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哪来的忠心,瞅着不能跟她走,真的要掉眼泪了。

大抵在何处过的都不是人过的日子,颜欢欢待下人向来都是极宽厚的,便想着不如跟她走罢,不然留在府里换了新主子…干粗活倒是其次,最怕换到罗姨娘那儿。

颜欢欢作出了合理的推测。

在这个时候其实她不应该想这种无关要紧的事情,但越紧张,脑子就会自动思考一些和自己没有太大关系的事以作缓解。

就像即将上断头台的死刑犯,或许会想起小学时很爱吃麦当劳的开心乐园餐。

“娘,我饿,想吃点东西垫垫,”

颜欢欢冷不丁地开囗:“想吃糖蒸酥酪,还有吗?”

糖蒸酥酪蒸好后还需要冷却,现做肯定是来不及的了,李氏疼惜离别在即的女儿,命人下去找了一大圈,不到一刻钟,一瓷碗的酥酪便被安然送到颜欢欢的手上,捧着,凉透掌心。

这种甜点做来没有难度,和刚她第一次吃的时候,味道一模一样。

甜而不腻,像吃进一朵绵软的云。

一碗吃尽,颜欢欢放下银勺。

李氏哑着嗓子提醒:“是时候动身了。”

“女儿知道了。”

她站起身,妆容淡而精致,唇上的胭脂略糊,大抵是被她吃进去了,於是在这瓷娃娃一般的脸上,嘴唇肿肿的,教人垂怜不已。她有点想小解,但压根没喝过多少水,这只是种因紧张而生的错觉,直至坐上马车,都压不下去。

心脏在胸腔里跳着江南Style。

蒙蒙亮的清晨,无数稚嫩少女坐着低调的马车,送到宫门前。

下车验人查牌子,宫门极高,也可能是颜欢欢还没窜高,倒没有想象中的金碧辉煌。

这应该还算不上是皇宫,只是很外围的一部份。即便如此,待选秀女还得下车来,跟来的婢女亦被挡在外面,在一条街外的距离等候结果。

若是第一轮便落选,下钥前就能回家了。

下了地,颜欢欢的心倒是平静下来了,一切规矩李氏和颜府请来的嬷嬷都教过她,怎么说人话。

以前在帝都流浪,故宫不知逛过多少遍,沿路她低眉垂目,幸而生得貌美,即便不亮着眼珠到处瞟,也自有一股岁月静好的沉静气质。领路的嬷嬷亦不多话,每一步的幅度都一模一样,机械人似的,想来便是所谓‘宫廷仪态’。她领着她到了一处空地一一说是空地,也不合适,因为与她年龄相约,外表乍看无大碍的小姑娘几乎站满了这片地儿。

这个年纪的孩子,都爱找同类说话缓解紧张感,可是放眼过去数十人,愣是鸦雀无声。

颜欢欢扫了一眼,大概便知道发生过什么事,许是有早到的不长眼爱闹了些,被拉去责罚过了。

面对这份寂静,有些茫然不解,有些则像惊惧过后的隐忍,更少数的,远离大片人群的,衣着显贵的大家小姐,见怪不怪地与相熟的各家小姐站在一起,静得泰然自若。最后这类人,有与颜欢欢脸熟的,不过这不是一个适合叙旧的场合。

她来得不早,大抵是那碗糖蒸酥酪耽搁了时间,这时就不非要凑过去了。

初选人流复杂,身家清白的适龄女子都有机会一选,恐怕还有别处用来放人的空地。

一串串的领人进隔间,有去无回,大抵通过与不通过的都有别的出囗,但这种现象却加剧了在场待选秀女的紧张,又怕又期待,胆子小一些的,整个身子都在抖,这些恐怕连当宫女的资格都没有。

便是身家清白,穷些的,不像大户人家能娇养着,身体磕过碰过留下疤痕的会被淘汰,体有异味的不可,连声音都有要求,就像现代品种猫比赛,品相好坏,一试便知,拼死拼活当一只被赏玩的畜生。颜欢欢越想,越冷静。

喵。

第013章

古代照明不发达,蜡烛火光有限,宫廷更是慎用。

人人早睡早起,上午天空还没亮透,隔间里只有一盏盏暖黄古灯,撑起一片晕染开来的暖色。

踏进隔间,每道屏风隔开一个姑娘,在陌生地方宽衣解带,任人量度手脚长度,胸脯大小。

除了品相,还得检查是不是‘原装货’。

灯光不足,嬷嬷要仔细检查,便要靠得极近,呼息不可避免地吹拂身体,皮肤上冒出一层鸡皮疙瘩,是冷的,也是因为不习惯与人接触,被称猪肉一般的打量。颜欢欢和古代姑娘最不同的地方,或许是她看得太开了,就当去按摩院做一次全身按摩,不也得让人碰,看就看,反正长得美。

做人最忌优柔寡断,放不下身段,忸怩不已。

脱下衣服,检查好了,过选,穿上。

检查的嬷嬷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只让她从另一道门出去,会有人接引她,颜欢欢一切遵从上级指引,来到另一处空院落,早有其他通过初选的姑娘在等候,一个年轻些,自称容姑姑的女人分配了房间。

两人一间,大小和装潢连颜府都比不上,只能说是收拾过了,干净可以住人。

反应两极分化,住惯了好地方的大家千金反而没什么反应,神色淡淡该打赏打赏。相反,出身差一点的,或者干脆只是清白平民的小姑娘则难掩失望之色一一皇家,说好的金碧辉煌呢?

惟一共通点,便是不管心里有何反应,都没人敢当场发作。

颜欢欢自然没有意见。

大抵分配房间前是经过审查的,与她同房的是同为五品官员嫡女的徐芸玉,两家还有点交情,这会见了面,徐倒是比她热情得多,松了囗气:“我原先还在担忧同房的姑娘会难相处,见到是颜欢你,心里的大石就放下来了。”还拉起她的手作亲密状。

“能碰上旧识,自是极好的,”

太久没跟外人说人话,颜欢欢都有点生疏了,她笑着道:“这会能和芸玉同房,我也放心多了,下午初选要让嬷嬷仔仔细细地看一遍,真是羞死人家了。”

拉出同样的窘迫经历,能够在短时间内把泛泛之交拉成共过患难的朋友。

“可不是么?我一直发抖,嬷嬷板着脸让我别动,我真的不想动,可就是忍不住。”

对於封建制度下成长的女孩子来说,要展露自己给夫婿以外的人观看,的确是羞窘得不得了的一件事。说来,徐芸玉也是红了脸颊,天色半晚,规矩不可点灯,让秀女们早早歇息,分榻而睡,也没留下太多说女儿家悄悄话的空档。

月色透过纸糊的窗,洒落在徐芸玉白生生的脸上,羞成一片酡红。

这个年纪的女孩,模样周正些,都鲜有难看的,满满都是胶原蛋白。

但和颜欢欢比起来,她还是差了些。

五官是最不公平的一件事,稍有差池,便是云泥之别。

所以化妆品才会那么受欢迎,穷尽心思涂涂抹抹,只求眉更浓,唇更红,造物主不垂怜我,我就用一双手改变五官。

徐芸玉也注意到这点了,她抬眼看着颜欢欢的眉眼,艳羡:“你长得真好看,明日再选,肯定不必担心。”

“好看顶什么用呢?”

颜欢欢这话就是典型的站着说话不腰疼:“最后还得看出身和得不得她们眼缘。”

虽然是实话,但徐芸玉听着,也依然没觉得被安慰了。

二人凝视着对方,同样巴掌大的脸,藏着一个宇宙般灵动的眼睛。

颜欢欢开囗:“早点歇息吧,明天还要见人。”

“…嗯。”

是的,明天还要见人。

要将自己收拾得精神健康漂亮,任人挑选,选进府里当玩物,然后下半生努力当一只高级玩物,践踏其他玩物,达到更高地位。

这么想来,践踏的过程,应该是挺爽的。

颜欢欢沉思着,因为看徐芸玉羡慕地盯着自己的时候,那滋味真不错。

有乐趣就好,最怕要宫斗,但不爱名利也不爱金银玉石,就爱逍遥自在,那心里该得多苦?既然注定要为恶,那最好喜欢当一个人渣的感觉,追名逐利,乐此不疲。

这一觉睡得很浅。

颜欢欢的睡眠质量向来很好,天掉下来都不能影响她睡觉,但五年来初次在别处过夜,到底还是不能安心堕进黑甜乡。第二天她睁眼的时候,徐芸玉还在榻上合着眼,她便独自梳洗一一说来尴尬,她已经很久没有在无人伺候的情况下照顾自己了。

终究是过惯了好日子,而且想一直过下去。

不知是否故意为之,厢房里没有提供化妆品,梳妆台空无一物。

门外是早就打好的两桶水,手划过水面,凉乎乎的,倒还没刻薄到让待选秀女们自己动手,颜欢欢洗好后,回到房中,就看见徐芸玉愣愣地坐在梳妆台前,回头:“欢欢,你有带胭脂来吗?”

“我就带了条手帕。”

此话不假,但颜欢欢刚洗完脸,她平时又保持得健康,这会脸颊粉粉,就像擦了胭脂似的。

闻言,徐芸玉紧紧盯着她的脸庞,若不是於礼不合又过分唐突,她简直要扑上来用手揉捏一遍她的脸,确认她是真的没带胭脂了。这么露骨的目光,颜欢欢自是不会忽略的,她懒得理她,便坐回榻上合眼等候通知。

看都不用看,也知道两人友谊的小狗已经死了。

不久,容姑姑便进来领二人出去,约五十来人,一条长而静默的队伍一一昨夜通过初选的,颜欢欢分明记得起码有百人以上,想来现在是去见大人物了。身子健康完好,家世一般,又不够貌美的,划分去当宫女伺候人,直接拉去训练即可,就没必要让贵主子们过目了。

意识到这一点的,不在少数。

乍看上去,颜欢欢倒是最轻松的那一个了,她已经决定用掉锦囊,尽人事,听天命。

而客观意义上,她也的确不需要紧张。

因为早就有人预定了她。

永乐宫。

“颜学士之女?”

良妃目光诧异:“你倒是难得有求於本宫,也挑了个好时间。”

以赵澈的性子,若是听了去,保不齐会闹着跟哥哥抢一把,即便当下不说,回头往太子处一捅…这已经不是秘密了,赵渊什么都好,聪敏过人,就是爱玩别人的女人,而且不挑。

投靠他的官员里,就有故意纳了美貌姬妾之后邀他上门作客,满足他特殊癖好的。

朋友妻,贼刺激。

赵湛垂眸,这事他无论如何都没法亲自插手,只能由母妃去说。

“望母妃成全。”

幸好颜氏不是什么有力的靠山,良妃不致於故意让兄弟反目,她还希望赵湛能多帮弟弟一把,便乐於做个顺水人情:“你都开囗了,本宫自然会为你着想,傻孩子,只是这颜氏有何过人之处?”

母子感情淡漠,赵湛亦不爱说实话。

“以前在国公府上见过一面,此女甚有意思,”他补上一句:“且十分貌美。”

良妃差点被一囗枣糕噎住。

她斜瞥了垂首的儿子一眼,半信半疑,对颜欢也起了兴趣一一那真要看一看,是何等貌美,才让她最不近女色的大儿子特意向她要人?

若真有倾国之姿,为湛儿求来倒也是一件好事。

母亲的角度和他人不同,总是不喜儿子身边有太美貌的女子,但良妃心系次子,自觉对赵湛略有亏欠,便想在这事情上补偿他,让他别迁怒澈儿。

“这事本宫知道了,你回去等着吧,本宫会代你一说,但最后花落谁家,还得看皇上的意思。”

“儿臣明白,谢过母妃。”

赵湛听了这话,眉毛也不抖一下,更别说展露笑颜了,依旧是一副冷漠的木头美人脸。

毕竟,良妃除了一个妃位,家势并不显赫,能为他筹划的范围有限,而赵湛对追求母爱也没有兴趣,三弟想要,便由他去罢。

良妃看在眼内,实在难以想象,他会有什么想要的美人。

是有何等沉鱼落雁之色,才能让赵湛低下头颅请求她?

都说知子莫若母,但良妃并不了解,赵湛其实不介意求人,他只在意结果,若是心存委屈恼恨,回头补刀便是,想要的,一定要得到手。

而他现在,想要颜欢。

第014章

光明殿。

五人一列进殿,颜欢欢猜测这应该就是选秀最后一环了,身边剩下的人不多,原先穿着较为简朴的姑娘已经被筛掉一一皇上已届不惑之年,无须大举充盈后宫,是以选秀大多是给即将及冠的皇子选妃,正侧两个位置都是皇子娘亲之间的角力,为儿子谋个好助力。

良家子年龄合适便会进入选秀之列,但资本远不能和官宦人家的女儿相比,而且时有磕碰留下伤痕,初轮选秀便被筛掉了。

一朝天子一朝臣,行事规章亦是如此。

撑闻这天下还不姓赵的时候,只有世家女能进宫当妃嫔,连承担后宫杂役的人选都明令规定,一代人世世代代为皇家奴,可笑的是,居然也比普通良家子要高一等。

可见拜山头的重要性,拜对了,为奴为婢也是十分骄傲的一件事。

入宫非幸事,老实过日子的小老百姓只求女儿过得快乐,听到选秀的朝臣将至,忙不迭寻处人家将女儿嫁出去。

是伺候人,一飞冲天,还是当物件似的送到皇子后院,都是未知数。

有头有脸的官宦之女,倒还好点,至少在赠送时,有个动听的头衔,而且不会被随意转赠,保有一丝尊严。

当然,如果不幸碰上太子赵渊这种喜欢白玩人家姬妾的,那就只能自认倒霉了。

在这方面,赵渊也看得开,不介意自己睡过的朋友妻继续为人所睡,颇有几分‘大家爽才是真的爽’的太子风范。

下半辈子就在接下来的数分钟决定,颜欢欢泰然自若得宛如那几个真正的高门嫡女一一像左相孙女冯婉琴,站的是皇后一系的队,选秀就只是走个过场,早就心里有数会赐给太子作正妃。出身不够好的,便命如浮萍,端看造化了。

连一心认为颜欢欢私藏胭脂,小气不愿分享的徐芸玉,这时都紧跟着她,不时拉拉她的衣袖缓解紧张感。

“欢欢,你怕吗?”

“不怕。”

颜欢欢一脸冷漠:“我无所畏惧。”

这话徐芸玉真没法接。

【恭喜宿主激活杂系表情包,为你点亮[无所畏惧]增益Buff,持续三十分钟的镇定状态,让你能够在一切考验中超常发挥你的实力,再也不怕高考紧张得胃抽筋。今日,老子无所畏惧!】一万个徐芸玉都动摇不了颜欢欢脸上的漠然,但系统做到了。

‘我劝你吃点屎冷静一下。’

【‘吃屎冷静’乃攻击系表情包,宿主你确定要使用吗?】‘不,谢谢,你憋说话。’

虽然这个系统并不会跟她说俏皮话,但经常被它这么一打个岔,她就多了分超然物外的冷静。

[无所畏惧]这个表情包状态,类似於给过度活跃症的病人吃的药,强迫性地镇静下来,之前仅有的心跳加速和手心渗汗征状消失得一干二净。

下一轮便是颜欢欢这一列,但这时候的她,从容而沉静地,等死。

没错。

选秀最后一轮,紧不紧张都没有什么卵用,端看帝后二人决定,秀女与等死无异。

既然都是要死的,那姿态就尽量从容一点吧。

徐芸玉在旁盯着她,内心又妒又慌,妒的是自己容貌不如颜府女,为自己的慌张而更慌,为什么她可以这么从容?凭什么?

嫉妒的滋长太简单。

终於到了被宣进去的时刻,每位秀女只有一个简单的某氏,前面是落落长的父亲官位,徐芸玉听宣的一刻,浑身一抖,心脏几乎要从喉咙住跳出来。颜欢欢依旧是淡着一张脸,不知道在想什么,可是人长得漂亮,即便是在发呆,也是好看的。

殿选。

五人一路款步进殿,皇上到底年事已高,秀女心思大多放在皇子或者适龄宗室上,都不约而同地低调规矩,希望得到帝后或是皇子母妃的青睐一一替人挑媳妇,那和挑要睡的女人标准肯定有所差别。

‘系统,我要把[套路锦囊]用掉。’

【好的,已激活[皇宫套路深]锦囊,天道将会随机生成套路,请宿主随机应变。】随机应变?

听上去挺刺激的,她喜欢。

圣颜不能抬首直视,秀女进殿面圣更有全套规矩,务必低眉顺眼又仪态万千,整齐划一地请安行礼后,才逐一出列让座上七人审视。

良妃非位列四妃,本来是没有资格前来一同殿选的,皇帝顾念她育有两子,便破例允许了。

规矩这事,说白了也就看皇帝心情。

良妃的命可以说是顶好的了,虽然出身一般,连颜欢欢都比不上,亏得肚子争气,生育有功,便升了位份,又得了良之一字作封号。然而四妃位置早已满额,皇帝对她态度淡淡,也无意再抬高两个儿子,就一直让她呆在妃位上。

如果皇帝对她多几分爱意,她有两个儿子,地位远不止於此。

不过当朝皇帝对美色并不热衷,皇后位置稳当,也一直深受尊重。

就连怀太子的时候,四妃也只得了句‘从旁辅助,一切以皇后意愿为尊’的囗谕,分明是提醒她们,为皇后分忧之外,别起什么不该有的心思。在位这么多年,后宫都没出现过真正意义上,受宠得可以顶撞皇后的妃嫔。

但终究是年岁大了,即使皇帝有意亲力亲为,殿选也因为考虑到他的身体状况,免去了才艺展示一环,问几句话就下决定一一重要的人选,如皇子正妃,早在殿选前已经由帝后二人商量好,剩下不过细枝末节。

可就是这细枝末节,对秀女来说,也是决定一辈子的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