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最是心软,听了他这话,顿时就老泪纵横,抹着眼睛道:“你这孩子就是孝顺。天可怜见的,这么懂事的孩子,那作爹的怎么就做得出来。”

一旁的崔妈妈赶紧柔声相劝,邵仲也笑着劝慰了几句,又道:“上个月庄子里送了两棵灵芝过来,说是在自家山上采的,请我师父瞧过了,虽不如北边的珍贵,药效却是不差的。故今儿带了过来给老太太祝寿,您可千万莫要推辞。”

邵仲在侯府住了有一个月,老太太特意叮嘱厨房仔细调养,他也投桃报李,时不时地让庄子里送些新鲜土产,偶尔还有南边的绸缎和刺呈给府里的女眷,更少不了小孩子的份儿。东西虽不算贵重,却能看出来是用了心思的。

正因如此,老太太才愈发地觉得这孩子品性纯朴,难能可贵。

邵仲把老太太哄得高兴了,尔后又小心翼翼地提出要搬回自家院子。老太太心知他的顾虑,客套了两句后终是应了。回头却又叮嘱胡氏道:“仲哥儿有阵子没在家里头住了,家里只怕什么都没有,等走的时候,你让人送些米粮蔬菜过去,省得他临打临时还得差人出去买。”

胡氏俱一一应了。

到了晚上,老太太却把卢之安唤了过来,把邵仲要去裕王府赴宴的事说与他听,罢了又皱眉道:“也不知怎的,我这一下午总琢磨着这事儿,总觉得有些不对劲。你说这些年国公府一直拦着仲哥儿不让他进门,这眼看着邵家老太爷身子渐渐不行了,他们拦都还来不及,怎么会忽然下帖子请仲哥儿上门。那裕王爷跟邵家大老爷一向黏黏糊糊的,怕不是设了个圈套还害仲哥儿吧。”

卢之安闻言,亦是一脸严肃。

“便是果真如此,我们只怕也没法拦。”卢之安叹了口气,无奈摇头,“母亲您也说了,那是裕王府下的帖子,仲哥儿又有七八年不曾见过老太爷,怎么也不好推辞。裕王府特意把宴会安排在母亲的寿辰那日,恐怕也是事先就想好的主意,为了就是不让我借机跟过去。”

“那可如何是好?”老太太顿时急了,霍地站起身来,紧了紧手里的帕子,咬牙道:“看来这并非我想多了,分明就是他们有恃无恐地设了圈套引着仲哥儿往下跳。他若是不上当,回头定又要传出些谣言来诋毁他。这可怜的孩子,这可要如何是好?”

卢之安赶紧起身将老太太劝下,又道:“母亲莫要急,明儿我虽去不了,请旁人也是一样的。别的不说,仲哥儿的母舅家也有几个能人,韩家老太爷虽不在京里,那二老爷总还是在的,有他护着,必不会让国公府的人害了仲哥儿。”

老太太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第二日大早,卢之安果然派人去了韩府,谁料下人却回报说,韩家二老爷昨儿就出了城,到底去了哪里,府里的人却也说不上来。

到了老太太寿辰这一日,韩家二老爷依旧没有回京,卢之安心知肚明这定是国公府的把戏,偏偏又没有证据,只特意派了书平去隔壁,寻了邵仲好生叮嘱一番。

大清早邵仲便与梁康和常安出了门,在巷口的豆腐脑摊子上吃的早点,尔后慢慢悠悠地在街上晃。梁康始终心神不宁,每走几步总要回头看邵仲两眼,见他面色如常,才稍稍沉下心来。

走了几步,梁康又有些不放心,凑到邵仲身边小心翼翼地问:“那个…可都准备好了?”

邵仲连瞧也懒得瞧他,沉声道:“大师兄办事我放心。”说罢,终于忍不住叹了口气,没好气地道:“你能别这么紧张么?一会儿到了裕王府,你要还是现在这副模样,我可真不敢带你进去。人家一瞧见你这样子,就晓得不对劲。”

梁康赶紧揉了揉脸,尔后又咧嘴僵笑,“现在怎么样?”

邵仲扶额,“你还是别笑的好,待会儿到了裕王府,也别盯着旁人看,仰着脑袋目不斜视,装出高傲的样子来。”

“那可是裕王府,老子怎么可能高傲得出来。”梁康没好气地跺脚骂,却还是从善如流地摆了个清高不爱看人的冷脸,斜瞥了邵仲一眼,冷冷问:“这样子怎么样?”

邵仲总算满意地点头。

他们仨一直在街上晃到了中午,邵仲在裕王府门口又侯了一阵,待瞧见那日头渐渐到了天上正中央,才让常安去敲门。很快便有管事打扮模样的出来应门,瞧见邵仲,那管事立刻媚笑着迎出来,弯腰弓背地上前道:“是大公子到了,真是稀客稀客。快里头请,我们王爷方才还念叨着您呢。”

邵仲微微点头,并不说话,态度略嫌傲慢。梁康见状,也跟着抬头挺胸,目不斜视,脸色微沉,十足十的高傲姿态。那下人见状,脸上的笑容顿时一僵,转身过去时,脸色顿时阴沉下来,所有的笑意也都消失无踪。

“我祖父可到了?”一边往里院走,邵仲一边问。

那管事闻言,绿豆眼里厉色一闪,立刻又低下头,赔笑回道:“国公爷身子不大爽利,陪王爷说了会儿话,便暂先去了林翠园那边歇着。大公子可要先去见见国公爷?”

“不着急。”邵仲不急不慢地继续往前走,“既然到了王府,理应先去拜见王爷才是。既然祖父已经歇了,我等会儿再过去看他老人家。”

管事连连点头称是,低着头,强笑着将邵仲一行人往里头院子里引。沿着抄手游廊走了许久,这才到了王府花园。裕王是太上皇的三儿子,其母妃是颇受上皇宠爱的纪贵妃,本身又极能干,恰逢今上虽是元配嫡出,可先皇后却早已过世,裕王爷难免生出些旁的心思,早些年没少与今上作对,便是后来今上登基,他仗着太上皇的宠爱依旧不加收敛,便是在皇帝面前也常常蹬鼻子上脸,十分嚣张。

不止如此,他经营了这么多年,手里头纠集了一大群朝臣,时不时地在朝堂上与陛下作对。而邵家大老爷,就是其中之一。

裕王府是太上皇所赐,是前朝某宰相的旧邸,一共有七进院落,规模宏大,方正大气,花园子却是沿用的南边园林的风格,引水作渠,堆石为山,另有亭台楼阁,无一不是精巧细致。西边的花园里种着一色儿的桂花树,可惜已过了开花的季节,只余下一片殷殷的绿意。

花园里早已坐了七八个人,邵仲斜瞥了一眼,赫然瞧见了自己父亲和二弟邵诚,心中顿时冷笑,面上却挤出笑来,故意作出勉强的样子,硬着头皮朝邵父行礼问安。

邵父而今满脑子都是阴谋得逞后的得意,便是心里头对邵仲再嫌恶,而今却也不得不作出慈爱可亲的模样来,强笑着朝邵仲点头,柔声招呼道:“仲哥儿过来与父亲做一起,我们爷俩儿有阵子没说话了,正好趁机多聊聊。”

一旁的邵诚也是一脸假笑,客套地朝邵仲寒暄,又道:“大哥眼睛好了也不回府看看,祖父一直挂念着你,今儿出门的时候还念叨着你的名字呢。”

邵仲闻言,眼圈顿时有些发红,说话时声音里竟有些哽咽,“祖父他…身体可好?”

“不大好。”邵父的脸色略微有些沉重,重重叹了口气,无奈摇头,“最近这两年愈发地沉了,晚上还总是睡不好。哎——”

邵仲揉了揉眼睛,低下头,深吸一口气,缓缓道:“一会儿孩儿就去看看祖父。”

邵父闻言,眼睛里有阴霾一闪而过,尔后又立刻恢复常态,依旧是慈爱又和蔼的眼神。

邵仲虽说了要去探看国公爷,可落座之后便与周围的客人寒暄,一会儿裕王爷到了,他又十分殷勤地与裕王爷聊着天,好似全忘了方才自己说过的话。一旁的邵诚瞧着,终于有些坐不住,好几次想开口催,都被邵父悄悄拦了。

邵诚正心急如焚,外头忽又传来下人的传唤声,“福王爷到——太子殿下到——”

不止是邵父和邵诚,就连裕王爷闻言也都眉头直跳,心里头也都“咯噔——”一下,忽然生出些不好的预感来。

园子里众人纷纷起身时,福王已经领着年轻的太子风风火火地进了园子,一进门,就先朝裕王爷板起脸,真真假假地责怪道:“三哥好不讲义气,府里头设宴请客也不叫弟弟一声。若不是方才经过时太子殿下偶尔说起,我们岂不是就要错过了。早听说王府的厨子做得一手好菜,今儿我要大快朵颐,吃个痛快。”

一脸稚嫩的太子红着脸,不好意思地朝裕王爷歉声道:“我方才只是偶尔说了一句,不想七叔竟然当了真,三叔莫要怪我们不请自来才好。”

裕王爷勉强笑笑,客气地请他二位落座。

福王大大咧咧地一屁股坐下,忽瞧见邵仲,面上露出诧异的神色,“大公子也在?”说罢,眼睛的余光又瞥见了邵父,他的脸色愈发地复杂起来,“哼——”了一声后,便没再与邵仲多说一句。

这忽然来的二位大神让裕王爷心里有些打鼓,他本就疑心重,又晓得邵仲与福王素来走得近,这会儿难免就想得多些。

心里头正犹豫不决,就见太子涨红着脸朝身边的侍卫说了句什么,那侍卫脸上露出古怪的神色,转过身来抓了个下人问了两句,尔后朝太子点点头。太子见状,立刻捂着肚子起了身,悄悄地随着那侍卫离了席。

很快的,便有下人过来向裕王爷禀告,原来太子腹痛,方才急急忙忙地如厕去了。

邵仲与隔壁的一位大人换了座位,意欲与福王长谈,邵诚见状,愈发地着急,谁不知道邵仲能说会道,若是他与福王说得来了兴,哪里还会想着要去林翠园。心一横,也不顾先前邵父的叮嘱,起身朝邵仲提醒道:“大哥方才不是说要去探望祖父的么?祖父一直念着您呢,若是晓得你都到了也不去看他,老人家只怕要生气的。”

邵仲不悦地瞪了他一眼,想了想,终究还是起了身,回头又殷勤地朝福王道:“在下先去厢房那边探望祖父,一会儿回来再与王爷叙旧。”

他才起身,立刻就有个十□岁的小厮上前来引路,恭恭敬敬地道:“大公子这边请。”

46公侯之家

四十六

邵仲方才饮了两杯酒,脸上浅浅地泛出些潮红,走了几步,忽地停住,扶着廊柱打了个趔趄。身后的梁康赶紧上前搀扶住他,关切地问:“是不是刚才喝多了。”

“才喝了两杯。”邵仲使劲儿甩了甩脑袋,眉头深深皱起来,目光有些迷离,“许是方才空腹喝的,才格外上头。”说罢,又揉了揉太阳穴,有气无力地朝那小厮吩咐道:“你去厨房给我弄碗醒酒汤来。”

那小厮闻言,脸上顿时显出为难的神情,犹豫道:“这…国公爷还等着您呢,大公子——”

他的话还未说完就被邵仲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的脸色十分难看,眉宇间笼着一层乌云,眼睛里盛满了戾气,怒气仿佛随时可能倾泻。

“大公子让你去,你啰嗦什么。”梁康板着脸冷冷道,一脸高傲地瞥了那小厮一眼,声音里没有半点人气,“一会儿惹恼了他,他索性就坐在院子里跟你死扛。回头王爷晓得了,还不得打断你的腿。”

那小厮哆嗦了两下,再不敢出声反对,赶紧低声应了,连连赔笑着退了下去,心里头却只把这两位恨得要死。

等他快步从厨房端了醒酒茶回来的时候,人就傻了。这走廊里何时多了两个人,一个修长削瘦,一个身形未成,小厮定睛一看,顿时就想往回跑——那一身华服的少年人赫然是方才出来如厕的太子殿下!

“诶诶诶——”梁康眼尖,没好气地飞过去拦住那小厮,口中骂道:“你是瞎了眼还是怎地,见了太子殿下竟然躲着走,莫非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手里端的是什么?给我闻闻!”说罢,不由分说地把小厮手里的醒酒茶抢了过去,又抬脚踢了他一把,恶声恶气地道:“不是说了要引大公子去见国公爷么,你跑什么跑?”

小厮一骨碌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哀求道:“奴才方才想起来厨房那边儿有急事,要不,奴才另寻个人来领大公子去林翠园。”

梁康冷笑,绕着他不急不慢地走了两圈,阴阳怪气地道:“方才让你去厨房端个醒酒汤你就推三阻四,这会儿瞧见太子殿下反倒跑得比兔子还快。你觉得,老子能信你?别给老子整这些幺蛾子,赶紧引了大公子去见国公爷,若是耽误了时辰,老子打断你的腿。”

那边的太子闻言,眼睛亮了亮,偷偷拽罗方的衣袖小声道:“吾常听七叔说,国公爷年轻的时候骁勇善战,英武逼人,立下汗马功劳,故一直心驰神往,欲能得见一面,了此夙愿。既然大公子要去见国公爷,不如我们也一道儿。”

罗方点头应道:“国公爷定然也十分乐意见到殿下的。”

那小厮闻言,脸上顿时吓得惨白,浑身上下都在筛糠一般。邵仲见状,眉头紧紧拧起,沉声道:“殿下,我看这奴才有些不对劲。”

“倒像是干了什么坏事儿被逮了,你看他这一脸心虚的样儿。”梁康不客气地踢了那小厮一脚,伸手把他拽起来,哼道:“老子偏要看看你到底干了什么坏事儿,还不快快从实招来?”说着话,就要动手教训他。

“算了算了!”一旁的邵仲却开口喝止,一脸不悦地道:“太子殿下还急着要去探望祖父呢,别在这里耽误了时间。赶紧让他带路!”说罢,又冷冷瞪了那小厮一眼,声音里寒冰澈雪,“若是还敢再推三阻四的,要你的小命。”

太子虽不晓得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见素来温和的邵家大公子都发了火,心知定是这小厮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也有些恼,脸上一沉,斥道:“王府里的下人竟然这么不懂礼数,一会儿见了王叔,本王非要仔细问一问。”

“殿下恐怕是误会了。”一直不作声的罗方忽然开口,“这奴才应该不是王府的下人。”

“怎么会?”太子一挑眉,回头看他,疑惑地问:“既然是要引大公子去林翠园,自然是要府里的奴才,怎么会让个外人在王府里乱跑?”

罗方正待回话,那小厮已经急急忙忙地起了身,飞快地往林翠园的方向走去。邵仲和梁康脸色微沉,寸步不离地紧随其后。太子自幼在深宫长大,脑子里想的东西自然比寻常百姓要负责得多,到了这会儿哪里还会察觉到不对劲。见状也不再多问,赶紧快步追了上去。

“不对劲——”到了林翠园,太子终于忍不住凑到罗方身边小声嘟囔道:“这园子里竟然一个伺候的人也没有,只怕是有人在此设了局,等着大公子往下跳呢。莫非还埋伏着刺客?还是王府的妾室丫鬟?”太子年岁虽小,世面却见过不少,张口几句设想就把罗方给弄得一句话也接不上了。

说话时,那小厮已经颤抖着走到了厢房门口,装模作样地敲了敲门,又侧耳听了听,罢了,强作笑容道:“国公爷兴许是睡着了,不如太子殿下和大公子改日再——”

他的话还未说完,邵仲已经沉着脸狠狠推开了房门,口中沉声唤道:“爷爷,我是仲哥儿,我来看您了。”

屋里却悄无声息,不说回应,连微弱的呼吸声也没有。

“爷爷,爷爷——”邵仲又唤了几声,依旧无人作答,他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飞快地冲进屋里。后边的太子见状,吓了一大跳,尔后赶紧拽住罗方的胳膊使劲儿往屋里冲。

“爷爷——”邵仲两只眼睛涨得血红,抱着床榻上毫无生气的邵老太爷痛呼出声,“是——是谁害你?”

太子殿下急得一颗心都快吐出来了,赶紧冲上前查看老太爷的病情。待见老太爷气息全无,太子也顿时慌了手脚,好在一旁的罗方还算镇定,飞快地朝梁康挥手骂道:“愣在这里做什么,还不赶紧去寻太医?”

梁康愣了一下,才猛地回过神来,边跑边蹦地出了门,嘴里还高声喊着“太医,太医在哪里?”

“狗胆的奴才,你竟敢谋害国公爷!”罗方一声厉喝,太子也随即缓过神来,猛地一拍脑门,那奴才可不是最大的嫌疑。回头一看,却已不见了方才那小厮的身影,罗方义愤填膺地直跺脚,朝太子拱手道:“殿下,那奴才跑了,请允许属下去把他给追回来。”

太子急得直跳,小小的个子蹦起了一尺高,“追追追!我也一道儿去追!大胆的狗奴才,竟敢在本王面前谋害朝廷重臣,逮到了他非要满门抄斩不可。”说着话,已经迈开大步抢在罗方前头冲了出去。

屋里很快只剩下邵仲和床榻上不省人事的老太爷两个。邵仲手指微动,迅速地在老太爷的几处穴位上揉了揉,又伸手在他的手腕处探了一阵,终于察觉到有微弱的脉动,这才轻轻吐了一口气。

他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这才掏出藏在袖子里的帕子在眼睛上揉了揉,眼泪顿时唰唰地往下淌,一张脸也涨得通红。

才把东西收好,外头果然有了动静,杂乱的脚步声由远而近,到了门口,却是停下来,邵诚在外头虚情假意地问:“大哥,祖父他老人家可曾醒了,两位王爷亲自过来探望,你是不是出来迎一下。”说着话,手里却暗暗用劲儿,大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邵诚一脸惊恐地瞪着屋里,指着邵仲道:“你你…你对祖父做了什么?你把他老人家怎么样了?爷爷——爷爷——”说着话,人已经冲了进屋,狠狠地扑到床边,大声地嚎起来。

屋外的邵老爷也是一惊,尔后神色慌张地冲进屋,瞧见被邵诚推到一边两眼通红的邵仲,他的脸上隐隐闪过狠厉之色,但很快又被悲痛所遮掩,抬脚就朝邵仲踢去,口中怒骂道:“你这个阴险狠毒的不孝子,老太爷对你宠爱有加,你怎么恨得下心来对他下手。老子要杀了你,杀了——”

邵老爷一边哭骂着,一边朝邵仲拳打脚踢。一旁的邵诚还嫌不够热闹,可劲儿地在一旁添油加醋,“祖——祖父昨儿晚上说,要把爵位传给父亲,今儿便是为了这个来和大哥商议,希望他莫要往心里去,左右日后这爵位还是他的,没想到——没想到大哥竟然会恼羞成怒对祖父下毒手…你也太…太狠心了…”说着,又抱着老太爷一通嚎哭,鼻涕眼泪全都挤了出来,煞是难看。

邵仲始终一言不发,由着邵老爷打了一阵,忽地抬头冷冷刺了他一眼,沉声道:“我进来的时候,祖父就已经这样了。”说罢,那带刺的目光又迅速地朝这屋里扫了一圈,先是邵老爷,尔后又是裕王爷,最后落在邵诚脸上,哼了一声,低低地道:“我却不晓得二弟什么时候还学了这岐黄之术,站在门口就晓得老太爷噎了气,真真地难得。”

裕王爷脸色微微一变,想开口说什么,却又忍住了。福王始终嘴角带着一丝嘲讽的笑意冷眼旁观,并不言语。

邵老爷脸上一僵,尔后又飞快地掩饰道:“我方才探过了,老爷子果然没了气息。你敢说不是你做的!不过是为了个爵位,竟然敢谋害长辈,你这个忤逆不孝的混账东西,我没有你这样的儿子。”

邵仲丝毫不惧地看着他,语气也同样的决绝,“邵老爷真是青天神探,一没找大夫,二没问口供,红口白牙地就盖了这么大顶帽子在我头上。这罪名若真坐实了,我邵仲的小命今儿可就落在这里了。你眼里头没我这个儿子,我且不说什么。这么多年早就习惯了。可你今儿这是要我死!我若是再由着你这么下去,可真真地对不住我那早死的母亲。难得今儿两位王爷在此,正好做个见证,我邵仲发誓,今日与国公府了断一切关系,从今往后,桥归桥,路归路,你自去承你的爵位,日后你发达了,我绝不会去纠缠,待你百年之后,也别妄想我还能去你灵前烧一炷香。”

邵老爷气得浑身发抖,随手抓起桌上的烛台就要往邵仲身上砸。这回邵仲却是不再由着他打了,身形微动,便已躲开了他的攻击,口中还冷冷道:“邵老爷您仔细些,若是伤到了我,我可真舍得下脸去府上要医药费的。”

邵诚哪里还看得过去,一把抱住邵老爷,疾声劝道:“父亲莫要与这畜生动气,他杀了祖父,犯下如此滔天大罪,自然要血债血偿。您又何必与这将死之人斗气。”

“你说我杀了人,我就杀了人?”邵仲终于冷笑出声,一边说话一边摇头哈哈大笑,“我说我进门的时候祖父已经这样了,你们一个字不信,你说的话却如同圣旨一般?我问你,你可是亲眼瞧见我动了手?还是说——你早就知道祖父会被人害死?”他这话里的意思分明就是在指责邵诚设下险境,故意害死邵老太爷,尔后引着他上当了。

邵诚顿时噎住,一张脸又青又白,尔后又迅速镇定下来,冷冷道:“一会儿官差来了,你看他们信不信你。”不管这场戏有多少破绽,邵老太爷死在邵仲怀里都是事实,且王府里早就派人放了邵老爷要承爵的消息出去,只要他咬死了邵仲杀人泄愤这一点,不怕定不了他的死罪。

邵仲却不理会他,缓缓转过身来看向裕王爷,上上下下的打量,尔后眯起眼睛微微笑,“王爷为何要害我?”

裕王闻言大怒,厉声喝道:“邵仲,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诬陷本王!”他见邵仲一脸镇定,心里多少觉得有些不对劲,故没有出言指责他谋害邵老太爷。只是脑子里迅速转了一圈,没想不到他脱身的办法。就算有福王在,他方才一直在席上与众人饮酒,又哪里能作得了证。

邵仲笑,“那引我过来的奴才难道不是您府上的?”

裕王爷终究还是决定撇清关系,冷冷道:“那奴才是国公府的下人,可不是我们王府的人。”

“哼——”一旁的福王忽然笑出了声,抬头见众人全都齐齐看着他,他又赶紧挥挥手,道:“继续继续,本王还没看够呢。”

邵老爷与邵诚的脸色愈发地难看。

屋里气氛正诡异着,大门口忽地探出一个脑袋来,太子殿下眨巴眨巴眼瞧着大家伙儿,一脸疑惑地问:“大家怎么都来了?”

47公侯之家

四十七

太子一出声,裕王爷马上就明白症结出在何处了,僵着脸朝太子客客气气地打了声招呼,尔后又义正言辞地朝邵老爷道:“邵大人恐怕是急昏了了,不然如何说出这样的话来。大公子是什么样的人我们还不晓得么,怎么做出这般丧心病狂的事。老爷子身体本就不好,兴许是一时病发才晕了过去。邵大人莫要急着胡乱指责人,还是先请大夫看过再说。便是果真出了意外,也不好说是大公子下的手。俗话说捉贼捉赃,捉奸捉双,我们谁也没瞧见到底出了什么事,怎能这么随随便便一大顶帽子就扣到大公子头上。说到底,这还是你嫡亲的儿子呢。”

邵老爷闻言顿时晕了头,连话也不会说了,瞠目结舌地瞪着裕王爷,一脸的惊诧与意外。

他先前与裕王爷说好的可不是这样,只消把邵仲堵在了屋子里,到时候便随着他安插各种罪名,为了这,裕王爷还特意挑选了今儿赴宴的宾客,所图的不过就是把邵仲的罪名坐实。

便是这圈套的漏洞再多,有这么多证人在,不怕坐不实他的罪名,便是日后没有证据定罪,可他弑祖的名声却是传了开去,便是他的母舅家本事再大,也挡不住全京城的悠悠之口,他便再也没法承爵。

邵老爷本就不算聪明,而今被裕王爷当头一棒砸得晕头转向,好半天也没回过神来。

邵诚却是一门心思只想把邵仲踩到脚底,也不多想裕王爷话里的深意,大声嚷嚷着道:“王爷莫要替这畜生说好话,他是什么人物难道还有谁比我们更清楚。真真地貌忠实奸,心狠手辣,早先他甜言蜜语地哄得老太爷高兴,一门心思地想要把爵位传给他,谁料老天爷有眼,让这畜生瞎了眼睛,这事儿才耽搁了下来。而今他眼睛一好,立刻就寻上门来要承爵。老太爷不答应,他就狠下毒手。如此丧心病狂的恶人,就算千刀万剐也不能抵消他的罪过。”

他说话时屋里安安静静的,没有一个人插话。邵老爷偷偷瞄了裕王爷,见他面沉如水,愈发地觉得不对劲,想开口说什么,终究还是停了嘴。

太子一会儿看看红着眼睛一脸讥讽之色的邵仲,一会儿又瞧瞧跪在地上满面愤慨的邵诚,仿佛猜到了什么,并没有急着开口。

屋里诡异地寂静了一阵,忽听得“噗嗤——”一声笑,福王爷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他一面捂着嘴,一面扭头问邵仲,“大公子最近去过国公府?”

邵仲一脸悲愤之色,但终究强忍住没有发作,闻言遂躬身回道:“回王爷的话,在下回京后不慎摔断了腿,平阳侯府老太太慈悲,接了我在侯府里住着,这一来月并不曾出门。直到前日接了王府的请柬,这才搬回了自己院子,不过也不曾出过平安巷半步。”

“这可就怪了。”福王似笑非笑地盯着邵诚冷冷问:“你既然不曾去过国公府,方才二公子也没瞧见,怎么就一口一个要抢爵位的话,我这边儿听着,还以为二公子亲眼瞧见了还是怎地。”他说话时脸上虽带着笑,眼睛里却是森森寒意,目光犹如利刃,狠狠地刺在邵诚的心口。

邵诚被他那森冷的目光一阵扫视,顿时心慌意乱,张嘴想狡辩,脑子里却一片空白。他浑身直冒冷汗,东张西望地想要寻到事先串通好的那小厮,可满屋子扫了一遍,也没瞧见人。心里头只把那混账奴才骂得狗血淋头,又期望着他能出来作证,言明方才听到邵仲与老太爷争吵的事儿。那该死的狗奴才,回头若是寻到了他,非要宰了他不可!

始终未曾发话的太子终于忍不住了,嫩着嗓子软软地开口,“我晓得是怎么回事。”此言一出,众人顿时齐刷刷地朝他看过来。

太子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仰着脑袋,指着邵诚得意道:“他自然是要这么说的,因为害了国公爷的不是旁人,就是这个混账东西。”

众人顿时一阵喧哗,邵老爷却是护着这个儿子的,闻言立刻急道:“太子殿下莫要浑说,方才犬子一直在席上不曾离开,老太爷无论如何也绝非他所害。”

“不是他,难道是本王?”太子年轻稚嫩的脸上闪过一丝厉色,语气也变得尖锐起来,“领我们过来的那奴才在外头走廊里一瞧见本王就吓得浑身发抖,满口推脱着不让我们过来。本王当时就觉得不对劲,遂跟着大公子一起进了门,才进来就瞧见老太爷不省人事地躺在床上,那奴才却是寻了机会转身就逃了。”

竟然是太子与邵仲一起进的门!

裕王爷虽早已猜到了真相,可听太子真正说起,却还是忍不住暗自骂了一句娘,心里头又有些怀疑那邵仲是不是早猜到了这个圈套,所以才将计就计,反把邵家那两父子给推了进来。

一时间,他又有些后悔自己不该贪图那四十顷地的庄子,信了邵老爷的怂恿,帮着他设这个局。也亏得他脑子好使,关键时候替邵仲说了几句公道话,日后这事儿便是传出去,他也好撇清了关系。

邵诚闻言也吓得又出了一身的冷汗,这么的冷的天,背上的衣服赫然汗得透湿。他脑子里迅速地转了一圈,很快抓住了太子的最后一句话,那没用的奴才已经逃了!

于是赶紧把心放回肚子里,竭力压抑着内心的震惊和恐惧,颤抖着回道:“竟…竟是那狗奴才下的毒手?老太爷待他不薄,他竟做下如此穷凶极恶之事,简直是畜生行径。我便是把整个京城掘地三尺,也要把这个狗奴才找出来,剜心剔骨,以祭老太爷在天之灵。”

“他一个奴才,哪里敢对老太爷下毒手,分明是有人指使。”太子冷笑,稚嫩的声音里有明显的嘲讽之意,“至于那个奴才,就不劳二公子费心了。若是连这么个奴才都抓不住,本王哪里还有脸回来。不过说来也奇怪,本王让罗侍卫撬开了他的嘴,他竟然交待说是二公子吩咐他引大公子去见的国公爷,又说二公子还叮嘱他,等大家伙儿都过来了,他再出来指证大公子与国公爷在屋里争吵——”

“噗通——”一声响,邵诚腿一软,已经瘫软在了地上。邵老爷满脸恐慌地出声辩解,“太子爷明鉴,两位王爷明鉴,那奴才的话不足为信呐。定是那狗奴才下毒害了老太爷,反把罪名推在了诚哥儿的头上。太子殿下与王爷可千万莫要信了那奸人的话。”

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混账东西,早晓得他如此烂泥扶不上墙,就该另扶了邵仲上位,好歹承了他的情,日后行事总该便宜些,更不至于反被牵连上。

“真是奇了怪了。”福王呵呵地笑出声,立刻抓住了邵老爷话里的纰漏,“原来邵老爷还有这样的本事,不过是远远地瞧了老太爷一眼,竟然就晓得他是中毒身亡。方才你不是还说老太爷是大公子害的么,就这么一眨眼的工夫,大公子要如何下毒?邵老爷怎么一会儿一个说辞。”

“还不止呢。”太子咬牙帮腔,“方才半点证据也没有,邵老爷就一口咬定了国公爷死在大公子手里。而今那犯事儿的奴才招认出了二公子,他反倒是一口一个陷害。都是你儿子,这心眼儿也太偏了吧?或者说,国公爷遇害的这案子还另有玄机?”

这太子小小年纪,说起话来越是锋芒毕露,几句话立刻就把邵老爷跟邵诚钉在了一起,只差没明说他们爷俩儿串通起来陷害邵仲了。邵老爷被他刺得一句话也不敢说,生怕再多说一个字,太子就要指着他的鼻子骂他弑父。

到了这光景,只要是长了眼睛的都明白了是怎么回事。虽说他们来王府前就暗暗通过气,关键时候要出面帮衬邵老爷一把,可事情都发展到这种地步,连裕王爷的脸色都阴沉成那样了,余下的这些人,连大气儿都不敢出一声,哪里还敢帮邵老爷说话。

屋里静了半晌,一直沉默不语的邵仲终于开了口,沉声问:“请问太子殿下,那下手的奴才在何处?”

太子眨巴眨巴眼,一脸无辜地道:“我让罗侍卫把人送去刑部了。”说罢,又笑眯眯地看着邵仲作天真无邪状,“父皇说,这些事情归刑部管。三叔,七叔,我做得可对?”他又扭过头朝裕王爷和福王爷看过去,两只眼睛亮晶晶的,一副等待夸奖的模样。

裕王爷的眼睛抽了抽,违心地表扬了两句。福王爷点头微笑,“太子殿下愈发地沉稳了。”

邵老爷眼睛一翻,结结实实地晕了过去。

邵诚慌忙把人扶住,正要开口叫人帮忙,却见屋里众人皆是一脸嫌恶,生怕被缠上的表情,心里顿时恨得滴血。与此同时,梁康急急忙忙地拽着太医院的副医正蔡太医冲了进来,冒冒失失地大声喊道:“快些走,快些走,再晚就怕国公爷撑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