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这男人对桑榆起了心思……周武帝咬牙,不敢再想下去,心脏仿似被人硬生生挖出又硬生生捏碎。他再次痛恨自己的境遇,哪怕不是人,附身獒犬也行啊!他一定会当即咬断此人的喉管!

孟桑榆这会儿心里也并不平静。她看见了什么?她竟然从狗皇帝的眼里看见了柔情?以往的狗皇帝笑得再欢,幽深眼眸中的冰冷却从未融化过!所以说,面前这畅快大笑的人是假的吧?她不由自主的想。

假皇帝见孟桑榆表情呆呆的,十分可爱,便又拿话来逗她,“你看他这满脸敌意,确实是不喜欢朕。”

孟桑榆顺着他的指尖才看见阿宝狰狞的表情。阿宝瞪着眼,呲着牙,鼻头一拱一拱,正发出威胁的低鸣,这幅凶狠的模样若是惹了皇帝的不快就糟了!

她连忙捂住阿宝的狗脸,讪笑着解释道,“皇上理解错了,阿宝不是对皇上有敌意,是对旁人有敌意。小狗可是十分记仇的,上次多亏了常喜公公,臣妾的阿宝才在荷花池里洗了一回冷水澡,要不也不会带着这一身伤回来。”她冷飕飕的瞥了常喜一眼。

常喜立即跪下,一边掌刮自己的脸一边告罪,“奴才该死,奴才错了,奴才有眼无珠!请德妃娘娘恕罪!”本以为这个女人注定落魄,他才会那般肆无忌惮的摔打她的宠物。可谁曾想良妃娘娘竟然拿她还有用?如此,他少不得要委曲求全一次了。不过一个将死的女人,暂且便忍你一忍,待洒家做了尚书令,定要你好看!常喜垂眸,掩饰眼底的怨毒。

但周武帝趴在孟桑榆膝头,视线刚好与他齐平,自然将他的表情尽收眼底,心中冷冷忖道:看来,这个奴才是留不得了!

看在周武帝的面子上,宫妃们都对常喜客客气气,礼遇有加,但孟桑榆却不。她一不想争宠,二不想谋权,更无需常喜帮她在周武帝面前说话,让周武帝时刻惦记着她。常喜不招惹她自然相安无事,若招惹了她,她也不会让对方好过。阿宝那一脚之仇,她一分一秒都未曾忘记。

不过,报仇也要适可而止,常喜毕竟是狗皇帝的人。

孟桑榆时刻关注着周武帝的面部表情,以待他稍微露出不悦便立即叫停。但这一看就看出问题来了。那是什么眼神?不是不耐,不是恼怒,却似紧张,畏惧,不安?

孟桑榆抿唇,再次乜去,这回终于确定自己没有看错。紧张畏惧一个奴才?怎么可能?她心脏突突的跳起来,一个隐隐约约的想法似闪电般滑过脑海。

见周武帝拧眉朝自己看来,明明是不悦的表情,眼底却暗藏一丝忐忑与闪烁,孟桑榆抬手,漫不经心的开口,“罢了,停下吧。下次有眼色一点!”话落,她朝暗自放松了面部神经的假皇帝看去,兴致勃勃的提议,“皇上,为了不让那些有眼无珠的东西再伤害阿宝,您给他写一块儿狗牌吧?有了钦赐狗牌,阿宝在宫里行走就安全了,臣妾也再不用为他提心吊胆了!”

“这……”假皇帝迟疑,他害怕写字时露出马脚。

“碧霄宫阿宝,不过五个字罢了,举手之劳。皇上就成全臣妾吧!”孟桑榆掰着手指头数数,随即凑过去拉扯他的袖子,声调儿软乎乎的醉人。

假皇帝心神荡漾,不着痕迹的朝脸颊红肿的常喜看去。常喜微不可见的使了个眼色,假皇帝欣然应诺。

周武帝在孟桑榆拉住那假货衣袖撒娇时便声嘶力竭的吼叫起来。

孟桑榆自是发现了假皇帝与常喜不同寻常的互动,连忙摆手叫银翠把吵闹不休的阿宝带下去,免得他触怒了这人,也让自己分心。

狗叫声远去,碧水与冯嬷嬷分别拿着笔墨、纸砚过来,在榻边的八仙桌上铺开。

☆、侍寝3

假皇帝提笔蘸墨,手腕悬空,在雪白的宣纸上停顿了数秒才落下第一笔。浓重的墨迹在纸上延展开来,‘碧霄宫阿宝’五个行书大字跃然纸上,与周武帝的真迹一般无二。

放下笔,看见自己的成品,假皇帝微不可见的吐出一口气。皇上的字迹他模仿了三月,每日都要描摹数万遍,足可以假乱真,连良妃和沈太师都分辨不出,更何况不通笔墨的德妃?这道关卡应该是顺利通过了。

想到这里,他搁笔,趁着德妃拿起宣纸欣赏的当儿给常喜投去个询问的眼神。

常喜微微点头,表示不错。

两人的互动自以为不着痕迹,天衣无缝,但实际上,拿着宣纸凝目欣赏的孟桑榆却留了一线余光关注两人的动作和表情。两人的眼神交流,她自然没有错过。

心中隐约的想法更加清晰,孟桑榆眉头微蹙,这才细细查看手里的五个大字,半晌没有说话。

殿内安静的出奇,气氛逐渐有些微妙。假皇帝心脏略微收紧,终于忍不住开口,“爱妃可是觉得朕这五个字写得不好?”

常喜悄悄抬头,目光灼灼的盯着德妃的脸。

“哪里,就是皇上写的太好了,臣妾一时都看呆了!”孟桑榆放下宣纸,笑容说不出的谄媚。

“哦?哪里写得好?爱妃同朕说说。”假皇帝挑眉追问。

“这个,臣妾也说不上哪里好,但就是觉得好!皇上您真是才高八斗!”笑容更加谄媚,拍马屁的痕迹更加露骨,孟桑榆将一个不通文墨,心机单纯的痴女形象表演的入木三分。

假皇帝舒心的笑了,德妃果然如常喜公公所言,没什么才学,也没什么心机,但正是这样的女人才更好相处。他不由为自己感到庆幸:若真要死,临死前能亲近这样的可人儿也不算亏。

想到这里,他走上去揽住德妃的肩膀,把她往怀里带,脸上的宠溺之情溢于言表。

尼玛!这百分百是个假货!孟桑榆心里做咆哮状,面上却丝毫不显,极其自然的挣脱假皇帝的怀抱,将他按坐在软榻上,娇滴滴的说道,“皇上,现在轮到臣妾来展现才学了。臣妾前一阵儿刚学了一套烹茶技艺,今日便表演给皇上看,可好?”

烧水,全套茶艺、品茶,再谈论些诗词歌赋,人生理想,这一套流程下来少说也得花费一个小时,应该能把此人熬走。孟桑榆默默思量着,亲自跑到茶水间去挑选茶叶。

在瓶瓶罐罐中搜寻,她最终选定了周武帝最爱喝的君山银针,随后想了想,又拿出一罐凌云白毫,捻了一小撮放进君山银针里拌匀。

小巧的水壶逐渐冒出白烟,不久便响起咕咚咕咚的沸腾声。隔着氤氲的雾气静看德妃专心烹茶的脸,那恬淡怡人的微笑,优雅从容的动作一再吸引着假皇帝的视线。他原本是见不得光的暗卫,注定孤寂一生,何曾接触过什么女人?更何况是这样明丽照人却又心机单纯的女人。说不动心,那是假的。

“皇上请喝茶。”孟桑榆捧着一盏热腾腾的茶递到他手边,打断了他心中的旖旎遐思。

假皇帝迅速收起迷蒙的眼神,接过茶盏送到嘴边啜饮。品茶的功夫他也学了三月,虽然不似皇上那般精于此道,但也能说出个一二三来。

“香气高爽,汤色橙黄,滋味甘醇,根根银针团聚直立于杯底,爱妃泡的好茶!”他喝了一口赞道,末了又细细品了两口,三口之后便放下茶盏再不动作,行止间尊贵典雅,倒很像那么回事儿。

孟桑榆眸光微闪,掩嘴笑道,“皇上谬赞了!”

见她凤目流转,笑颜如花,假皇帝内心一动,看看窗外早已昏黑的天色,哑声道,“天色不早了,爱妃与朕早些安置了吧。”

“是,臣妾这就帮皇上沐浴更衣。”孟桑榆正准备起身,似想到什么又坐下了,期期艾艾的看着假皇帝。

假皇帝莞尔,柔声道,“爱妃有事便说,无需顾忌。”

“皇上,臣妾母亲日前帮哥哥相中了礼部侍郎付广达付大人的嫡长女,想求皇上给哥哥下旨赐婚,喜上加喜,皇上可能成全?”她目光满含期待的看来。

“这……”事关孟家,自己不能擅自做主,假皇帝不着痕迹的朝常喜看去,常喜动了动小指,他立即接口道,“让朕考虑考虑吧。”

周武帝做事果决,甚至是有些专横,这等小事答应就是答应,不答应便会当场拒绝,从未有过‘考虑考虑’的说法。孟桑榆口里应诺,心里却更加笃定了某种猜测。虽然这猜测有些耸人听闻,常人绝对难以想象,但历经两世的孟桑榆可不是常人,她看得多了,自然也就想得多。万事皆有可能,这是她一直信奉的一句话。

压下突突狂跳的心,她站起身,一边吩咐碧水和冯嬷嬷去准备热水,一边去挽假皇帝的胳膊。

“呀!”正准备退走的碧水忽然惊叫一声,引得众人都朝她看来。

“你这死奴才,鬼叫什么?”常喜当即怒斥。

“奴婢失仪,请皇上恕罪!只是,只是……”碧水吞吞吐吐说不出个所以然,只惊恐的瞪着德妃坐过的绣墩。

冯嬷嬷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立马哀声叫道,“呀,娘娘信期来了!”这下,染了几丝血色的绣墩便在众人眼中暴露无遗。

孟桑榆立时便涨红了脸,连忙放开皇帝,噗通一声跪下,“臣妾污了皇上的眼,扫了皇上的兴,请皇上恕罪。”话落,她咬紧红唇,偷偷用水汪汪的凤目去瞟皇帝的表情,又羞又怯的小模样说不出的可怜可爱。

假皇帝被她看得心尖发痒,又瞟见染血的绣墩,胸中更添爱怜。掩下心头的一丝失落,他连忙伸手去扶德妃,柔声道,“信期突至本是正常现象,爱妃何罪之有?快快起来,地上凉。”

“臣妾不起来!”孟桑榆死活不肯起身,见假皇帝皱眉,连忙怯怯的解释,“臣妾这幅模样如何好意思起身?待皇上走了臣妾才起来。”话落,还将手里的绣帕急急盖在那污了的绣墩上。

“哈哈哈哈……”假皇帝大笑起来,直笑得前仰后合。这样直爽又可爱的女人他还是第一次见,真是让人不得不喜欢!皇上怎么就看不上德妃呢?真是令人费解啊!

“那好,朕这便走了,爱妃不用送朕,快些起来吧。”见德妃拧眉撅嘴,表情十分坚定,假皇帝只得摆摆手,笑着走了。

等他走远,孟桑榆立即起身,脸上娇憨的表情慢慢被凝重取代。

“除了碧水和冯嬷嬷,其余人都退出去。”她沉声发令,就着备好的热水匆匆洗了洗,换上干净的衣裙,然后走到八仙桌旁坐下,拿起那张宣纸再次细看,末了又叫碧水取出以前周武帝的墨宝,一起放在桌面上比对。

见主子面沉似水,一言不发,好像遇见了天大的难事,碧水和冯嬷嬷都有些紧张起来。就在这时,银翠哭丧着脸进来了,手里抱着嗷嗷低唤,显得虚弱无比的阿宝。

“这是怎么了?”孟桑榆立即抽回心神,接过奄奄一息的阿宝,指着他嘴角的一丝血迹骇然惊问。不过半个时辰而已,怎么就吐血了?

“回娘娘,阿宝不知怎么的,离开您以后就不停大叫,像得了失心疯一样。奴婢怕他吵着您和皇上,就带他去了最东边的耳房,没想他叫的更凶了,喉咙都叫出血还不肯停。奴婢想好好安抚安抚他还被他咬了一口!”银翠举起手腕,亮了亮上面渗血的牙印。

周武帝不叫了,只鼻子里发出微弱的哼哼声,用爪子死死扒住孟桑榆的手臂不肯放开。天知道,在离开桑榆以后,他的内心有多么恐惧,多么绝望,就像被人用厚重的尘土活生生掩埋,心跳和呼吸都停止了,只想借着大叫引来桑榆将他救出那濒死般的痛苦。

那假货眼里的欣赏和心动,他绝不会看错,若那人将桑榆从自己身边夺走,他便什么都没有了,连活着的希望都没了!桑榆是支撑他一路走来的精神支柱,是他黑白世界中唯一的亮彩,是他目前所能拥有的一切!他不能失去桑榆!死也不能!

眼眶忽然涌起温热的潮意,周武帝连忙将脸颊埋入孟桑榆怀里,去深深嗅闻那令他无比安心的味道。

“阿宝乖乖,别哭了,我在这儿呢!我会一直陪着你的,别怕啊!”孟桑榆挑起他的下颚,看见他溢满泪水的眼珠,心头便是一痛,连忙对银翠说道,“他受伤以来一直和我形影不离的,一旦离开我便会陷入遇难时的回忆,再次受到惊吓。你赶紧去太医院找温太医来看看。”

银翠连忙应诺,匆匆离开了。孟桑榆也没了比对字迹的心思,抱着阿宝坐在榻上,又是揉又是亲的,好容易才将浑身发颤的阿宝从她怀里哄出来。阿宝呜呜叫着,用小爪子勾住她的脖颈,一个劲儿的舔她的唇,动作前所未有的急切。

这边厢,假皇帝和常喜走出去老远,常喜忽然拧眉停步,低声道,“哎~洒家记着德妃的信期可不是这个时候,应是月底才对啊!这还有十七八天才到呢!”

“公公,她是不是看出什么了?”假皇帝面色一紧。

“凭她的脑子,应该看不出什么来。不过,还是找个太医给她看看保险。”常喜沉吟,一边派了个小太监去太医院传唤良妃常用的林医正,一边带着假皇帝回乾清宫复命。

☆、识破1

温太医如今已成了阿宝的专属太医,但凡阿宝出个什么事儿,德妃娘娘的大宫女便逮着他不放。好在他也是个有耐心有爱心的,并不曾因阿宝是只狗而看轻。

温太医到时,德妃正抱着阿宝倚在窗边等着他,见他来了,忙三两步的迎上来。温太医心里就是一突,这回又怎么了?

“温太医,快来看看,阿宝足足叫唤了一个时辰,都吐血了!”不耐烦的打断温太医的行礼,孟桑榆连连招手叫他赶紧诊断。

温太医直起身,示意德妃将阿宝放到柳篮里,然后掰开阿宝的嘴,对准一排烛光查看。看了半晌,他叹气道,“回娘娘,阿宝嗓子坏了,得喝几天药调养。他怎得叫唤了那么长时间?可是又受了惊吓?”

“都怪本宫。本宫不知道他还没从上回的惊吓中缓过来,轻易离不得本宫,竟放他独个儿待了一时辰。”孟桑榆捏捏阿宝的小耳朵,低落的语气里满是自责。阿宝舔舔她玉白的手腕,小鼻子耸动着,发出一哼一哼的低鸣,仿佛是在安慰对方。

“原来如此。”温太医点头,挥笔写下一个保养嗓子的药方,递给碧霄宫的侍从,又吩咐了些熬药的注意事项,这才告辞而去。

做宠妃不容易,做宠妃的狗更不容易啊!走在碧霄宫的小径上,他捋着胡子感叹。

温太医刚走,林医正又到了,恭恭敬敬的行礼问安后便言及自己是皇上特意派来的,替娘娘诊个平安脉。

哼!还真是谨小慎微!孟桑榆垂眸讽笑,大大方方的伸出手让林医正查看。

细细诊断了一刻钟,林医正拟了几个养生的方子,说了些似是而非的话便离开了。待人走远,孟桑榆立即遣退了殿内多余的侍从,只留下碧水,银翠和冯嬷嬷。

“有件事要跟你们说一下,你们听好了,切莫声张。”一下一下轻轻拍抚着阿宝的脊背,孟桑榆想要借此让自己平静下来。

殿内的其他人,包括阿宝都竖起了耳朵。

“现在的皇帝是假的!”没有任何修饰,她就那么平铺直述道出真相。

碧水,银翠,冯嬷嬷全都呆若木鸡,完全无法对自家主子的惊天之语做出反应。我一定是听错了!她们不约而同的想到。

周武帝心头巨震,用不敢置信的眼神看向孟桑榆。他从未想过,仅凭这个照面,短短一个时辰不到,桑榆就能辨识出那人的真假!如此灵慧,不愧是朕的桑榆!本来还恐慌着心爱的人会被蒙骗,会被夺走,这下都不用担心了,几欲爆裂的心一瞬间恢复了原状。

“不,不能吧!那眉,那眼,那身材……他就是皇上啊!”冯嬷嬷好半晌才结结巴巴的开口,银翠和碧水跟着猛点头。

那人的外表确实与自己像了十成十,无论是身高还是身材,甚至是某些细微的身体特征,闫俊伟都做了精心调整,务必要天衣无缝,滴水不漏。就连周武帝看了都觉得那就是另一个自己,更何论外人?听见冯嬷嬷的反驳,他刚松缓下来的心再次绷紧,就害怕桑榆会被她们说动,放弃自己的判断。

“他是假的,错不了!”孟桑榆笃定开口。

对于这些古人而言,君权神授,君王天定的封建思想早已刻入了骨髓。君王在他们心目中是相当于神一般的存在,直视君王圣颜是大不敬的死罪。怀着这等又敬又畏的心理,他们如何会了解自己的陛下?陛下换了人,他们如何分辨的出?

但孟桑榆不同。首先,她骨子里没有那种卑微怯弱的心态,她把皇帝当做一个普通的人看待;其次,她的家世不同寻常,入选进宫便是在钢丝上行走,一个不慎就会跌得粉身碎骨,进而连累家人。所以,自进宫那天起,为了能好好活着,她把周武帝,自己的顶头上司当做一个重大的课题来研究,务必要掌握他的所有喜怒哀乐。对一个人的一举一动潜心研究了三年,这宫中若论谁最了解周武帝,非孟桑榆莫属,恐怕连多年未曾回宫的太后都比不上。

试问,她又如何分辨不出真假?

“皇上的一喜一怒,一举一动,没人比我更清楚。”见冯嬷嬷等人还在犹疑,她徐徐开口,“皇上每每见了我,虽然面上欢喜,嘴角含笑,但其实他心底并不愉快,因为他的眼睛是冷的;皇上虽然在与我谈笑,但心思早已不在我身上,因为他的眼睛是空的;皇上虽然热烈与我缠绵,但他的身体并没有为我燃烧,因为他的眼睛是暗的……”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露出一抹讥讽的微笑,指着自己的眼睛一字一句强调,“想要真正认识一个人,首先要看的不是他的外表,而是他的眼睛!眼睛是灵魂的窗户,它是不会骗人的!哪怕隐藏的再好,总会露出蛛丝马迹。”

冯嬷嬷等人犹疑的表情褪去,被凝重所取代。她们已经被自家主子的话打动了。

周武帝深深埋头,强忍着胸口一波又一波的绞痛。原来,在不知不觉间,桑榆已经将他看透了。那样虚伪,那样无情的自己,她又怎么会去喜欢?没有怨恨已是上天对他最大的恩赐!

孟桑榆还在继续,“方才那人见了我,眼里的欢喜是真的,眼里的柔和是真的,眼里的宠溺也是真的,我甚至从他眼里看出了几分心动。一个厌恶了你三年的男人,怎么可能忽然之间就对你改变态度?这里面一定有猫腻!”

这话立即在周武帝心上狠狠补了一刀,唰唰飙血。

“当然,我不会只因为这一点就做出判断。之后我细细观察他,他虽然故作威仪,但眼里却藏着心虚和忐忑,遇见不确定的事便忍不住朝常喜看去,仿佛在询问常喜的意见。这对独断专行的皇上来说不显得很不合常理吗?”孟桑榆侃侃而谈,“之后,我便有意试探,叫他给阿宝写一块儿狗牌。你们看……”

她指着八仙桌上的几幅字帖,“这是方才那人留下的,这是皇上以前留下的,你们看出什么了吗?”

“娘娘,这几幅字明明出自同一人之手,您从哪儿看出不对的?”碧水稍通文墨,凑近了查看半晌,不确定的道。

“都说字如其人,一个人的字和他本人一样,也带着特定的性格。皇上的字力道强劲,落笔干脆,行书迅猛,一横一竖皆有风骨,一勾一画皆有棱角,一看便可感受到书写之人的磅礴大气和王者风范。”

周武帝飙血的心稍微好受了一点。至少,在桑榆眼里,他还是有可取之处的。

银翠和冯嬷嬷连忙凑上来查看,经过自家主子的解说,果然感受到了内中的玄妙。

孟桑榆点头,指着方才那人的字迹道,“再看这幅,落笔犹豫,着墨不均,行书滞涩,这些弯钩之处虽然有些棱角,可却不够自然,可见此人以前习得是古朴大方,略显柔软的字体,是最近才改了字体却还未完全适应,于细微处露了痕迹。一个人虽然可以练习多种字体,但不会连自己最习惯最常用的字体都练得生疏了,由此可见,这写字的人有问题。”

碧水等人微微点头,已信了七八分。

孟桑榆又指着还未收起的茶盏道,“看完字迹我也不能完全确定,于是便又泡了壶茶继续试探。皇上最好风雅之事,深谙品茶之道,非好茶好水绝不饮用。但你们看,这茶仓里被我混入了与君山银针有些相似的凌云白毫,皇上却完全未曾品出,还大赞我茶艺高超,若是往常,早已弃盏而去了!”

说完这些,她面色凝重的下了结论,“观此种种,方才那人绝对不是原来的皇上!皇上不会连小小的赐婚都无法替我做主,皇上不会被李相和李贵妃苦苦相逼到这等地步,皇上不会越来越软弱,任由朝堂纷争不断,后宫争斗不休。”

这一席话彻底将碧水等人的犹疑打散了。冯嬷嬷脸色煞白,嗓音干涩,“那娘娘您说,真正的皇上去哪儿了?”

“恐是上次重伤昏迷后就一直未曾醒过来,现在的皇上不过是个替身,已经成了沈家父女操-弄朝堂和后宫的傀儡。我们的处境危险了。”孟桑榆沉声说道。

“皇,皇上不会死了吗?”银翠脸上全是惊慌失措的表情,碧水也失了一贯的冷静。

“不会。如果皇上死了,沈家父女就不会安安生生的活着了。你们忘了皇上身边的暗卫和邵氏一族的下场吗?”

碧水等人恍然,心中的惊惧慢慢平复下来。

邵氏一族的某位嫔妃曾害死过继周太祖后的一任皇帝,结果遭到了暗卫的疯狂报复,合族三千多人被血洗,上到八十岁的老者,下到襁褓中的婴儿,甚至连豢养的动物都没放过。当届的暗卫统领事后自刎谢罪,传说是因为他被下了某种蛊毒,帝王若非寿终正寝,若没有在死前赐他解药,他亦不能独活。因该任帝王上位不足半年,这件事又太过耸人听闻,被大周子民有意遗忘了。

“所以说,皇上一定还活着。暗卫之所以放着假皇帝不管,为的就是让他先占着皇位,不要给淮南王和湘北王以可趁之机。两王听到风声必会挥师进京,蛮人此时又大举侵犯,大周有覆灭的危险!暗卫担不起亡国的罪责,自是以不变应万变,静待皇上苏醒。”

孟桑榆逐条逐条分析,清晰的思路,精准的预测令周武帝频频侧目。他如今才知道,沈慧茹所谓的‘才学不输男儿’与桑榆比简直是云泥之别,可叹可笑。

“那娘娘,咱们该怎么办?”冯嬷嬷心脏都揪起来了。

“宫里有暗卫盯着,我们就当不知道。如果我们露了行迹,不但暗卫要怀疑我们,沈家父女也会千方百计迫害我们。等会儿我修书一封,派人送到边塞给父亲,让父亲的军队随时做好勤王护驾的准备。至于具体该怎么办,他自有打算,我们只需与他随时保持联络就可。”

孟桑榆的语气十分压抑,不是因恐惧,而是因内心巨大的振奋。若皇上醒来,孟家也算立了不世之功,就算父亲致仕,孟家也不会就此没落,自己的日子也会好过很多。若皇上不醒,那更好!孟家百万雄师,淮南王,江北王又怎会是孟家的对手?自己要脱出这牢笼翱翔于天际再也不是奢望!

想到这里,她的手微微颤抖起来。

周武帝却以为她是在害怕,心中又爱又怜,还有更多的感激。在危难中依然记挂自己,帮助自己,即便恐慌也毫不退缩,这样的桑榆更值得他倾心相爱!他情不自禁的抱住女人的手,用舌头寸寸舔舐。目前,他再也没有别的办法来表达心中汹涌而至的情感。

冯嬷嬷等人已经完全失了分寸,自是主子说什么她们就听什么,但冷静下来,不免又会多想。

“娘娘,关外将领私自进京可是抄家灭族的死罪啊!万一皇上醒不过来,国公爷岂不是要担上谋逆叛国的罪名?”冯嬷嬷忧色比方才更重。

“难道就因为顾忌这一点,我们就要眼睁睁的看着那些魑魅魍魉窃取我大好家国不成?父亲对皇上忠心耿耿,这个险,他一定会冒,而我也一定会支持他。至于母亲和哥哥,他们向来与父亲是一条心。你以为沈慧茹会放过我,放过孟家吗?不会的!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我们不能瞻前顾后,只能一往无前。皇上福泽深厚,有上天庇佑,他一定会醒的,你们无需多想。”

孟桑榆竭力安抚大家,心中的想法却与她说出的话南辕北辙。

孟父性格固执,却也知道变通。他的确对皇上忠心,可更看重家人。两者能够共存,他会选择忠心,两者不能共存,他绝对会选择家人。皇上醒了自然是好,孟家也算师出有名,护驾有功;皇上若不幸亡故,孟父为了保护家人定会牢牢把持住手里的百万大军。那是最有分量的筹码,不管是另投明主还是自立门户,孟家都握有绝对的主动权,而她也能顺势摆脱禁宫这个暗无天日的囚笼。

以前因为看不见希望,所以她从未考虑过自由的可能;现在机遇就在前方招手,她无论如何也无法忽略心中最真实的渴望。当然,在渴望之余,她还保留着相当的理智,绝不会向任何人吐露自己的想法。对于冯嬷嬷等人而言,这无疑于谋逆,她们是绝对接受不了的。

而且,这事最好顺其自然,不能随意插手,比如干掉昏迷不醒的周武帝之类的,她绝对不会去做,不但不能做,还得积极营救。因为只有占据勤王护驾这个道德的制高点,孟家才能处于最有利的位置,进可攻,退可守。

可怜沈家父女,自以为是螳螂捕蝉,胜券在握,却偏偏要将最大的把柄送上门来给自己这黄雀知道。未来的日子有波澜,有艰险,甚至有杀身之祸,却也比如今的暮气沉沉要好太多了!

她兀自想得出神,因为苦苦压抑着胸中的兴奋,脸色显得特别凝重。冯嬷嬷等人从未见过如此严肃的主子,俱都屏声静气,不敢打搅。

周武帝以为她在为自己的安危担心,鼻子里轻轻哼着安慰的调调儿,心里泛着一阵又一阵的甜意。

同沈家父女一样,他也是个可怜人。若他知道了孟桑榆心中真正的想法,恐会将三升心头老血都喷出来。

☆、识破2

看清了局势,知道自己岌岌可危,孟桑榆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怀着得过且过的心态过日子了。她抱着阿宝在殿内来回踱步,沉吟半晌后将阿宝放到榻上的柳篮里,叫冯嬷嬷铺开纸笔,给远在边关的父亲写信。

刚落下开头几字,一名负责打探消息的小太监便跪在殿外求见。碧水拧眉出去,片刻后又沉着脸进来,声音沙哑的不成样子,“娘娘,方才得到消息,皇上出了碧霄宫后便回了乾清殿,待了一刻钟不到又翻了贤妃娘娘的牌子,如今正在前往绛紫宫的路上。”

被一个来历不明的男人占了身子,若皇上来日清醒,贤妃必死无疑!若自家主子没有服用丸药规避,如今恐也落得与贤妃一样的下场!想到这里,碧水出了一头一脸的冷汗。银翠和冯嬷嬷也反应过来了,一边后怕,一边对良妃恨得咬牙切齿!

周武帝的狗脸已经扭曲的不成样子,一股戾气堵在胸口不上不下,几欲爆炸。六年的珍惜六年的呵护,换来的就是这样的结果?指使一个假货-淫-乱后宫?他还能说什么?他已无话可说!

孟桑榆听闻消息后愣住了,提着笔立在桌前许久不动。

“娘娘,咱们要不要去救救贤妃?”冯嬷嬷迟疑的问。

“怎么救?告诉她皇上是假的?她能信吗?别届时被她反扣一顶妖言惑众的帽子害了去!先是投靠皇后,利用皇后的庇护顺利诞下皇子,后又倒打一耙害死皇后,贤妃可不是个善茬!再者,她连自己的枕边人都分辨不清,我又如何能点醒她?嬷嬷,这件事没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我们都要烂在肚子里,不能告诉任何人,否则会害了皇上,也会为我们自己招来杀身之祸!”孟桑榆搁笔,缓缓按揉额角,明媚的容颜已黯淡下来,染上了深深的疲惫。

冯嬷嬷唯唯应诺,对救贤妃的话再也不提。

听闻贤妃的真面目,周武帝濒临崩裂的心已经彻底麻木了。正如桑榆所说,连自己的枕边人都分辨不清,贤妃若被污了身子也只能怪她自己,怨不得任何人,更怨不到桑榆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