说书老人。
我怎么忘记了他,这些天之前,他一直是和玲珑在一起的。
“备马,我要马上出城!”我喊,然而,玲珑却忽然醒了。
“去找依依吧,她就在……”她说,声音微弱,却是真的清醒了。
“你说什么?”我一愣,感觉有些不可置信。只是我不知道,我是不相信自己竟然有很久没有想到依依了,还是玲珑会在这个时候,想到依依。
“依依就在临县的村子里,我叫人送她去了那里,你去找她回来吧,解药,我已经配好了。”玲珑说着,费力的在周围寻找着,我想起来了,她身上,有一个瓶子,在她回来的时候,我取出来,放在了一边。
“这个?”我找出来,给她。
玲珑看了看,又打开闻了闻,脸上露出了浅浅的笑容,然后,递向了我,“就是这个了。”
我迟疑了一下,不知这个时候,我该先拿着药,还是改天再说,今天先去找那个说书老人。
玲珑正看着我,目光悠悠,眼神却清澈见底。
不知怎么,她这样的眼神,总让我有一种罪恶的感觉,是的,罪恶,那不是我喜欢的感觉,所以我一把从她的手里抢过了药。
玲珑仍旧那样看着我,看着我,直到血从嘴角一点点的溢出。
“玲珑!”我惊叫,只看着她无力的向一侧一歪。

玲珑

当我再次真正的清醒时,我知道,日子是真的有限了,而我还必须要做的事情就是,把依依的去处和依依的解药,一并向慕容长风做个交代。
这些日子里,我始终在恍惚中度过,时间对于我渐渐失去了意义,不过我却是快乐的,因为,这半梦半醒之间,我得到了慕容长风的爱,虽然,这爱,在此刻的我而言,早已分不清是真实的存在还是我朦胧中的臆造了。
如果有可能,我愿意一直这样下去,只是,我也是一个医者,我知道,什么是可能的,而什么又是不可能的。
放弃是一种美德,成全更是。
我不得不放弃,也不能不成全,这些,是我欠他们的,长风和依依,我不想伤害他们,却还是这样做了。而现在,是结束这个错误的时候了。
长风去找回依依,解去余毒,然后,幸福的生活下去,而我,则可以就此消失在茫茫的天地间,去找寻一个最后的归宿。
各归各位,是我们最后的选择。
当他从我的手中毫不犹豫的拿走药瓶的时候,我的心还是空了,被抽得空了,也痛得空了,空到绝望。
我的手上,终究还是抓不住任何东西,这世上,到了这一刻,我才知道,原本竟然没有什么是属于我的。
昏迷,似乎是我惟一逃避现实的途径,什么都不去想,也什么都不去做,只安静的等待梦的降临,梦中,有爱着我的,我亦爱着的人。
只是,梦终究是要醒的,不过,醒得这样的快,还是出乎人的意料的。
几天之后,我被人摇醒,接着,跌跌撞撞的被拖到了地上。
费力的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的就是慕容长风。他的脸上,写满了愤怒,是的,愤怒,愤怒到他的嘴角都微微的抽动。
“我没有想到,你的心肠竟然这样黑。”他咬牙切齿。
“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一愣,有些摸不到边际。
“你居然还敢问我出了什么事情?”慕容长风的声音忽然拔高了。
“究竟怎么了?”我挣扎着起身,却被他推得重重的跌在地上。
“你已经送走了依依,你可以不去治她,我也不奢望你救她,但是,你为什么还要害她?”慕容长风质问我,声音很大。
“我害她?”我有些不知所措,我何时害了她呢?怎么我自己全然不知道?
“你还想狡辩?”他终还是把我从地上拖了起来,丢在了他对面的椅子上。
“我没有狡辩,我也用不着狡辩,是我做的,我承认,不是我做的,你叫我拿什么认?”
我忍住气,问他。
“跟我来”,慕容长风也不再说,拉起我,也不管我能走不能走,只向前大步前进,而我,几乎是被他拖在地上,穿过了一个又一个的小院落。
慕容府里的人都停了手里的活,看着我被慕容长风拖着,走过了一条一条的园中小径。我不知道人的目光还可以冷漠到这样的地步,每一眼,都默然的如钝刀,划过我的身心。
依依仍旧躺在她自己的房中,收拾得很整齐的房间,虽然主人离开了将近一年,然而,什么变化都没有,甚至灰尘也没有,我忽然萌生了一种无力感,是的,觉得无力,依依在这里的地位。在慕容长风心中的影响,始终是我无法取代的。
只是,依依的脸色,却有些不对。
她那样的苍白而无力.
我的手指有些颤抖的搭在了依依的腕上,不是因为我心虚,而是我真的觉得恐惧,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恐惧,我无力控制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依依的毒解了,同时又中了新的毒。
一种更歹毒的毒。
一种甚至连我也只是听闻却从未见过的毒。
“你还有什么好说的?”慕容长风问我,声音冰冷。
“为什么是我?”我抬头,想看看他的眼睛,里面是不是同他的声音一样,冰冷而无情。
然而,他却不肯看我,在我抬头看向他的同时,他微微侧头,避开了我的视线。“除了你之外,还有别人吗?药难道不是你给我的?”
“药的确是我给你的。”我默默低下头,心里一时也分辨不清究竟是什么滋味,只觉得四肢无力,身子也止不住的颤抖。
“拿来!”慕容长风伸手。
“什么?”我愣愣的抬头,对上他躲闪不及的眼,他有些挣扎似的,飞速的闪避开了我的目光。
“解药。”他语气有些生硬,又似乎很愤怒。
“我没有,”我苦笑,若是有解药,又何至于这么麻烦。
“玲珑,我没想到你这样的狠,你究竟要怎么样,才肯放过依依?”
我要怎样才肯放过依依?我的唇边绽开了一抹冷笑,是呀,我要怎样才肯放过她?我自己也不知道,又该如何回答?
“你交出解药,我们当一切都没发生过。”慕容长风的声音听在我的耳中,是那样的冷硬而无情。
“如果没有解药呢?”我抬头,觉得心里很空洞。
“你……”慕容长风的声音猛的一提,但终究打住了,良久,他终于说,“若是你实在不肯拿出解药,那么——你走吧。”
“走?”我愣住了,要好一会才慢慢品出这个走的滋味和意义,“休了我吗?”我笑。
“七出之条,妒去。”慕容长风一字一顿。
“随你怎么说吧。”我暗自在心里叹了口气,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竟然站了起来,一步步的走出门口。
慕容家的家规森严,并没有下人敢围在外面看热闹,但是我所过之处,那些视若无睹,那些冷漠不屑,依旧包围着我。
抬起头,不去看周遭的一切,已经是我能为自己唯一保留的一份尊严了。
回到房间收拾东西,我忽然发现,原来这里并不是自己的家,将来不是,现在不是,就连过去,也不是。
一间这样大的屋子里,竟然没有几件属于我的东西,除了药,就还是药,仅此而已。
不过这样也好,我如今的身子,原也不可能带走太多的东西,而我,又不想留下任何东西在这里,这样最好了。
简单的将我的毒药跟解药收入药囊中,再把几件衣衫包在包袱里,剩下的,就是箱子中一身大红的嫁衣了,火红的颜色,精美的手工,曾经承载过我太多的期许和梦幻,到了如今,我才明白,这一切,原本就是虚无,是我自己在强求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强极则辱,说的果然没有错。
手仍旧不忍的轻轻抚摸着那依旧鲜艳的红,一滴水珠也在这里,滚落在那鲜红的绸缎上,渗入、晕开……
心在一刻又忽然有了如撕裂般的巨感,伴随着的,是翻涌的血气和眼前弥漫的鲜红,红颜,我暗叹,怎么忘记了,那溶入我血脉的痛了,这是第二次了,我不能让慕容长风知道,所以我要马上离开。
人的意志力,有时还是可怕的,我急步跑出慕容家,跑到熙熙攘攘的街上,又跑到一间客栈。
伙计的关门声自我的身后传来,我的心彻底的松了下来,生死,随他去吧。

劫难

红颜的第二次爆发,比我所能够想象的更加的痛苦跟折磨,我没有很快的失去知觉,所以只能忍耐着,感觉上,皮肤好像一寸一寸的撕裂着,接着是肉,再后来是骨头,然后是内脏……
更痛的,却是我的心,慕容长风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眼神,都在撕裂着她,我不知道这其中有几分是真正的心痛,而又有几分,是红颜的毒性。我只知道,自己在痛,好痛。
从地上挣扎躺在床上,又挣扎着滚落地面,如果我手里有一把匕首,那么我一定毫不犹豫的把它插落在胸口,只是,我没有。
当忍耐到达极限后,我如愿的失去了知觉……
再清醒,是因为刺骨的寒冷,周身似乎都浸在冷水中,意识稍稍恢复,便止不住的颤抖。
用力的睁开眼睛,入目的,是一片浓重的黑暗,没有一丝的光线的黑暗,已经死了吗?一切都结束了吗?我想,师傅骗了我,他明明说红颜可以发作三次的,但为什么,我只承受了两次。
意识逐渐的清明,四肢却无力移动,手腕上有沉甸甸的东西束缚着我,我咬紧牙动了动,似乎是一条铁索,周遭的水在我的力道下,泛起小小的水波,看来我被浸在水中没错,是我生前做的错事太多吗?到了另一个世界,也要接受惩罚吗?
只是感觉又有些不对,究竟是什么地方有问题呢?我苦思,直到不远的地方发出声音,接着,一点光线在我眼前由弱变强。
“这里没有万毒谷的清幽,也没有慕容世家的富丽堂皇,不过因为我曾经发过誓,所以也只能请新一任的毒王暂时在这里委屈几天了。”在乎明乎暗的烛火下,我看见了一个我最害怕看见的人,仍旧是美丽得让女人都自愧不如的面孔,却在幽暗中散发出让人绝望的邪恶气息。
“是你?”我低低的说,与其是在惊讶,不如说,我一瞬间认命了,该来的,终究要来,那个曾经以血为誓,要报复我们的人,终究还是来了,幸好,这一刻,我是真的无畏生死了。
“不想知道自己在哪里吗?”男人站在岸上,居高临下。
“在哪里有区别吗?”我反问,当结果终于为自己认同之后,心也坦然了,少了几分恐惧,自然也就多了几分镇定。
“没有。”他回答的却也诚实。
“那就开始吧,”我无谓的耸了耸肩,手腕上的铁链太过沉重,沉重到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也让我难以完成。
“开始或不开始,似乎不是你能决定的。”男人转身,也带走了我眼前仅有的光亮。
片刻之后,周遭的冷水退却了,再后来,地面渐渐干燥起来。
我的周遭世界,仍旧是黑暗一片,不辩昼夜。每天,都会有人丢进一包食物,加上一罐清水,不过我从不去动它,我不喜欢毫无掌控权的人生,既然不能选择如何活着,那么我总能决定自己如何去死。
“在这里,一切都是我做主,我只重复这一次。”当我的嘴被人用力捏开,既而,一粒药丸被人强硬的塞进来后,我隐约听见了这样一句话。
再清醒,周围又有了光与影的重叠,不是在幽深的不辩昼夜的水牢,而是在一间布置得非常简单的小屋子里。
惟一仍旧没有改变的,是我的身份,一个囚徒,被一个我不知名的人,囚禁在一个我不知道的地方。
那个人没有出现,不过每天一顿的饭照旧有人送,而我,选择了吃。并不是我改变了主意,实在是我遇到了一个更加难缠的人,他只用他的想法去要求别人,我可以选择藐视,不过那确实不会有任何结果。
饿死,并不是一个好的死法,经过了几天,这一点,我很肯定。
后来想想,其实我也没有必要这样折磨我自己,红颜在身,而且已经发作过两次的人,生死于我,连一线之隔都没有,我的生死,终究不是别人能掌握的,不是吗?那——又怕什么?
“慕容长风要迎娶依依了。”这一天,抓我来的男人兴致很好的专程来“看望”我,顺便带来了这样的消息。
我的头一阵的眩晕,指甲深深的掐进了肉里,“不要多想,不,什么都不要去想。”我咬牙告诉自己,先不要去想这些,不要去想。片刻之后,我终于压住了心底蠢蠢欲动的痛,笑了,“那应该恭喜他们,有情人终成眷属。”
“是吗?那,你是不是应该准备一份礼物?”男人也笑了,满意的笑,看在我眼里,却只是恐惧,因为他的笑容,那样的冰寒。
“我身无长物,”尽力的维持着自己的笑,我摊开手,耸耸肩。
“怎么会,你是慕容长风前任的妻子,如果我知道的没有错误的话,你还是依依儿时的好友,这样的人,送到婚宴上,本身就是一个有趣的好礼物,怎么这么妄自菲薄呢?”男人仍旧笑的轻松。
“为什么不说说你究竟想怎么样呢?”我收敛了笑容,“你发誓报复的,难道不是我一个人而已吗?”
“在这里,的确是你一个人而已。”男人无所谓的说。
“那又何必牵扯其他的人?”我问,“依依的毒,我没猜错的话,也是你吧。”
“是我。”他承认的却也痛快。
“怨有头,债有主,看你的武功,也是江湖上有地位的人物,何必去难为一个弱质女流?”我激他。
“弱质女流?你还是依依?”他挑了挑眉毛,说:“不管你说的是谁都好,我没兴趣知道,我现在只想看一场好戏,仅此而已。”
“什么好戏?”我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因为眼前这个男子,竟是那样无所不知的,我不知道他下一刻会说出什么足以让人万劫不复的话来。
加速更新,为什么没人鼓掌?泪奔……

游戏

这一日,江南慕容世家,又一次宾客迎门,到处是大红的喜子,到处是大红的花朵,到处是喜气洋洋的笑脸。
城里有头有脸的人家几乎都收到了慕容世家的请柬,距离上一次参加那场多少有些莫名的婚宴,有心的人掐指算了又算,一年尚且不到。
笑着将礼物递到门前招呼的家人手中,有人感慨,有人偷笑。感慨的人想着,上次的新娘莫名其妙,果然,不过一年,就成了下堂妇了吧,可惜了那有着莹白纤细的小手的美人了,手尚且那样的美,人也定是差不到哪里去,若不是门不当、户不对,也不会落得这样的结局,原说侯门一入深似海,没想到这慕容世家,也一样的庭院深深呀。偷笑的人却想,可惜,慕容长风这样的人才,竟然这样没造化,先前娶了个没来历的新娘也就罢了,这会儿,竟然沦落到要娶了家里的丫头的命运,真是好笑之极了。
虽然依依一贯是住在慕容世家的,不过迎娶的古礼却不能废,早一个时辰,花轿已经自后门出发,浩浩荡荡的在街上转开了,十六抬的嫁妆,金、银、珠宝、玉石、古玩、绫罗绸缎,一件不少,敞开了让街坊邻居欣赏,虽然不过是拿自家的东西出来显一回,但就着阵仗,还是让古城的老百姓傻了眼。
此时,我就坐在临街的一家酒肆里,一边看着花轿在吹吹打打的喜乐中经过,一边等待着最后时刻的到来。那个我始终不知姓名的男子,就坐在我对面,好整以暇的品着清茶,就如他所希望的,一场好戏即将上演。
忽然想起了小时候看的皮影戏,被人操纵着,说话、动作,没有一样能听凭自己的喜好、自己的心,好在皮影本来是没有心的,不算太难过,而我呢?有心,却比皮影更不如。
“我们来玩一个三选一的游戏,”那天,操纵我的人说,“你、依依或是慕容长风,因为我很欣赏你,所以,这次,决定权交给你。”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我迟疑,不知道为什么又牵扯上了慕容长风。
“直接点说吧,我有依依的解药,我有打败慕容长风,让慕容世家从此消亡的力量,我更有一样对你非常重要的东西,红颜的解药,你只需要做一个简单的选择,谁去死,这场游戏里,我只要一条命。”他说,口气轻松,眼神却冰冷,“你不必急于答复,也不用怀疑我的话。”
红颜根本无药可解,这本来是我的质疑,不过眼前这个男人,一个竟然能连十几年前,几乎已经没有人知道的小事,都知道得清清楚楚的人,又有什么是他不知道,不能够的呢?我不敢想象,只能选择相信。
“你这样的无所不能,又为什么当初要去万毒谷找药?”看着依依的轿热热闹闹的过去,我的心却出奇的平静了下来,这个疑问,实在在我心里很久了。
“蚀心散除了毒王懂得配方外,再没有人知道。”他说,语气森冷,以至于来添茶的小二竟然一连打了两个喷嚏。
我注目门外,心里暗自叹了口气,还是有些事情没有处理好,那就是万毒谷众多毒药和解药的方子,我并没有传给任何人。这些方子,都是历代毒王口头相传的,没有纸面上的记录,我同师兄所学不同,这些精妙的用毒方法,他是不会的,如果我就这样死了,不知道师傅会不会气活过来。
“笑什么?”对面一个声音问,是了,我怎么忘记了,会要了我的命的那个人还坐在距离我不过咫尺的地方。
“没笑什么,只是觉得这世界原来并没有所谓的无所不能。”我说,人总有自己做不到的事情,有守护不了的人,有得不到的东西,这样看来,我也不是很亏本。
“没错,没有人无所不能,不过掌握不了自己命运的人,在什么时候都是可怜人。”他说。
“我很可怜你。”我笑,随后起身,迎向我的命运。我可怜他,没错,我可怜他,表面上看来,他操纵了这里所有人的命运,其实他又何尝不是被命运操纵,失去所爱,独自活着复仇,他没有真正的仇人,他的仇人就是他自己,所以,他比我可怜。
“对了,可怜人,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介意告诉我吗?”在酒肆的门前,我想了想,还是问问吧,虽然他未必肯说。
“冥幽”,他的声音在我耳中回荡,我知道,这是一种叫做传音入密的功夫,幸好他这样告诉我,不然这半条街看热闹的百姓,怕是已经被吓得夺路而逃了。自从百年前明月山庄一夜瓦解后,江湖上最有势力的黑道组织,就是幽冥殿了,他们杀人没有理由,高兴杀,不高兴也杀,而且势力庞大,不仅在武林,就是官场,也影响非凡。
幽冥殿的主人叫做冥幽。历代只用这一个名字,因此也不知道他们的新老交替是何时,如今,寻常百姓连提起幽冥殿这三个字的勇气都没有,如果他是冥幽,那么他的确有力量消灭慕容世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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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近结局了,或者说,即将结局,本想一鼓作气,无奈,太困了,睡觉先。

慕容长风

清早起床,我茫然的看着身边忙碌的下人,他们在四处张贴着大红的喜字,在用上好的红绸装饰着庄里的每处,我忽然觉得恍惚,这些人在忙碌些什么?
许久,书童歆儿捧着大大的托盘走了进来,托盘里是一件火红的衣裳,他服侍我更衣,我才猛然记起,今天,竟然又是一个我娶亲的日子。
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都该是人生,特别是男人的人生里,重要的喜事和大事,我曾经也这么认为过,当时,我以为,这些重大的事情,一生只会发生一次而已,没想到,不到一年的时间里,我竟然要把同样的诺言,交给两个女人。
在过去的日子里,我曾经是如何的期待着这样的一天呢?可以和依依共偕白首,是我很多年里,最大的梦想。
我曾经以为这也只能是一个梦想了,没想到,却又忽然成为了现实,我终于要娶依依了,只是,我却只觉得悲凉。
是的,悲凉。
当我把心交给了一个女人的时候,我却要背弃她,娶另外一个女人,哪怕,这另外的女人,是我曾经以为的最爱。
人生就是充满了这样黑色的幽默,为什么我娶的女人,总不是我最爱的人?
是不是我对生活的要求太苛刻,还是我的人生实在太顺利,顺利到老天都看不下去的程度?
有些茫然的跟着人走到了大门口,看着花轿落地,看着依依被人搀扶着出来,我有些恍惚,一时眼花,竟然觉得,轿中的人,竟然是她,玲珑。
玲珑,这个名字不能提,仅仅想一想,就足以让人心痛。
我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爱上了她,不过爱就是爱了,如果能够给出足够的理由,大约我也就不会这样的爱她了,但是爱又怎样?
我爱她,却依旧不能认同她的所做,所以尽管我爱她,却依旧要将她赶离我的视线。
也许我从未真正爱过依依,但是她却是我的责任,保护她,早已是一种习惯,因为她是那样的善良而柔弱。
我生长在慕容世家,从小就有人在不断的告诉我,要明辨是非,分清善恶,什么是善恶,有时并不容易看得清楚,但害人,就是不对的,不是吗?
所以尽管我发觉了自己的爱,却依旧要让玲珑离开,我的是非与善恶都容不下她的作为,我害怕自己有一天将不得不杀她,所以我情愿她离开,带着对我的恨离开,这样,她会比较容易放下吧,毕竟,为了一个像我这样无情的男人,什么都是不值得的。而我,也将选择一条很多年前就为自己选择的道路,娶依依。
虽然我不知道依依还有多少日子,但这是我惟一能给她的,我的人。
玲珑,越是害怕想起这个名字,却越是不受控制的想起,我怎么了,这不是我一贯的作风,只是,我真的担心她。她一直病着,就这样离开,等到我派人去找的时候,却没有一丝的音讯。我叫人守着万毒谷的入口这些日子,也没有她的影子出现,她去了哪里呢?
没有人能回答我这样的问题,因为我自作孽,不可活。
红红的喜堂上,父母在对我微笑,只是,我却有些莫名的感觉,直到,周围的喧嚣和热闹逐渐安静了下来。
“少爷!”歆儿在轻轻拉我的袖子,我惊觉,周围无数的眼睛都盯着我,司仪和爹娘都有些尴尬,而依依,在喜娘的搀扶下,跪在地上,身子微微的抖着。
“少爷,拜天地,拜呀!”歆儿急了,只用力向下拉我的袖子,拜天地了,什么时候的事情?
撩起衣服,这一次,是我自己的决定,依依不会难为我,她也不会如玲珑一般,在耳边要挟我,玲珑,却又是玲珑。
“慢着!”一个清亮的声音,在我将跪的时候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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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散

“记住你说过的话,”进入喜堂前,我对冥幽说。
看到他点头,我义无返顾了,这种人虽然行事歹毒,但是说过的话却是算数的,只要他说到做到,一切便都好办了。
我进入喜堂的时候,虽然是昂着头,大步从正门走进来,但是几乎没有什么人注意到我的忽然出现,他们的精力都被吸引到了一处,一对新人,正在交拜天地。
冥幽要的只是结果,他没有要求我何时、何地,采用什么什么方法达成他要的结果。在这个时候进来,并且出声阻止他们,是我的选择,一个自私的选择。
我知道自己是自私的人,我也不想在这个时候,再为自己的自私找什么借口或是理由,我只是一个平凡的女人,即便是到了这个时候,我仍旧不愿意看到我爱的人迎娶别的女人,就这样而已。
所以,在慕容长风撩起长袍准备行礼的时候,我出声了,我只说了两个字,“慢着”,堂上的情形,就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无数观礼的宾客匆忙的回过头来,各人的神情几乎都不相同,不过最初都是有些惊讶的,既而,不少人准备看戏了。
所有人中,大概慕容长风的反应最是迅速,他没有回头,而是干脆转了个身,然后看着我,神情中,却透着悲伤。
这该是我看他的眼神才是,他终于如愿的娶了自己想娶的女子不是吗?他不是该高兴吗?或者,我又搅乱了他的计划,破坏了他的姻缘,他该恨我才是。只是,为什么,他的神色,惊喜而又笼罩在无边的悲伤中。
“玲珑,你到底要怎么样,才能放过我同长风,要我给你磕头吗?我磕。”就在我们彼此沉浸在对方的眼波中不知如何自拔的时候,一旁沉静的新娘忽然一把掀起了头上的红巾,既而,真的趴在地上,嘣嘣的磕着头。
这一下,情况有些失控了,堂上的宾客非常的多,而且没有人认识我,这一变故,来得突然,新娘忽然掀开盖头已经不合规矩,又这样的给一个陌生女子磕头,议论声自然就更大了。
“你这是干什么?”慕容长风愕然,连忙去拉,依依的头上,却已经鲜血横流。
“长风,我好怕,我不要再离开你,求你,也别离开我,求你!”依依拉住他的袖子,哭得伤情。
“我——”慕容长风被她拉得只得蹲下身,一边拿出帕子按在她额头的伤口上,一边却抬眼,看向我。
“他不会呆在你身边。”我也看向长风,目光相触的时候,我笑了,真的发自内心的笑,这一刻,他看的人,只是我呀。
“玲珑!”慕容长风似乎没有想到我会这样说,深深的看了我一眼,有些无奈的叫了声我的名字,既而,仓促间低下头去看依依。
依依的脸完全失去了血色,变得苍白而死寂,慕容长风忙叫人,准备扶她下去休息,就在他疏神的刹那,那几乎死掉了一般憔悴的人却忽然挣脱了周围的手,猛的扑向了我。
没有人看见,那一刻依依的神情,绝望而狰狞;自然也没有人看见,她手中的一点闪闪的寒光。
我看见了,然而,却早已无力闪躲,支撑到这一刻,已经是我体力和耐力的一个极限了,所以,我只眼睁睁的瞧着,看她在扑到我身上的同时,将一直藏在身上的匕首,深深的、深深的,刺进我的身体。也罢,这一刀,当我还她好了,我两次阻挡了她的姻缘,这——原本是我欠她的。
“你?”在面几乎贴到面的时候,依依终还是恐惧了,她的眼神那样的慌乱,进而,又有些疯狂,“你害我这样还不够吗?我究竟和你有什么冤仇,今天,别怪我,是你自做孽。”
其实她又怎么知道,我从来就不怪她。我们爱上了同一个男人,这已经是我们打不开的结,原本,我心里是中是觉得亏欠的,这样好了,今生的事情今生都了结了,有欠有还,来生,即便茫茫人海中再度偶然相遇,也可以不再纠缠至此了吧。
“你!”依依惊叫,很突然的,倒了下去。
我的手正按在伤口的穴位上,没有防备,只能看着依依倒在我面前,胸口,还斜斜的插着一把匕首。
那刚刚还沾满了我的血的匕首。
“啊!”
“出人命了!”
“救命!”
堂上的宾客至此,算是真正傻了眼,惊恐的想夺门而出,只是,我又怎么能让他们这样走呢?我没有名声,也不怕丢尽脸面,但是慕容世家不行,今天的一切传出去,慕容世家在江湖上,会威严扫地,慕容长风更是。
幸好,我刚刚真的有作准备,衣袖轻轻一抬,挤到门口的人率先倒了下来,既而,堂内,人群成片的倒地。
“够了,住手!”当我准备将手收回的时候,一柄锋锐的剑直指在我的胸口,那是一把过去我从未看过其出鞘的宝剑,慕容长风的佩剑,也是他在说:“你要杀的,辜负你的,只有我一个人而已,别在伤及无辜了。”
“他们来见证你抛弃发妻另娶新欢的仪式,就是与我为敌。”我笑了,用一只手牢牢的按住我的伤口,让血点点,渗入我袖中的白绢上。“与我为敌的人,统统要死。”
咕咚一声,恰在此时,自慕容长风的身后传来,他仓促回头,既而面色惨白,他的父母,慕容庄主和慕容夫人,正自椅中栽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一定要这样吗?”慕容长风看着我,眼中有痛,更有决绝。
“似乎只剩下你了,”我不理他的痛,也不看他的决绝,只说自己的话,做自己的事情,就差一点点了。
“你想怎样?”他问,声音冷了下来,有杀气。
“你跟我在一起,看着这些阻碍咱们的人死,这样,我就放过你,”我用另一只手,轻轻捏住他的剑尖,如同捏住一朵脆弱而美丽的花。
“我们不能在一起,不是因为这些人,而是因为你,为什么你不明白?”慕容长风声音低沉,是因为我吗?我悲哀的想,也许吧,因为我们的开始,已经错了。
“随你说吧,这是清风的解药,刚刚我本来想给你,可惜你没有说一句让我听了舒服的话,可惜了!”我自怀中拿出一个小小的瓷瓶,在他眼前晃过,“这些人,都将为你而死,”我笑,狂笑,声音有些尖锐,手却不停,将瓷瓶用力丢向外面,同时,身子移动,挡死了他抢救瓶子的道路。
鲜红的颜色,在我眼前晃动,慕容长风已经冲过去了,我的眼前,空荡荡的一片,只有一种鲜红的液体,零星的自天上飘落。
胸口觉得凉凉的,我有些迟缓的低头,才发现衣衫的前襟,已经红成一片了,奇怪的是,我却没有痛的感觉。
一直躺在我面前地面上的依依睁开了眼睛,她在笑,笑看着刚刚的一幕,而我,却只能对她投去悲凉的一瞥,人的命运很奇怪,我一心想让她活下去,她却偏偏用尽心力要死,这样也好,我下面的安排,也不再有任何的顾忌了。
“真是精彩呀,人间惨剧,玲珑,你演出得很精彩,我很满意。”一个声音在我背后传来,伴随而来的,还有几声掌声。
我缓慢的转身,冥幽不知何时已经站在门口了,正与慕容长风对峙。
“我已经如你所愿了,那么我要的呢?”我说。
“你们三个人还都活着,我不知道该把哪种东西给你,这怎么办呢?”他问。
“我要的其实很简单,”我挣扎着向门口挪去,只是半晌,却没有能够挪动一步。“我……”我的声音微弱下去,人也终于不支,扑倒在地上。
“你要哪种?”他绕过慕容长风,径直走到我面前,蹲下身子。
“我要……”我几乎发不出声音,冥幽不以为意的用手拎起了我的衣领。
“快说,”他说,有些不耐。
“你的命,”我说,同时,人被他甩了出去。
“玲珑!”慕容长风一直很警觉,这时忽然冲过来,接住了我,不过冥幽的力道实在太大了,接下我的同时,他不可控制的吐出了一口鲜血。
“长风!”我大惊,却无能为力。
我为冥幽准备了一件东西,其实也不是为他准备,不过他将我逼到了绝地,我只好将这个东西,送给他了,那是我养的一种奇蛊,稍沾入骨,会在最短的时间内啃噬人的血脉。这只蛊在历代毒王之间传承,已经不知有多少年了,却从来没有真正用来伤过人,冥幽是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
“我小看你了,你不要自己的命,也不要他们的吗?”冥幽退开几步,脸有些抽搐,刚刚他距离我太近了,也太放松了,我只是把蛊放在领子上,他竟然不以为意的去抓。
“你也说是别人的命,与我何干?”我强笑,眼前却渐渐模糊。
“那你可……”冥幽向前一步,却忽然顿住,身子摇晃,我的蛊虫已经开始吃饭了。
“幽冥殿会杀死这里所有的人,”冥幽说,脸上汗水涔涔,却不见痛苦。
“如果世上还有幽冥殿的话”,我回答他,被困在幽冥殿的日子里,我如果什么都不做,也太对不起自己了,何况我昨天来的路上,已经见过无名,他命不久已,但是,杀死一些中了巨毒的人还可以的。
对了,无名让我等他,他说要告诉我一件事情,当时我是答应了,不过,只怕,我不能信守这个约定了。
“我还有多少时间?”冥幽忽然问我。
“半个时辰”,我回答他。
“雅枫的墓在哪里?”冥幽再问的这个问题,我却是不懂了。
“半山,枫树下”,回答他的,却是慕容长风。
“谢谢!”他扔下了一句谁都听不懂的话,就忽然从我的视线中消失了。
我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很多事情没有想通,却也不想再去弄明白了,我终于没有死在红颜之下,倒是出乎了自己的意料,也好,少受点活罪。
“这是什么?”长风忽然说,同时举起一丸药,递到了我眼前,“刚刚那人抛给我的”。
红红的颜色,如血,无味,不是依依的解药,难道……我一愣,红颜的解药吗?只是,我要解药,还有何用?
“啊!”屋子里,忽然传来了一声尖叫,我已无力追寻这声音的源头,但是我知道是谁,依依。
她伤了我,又用同一把刀伤了自己,只是她不了解,我的身体里,每一滴血都含有巨毒,尤其以已经发作过两次的红颜为最。
她一直是清醒了,这一刻,看到慕容长风这样的抱着我,情思牵动,竟然引发了红颜,原来,这就是命数。
“这是她的解药,”我用尽力量告诉慕容长风,一颗药救不了两条性命,这一世,我已经没有牵挂了,而她,要的还太多太多。
“你呢?”慕容长风却忽然问。
“我用不着了,”我笑了,在他的怀里,是我能想象到的,最浪漫的死亡,只是,原本我是希望他恨我的,很恨,因为恨,会比较容易忘记,怎么到了最后,会是这样呢?
“好,”他轻声说,同时放下我,走向依依。
我尽力的移动目光,想记住他的影子,只是我已经看不清了,这样也好,省得来世还有牵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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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工了,比较狗血的结局,不过,总算结束了一个.

尾声

人的记性总是健忘的,事情过去了,久了,也就抛到脑后,渐渐淡忘了。
只是很多年后,江南百姓在偶然路过慕容世家残败的庭院时,还是会记得一场婚礼,那一年,这里曾经显赫辉煌一时,那一年,这里年轻英俊的主人,曾经迎娶过一位有一双很美很美的手的女孩……
很少有人记得这里还举办过另外一场婚礼,当年参加过婚宴后回家的人,竟然全体失意了,不记得看到了什么,更不记得曾经发生过什么。只是,那天之后,街上常常看见一个穿着大红喜服的年轻女子,疯疯傻傻。
也是在那一年,慕容世家举办了最后一场规模庞大的葬礼,江湖上最是名动一时的青年侠客慕容长风英年早逝,与夫人玲珑合葬,有人说,他是殉情自尽的。
又过了很多年,有关慕容世家的一切都湮没于浩淼的历史长河中,留下的,只有一株山间的连理树,故老相传,曾经有一对男女,生时因为彼此误会,不能偕老,于是先后殉情,死后,坟前就长出了这枝叶相连的连理树。传说,只要彼此相爱的少年男女,诚恳的在树前企求,就能白头偕老,一生幸福如意。

结局B

“慢着!”在慕容长风即将拜下的时候,一个声音忽然自门口传来,声音不高,奇怪的是,堂上的任何一个人都有这样的感觉,这个忽然出现的人,仿佛就趴在自己耳边说话一般。
慕容长风自是心中一凛,今天什么都不那么对劲,有这样的高手来到自己的身边,竟然也无知无觉到现在。
不过慕容长风终究是慕容长风,他很随意的松开手,缓慢的回身,堂前正占着一个男子,逆着光,黑发飞扬,邪气之及,却也美丽之及。
“是你?”身后的父母忽然发出了这样的惊呼,却也只是这样而已了,慕容长风听到身后更多更杂乱的声音,在呼唤母亲,叫水叫大夫。
偏偏在这个时候,慕容长风有些犹豫了,母亲的心疾看来是发作了,自从几年前姐姐雅枫忽然去世之后,母亲就生了这样的病,请了无数的名医,吃了数不清的药剂,总是无效,只是,今天,一个陌生人,怎么会这样无端的牵扯起母亲的旧疾呢?
“看来我来得不巧,耽误了新人拜堂了。”堂前的男子目光一暗,语气却平稳,甚至有些戏谑。
“你走,这里不欢迎你,”不待慕容长风开口,久未出声的父亲却猛然出声。
“我当然会走,反正今天这里的主角也不是我,是不是,玲珑?”男人还是不以为意的样子,向旁边退开了一步,露出了一直站在身后的人。
竟然真的是玲珑,慕容长风有些惊讶与不解,掺合着心里的喜悦和无奈,一起涌上心头,只这片刻,竟是是酸甜苦辣咸,五味具全了。
数日不见,玲珑清减了许多,一双眼睛越发的大了,流转间,却少了光华,多了哀伤。
两个人相对而立,一时,没有言语。
“怎么,都成了锯嘴的葫芦了?”男子在一旁冷冷的发话了,“答案呢?时间有限呀。”
慕容长风不解,却不待她发问,玲珑的手猛的一扬,一阵淡淡的烟雾自她莹白的手间升起,接着,堂上的众人开始如同醉酒般摇晃,既而软倒,他的父母也不曾例外。
“你要做什么?”慕容长风惊问,一边想回身去瞧父母,一边却又不得不站立在原位,因为他身边的男子是个劲敌,他现在不动,是一个防守兼反攻的起势,但是只要稍稍移动,他就只能被动挨打了。
“她要来杀我,”依依的声音猝然响起,“我记得她,她是个坏人,几次要杀我的坏人。”说着,丢下盖头,猛然扑在慕容长风的身上,瑟瑟的抖起来。
一屋子的人,如今站立的,就只剩下了四个人,其他三个不用说,但是依依,是如何躲开那发散在空气中的毒药呢?慕容长风心中一动,却来不及发问,因为在依依扑入他身上的瞬间,陌生男子已经猝然出手了。
高手的对决,容不得一丝的含糊,他轻巧的将依依退到身后,手已经平平推出,这一式看起来稀松平常到极点,却是慕容世家的不传绝学,无象神功的一式。
两人的手轻轻一碰,既而迅速分开,陌生男子忽道:“这样的比试未免无聊,我们赌点彩头如何?”
“你凭什么同我赌?”慕容长风收手,神色冷了下来。
“我进来的时候有数过,这厅里共有宾客86人,慕容老爷和夫人再加上下人20人,106条性命,不值得赌上这么一局吗?”男人说。
慕容长风心中一寒,目光挪到玲珑身上,“这是你想要的结果?”他在问,却不是问那陌生的男人。
玲珑垂首,冥幽之前的话正在她的脑海中回放,他要看一场好戏,他要一条人命,他还要她做一个选择,三选一,并不复杂,只是,复杂的是冥幽的心,没有人知道,他究竟要怎样。
慕容长风还在看着她,神色复杂,而她,却不能不回答他的问题,于是她说,“是的。”
“你要怎么赌?”慕容长风收回放在玲珑身上的目光,重新看向他的对手,失望,除了失望,还有隐隐的痛和恨,只是,再恨谁呢?眼前这个陌生男人、玲珑,还是自己?他一时也说不出来。
“我们赌最简单的,就赌这里站着的人,今天谁能活着、谁会去死,怎么样?”冥幽冷笑,转头看向玲珑。
“彩头呢?”这样的赌局却没有激怒慕容长风,他只是沉声问。
“我赢了,你只要如实回答我一个问题;你赢了,这106个人都会醒过来,除此之外,我还帮你做一件事。”冥幽说。
“我别无选择不是吗,”慕容长风一笑,“开始吧,说你的答案。”
“玲珑,今天的毒是你下的,答案也由你给出吧,谁会去死?”冥幽问,成功的把视线又转移到了玲珑身上。
“依依,”玲珑抬头,神色平静,“她中了巨毒,虽然慕容长风用自己的真气为她续命,让她如今还能站在这里,但是我肯定,没有解药的话,她支持不到子时。”
“你胡说,你是个坏人,她胡说……”依依脸色忽然变得异常的苍白,她拉住慕容长风的手臂,虚弱的问,“你不是说,我的病好了吗?我不会死是不是?我们会一直在一起,再也不分开是不是?”
“是,”慕容长风忽然飞快的回答,“你不会死,有我在,你就不会有事。”
玲珑无声的退后一步,那里有一根柱子,可以支撑自己摇摇欲坠的身体,慕容长风的承诺,永远会如此轻易的给予依依,而自己,怕是双手奉上自己的性命,也不会得到他一丝的怜惜吧?
一阵阵的痛,开始自胸口弥散开来,红颜,终于,还是开始了。
在与这最后的阵痛对抗中,她听到了慕容长风的答案,他说:“你”,这个你是谁呢?玲珑有些恍惚,是自己吗?还是冥幽?
“杀了依依,然后你活着,别忘了。”在冷漠的杀气在院子中弥漫扩散时,玲珑听到了这样的声音,是冥幽,他要她完成自己的选择呢。
依依……玲珑四下里一看,那个女孩,如今仍旧站在原地,似乎被外面的恶战吓得有些傻住了,竟没有察觉玲珑有些沉重的脚步声,在一点点的靠近。
匕首轻轻的握在手中,玲珑却有些颤抖,她不能肯定,现下的自己,能不能将匕首插入到依依心房的某处,不偏一分的插入,所以,她有片刻的迟疑。
然而,片刻,却已经足已改变很多事情,比如说,依依猛然的回过了头,发出了一声惊叫,既而,一丝沁凉,渗入玲珑的胸口。
那是一只金簪,金簪的另一端,仍旧握在依依手中,一瞬间的冰冷和憎恨,在那双从来都是无暇而天真的眼中闪过,如果不是这样的面对面,玲珑几乎以为自己看错了。
她深深的吸了口,胸口一紧,依依的金簪被吸在她的身体内,而依依却全力想要马上将它拔出来,只有一个瞬间,因为她只能坚持这样一个瞬间了,手中的匕首,飞快的刺进依依体内。
依依颓然的向后倒下,手中的簪子也拔了出来,既而跌落到地面,与此同时,两道身影掠了进来。
“我赢了。”冥幽说,“女人的嫉妒,果然是最可怕的东西。”
“依依!”慕容长风扶起依依,却发现她胸口晃动的匕首,伤口一定很深,因为她几乎没了呼吸。
“玲珑,为什么?”他惊怒交加。
“因为我想活着,”玲珑的手轻轻按在自己的心口上,似乎被慕容长风的怒吼吓了一跳般。
“你想活着,你就让无辜的人去死?”慕容长风心里一瞬间冷了下来,他忽然想起了自己最初见玲珑的时候,那冰冷的言语,冷漠的心灵,他怎么忘记了,她原本就是一条毒蛇呢?而自己,又是什么时候开始,以为她和依依是一样的人呢?
“你们把雅枫葬在了哪里?”冥幽忽然问。
“什么?”慕容长风一时竟然愣了,“我为什么要告诉你,我姐姐葬在哪里?”
“因为赌局结束了,而我赢了。”冥幽说,“你伤心伤到糊涂了吗?还是准备抵赖?”
“我不抵赖,因为依依还活着,”慕容长风猛然站起,剑,去如流星。
冥幽闪身,但是他很快发现,这一剑的目标并不是他,却是站在他身边的玲珑。
玲珑的死活,他并不放在心上,或者,死了更好,但是他们的赌约却明确,依依或是自己,别人死了的话,他也就输了,至少不算赢,想到这里,他只得伸手,去拦阻那去势如虹的剑影。
玲珑一直站在原地,从刚刚慕容长风抱起依依的时候开始,她就有一种预感,一种对死亡的预感,慕容长风那浓重而明显的杀气,已经转向了自己,但是她却没有移动,一方面是因为红颜的发作,让她失去了动一动的力气,她只要一动,最后的意志就会消散。另一方面却是,她根本不想动,她还要做一件太重要的事情。
一切都发生在眨眼间……
慕容长风的剑,在玲珑的胸膛划过,冥幽并没有赶得及阻止这一剑,因为他的腹部,被一柄短剑贯穿,他低下头,看到一只莹白的手,正无力的垂下来。
“你并没有赢,”是玲珑的声音,“所以,把解药拿来吧。”
“赢的也不是你,”冥幽苦笑,他怎么也没想到,玲珑的手,也有这样的力量和本事。“慕容长风,我有你妻子的解药。”他说,故意不去明白的解释,只是说,“你要吗?”
“拿来!”慕容长风从刚刚的震惊中收神,深深的看了看玲珑,却退身到依依身边。一个小瓶掷到了他的手中,里面有一颗药丸。
喂药,既而轻轻的将内力注入,他发现依依的伤竟然没有大碍,不仅没有大碍,甚至,她心脉上的一刀,对她的身体来说,竟然起到了不可思异的作用。玲珑没有杀她,反而救了她,这是怎么一回事呢?
“玲珑说我可怜,其实真正可怜的,却是你。”冥幽忽然说,“可笑了,竟然是这样的结果。”
阵阵呻吟,忽然自屋子的不同角落响起,慕容长风看时,才发现刚刚昏迷不醒的宾客和家人,竟然都在幽幽转醒,而玲珑和刚刚那个男子,却不见了。
“你是因为我快死了,所以来告诉我,你姐姐埋在哪里呢?我找了她太多年了。”他飞快的追出门口,却只有陌生男子独自站立。
“你究竟是谁?”他问。
“冥幽,”那人回答。
“她在半山枫林,”他忽然明白了一些事情,“玲珑呢?”
“她走了,”冥幽回答,“你刚刚有一次救她的机会,但是现在没有了。”
“她伤的不重,”慕容长风回答,那一剑去势看起来猛,但是玲珑毫不闪避,所以剑到中途,他已经撤去了全部的力道,不过是划伤肌肤而已,筋骨都没有事,他心里有数。
“伤确实不重,但是她……”冥幽飞快的向前走去,却将这句未完的话,放置在了风中。

尾声B

我又一次来到了城外的山上,还是那个山洞,我找到了无名,他安静的坐在洞中,一动不动,连呼吸也没有了。
这是我最后答应别人的事情了,埋葬他,在这里。
无名的故事,一直盘桓在我的脑中,其间的悲喜,在这时感触最深,我一直想问他,后来有没有去找他的女儿,又为什么要化成一个说书人,来到这里。只是这些,永没有机会再问了,不能说没有机会,如果真的有另一个世界存在的话,或者,我很快就可以当面问一问他的。
红颜的第三次发作,来势并不似前两次的凶猛,但是却在蛀蚀我的心脉,血,不自觉的从我的嘴角逸出,艳红的颜色,很美。
是该为自己找寻一个地方了,一个最后的安身之所,我想着,又来到了温泉边。
泉水清澈,足以洗涤俗世的尘埃,然而,阵阵的心痛,却是这温润的泉水,也无法扶平的,慕容长风,他的剑在我的心上留下了巨大的伤痕,这一世,再也难以抹去了,只是,我仍旧不怨他,一切都是强求,自取其辱罢了。
胸口处的伤口不深,他并没有真正的用力,但是簪子的伤处就不同了,点点的血,将清澈的水面晕染,一滴一滴,如同桃花绽放般娇艳。
“玲珑!”一个声音在叫我,熟悉得让人心痛的声音。
我向水下沉了沉身体,没有回身,衣衫被我放在了岸边,不着寸缕的感觉让我有些不知所措。
“你受伤了,怎么能泡在水里,快上来。”他的声音很温柔,是只在我梦里出现的温柔。
心沉重的痛着,点点桃花,大朵大朵的在水面绽放。
“你背过身去,我上来。”我终于说,红颜已经不肯再给我时间,我应该上岸了。
慕容长风听话的背过了身,我无言走到岸边,穿好衣裙。那是我最偏爱的红,明艳照人的色彩,血的色彩。
跌倒在地上的时候,我听到他说:“我们回家吧!”
这个人,有时候就真是很可爱,我没有出声,而他就真的一直没有转过身来,风轻轻的吹着,树叶摇落,他的声音却清晰了起来,他说:“玲珑,我不想对你说对不起,因为我对不起你的地方好像太多了,但是,我爱你,找你的路上,我才发现,我真的不能失去你。家里昏倒了这么多人,依依也没有醒,但是我就是想要找你,我们回去收拾剩下的烂摊子好不好,你陪着我,我们不分开了……”

关于《红颜情泪》

红颜最近完结了,心里压的一小块石头算是落了地,这个文的人称比较混乱,因为我当时想尝试一种不同的风格,站在不同人物的立场上,去描绘大体相同的场景。因而,我觉得,开始的几章,应该还算是成功的反映了我当时的想法的。不过随着故事的展开,我又发觉,这样的写法,比较限制对其他人物的描写与刻画,于是停了很长的一段时间。
坦白说,这个文,等到再次恢复更新时,就偏离了我当初的设想。写到无名出现的时候,我是准备放弃的,另起炉灶,重新开始,连文案也写好了。在原来的基础上,扩大了范围,增加了更多的人物和冲突,不过鉴于某人坑太多的现状,决定暂时放一放。
最近一直在关注这个文的留言,看到大家的建议,我一边是感动,一边是汗颜,匆匆结束,是希望能尽快重新开始,另一方面,也是给关注这个文的各位大人们一个不太令人满意的交代。总之就是一句话,大家多提意见,而我,会一边充电,一边尽快进入修改和扩充的过程,希望到时候能写出更好的故事,回报大家的支持。在此,先谢谢大家了,到JJ一年多,没有你们,我走不了这么远,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