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周朝也不是没有富足过的时候,周文帝沈寻在位之时曾开启了闻名古今的“乾司盛世”,国力一日千里,而他把江山交给了自己的子孙后代时,可能不会想到周朝会渐渐走上衰落,民间俗话说富不过三代,也许是周文帝沈寻把江山治理的太好,以至于子孙后代渐渐开始怠慢朝政,到了他这一代,外戚把持朝政,改革无从下手,某些士族更是隐隐有凌驾于皇权之上的预兆。

想到这里,沈浮坤简直连肺都要气炸了,他虽然算不上是什么傀儡皇帝,但是长期受制于外戚,无法施展自己的抱负,长此以往,心中自然生了郁结。

皇帝那些心理活动陆时可读不出来,他暂时还没掌握什么读心的技术,只能靠隐身来装神弄鬼什么的…想到这里,陆时尴尬地将傅怀薇向旁边一拉,走到铜镜面前,大殿中现在只有皇帝一个人,此时不敲更待何时?

陆时弯起手指,用关节轻轻敲了敲那面铜镜,声音不算很大,却足够引起沈浮坤的注意,然而后者却只是偏过头来看了一眼,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也许是什么虫子之类的东西吧。

见他不吃这一套,陆时的表情颇有些不满,看来你还有点麻烦啊…

懒得多想,抬手又敲了一下,这回声音挺大,沈浮坤很快转过头来,似乎是觉得有些奇怪,便放下手中的奏章走了过来。

达到了自己的目的,陆时便将傅怀薇朝后拉了拉,示意她远远地站在镜子面前,不要有表情,更不能有动作。后者之前已经听他吩咐过了,这个时候更是大气也不敢出一声,生怕被皇帝察觉到自己的存在,只乖乖地站在原地,看着铜镜动也不动,自己分明就站在这里,里面却看不到自己的存在,感觉还是很神奇的。

沈浮坤颀长的身子笔直地站在铜镜面前,一身尊贵无双的天子常服,表情却有些茫然,似乎在好奇那两声响动从何而来,上下看了半天也没得出个结果来。铜镜照出来的相貌本就不甚清晰,但大致还是能照出来的,沈浮坤下意识看了看自己的脸,清瘦、端正,却不像是有福之人,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陆时紧紧盯着他的一举一动,发现他正在注视镜子的时候,突然松开了傅怀薇的手!

电流骤然从身上流失,傅怀薇突然一脸惊慌地发现铜镜里出现了自己的脸!稍显憔悴,那样真实而又匪夷所思。

比她更早发现这个事情的不是别人,正是站在铜镜面前的皇帝,沈浮坤陡然睁大眼睛,满眼不敢置信地盯着那面镜子,似乎想要把它盯出个洞来!

镜子里面那是傅怀薇!

是他的贵妃他的表妹傅怀薇!

沈浮坤惨叫一声冷汗直下,猛然转过头来,面前却空无一人。空荡荡的大殿里,只有他一个人孤零零的站在原地,满脸惊慌失措的表情。

殿中明明一个人也没有,为何会在镜子里出现她的脸,这样的场景太过诡异,他是真的被吓到了。沈浮坤全身紧绷起来,冒出的冷汗浸在衣料上格外粘人,带着疑问的语气喃喃出声:“傅…怀…薇?”

他这边受了惊吓一般开始自言自语,那边太监刘玉璋却飞快地进了殿,看见皇帝这般失魂落魄的模样,一时也给吓住了,连忙上前请罪道:“陛下,奴才来迟!不知殿中发生了何事?”

刘玉璋一向是他的心腹,有些话他肯对他说都未必肯跟太后说,这个心腹太监年纪轻轻却办事机灵,也很少出差错,是个可以信任的人。沈浮坤见他来了,心中方松了一口气,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好,刚刚发生的事情实在太过匪夷所思,让他一个七尺男儿都忍不住心生恐惧,但归根结底,却只是因为他心中有鬼。

沈浮坤见没有旁人,便如实道:“朕刚刚看见贵妃了。”

语气很平静,似乎已经从刚刚的惊吓中走了出来,在跟别人讨论今天的天气问题,他从来都是这样,不会将自己软弱的一面展示于众人之前,殊不知自己刚刚的反应已经被陆时和傅怀薇尽收眼底了。

两个隐藏在空气中的人相互对视了一眼,很有默契地同时转过头继续看戏,没有言语交流,却更为和谐。

刘玉璋一愣,连忙道:“贵妃娘娘此时不是应该在青玉宫吗…”

“是,可朕看见她了。”沈浮坤敢肯定自己看到的那一幕不是幻觉,他甚至看清了她的眼睛、鼻子、还有嘴唇…

这样的说法实在诡异,特别是在发生过无数怪事的宫里,刘玉璋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语气仍旧正常道:“皇上这几日操劳过度,许是产生幻觉了,要不要召御医前来看看?”

“不必了。”沈浮坤转身坐在了刚刚的位子上,大概也觉得可能真的是产生什么幻觉了,这个世界上不可预料的事情太多,他心里有鬼,自然活得更累,大概是由此想到了什么,又问道,“朕吩咐你去做的事情,都安排好了吗?”

刘玉璋连忙道:“回皇上话,全部办稳妥了,明日一早,所有的事情便会按照您预想的场景顺其自然的发生。”

“办得不错,朕就知道,什么事情交给你做都是最放心的。”

刘玉璋被夸得不好意思了,小声道:“都是陛下的主意,奴才可没什么功劳。陛下连皇后宫里一个小宫女和傅家有仇的事情都能查出来,当真是心思缜密、英明神武!”

沈浮坤白了他一眼,“你这是在夸朕,还是在讽刺朕?”

刘玉璋自然知道他不会当真,憨憨笑了两声,又拍马屁道:“那替罪的宫女明日便会自杀,死无对证,总之这回是天衣无缝,六宫怎么也不会怀疑到陛下的头上去,陛下完全可以高枕无忧了。”

话刚落音,沈浮坤满意地点了点头。

傅怀薇却如遭雷击。

18、看不见的帮手

天色渐渐黑了下来,不知不觉中已经是戌时了,殿中宫灯自始至终都是亮着的,没有吩咐,宫人也不敢擅自进来。

皇帝背对着她,所以傅怀薇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只是突然觉得这个人陌生而又遥远,连声音和语调都不大熟悉了。

可这个人偏偏是自己五年来自认为最亲近的人,比太后姑母还要亲,所以她心甘情愿听他的话,在太后面前撒谎。因为他毕竟是自己名义上的丈夫,即便他向来拒自己于千里之外,但他毕竟是自己的丈夫,即便是在死后她也没有忘记这一点。

以往的大多数岁月里,她都把这个人当做自己的靠山,总觉得自己无论犯了什么错,至少还有皇帝和太后兜着她,可沈浮坤刚刚说的话是那样清晰而又明明白白,什么替罪的宫女,什么高枕无忧,摆明了他就是给自己下毒的真凶!亏他还在自己面前信誓旦旦的说会为她找出凶手,还她一个公道。也亏了她将自己的满心信任交给了这个人,最后却被他伤得体无完肤。

傅怀薇突然觉得自己整个心都揪了起来,痛如刀绞,她想不明白,她真的想不明白,在重生之前,她从来都没有做过对不起他的事情,从来都是乖乖的呆在他身边,又听话又安静,连一次也没有忤逆过他,可他究竟是出于什么目的要给自己下毒?!

越想越觉得心里头愤怒地要烧起来了,傅怀薇目眦欲裂,上前一步就想去质问个明白,却在一瞬间被陆时拉了回来,她不甘心,她想要大声的喊出来,陆时却迅速伸手捂住了她的嘴,任凭她怎么挣扎也不愿松手。

也许是两人争执中衣料摩擦间声音闹出了声响,沈浮坤狐疑地回头看了一眼,却什么也没有发现。

人家都起怀疑了,面前的人犹自挣扎个不停,一副要冲出去和负心汉拼命的凶狠架势,可她使得劲就算再大,也敌不过一个成年男子的力气,陆时一只手就把她箍得紧紧地,根本无法动弹。掌心之下的唇轻轻颤抖着,柔软而又温热,原本无奈的陆时忽然心中一动,低下头,恰好迎上她回望着自己那绝望的眼神。

傅怀薇被他捂着嘴一句话也说不出口,抬头看他的时候,险些就要落泪。也许是她的样子太过可怜,也许是心中动了久违的恻隐之心,陆时在心底叹了一口气,缓缓松开了捂在她嘴上的手,颀长的身子微微侧转,干干脆脆地将她搂在了怀里。

黑色的阴影笼罩了下来,却有如阳光温暖包围,原本还冷如冰窖的心开始渐渐回暖。傅怀薇心中难受不已,什么也顾不得了,只用双手紧紧回抱着他,吧嗒吧嗒就开始掉眼泪。她觉得自己是一个很奇怪的人,刚刚最为愤怒和绝望的时候哭不出来,现在有个人安慰她,反而一下子泪如决堤,满心的委屈都在他面前发泄了出来。

大概是泪水太过汹涌,陆时面前的衣襟分分钟湿了个透顶,但是他现在的重点可不在什么衣服上,被她那么紧紧回抱着,背后的鞭伤开始火辣辣的痛了起来,今天一天虽然一直都在为她奔波,但至少没怎么碰到伤口,痛起来忍着忍着也就习惯了。可她现在双手紧紧抱在自己的伤口处,实在是痛得说不出话来了…

陆时唇色惨白,却生生忍了回去。只深吸了一口气,将双手移到她的肩膀上,轻轻拍着她的背。他知道,怀中这个娇小的姑娘心中所承受的痛,比他背上的伤口带来的疼痛要大百倍。

傅怀薇趴在陆时怀里,原本只是小声地抽泣,眼泪哗哗往外冒个不停,可渐渐却伴随着哭声抽起气来,怎么停都停不下来。她和陆时倒没感受到什么,可把边上两个人吓坏了。

尚自沉浸在刚刚的恐惧中无法自拔的皇帝,此时更是惊吓得不行,小心翼翼地问身边唯一的人:“刘玉璋,你听见什么声音没有?是不是…有点像傅贵妃的声音?”

他虽然是堂堂大周的天子,但毕竟还是普普通通的一个人,碰上这种极其灵异的事情,也不指望他有多镇定,不被吓破胆已经是很有胆力了。

那太监明显也听见了,哆哆嗦嗦地朝声音的来源看了一眼,吓得浑身发冷,大殿空旷而又安静,只有他们两个人,怎么会出现这种女人的哭声,难道是他们同时产生了幻听?

这大周皇宫建立至今几百年了,不知住过多少人,更不知有多少孤魂野鬼。那天太医明明说贵妃已经断了气,偏偏又醒了过来,这件事情他亲眼所见,当时没有仔细想那么多,现在听见这熟悉的哭声,突然觉得恐怖极了。小太监刘玉璋差点吓尿了裤子,却不敢跟皇帝提,只低着头一句话也不敢说,背后直发凉。

大概实在是有些心烦意乱,想认真求证一些事情。沈浮坤突然站了起来,扬眉道:“摆驾青玉宫!”

青玉宫?!

傅怀薇吓得一个激灵,瞬间离开了陆时的胸膛。

脸上泪痕未干,却一副紧张的模样看着他…皇帝要去青玉宫了,这下该怎么办啊!要是发现她不在宫里,那不就完了?

后者淡淡地看了她一眼,表情无比凝重,并不像往常那般嘻嘻哈哈,其实他也没有什么特别大的情绪,只是突然为她感到不甘。如果此时此刻可以出声,他一定会问她一句:他都杀了你一次,你还放不下?

然而陆时转头看了沈浮坤一眼,终究还是什么也没有说,俯身将傅怀薇打横抱起,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转眼消失在黑夜之中。

他一向不是喜欢管闲事的人,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竟然一而再、再而三的答应她的要求。

一炷香后,青玉宫。

“去换一件和刚刚颜色不一样的大袖衫,你这衣服的颜色太好记了,皇帝的记忆力应该没那么差吧。”

“哦…”傅怀薇连忙转身往偏殿而去。

照理来说她自己应该是想不到这些细节的,陆时隐着身一脸哀怨地坐在贵妃榻上看她补妆,莫名觉得自己像她的经纪人一样…不过他现在有求于她,有些事情也不是那么好算的,本来想问她一些问题,可现在时间紧急,似乎也顾不了那么多了,只拣重要的嘱托了两句,让她先沉住气,以不变应万变,暂时不要让皇帝看出破绽。

如果皇帝知道她已经知晓了真相,不可能还留她活在这个世上的。

等到养尊处优的天子沈浮坤被慢慢抬到青玉宫的时候,傅怀薇已经在陆时的授意下洗了脸、补了妆,一点都看不出来刚刚哭过的样子。

“娘娘!”承媛紧张地在外面拍门,语气急的不行,“娘娘,陛下来青玉宫了!您快细细打扮打扮!”

贵妃娘娘之前吩咐过说任何人来都说不见,可也没说如果是皇帝要怎么解决啊,谁知道偏偏皇帝就来了,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她不知道怎么跟皇帝那边交代,更不知道怎么跟贵妃交代啊。

按理说皇帝今天晚上是召了王昭仪侍寝的,怎么会无缘无故跑到青玉宫来?不过这些事情也不是她一个宫女能想得通的,当务之急就是让贵妃娘娘赶紧开门,免得触怒了龙颜,谁都不好受。

刚刚在含元殿的愤怒已经渐渐沉寂了下去,也许是在为自己的未来担忧,而不得不暂时逃避这个事实。傅怀薇红红的眼眶处涂了一层细腻的粉,基本看不出来有什么不同之处,她转头看了陆时一眼,清咳了一声,示意他先不要走。

直到陆时点头,她才放心地伸手将门打开,原以为会看见承媛在门口焦急的模样,没成想一打开便和皇帝的眼神撞了个正着。

承媛承雪恭恭敬敬地立于一旁,惊得冷汗直下,也不知道皇帝什么时候悄声无息出现在身后的,两人请了个安便悄悄告退了,可不敢在这个时候打扰两个人。

某位理科生陆组长却不能找借口走了,一脸无语地坐在贵妃榻上,生生从一个研究灯泡的人变成了一个大灯泡,成功应验了一句话:扮猪者终成猪,作死者终要死。

傅怀薇只跟他对视了片刻,就飞快地低下了头。陆时刚刚嘱咐自己的话还在耳边,可她似乎却一看见他就要失控,完全沉不住气,如果在她手里塞上一把刀,说不定她一狠心就捅过去了,更别说还像以前那样和他对视了,亏她还一直当他是自己最信任的表哥,她现在连多看他一眼都觉得恶心,白白欺骗自己这么多年的感情。

大概是发现了她的不对劲,沈浮坤狐疑地看了她一眼,随便起了个话头出声道:“朕都来了,不让朕进去坐坐?”

傅怀薇朝里退了一步,语气却再也没像往常那般亲切。

“陛下请。”

如果凶手是宫妃,她或许还可以报仇,就算没有能力,至少还可以躲着走,可那个人不是别人,是这宫里最大的皇帝,且不说杀了他报仇之后江山社稷该怎么办,她根本不知道以后要何去何从,更是防不胜防,就连现在对皇帝应该是什么态度,她都有些拿捏不住了。

沈浮坤似乎觉得有些尴尬,以往那个整天追在自己身后满眼爱慕的小表妹,突然对他这么客气起来,甚至还觉得很不习惯。刚刚开门的那一刻他原本已经松了一口气,至少可以证明刚刚在大殿中经历的一切都是他自己的幻觉,可她为什么突然对自己这么个态度?

百思不得其解,沈浮坤还是挪了脚朝殿中走去,左右看了看,最终走到了贵妃榻面前,提摆就要下坐。

卧槽,那么多空地方你不坐非要坐我身上?

陆时呆呆地看着某个差点就要跟自己合体的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旁边一滚,成功闪避帝臀碾压!

目睹了这一经过的傅怀薇差点就要笑出声来,最终还是强忍了回去,本来很悲伤的心情,一下子被陆时那滑稽的动作弄得啼笑皆非。

沈浮坤一愣,出声问道:“阿薇在笑什么?”

傅怀薇看向他时便迅速换上了一张面无表情的脸,一本正经地回答道:“回陛下的话,臣妾刚刚只是想打个喷嚏,唯恐君前失仪方忍了回去。”

陆时坐在贵妃榻的另一边勾唇一笑,悄悄给她竖了个拇指。

沈浮坤心中越发的烦躁了,傅怀薇对待自己的态度几乎是一夕之间来了个大转弯,刚刚也问过守门的宫人了,贵妃一整天都没有出门,只有傅夫人进宫探望了一次,可怎么会突然对自己这般冷淡?绝对不可能是知道那件事,他的计划天衣无缝,任何人都不可能怀疑到他的头上去,况且傅怀薇一直都是个没什么脑子的女人,凭她也不可能猜到这样的真相。

“阿薇…”沈浮坤声音清朗,语气中却带了几分无奈和疲惫,“今日怎么这般生疏?是谁惹你生气了?朕帮你…”

“陛下,天色已经不早,臣妾要休息了。”傅怀薇打断了他的话。

这是她自从嫁入深宫以来,第一次出声打断皇帝的话,并且干干脆脆、毫不犹豫。

沈浮坤明显僵住了,直直看着她,竟无言以对。

19、善恶终有报

也许是人在受了刺激的时候性格会产生很大的变化,也许是她真的不想在这个仇人面前强颜欢笑,傅怀薇虽然心思单纯,却也是个直来直去的人,心里怎么想,就怎么去做了,很少顾及后果。

她现在甚至觉得被皇帝进来过的这个房间的空气都被污染了…

见他不说话,心中厌恶不已的傅怀薇又道:“陛下还不走吗?原本翻了王昭仪的牌子,却滞留在臣妾宫里,明日一早,六宫怕是要嚼舌根了。”

大概是被她的言语触怒了,沈浮坤慢慢站了起来,神情颇有些诡异地看了她一眼,幽幽道:“朕原本是打算宿在你宫里的,既然你赶朕走,朕以后恐怕也…”

“是什么了不起的恩德吗?”要走赶紧走还那么多废话,傅怀薇仰头再一次打断了他的话,眼眶即使涂了粉也有些发红,似乎已经无所顾忌了,甚至忘记了自己是在跟皇帝说话,张口就道,“爱来不来。”

爱来不来!

这四个字的冲击力实在太大,沈浮坤越发的愣住了,甚至有些不知所措,大概是这一生都没碰到过这种情况,完全不知道如何回答。

恐怕是天底下第一个敢这么对皇帝说话的贵妃了吧,更可怕的是他这个皇帝竟然没有因此而动怒。

倒是一旁的陆时惨不忍睹地转过了脸,扶额叹道:这姑娘怎么一点都不会装啊!把心思明明白白写在脸上是要等着被人吃吗?就这点城府还当贵妃,当贵宾犬都欠把火吧…

恨铁不成钢!

被突发状况搞得有些发懵的沈浮坤反而不是那么生气了,满脑子都在发懵,低头看了一眼那张从眉眼熟悉到下巴的小脸,却从头到尾地感到陌生,其实他觉得自己也挺奇怪的,这种话如果是从皇后和其他嫔妃嘴里说出来,肯定不是贬位就是杖责,可这话从傅怀薇嘴里说出来,他却打心底感到了愧疚。

这些年,他似乎的确欠她太多了,仗着她单纯好骗,百般利用,又顾及她身后的傅家而连夫妻之实都不给她,也许她正是为此事而生气呢。

不过说句实话,她毫无征兆地生起气来,反而比以前乖巧听话的样子要可爱多了…

大概是意识到自己这个心理有点病态,沈浮坤尴尬地清咳了一声,出乎傅怀薇意料之外的没有生气,只低头平静嘱咐了一句:“你好好休息,朕明日再来看你。”

抬脚便要离去的时候,目光落在了桌子上一个小药包上,那东西一看就是从民间带来的,宫里头从来不会用这种黄皮纸来包东西。沈浮坤心下奇怪,便抬脚走了过去。

傅怀薇心中大呼糟糕,奈何一双脚没有别人长,等她追过去的时候,那药包已经一手被皇帝拿了起来。

“这是何物。”沈浮坤奇道。

傅怀薇无言以对。

“听说傅夫人晌午时来瞧过你,是她带来的吧。如果是什么滋补的药,朕就替你拿去太医院看看,这外面的东西有时候不太干净,不能乱用的。你心思单纯,可别一不小心着了道。”

这话什么意思,第一个给我下毒的人难道不是你吗?现在反而关心起我来了,难道不是希望我早点消失在这个世界上吗?真是奇奇怪怪,傅怀薇抬头看着他,一时竟忘记了那包药的事情。

见她没什么太大反应,沈浮坤看了她一眼便推门出去了,直到双脚踏出了门,也没见她说句恭送陛下之类的话。

某个将皇帝从头到脚得罪干净的人有些发怔地站在原地,等到沈浮坤的身影完完全全消失在了眼前,她才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那药包里装的是什么来着!”

陆时坐在一旁幽幽答道:“催孕药。”

傅怀薇陡然瞪大了眼睛,似乎想起了什么,复而又平静道:“哦那没事,反正他知道是我母亲送来的,母亲不算宫里人,违反宫规也管不到她头上去…”变脸变得比翻书还快。

“你倒是看得开。”见她把门关上了,陆时轻按肩膀现了身,长期处于隐身状态也不是什么好事,偶尔还是要放松放松的,“刚刚还寻死觅活的,现在就跟没事人一样了。”

“我什么时候寻死觅活了?”似乎只有在他面前才会恢复原来的样子,傅怀薇瞪了他一眼,红红的眼眶越来越明显,“我还能平静地跟他说话已经是很有忍耐力了!”

“是是是,你最有忍耐力了,但是现在这个不是重点。”陆时无奈,却不得不让她面对一个必须抉择的问题,“你究竟是想报仇,还是不报仇?”

傅怀薇一听,又急了。

“我不知道呀…”

她一向没什么判断力和主见,平常也都是别人让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很少提出自己的意见,这种时候让她独自一人拿捏这种大问题,她实在是有些力不从心,“要不…陆时哥哥你帮我做决定吧。”

陆时一挥手对她做了个拜拜的动作:“我走了。”

“别走啊!”傅怀薇上前一步就拉住了他的手,好像生怕下一秒他就迅速消失在自己眼前似的,“那你要我怎么办,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你自己决定。”这一次陆时似乎不想妥协,抱手看着她,“你总要学会独自解决问题的。”

请问你是我从哪里突然冒出来的私生女,我管你这么多事情之后还要负责教育你…真是可悲可叹啊。

傅怀薇彻底没辙了,脑子里转了半天也没个所以然出来,报仇,还是不报仇,原本是一个很简单的问题,可偏偏这个对象有点特殊,一国之君。说句不好听的,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他用另外一种方式取自己的性命,是不是还要感恩戴德了?

如果报仇,皇帝膝下只有一个刚满周岁的小公主,大周后继无人,置江山社稷于水火之中的事情她也做不出来。按理说这个世界上刺杀皇帝最容易的人就是宫中的嫔妃了,却也是最危险的,可如果不报仇,她真的不知道以后要怎么面对那张虚伪的脸。

见她一直犹豫不定,陆时不得不开口道:“有件事情我一直没有告诉你,历史上的显宗只剩下两年的寿命了,我历史学的不好,这一点还是小胖告诉我的。”

而你,也只剩三四年。

这句话,他看了看她的眼睛,最终没有说出来。

傅怀薇心中一惊,连忙追问道:“他后来是怎么死的?”

陆时摇头,满脸无奈,“我都说了,上学那会太偏科,历史学的不好,我只知道周朝过了是大宛朝,连你家那位是第几代皇帝都不清楚…”

两年…那自己报仇还有什么意义。

傅怀薇觉得自己头都要大了,满脑子的线全部纠成了一大团,完全没有一点头绪。

陆时看出她不是个分析事情的料,只能在心底叹了叹,问道:“你以后想过什么样的日子。”

傅怀薇被问得一愣,方答道:“我要求不高…没有人害我的平静日子就可以了。”

“那不就结了。”陆时顺着她的话冷静道,“那就不报仇。你要是杀了他背上了命债,以后便会有无尽的噩梦,说不定还会有人再来找你报仇,更何况皇帝也不是那么好杀的,同归于尽的可能性太大,如果失败了还会影响到你所有亲人的性命。你想过没有人害你的平静日子,最好的作为便是没有作为,我刚刚都看见了,那皇帝似乎也放弃要谋害你的意思了,他想把这件事情揭过去,说明他心底还是有几分歉意和悔意的,如果他还想继续他的计划,那对你就不会是这个态度,更不会想方设法的找出替罪的人来掩埋事实真相。”

傅怀薇听得一愣一愣的,连话都说不上来。

“他想要取你性命,无非是担心你登上皇后的宝座,让你的娘家更加有恃无恐,自古外戚专政都是皇帝最担心头疼的问题,傅家权势滔天,有一个太后已经够他头疼的了,再加上个你,他还想不想当皇帝了?亲生母亲他自然不会下手,只能是你这个小炮灰了。”陆时摸了摸下巴,一本正经地分析道,“如果你忍住不报仇,那也不能像从前那般对他惟命是从了,至少要在缓和母族和皇帝的关系上努点力,提醒他们树大招风,在这两年里保住自己的小命才最要紧。”

“你怎么会知道这么多?”本来听得津津有味的傅怀薇突然奇怪了,“你来到我们这个时代也没有多长时间,为什么会比我还清楚宫里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