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不致於因为一些瓷器责罚一个皇子,但当时背了无数锅的小赵湛还是感到非常羞耻,认为自己真的做错了事。

不愉快的记忆浮於脑海,赵湛垂下眼帘,却想起颜欢的笑脸。

去看一趟吧。

但现在离开,走去偏院,是在徐王妃脸上甩了清脆的一巴掌,不符合赵湛的行事规章,他总想给徐王妃留一份脸面,就像敬重一位得力的下属。可是想起颜欢撒娇想尽办法要自己过去,平日闷在院子里想他想得掉眼泪的小模样,他就忍不住勾起了唇角,心如被猫挠,被她的指尖搔过,想她。

罢了,就去看看她吧,待会再回来也不迟。

这时候的赵湛,并不打算在偏院过夜。

他前脚刚离开,徐王妃回过神来,赶忙让映秀去将映袖扶回来,后者进来的时候,还想跟主子请安,她赶忙扶起她:“你今夜就别值班了,等伤好了再说,赶明儿我找位大夫回来开付药…这次,委屈你了。”

映袖进来前,怕主子心疼,特地让映秀要了块手帕擦干净脸上的泪水,忍住伤处的痛楚,然而整张煞白的脸色却无法掩饰,徐王妃头一回看见身边的人为了自己受这种罪,不禁红了眼眶。

对国公之女的她来说,下人被体罚和吃饭喝水一样稀松平常,以前在府里也知道不少,只是爹娘都避着她来,不想污了她的眼睛。以前有个丫鬟替她保养珠宝手饰时,不小心摔碎了一个玉镯,也被抽了一顿狠的,再也没见过她。

当时的徐王妃不以为然,知道有这么一回事,无甚感觉,不觉快意,亦没有怜悯。

刀割到自己身上了,才知道疼。

“奴婢不委屈,”映袖气若游丝,努力保持着平稳的语调:“娘娘…王爷呢?”

提到赵湛,徐王妃眉目黯淡了下来:“王爷有事,不留下来用膳了,这里也用不着你伺候,你快去躺着休息吧,映秀待会去我的库房里拿金创药,上了药好生歇着。”

闻言,映袖脸色一变。

“娘娘,方才奴婢在外面受罚的时候,看见侧妃身边的丫鬟和随井搭话,说是…”她语气艰难,说出的话亦让徐王妃的心一沉再沉:“侧妃不舒服,吃不下饭,想让王爷去看看她。”

在承受巨大痛楚时,耳畔像有轰呜之声,冷汗也流遍了耳朵,凉爽的夜风一吹,才是冷得她头晕眼花,映袖竭力细听,幸而环境安静,才勉强听明白了檀纹对随井说的话。

“…”

徐王妃的心,如堕冰窖。

很难说得清这种感觉,她有着京中数一数二的好出身,金尊玉贵地长大,从来只有她将人比下去的份。左相家的冯婉琴先她一步成了太子妃,已经足够让她气急败坏,好几天吃不下饭。对名利,这个年代的女人有另一番的追求,在外比丈夫官位,比诰命,在内,比的是一份宠爱与体面。

颜氏从她院里叫走了王爷!

在这时候,比起情爱之间的嫉妒,徐王妃所感到,更多的是自尊心的受挫和屈辱。

凭什么?

她怎么可以这么没规矩,尊卑不分,媚上惑主!

家教良好的她,下人绝对不会在她面前说出市井秽语,这是徐王妃所能想到,最重的骂人话。

“娘娘,娘娘…”

见主子失神,映袖忍住臀部上火辣辣一样烧着的痛楚,担忧地碰了碰她的肩,手刚搁上去,就被徐王妃用力打掉:“别碰我!”

用力极大,打红了她的手背。

“娘娘…”

映袖愣住,徐王妃回过神来,皱了皱眉,像是想不明白自己为何会这么失态,她挥了挥手:“你回房间休息吧,我没事,就是有点儿心烦,映秀,好好照顾她。”

“是,奴婢知道了。”

厅中再次独留下徐王妃和一旁安静守着的丫鬟,油灯的黄光绰绰,将她纤瘦的身影拉出一道长而孤独的影子。

怒气翻滚,默然无声。

徐暖竹忽然发现,不是所有事情都会顺着自己心意的。

即使是低她一等的妾,都能够这般羞辱她。

另一边厢,赵湛踏进偏院,难得地没有第一眼看见迎出来的颜欢,迎上来的是一个面目模糊的丫鬟:“奴婢向王爷请安,娘娘身子不适,有失远迎,望王爷恕罪。”

“无碍,你退下,我自己进去。”

颜欢欢在里头等着。

她拿不准端亲王会不会过来,万一过来了,心情又是如何,会不会被装病的她激怒一一她籍此完成成就,同时也在试探他的底线,当一个敬岗爱业的宠妃,而安抚男人情绪最好也是最直接的方法,就是美与直截了当的吸引力。於是赵湛走入内室时,入目就是如海棠春睡般卧在榻上的少女。

不上吓煞人的粉底,洗经伐髓后的颜欢欢,肤色已达到自然美的巅峰,敞开的纱裙裙角露出一截莹白大腿,小腿处却没入在被子之中,在看与看不见之间,惹人遐思。

她云发披散,眼角描着一抹嫣红,她抬眸看向来人,眼神极媚,嘴唇却孩子气地撅了起来,委屈万分。

矛盾本身就是一种美,而做作的颜欢欢将自己的优势发挥到极致。

赵湛进来之前,想过要怎么做。

首先,搞清楚她是真病还是邀宠,若是邀宠,就要看看她想做什么一一他没想过责罚她。

但进来之后,赵湛什么想法都没有了。

他坐至榻边,手搁在她肩头上。

“哪里难受?”

“见不到王爷,难受。”

倒是坦白。

赵湛清俊的脸上没有表情,乍看上去,像酝酿着阴郁怒气,颜欢欢不以为忤,将头靠在他的膝上,像是想他了,就将他叫来,动机简单直接得可爱,甚至不急着解释自己称病的原因,更不求原谅。

表面上,颜欢欢一副娇懒迷糊的模样,脑子里却清晰得随时可以背一发元素周期表。

端亲王过来了,坐到边上,就证明他没发怒,至少愿意听她解释。

如果要责罚她,他压根不需要亲自过来,退一万步,就算他心存怒意,不高兴她称病邀宠,在他真正发作之前,她都可以尽力撒娇卖萌让他心软下来。

男女之间的吵架,有时候不需要对错,就像身份悬殊的二人,她要的结果是他的宠爱,那就直奔结论,忽视过程。

“想我?”

赵湛眉目依旧冷淡,手却抚上了她的发顶,她暗道有戏,像猫一样蹭着他的手,坐起来,没规没矩地将脸靠得极近:“嗯,我想你。”

颜欢欢发现了,端亲王对明确的情话很没办法,尤其是需要他,想他。

大抵是童年留下来的阴影,成长对他的惟一改变,就是不再渴求别人的陪伴一一但她扳开了他紧握着的手,毫不畏缩地将这份温暖而温柔的感情塞到他手上,不由得他不要。

然后,赵湛发现,自己还是想要的。

说罢,颜欢欢撅起嘴唇,索要他的亲吻。

‘系统,替我激活[宝宝摔倒了,要亲亲才能起来]。’

脑海里的声音,冷淡之极。

【是的,宿主。】

果不其然,赵湛吻了上去,蜻蜓点水的一个轻吻,手环住她的腰。

接下来,没有人提装病,也不提他之前到底在哪,又打算往哪里去,要奉上来的晚膳在外等了许久,随井听着里头让人脸红的声响,只能看着渐渐放凉的饭菜犯馋。

这一夜,徐王妃注定等不到任何人。

内室没有隔音效果可言,主子也不避讳着下人,随井对赵湛而言,更像是一个可用的随身物件,算不得人,别说在外头听着了,就算他在一旁站着,也不会影响他办事。随井暗自唏嘘,这俩真是对一言不合就干起来的主儿。

赵湛稀里糊涂的,一吻过后就迈不动腿了,只想留下来,要她。

这种吸引力从何而来?他不得而知,只能归类为爱。

赵湛身体偏凉,颜欢欢恰恰相反,温暖的身体像一块暖玉,让他爱不释手,所谓最适合拥抱的身体,莫不过如此罢了。

她的从容让所有事情变得顺理成章,不需要交代理由,毋须解释,兴致来了就拥抱接吻,回归本心,赵湛可以轻易放下任何道德规矩的包袱,空下手来抱住她。

【恭喜宿主,完成成就[004]!】

香汗淋漓间,颜欢欢还有心情眯着眼睛回应了系统一句:‘客气客气。’

办完事,她亦放下心来,知道他不会恼她装病邀宠了。

颜欢欢不知道的是,赵湛从头到尾,都不曾想过要罚她,更没有恼过她。

第048章

榻上,赵湛拥着侧妃,陷入了沉思。

年轻的他,在房事上经历不算丰富,至少远远不及大皇兄,他从来没有这么不能自控地想要一个人一一即使初识人事的事情,也不曾如此。颜欢对他而言,或许真是不同的,他像思考一个从未接触过的领域,谨慎而小心翼翼,想到最后,他拍了拍怀中还未睡着的少女:“颜欢。”

“王爷?”

颜欢欢仰起脸来,她只想着欢爱过后二人浑身是汗,怎么王爷还爱粘糊在一起,又没有空调,虽然内室设计通风,但多少有些难受。想是这么想,但老板要抱抱,她也只能只他去了。

想想,还真觉得自己敬业得很。

“你想好怎么跟王妃解释了?”

赵湛两指捏起她软乎乎的脸颊,她一动不动,睁着眼睛让他捏:“把我从正院里叫过去,她一定很生气。”

他语调平淡,倒也不像是要怪她的意思。

颜欢欢想了想,就笑了起来,眉眼唇角弯弯,然后羞赧地亲了亲他的嘴唇。

…赵湛没搞懂这个逻辑关系。

她迳自感叹,年轻娇美的脸上洋溢着止不住的快乐,显得有些蠢,又有些好看,至少看呆了他。

“我太坏了,”

像是察觉到自己的卑劣,颜欢欢上扬的唇角垂了下来,小脸委屈巴巴的,彷佛她才是那个被中道劫走的小可怜:“一想到王爷明知道王妃会不高兴,还是过来偏院看我…我就好高兴,”她抬眸:“这么想着的我,是不是太卑鄙了…”

颜欢欢抱紧了赵湛。

在她说话的时候,他鲜少插嘴,她就像在演一出独角戏。

演一个沉浸在爱情里的天真少女,还演得挺得劲。

“可是王爷现在被我抱着,在我怀里,我太高兴了。”

她尝试挤出一点眼泪来增强说服力,可惜这回是真哭不出来,只能意思意思地湿一湿眼眶。赵湛的手覆在她的脑后,轻轻抚摸着,眉目冷淡,看不出一丝温柔,说出来的话却软和至极:“…高兴就好。”

看来是不生气。

颜欢欢不怕徐王妃生气,看敌人跳脚是最好的下酒菜,但端亲王就不同了,她松口气,吐了吐舌尖:“至於怎么跟王妃姐姐解释…我就说身体真的不舒服,心里慌呗!太慌了,见不着王爷就没心情吃饭,我不是故意的。”

她解释着,小脸上却是忍不住的得意与解气,尽数被收进赵湛眼底。

端亲王在皇宫里长大,颜欢欢不敢小觑他观人的功力一一虽然他可能真的不太了解女人,但人总是倾向相信自己观察推理所得,与其表现得像个不现实的智障憨货,还不如适当表现出一些缺点,一些在热恋中,对方能看作萌点的缺点。

‘颜欢’是矛盾的,她一心爱着赵湛,需要着他,但同时又为想得到他注意而变得狡诈的自己而烦恼。

“我就这么重要?”

他有心调侃,扬了扬眉,看不出喜怒的模样有些吓人,却吓不住颜欢欢,她眨眨眼睛,赌气似的将他抱得更紧,嘟囔道:“王爷在说什么傻话呢,你对我来说,当然最重要了,”

她考虑了一下,像是在心里认真比较过一番:“比我自己都重要。”

被人需要的感觉何其陌生,却又欣喜得甜美,他猜想,她把他叫来偏院时的心情也是这样的一一有个人,待自己特别,原来如此快乐,受宠若惊,而且沉迷这种感觉。

赵湛抱紧她,吻了吻她的额头。

颜欢欢想,她一额的汗,也不知道他怎么亲得下去。他却不介意,只觉得她浑身都是香的,吻了还想再吻,而他也的确这么做了,她安静乖巧地任他吻,注视他纤瘦深刻的锁骨,忽然无比地想吃周黑鸭的鸭脖,要辣味的。

啊,好饿啊。

得做点什么来转移注意力。

於是她也吻他,细密的吻,边吻边咬,舐过他的颈项与耳垂。

“颜欢,你再乱动,我就忍不住了。”他警告她,带着点无可奈何的压抑,声音低沉,咽下口涎,像只蓄势待发的野兽,而男女,在这方面多少都有点兽性。

回归本能。

“王爷,”

颜欢欢在他耳畔轻笑,呵气如兰,笑意绰绰。

在可以放肆的时候,她从不忍耐,需索无穷,贪得无厌,“为什么要忍住呢?”

来自恶魔的考验往往不是折磨刑求,它通常来得温柔而愉快,让人不知不觉沉迷其中,美食美女与舒适的床,好逸而恶劳。颜欢欢的声音与肢体动作都是原始的蛊惑。

还是好想吃鸭脖,唉,都是欲,就满足其中一种吧。

赵湛翻身压住她,飘移开车,不再问她打算怎么跟王妃解释,只要不过分,他总会护着她的…王妃,应该不会为难她吧。

的确,徐王妃并不想为难颜欢欢。

她只想杀了她。

睡了一晚起来,憋在心头的怒气不但没有消散或是想开,反而憋得她心慌,早上看什么都不顺眼,让映乐梳妆时,因为不满意而换了两次发型,在知道侧妃在外头等着请安时,她更不想出去了。

“娘娘,林选侍也到了。”

“让她们等着去,怎么,现在等我一会都等不得吗?”徐王妃语气渐差,铜镜中的她眉头深锁,本就是英气的长相,即使化上了柔媚的妆,也掩盖不住她眉宇间的锋锐,这时郁结於心,更为冷冽。:“茶也不用给她们上了,就等着吧!”

“是,娘娘。”

见主子不高兴,下人们也不敢多说,只照她的话去办。

徐王妃只想,自己不痛快,也不能让她俩痛快了一一颜氏不是成心在她处抢人么?尊卑不分的东西!

华夏素来有为面子而活的传统,市井底层一言不合把人捅了的事亦不少,即使是受过良好教育,家境优越的徐王妃也不能免俗,又或者就正是因为好出身,她更受不了自尊心被打击。

一口气,发泄不出来,往往能记上许久,化为执念。

而在厅里站着等候颜欢欢倒没什么感觉,要是徐王妃云淡风轻地迎她,她真要敬她好修养有城府藏得深一一她不怒反喜,有情绪是好事,有情绪的人好猜度好对付,比喜怒不形於色的人好办多了。

站一会,就当减肥了,至於上不上茶更加没所谓,喝多了会想去小解,在人生路不熟的正院,她连解手都解得不安心。

最后,徐王妃足足换了五次发型,解了又梳,才算满足了。

这时候,颜欢欢的腿累归累,脑海里却自娱自乐地脑补着各种不着边际的小剧场,一点也不腻烦,而林选侍宫女出身,守夜站一晚上都是常事,区区半个时辰的等候,等闲矣。

她在府里的人脉比侧妃强,自是知道昨夜发生了什么事,心里嘀咕着殃及池鱼,面上恭恭敬敬的,没有半点不耐。

徐王妃款步走出来,入目的二人低眉顺眼,和平时并无二致。

简直像一拳打到了棉花上。

“你们来得真早,”

她勾唇,慢声道:“没想到侧妃这么懂规矩,听说你昨夜身体抱恙,还以为王爷会免了你今日的请安,居然还能见到你来请安,真是难得。”

在她居高临下地看着颜欢欢,而对方只能垂着头向她请安时,徐王妃又感到些许快意一一她再嚣张,还不是要向自己低头?权力地位真是个好东西,出嫁前她想着要贤惠大度,偶尔看见娘亲整治姨娘时脸上露出的快乐神色,都心生疑惑,有什么乐趣可言呢。

原来,真的很快乐。

颜欢欢也笑得很快乐:“谢王妃娘娘赞赏,妾身惶恐不已,即便得了王爷怜惜,也断不能没了规矩。”

得了王爷怜惜,这是最气的。

一旁的林选侍垂着头,也庆幸自己存在感低,忍笑忍得太辛苦,生怕王妃迁怒。

徐王妃好气啊,可还是要保持微笑。

然而她也没有办法,颜欢欢向来不吝於低头,她就是能欢欢喜喜地气人,而别人想用话来刺她的时候,她内心没有一丝波动,甚至有点想笑一一就像一个奸人,只能被毁灭,不会被打败。

“你能这么想就最好,”

徐王妃初次尝到了用说话来为难人的甜头,一时略为欲罢不能,见上一句话没达到想要的效果,又道:“侧妃身子娇弱,我都不敢让你站太久了,都坐下吧,免得回头每个人都派人来我处找王爷,难求一刻清静,”

她转头看向林选侍:“王爷可真厉害,比什么药都灵验,这回又能看见一个健康的侧妃了。”

林选侍心想关我什么事,只赔笑脸:“王爷厉害,厉害。”

颜欢欢跟着笑:“王妃娘娘也很厉害,厉害。”

徐王妃好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