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方到底聪明,听到此处,就依稀猜到邵仲已经有了主意,遂点头沉声道:“若是哪里用得上师兄帮忙的,就过来招呼一声。”说着话,又斜睨了梁康一眼,一脸鄙夷地道:“我终究比你三师兄靠得住。”

梁康都快哭了。邵仲则赶紧拍马屁,笑呵呵地赞道:“大师兄一向待我最好。上回裕王府的事,若不是你请了太子殿下和福王爷过来,怎能这般顺利。”

罗方闻言,脸上微红,不自然地回道:“我本只是请了福王爷帮忙,谁晓得福王爷把太子殿下也搬了过去,更不想太子殿下竟然会招揽你,倒是让你为难了。”

邵仲赶紧笑道:“大师兄您可千万莫要自责。我将将离了国公府,这不是正想着要去寻个差事么,本还想去科举的,只是身上连个秀才的功名也没有,还得从头考起。难得太子殿下赏识,能在东宫谋个一官半职的,日后去侯府提亲,老太太也不会嫌弃我一事无成了。”

“可是——”罗方显然也是晓得太子处境的。太子殿下年岁轻,虽占了身份的光,可到底势单力薄,几个兄长又显然是有能力又有野心的,早早地就开了府拉拢朝臣。日后到底谁胜谁负,又如何作得准。

“大师兄放心。”邵仲胸有成竹地道:“你忘了今上当年的处境了,那可比太子殿下要艰难得多。陛下经历过那样的事,绝不会让太子殿下也跟着吃同样的苦头。至于大皇子与二皇子,不过是磨刀的石头罢了。毕竟,太子殿下将来是要君临天下的,自然要千锤百炼,一路顺风顺水的,反而养得一身的娇弱。”

罗方于政治一道不甚明了,而今听邵仲这么一说,也颇觉有理,总算放下心来,不免又抱怨了福王爷几句,道他明明心里头清楚着,却不告诉自己,害得他白白地操心了一阵。

邵仲又迅速地把话题转到许二公子身上,正色朝罗方道:“我让常安出去打听过了,许家大太太姓刘,娘家就在兴成巷,刘家老太爷先前在许老将军身边做过副将,在战场上救过老将军一命,这才有了后来两家的亲事。要不然,以刘家的门第,是怎么也高攀补上大将军府的。”

“刘家门第不高,到了这一辈愈发地无人成才,因此也愈发地没落。这些年来,刘氏没少接济娘家,听说她还一心想与娘家做亲,许家大公子的婚事她虽不敢插手,可二公子这边,可就说不准了。”

罗方闻言,眉头顿时拧起来,梁康则比较冲动,指着邵仲大声喝道:“仲仲哥儿…你好狠,竟想算计着二公子娶刘家那小门小户的丫头。”

邵仲撇嘴瞪眼,“什么叫算计,婚姻大事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那许二公子哪能自己做主?再说了,我又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不过是让人去吹个风,浇个油,若不是许家大太太有心,这婚事也做不成。若二公子真对这桩婚事不满意,自去跟他母亲闹去。若是连这点本事也没有,还敢来肖想我媳妇儿。”再说了,以许家大太太的厉害和泼辣劲儿,七娘若是嫁进了门,那日子该多难过。

梁康虽替许二公子痛心,可到底还是师弟亲,更不用说,一旁还有他最惧怕的罗方在,他若是胆敢搞出什么告密的事儿,不用邵仲下手,罗方一个眼神儿就能让他起不来身。

不过,许家大太太的德行如何,许氏定是晓得的,想来也不会眼睁睁地把七娘嫁到那边去受苦。邵仲忽然想到这一点,心情顿时轻松了不少——不管怎么说,七娘中意的还是自己呢。

侯府里头,七娘正与卢嫣核对这个月的账目。她跟着胡氏和许氏学着管家有一阵子了,因脑子好使,记性又好,学了不多久,胡氏索性把府里的账本拿给她来核,倒省得自个儿每天晚上算得脑仁疼。

卢嫣到底年岁小,算术学得也不好,盯着那密密麻麻的账目看了一阵就开始眼花,一会儿眼睛眯呀眯的,等七娘发现不大对劲了回头看时,她已经趴在榻上睡着了。

立冬过后,这天气便一日比一日冷,老太太屋里早已燃了火盆,七娘这绣榻上也铺了厚厚的羊毛褥子,坐在上头甚是绵软,难怪卢嫣倒头就睡着。

七娘让采蓝抱了床薄被子给卢嫣盖上,自己则继续查看账目。一旁的采蓝拿了个帕子慢悠悠地绣着,是不是地引七娘说两句话,说到高兴的地方,主仆二人都轻轻笑起来,屋里一派平和。

一会儿外头有丫鬟过来禀告,说是许氏与胡氏到了。七娘赶紧起身去迎。

还未到门口,许氏和胡氏就一边说话一边进了屋,瞧见榻上睡得一脸红扑扑的卢嫣,胡氏忍不住掩嘴笑起来,摇头无奈道:“瞧瞧我们家这丫头,这傻乎乎的模样,我可真怕她日后嫁不出去。”

许氏笑道:“你而今是这么说,真到了嫣儿要出嫁的时候,只怕你又舍不得了。”

说到这里,胡氏忍不住捂嘴笑个不停,压低了嗓门朝许氏道:“说到嫁人,我昨儿听熠哥儿说了一番话,险些把我给笑死。他说什么来着,女孩子就不要嫁人,在府里头如珠似宝地捧着,日后嫁到别人府里,要孝顺公婆、讨好丈夫,教养子女,操持家务,还得费尽心思地放着丈夫纳妾…”

“若真实在要嫁人,那就得睁大了眼睛仔细挑选,第一要找个情投意合的…第二人品要好…”

这不正是前几日卢瑞在他跟前大放厥词的话吗?那还是从邵仲嘴里传出来的!七娘千叮咛万嘱咐,叮嘱卢瑞不要说出去,结果这孩子还是透漏给了熠哥儿听。这个大嘴巴!

七娘心里头暗暗地骂,许氏却是越听越心惊。

这话虽是童言,可偏偏还真有道理。便是侯府里头,已经算是京城里少见的和睦了,可先前她刚刚进门的时候,不也被老太太嫌弃过。直到后来丈夫去世,卢家败落,她竭力支撑着家里渡过难关,老太太这才对她另眼相看。

日后七娘嫁了人,岂不是日子愈发地难过。

原本娘家这个二侄子许氏是极为喜欢的,人品才貌都是不差的,性子也直爽,看得出来,他对七娘也是极有心的,不然,也不会隔三差五地就往府里跑。可一想到娘家嫂子的性子,许氏又犹豫起来。

“嫂子这是怎么了?”胡氏见许氏一脸怔怔的模样,立刻猜到怕是自己方才的话引得她胡思乱想了,立刻打了下自己的嘴巴道:“看我这张嘴,这都胡说八道些什么。大娘子一看就是个有福气的,嫂子您可千万别多想。”

许氏笑笑,面色依旧有些沉重。

胡氏见状,赶紧把话题岔开,自挤到榻上坐下,笑着朝七娘道:“天气愈发地冷了,大娘子可还习惯?京城靠北,比益州要冷得早,再过几日,只怕就要落雪了。往年的这个时候,京城里头总有些府里要办赏雪宴,少不得还要吟诗作赋,大娘子若是要去,只怕得现在就得预备着了。”

这是让她早早准备些诗词,省得到时候出丑?

“我怕她不耐寒,哪回赏雪宴不是大小三九时办的,碧丫头从南方来,哪里受得住冻。若是冻坏了身子,反倒不美。”七娘的生日就在正月,一过年便是整十四,寻常官宦家的小姐们到了这年纪,谁家家长不是急着相看女婿,可许氏的心里头却总有些不舒坦。

“旁人家不去不打紧,大长公主府上却是不能不去的。我听说,大长公主前年从东边移来的梅花今年要开了,陛下与皇后都要亲至的,不止大娘子要去,我们嫣儿,还有熠哥儿、瑞哥儿都要去。咱们不求能有什么大富贵,但凡是得了皇后娘娘一句好话,日后大娘子说亲就不愁了。”

胡氏说的倒也有几分道理,许氏脑子里暗自琢磨。那边胡氏又笑吟吟地朝七娘道:“老太太邀了隔壁的邵公子一起过年,今年我们府上可要热闹了。就是厨房那边正犯难呢,老太太让厨房拟个菜单子出来,顾婆子来寻了我好几回,让我给出出主意,我又哪里晓得。我们在京城里住了半辈子,见的都是京城里的菜式,半点花样也没有。倒是大娘子从益州过来,又在南边住过许多年,兴许知道些稀罕菜式?”

七娘闻言顿时一愣,好容易才忍住了没追问下去,心里头却在暗暗嘀咕着,那邵仲果然是个顺竿儿就往上爬的流氓,老太太兴许只是客气一句,他还当了真,就没见过这么大的人了,还跑到旁人府里过年的…

许氏听到邵仲的名字,心里头忽地一突。

作者有话要说:前几天的邵诚弄错了,二公子应该是邵广才对。我现在回去修改。

51公侯之家

五十一

自打那日听了胡氏无意中说起的那些话后,许氏的心里头便有了些思量。京城里官宦家的千金,多是早早地就开始议亲了,便是不急着议亲的,也提前相看着,不然,等到及笄后就显得急躁了些。六礼下来要费个大半年时间,留给她相看的工夫就太少了。

许氏自孀居后便极少出门,见过的年轻人也不多,论品貌、论才学,能与七娘相匹配的就更少。邵仲的心思,许氏早早地就有所察觉,只是先前顾虑着国公府的家世,心里头是早就把他排除在外的。而今他竟与国公府一刀两断,虽说没了国公府嫡长子的身份,可身家却是清白了许多。

不论是相貌人品,还是才学气度,行事做派,抑或是邵仲都可以算是上上乘了,只是,许氏一想到要把女儿嫁出去,心里头总有些酸酸的,连带着对邵仲也不待见起来。

许氏在家里头郁闷了两天,索性去了廉郡王府寻卢之韵说话。她与卢之韵感情深厚,几乎是无话不谈,到了这时候倒也不瞒着,遂把自己的想法一一说与她听。卢之韵听罢,顿时惊诧得瞪大了眼,“嫂子是说的是最近传得沸沸扬扬的国公府案里的那位大公子?”

见许氏点头,卢之韵顿时激动起来,一脸兴奋地问:“听说那大公子相貌不俗,这京城里头不少小姑娘对他仰慕得紧,尤其是宰相府的七娘子,有一回还言之灼灼地说非他不嫁。我还琢磨着,这大公子还不得赶紧上门去宰相府提亲了,没想到等了大半年也没有动静。若是我们两家结了亲,那张家老头子还不得气死。想一想就带劲!”

许氏闻言,一时又气又好笑,啐了卢之韵一口道:“跟你说正经的,你偏偏还和我开玩笑。宰相府要相看女婿和我们又有什么相干,未必是他们家看中的,别人连想都不许想了。再说了,若仲哥儿果真有心,何必拖到现在还不去张府提亲,那会儿他可是连我们家碧丫头的面都没见过的。”

卢之韵生怕惹恼了许氏,赶紧挽着她的隔壁娇声道歉道:“嫂子你晓得我一向没个正行的,说错了话可千万莫要怪我。大娘子我喜欢得紧,眼看着她也要议亲了,我这个做姑姑的自然也高兴。那邵家大公子模样好不好不打紧,重要的是人品如何?虽说他的名声极好,但大娘子嫁过去是一辈子的事,我们自然要谨慎些。不如我让我们王爷出去打听打听?”

许氏今儿来为了也就是这个事。毕竟,侯府里头,上至老太太,下至卢嫣及各院里的丫鬟婆子,都被邵仲哄得晕晕乎乎,提到他谁不说一声好,尤其是老太太,简直恨不得把他当亲孙子一般疼。若是晓得邵仲对七娘有这样的心思,只怕立马就要应了,唯恐这孙女婿被旁人抢走。

得了卢之韵的承诺,许氏好歹放下心来,又陪着卢之韵说了一阵家常,到了未时末才回府。

过了几日,卢之韵就亲自上了门,屏退下人后,才一脸喜色地朝许氏道:“大嫂这女婿可真真的洁身自好,你看这满京城的年轻人,似他这般才学出众的,谁不是自命风流,流连勾栏青楼,狎妓作乐,这孩子却是老老实实,半点坏习气也没有。不说旁的,这都十七八岁了,身边连个伺候的丫鬟也没有,更不用说什么通房小妾。这一点,连我们王爷也是不如的。”

廉郡王识得卢之韵前,王府里早有两个通房,虽说自打迎娶卢之韵以后就再也没有碰过,可卢之韵心里头总有些不舒坦,想起来了就忍不住要刺廉郡王一回。而今见邵仲如此洁身自好,自然免不得要赞赏几句。

老实说,邵仲就住在隔壁,平日里行事如何大家都看在眼里,许氏自然也晓得他并非好色之徒。只是她心里头终究有些不放心,而今听了卢之韵也这么说,这才真信了,想了想,又笑道:“人们都说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我而今却是连自己的眼睛都不敢信了。”

卢之韵笑道:“嫂子这么想倒也不奇怪,日后我们家大郎二郎娶媳妇,我指不定要操心成什么样儿呢。”说罢,顿了顿,又劝道:“我看这仲哥儿着实不错,品貌才学在京城里都是上上等的,便是公主也娶得。虽说而今离了国公府没了爵位,可以他的本事,日后定有大出息。我听王爷说,他而今被太子看中,在太子府任长吏,虽说官位不高,可他而今才多大年纪,早早地得了太子的器重,将来太子殿下登基,那时候才真正地宏图大展呢。”

许氏闻言,却只笑笑,“我也不求他有什么大出息,只要他待碧舸始终如一,我就满足了。”

“既然嫂子想明白了,那可要早作打算。我听王爷说,而今打仲哥儿主意的可不少,宰相府不说,还有吏部沈家、镇国公府,甚至还有——”她说到此处声音忽然低下来,悄悄地朝西边儿指了指,声音几不可闻,“自从仲哥儿去了太子府,二嫂那边可是蠢蠢欲动呢。”

连孟氏也——许氏皱眉,想了想,又正色点点头,一脸严肃地道:“你放心,我自理会的。”

若是等孟氏正儿八经地提出来,到时候许氏也不好再与邵仲议亲了,不然,到时候传出去,倒要说大房抢三房的女婿。好在邵仲对七娘的确有心,兼着又是个聪明剔透的,只需许氏稍稍提点两句,便能意会了。

再过了小半月的工夫,国公府的事情渐渐低了下去,这一日邵仲再来府里给老太太请安的时候,半路上就被许氏的丫鬟采芹给截了过去。

以许氏的性子,自然不会把事情说得太直白,但绕是如此,邵仲还是惊得险些从椅子上掉了下来。先前还以为许氏来警告他莫要肖想自家女儿,再仔细听一听,似乎又并非那么回事。等弄明白的时候,邵仲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瞪大眼直直地盯着许氏,傻乎乎地问:“大…大太太方才说…说什么,我是不是听错了。”

许氏见状,却是噗嗤一下笑起来。她见多了邵仲那副潇洒自在,永远胸有成竹的自信姿态,而今瞧见他这傻乎乎的模样,倒是多了几分真性情。

许氏却没有再重复,只端着茶不急不慢地抿了一口,缓缓道:“大公子也知道,我们家大娘子虽非我亲生,可我心里头却把她当做亲闺女一般疼爱,生怕她受半点委屈。”

邵仲这会儿已经反应过来了,闻言立刻懂事地跳出来承诺道:“大太太请放心,我日后若是有半点对不住大娘子的地方,您就让瑞哥儿和熠哥儿上门来教训我。我对大娘子一心一意,只想着要与她白头到老、共度一生的,便是大太太不说,我也要向您保证,日后娶了大娘子进门,心里头便不会有旁人,无论日后…日后子嗣如何,我也绝不纳妾!”

这孩子,话说得这么满。许氏凝眉打量他,邵仲的脸上微微发红,眼睛里有激动和狂喜,目光真诚,看起来倒不像是作伪。难得他而今能作出这样的承诺,许氏原本还想着,日后若是七娘子嗣艰难,还能容着他…既然如此,那倒也好。

邵仲从侯府一出来,立刻直奔母舅韩家,正巧舅父韩二老爷就在府里,邵仲也不多废话,直入主题,请二老爷到侯府提亲。

自打邵母过世之后,韩二老爷没少替邵仲操心,先前还想接他到府里住的,只是被邵仲给退了。自从邵仲满了十五岁,韩二老爷便让二太太到处打听,私底下给邵仲相看媳妇儿,挑了好些个,却始终不合邵仲的意。而今听得邵仲终于同意成亲了,立刻喜出望外,想也没想就应了。

等送走了邵仲,韩二老爷唤来二太太一商议,才发现二人连侯府大娘子的面都没见过。二老爷顿时又犹豫起来,忧心忡忡地朝二太太道:“你说,仲哥儿忽然去侯府提亲,不会是因为受了侯府的恩惠吧。那侯府家的大娘子听说是过继来的,人品才学都不清楚。到底不是正经的闺阁千金,会不会配不上我们家仲哥儿。”

二太太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低声骂道:“那可是你亲外甥,他是什么性子你还不晓得?他什么时候对哪家姑娘另眼相看过,难得而今想着要成亲,不说那姑娘是侯府千金,便是大街上卖猪肉家的姑娘,我也得去。”

韩二老爷被二太太骂了一通,立刻就老实了,飞快地让下人去请了官媒,又让二太太仔细收拾了一番,尔后准备了一大堆礼物送她出门。

韩二太太到了侯府,先去寻的老太太,把提亲的话一说,老太太顿时喜出望外,罢了又生怕韩二老爷笑话,赶紧解释道:“仲哥儿那孩子我一直看着,不说相貌才学,单是人品我就极喜欢。不瞒二老爷说,自打他搬到隔壁住下后,我就当有了个亲孙子一般。”说罢了,又朝身边的嬷嬷催道:“不是让人去请大太太了么,怎么还没来?”

说话的工夫,许氏已和胡氏一道儿进了门。

老太太一见她二人立刻笑起来,朝胡氏啐道:“老二媳妇也跑过来凑什么热闹。”

胡氏只是笑,拉着许氏的手一齐在老太太下首坐了。韩二太太仔细打量这两位夫人,见她二人相貌出众、气度雍容,心里顿时升起好感。又想着那大娘子虽非许氏所出,但既然能入了许氏的眼,想来不论是容貌还是品性都是不差的,于是,心里的担忧顿时去了大半。

韩二太太把做亲的事又提了一回,许氏闻言,想了想,倒也没再玩那欲擒故纵的把戏,只朝老太太问道:“老太太您看?”

老太太笑得合不拢嘴,高兴道:“老身素来是心里想什么就说什么,仲哥儿无论人品才貌都是极出众的,又与我们府上颇是有缘,我们家大娘子也同样端庄娴雅,知书达礼,这桩婚事,简直就是天作之合。”她老人家倒是半点谦虚与委婉的话也不愿意说。

这京城里说亲的,素来都爱讲究个派头,女方家便是再中意,也要再三推脱,所图的不过是显得自家闺女不好求娶,日后嫁进了门,夫家也更加敬重。难得侯府这边几位却都是实在人,韩二太太也是直率爽快的性子,顿时合了脾胃,于是一拍即合,这桩婚事便算是定了下来。

消息传到三房,孟氏顿时就要冲到老太太屋里去理论,被三老爷死死拽住了,骂道:“你跑去做什么?”

孟氏气得直发抖,怒道:“这大房——简直欺人太甚!明明知道我正准备把玉儿说给邵大公子,她竟来抢我们的女婿。也不瞧瞧那丫头是什么出身,又不是正正经经的侯府小姐,还想把我们玉儿压下去,这口气,我怎么咽得下去。”

“大嫂怎么抢了你女婿了?你一不曾与母亲说起过,二来这桩婚事是邵家亲自过来提的,人家就明明白白地说了,要迎娶的是侯府过继来的大小姐。你想把玉儿说给大公子,人家可曾应了?这些年里,想与邵家结亲的人有多少,便是宰相府的婚事人家都给能推了,你巴巴地凑过去,不过也是让人打脸的。日后传出去,玉儿的名声反而不好听。”

三老爷是个明白人,自家女儿的才貌气度不说比不过大娘子,便是寻常官宦家的千金也是有所不如的,凭着侯府的门第,日后嫁人倒是不难,可要寻个品貌出众的却是不容易。

“那…那我就——”

“我若是再听到你浑说——”三老爷冷冷地瞪了她一眼,目光里带着森森的寒意,“你就莫要怪我翻脸无情。”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写得不大顺

但是,好歹亲事定下来了

52公侯之家

五十二

正所谓好事多磨,韩家二太太把消息传到邵仲耳朵里的时候,他依旧好像在做梦,总觉得事情顺利得有些异常。果不其然,韩家二太太前脚出了侯府大门,小许氏后脚就到了,进门就把来意与许氏说了,竟然也是来求亲的。

还不等许氏说话,小许氏就已经絮絮叨叨地发起牢骚起来,郁郁道:“亏得姐姐在京里,不然,我这回还真不知该怎么办了?老太太好生糊涂,弄了黄家那两姐妹在府里也就罢了,而今寻不到好亲事,竟把主意打到了我们家青山的头上,我若不是抢在前头把青山的亲事给定下来,指不定晚上她就要亲自寻老爷说了。黄家那两个小浪蹄子是什么德性,府里上下谁不晓得,在自家府里都能闹出那样不要脸的事来,京城里头谁不笑话。那样的出身人品,如何做得了我们常府的当家主母。”

许氏闻言,也颇是无奈,只得安慰道:“老太太便是再糊涂,还有你们家老爷在呢。青山哥儿娶媳妇,那不止是府里的私事,还是族里的大事,怎会容着老太太胡来。”她心里头犹如明镜一般,老太太便是再糊涂,也断然不会让黄家闺女给常青山做正妻,许是算计着在常青山娶妻之前就把黄家姑娘收房抬妾,日后便是正妻进了门,对这个进门比自己还早的妾室也要敬重有加。

小许氏自然晓得自家姐妹的精明,倒也不隐瞒,叹了口气道:“就算老爷拦着,只怕老太太也不罢休了,便是做不了正妻,一个妾室却是跑不掉的。我而今只想着赶紧把青山的婚事定下来。旁人家的闺女我也不说了,大娘子是我亲侄女,进了门我自然把她当做自己的亲身女儿一般。若是定下了她,平阳侯护短的名声朝野皆知,老太太顾虑这一点,也不敢给侯府添堵,我也要借机把黄家那两个浪蹄子给回绝了。”

小许氏这话说得倒是有几分道理,若是换了从前,许氏说不定还真动了心,可今儿韩家二太太才将将离去,邵仲为了迎娶七娘连永不纳妾的话也说出口了,两厢一对比,谁对这门亲事看得更重,自然一目了然。

许氏面做为难之色,婉言回绝道:“你却是晚来了一步,早上韩家二太太带了媒人过来求亲,老太太和我却是已经应下了。”

小许氏顿时大惊,高声讶道:“韩家?哪个韩家二太太?我怎么没听过京城里哪个韩家有适龄的男子的?”

“是刑部侍郎韩大人府上,替外甥邵大公子来求的。邵家大公子与侯府交情颇深,老太太极中意他,便是侯爷也赞赏有加,对这桩婚事自然乐见其成。因这婚事成了,老太太一欢喜,中午还多吃了半碗米饭,一整日都没停过笑。”

许氏把老太太和卢之安搬出来挡驾,连小许氏也没法反驳,发了半天愣,才不甘心地道:“这才半天的工夫,总不至于就下了定。到底只是口头上应了,做不得准,一会儿我再去跟老太太提一提,说不定她两相权衡,就应了我了呢。”

“快别胡说了。”许氏的脸上难得地露出恼意,“这婚姻大事又不是儿戏,哪能一会儿一个说法。且不说老太太早已认定了仲哥儿,韩家二太太那里要如何交待?人家郑重地请了官媒来提亲,我们二话不说就应了的,要是后面传出再给大娘子相看的消息来,不说大娘子的名声没了,便是我们侯府都要背上背信的骂名。”若是旁人来求亲也就罢了,好歹还能说不知情,可小许氏是她嫡亲的姐妹,若说提亲前半点消息也不知道,岂不是笑话。

小许氏闻言,亦恨得直跺脚,恼道:“早晓得如此,我大早上连饭也没吃就该过来。迟来了一脚,就被旁人抢了个先,到了嘴边的儿媳妇还被人给叼走了,真真地可气!”

许氏察觉小许氏话里隐隐约约的气恼,只当作没听到一般。小许氏见状,心知她这里的路走不通,便把心思移到了老太太身上。虽说许氏一再强调老太太看中邵仲,可小许氏心里头多少还是有些不服的。

邵仲的名气虽大,但国公府而今闹成这样的局面,十有□要被皇帝夺爵的。没了国公府的门第,那邵仲不过是个普通的书生,身上连个功名也没有,便是有几分才名,谁晓得作不作得准,日后成亲的聘礼兴许都拿不出手呢。

相比起来,自家儿子可是正正经经的廪生,明年下场,少不得要考个举人回来,那才是读书人该走的路,议起亲来,身板儿才挺得直些!

一念至此,小许氏便拐弯抹角地要要去给老太太请安。许氏哪里不晓得她的目的,心里冷笑一声,倒也不阻拦,只让采芹领着她过去了。

见许氏竟然不亲自陪同,小许氏顿时有些拉不下脸,好在到底是姐妹俩,便是心里头不舒坦,出了门,一会儿也就消了气。一路上,小许氏还毫不遮掩地向采芹抱怨道:“你们家大太太的脾气可真大,我才说了几句话,她就给我甩脸子看。”

采芹笑道:“那也是对着您才这样呢,大太太对着外人,素来是客气有加的。她是看重您才这样,换了是我们,太太连话也懒得与我们说一句。”

小许氏“哼——”了一声,脸上虽还绷得紧,眼睛里却早已没了先前的恼意,只是心里头挂念着自家儿子的婚事,终究笑不出来。

听说小许氏来了,老太太也甚是欢喜,赶紧让丫鬟引了她进屋,大老远瞧见她就高兴地招呼道:“三丫头快过来吃糖,这是我们厨房刚做出来的杏仁酥糖,入口酥脆,甜而不腻,老婆子若不是牙不好,非要狠狠吃它一盘子不可。”

换了平日里,瞧见老太太兴致这么高,小许氏定要顺口问一句的,今儿却是闭口不提,只絮絮叨叨地说着琐事。老太太活到这么大岁数,人精一般,自然能瞧出她今儿来另有所图,只是小许氏不开口说,她也不开口问,笑呵呵地与小许氏东拉西扯,说得不知有多高兴。

小许氏顾左右而言他地叙了一会儿旧,好歹慢慢地切入正题,只满口夸赞七娘如何知书达礼,如何端庄大方,一会儿又叹道:“这般品貌出众的姑娘,谁家娶到了都是福气。说起来,我们家青山——”

“碧丫头的婚事将将定下来了。”老太太高兴地笑道,仿佛完全没有意识到自个儿打断了小许氏的话,“要不我怎么一直拉着你吃糖呢?早上韩家二太太过来提的亲,定了邵家的仲哥儿。那孩子我可是知根知底儿的,相貌人品都是上上之选,便是公主也配得上。京城里那么多权贵人家想和他结亲的,偏偏他挂念我们两家的情分,早早地请了韩二太太过来提亲…”

老太太一开口,通篇都是对邵仲的赞语,且看那架势,根本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小许氏见状,终于明白自己姐姐的用意了。这桩婚事过了老太太这处,便是许氏想再变动,也无能为力了。

那厢孟氏却是依稀听到了些动静赶了过来,一进门就听见老太太可劲儿地夸赞邵仲呢,心里头愈发地又酸又恼,若不是三老爷事先叮嘱过,她怕不是就要出声抱怨几句。而今却只能硬生生地忍了下去,耐着性子听老太太说话。

好不容易才等到老太太停下嘴喝了口茶,孟氏赶紧趁机插话朝小许氏问:“听说府里大公子也要议亲了?哎哟哟,这孩子们长得可真快,一不留神就长这么大了。上回瞧见大公子,那才跟熠哥儿差不多大呢,一眨眼就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了。我们家玉儿也是,早两年还是个不懂事的小丫头呢,而今就成了大姑娘了。不是我自夸,我们家玉儿的相貌才情可是一等一的好,性子温和,懂事又知礼,满京城也挑不出比几个比她强的。”说罢了,又一脸期待地看着小许氏,只等着她开口说一句,便要把话绕到两家的婚事上去。

小许氏又哪里会上她的当,闻言只是勾了勾嘴角勉强笑笑,端起几上的茶杯刮了刮沫,微微抿了一口,尔后才客气地向老太太告辞。孟氏见状,立刻急了,赶紧起身拦道:“这天儿还早呢,大太太再多坐一会儿,说说话再走?”

小许氏哪里敢被她缠上,飞快地跳出门落荒而逃。老太太生怕孟氏跟出去丢人,赶紧把她唤住,另寻了个话题把她留在了屋里。

今天的婚事可真真地一波三折,早上邵仲来提亲的事传到倚梅园,整个园子的丫鬟都激动了,七娘虽努力地作镇定状,可心里头却是又欢喜又害羞,手里捏着针绣了一上午,却连片碎叶子也没能绣出来,反倒把手指头扎了几个洞。

结果才吃了午饭,采蓝就急急忙忙地过来说起小许氏上门求亲的事儿,七娘的心顿时悬了起来。虽说她心里头也清楚,既然老太太与许氏应下了这门亲,不论谁再上门,这亲事也没变动的可能了,可这婚书一天不定,她的心总是有些没着落。

再到后头,采蓝却是一脸憋得通红地说起小许氏被孟氏吓跑的场景,“…您是没瞧见,常家大太太一见三太太那架势就晓得不对劲儿,话也没回,朝老太太道了一句别,飞快地就跑了。不晓得的,还以为她身后有什么东西在追呢!”

采蓝素来稳重,连她都能被逗成这样,可以想见常家大太太当时的神色有多慌张,七娘闭上眼睛琢磨了一下,也忍不住笑起来。罢了,又无奈摇头道:“三婶婶虽是急切了些,却也是一心为二妹妹着想。”可怜天下父母心,无论许氏还是孟氏,无论是行事是大度端方,还是急切得失了礼数,也都是一片真心。

一时间,七娘忍不住想起已天人永隔的父母,情绪忽然又低落起来。

隔壁的邵仲一直让梁康盯着侯府呢。虽说他今儿过来提亲是得过许氏授意的,可不等到侯府点头,他终究是放心不下,若不是大白天的怕被人瞧见,怕不是真要与梁康一道儿偷偷爬到侯府的屋顶上去了。

好在韩二太太此行甚是顺利,进门不多久便有了好消息。邵仲乐得一直傻笑,中午连饭都忘了吃。正高兴着,就听梁康说常家大太太去了侯府,邵仲顿觉不对劲,赶紧让常安寻了府里早买通好的丫鬟打探消息,待听得常家大太太果真是去府上说亲的,邵仲顿时气得蹦了几尺高,跳着脚在院子里骂道:“那常家的混蛋小子真真地不要脸,我媳妇儿都是定了亲的人了,他还要过来自取其辱,难不成以为自个儿脸连屁股还大?”

梁康闻言直皱眉,没好气地骂道:“我说仲哥儿你好歹也是读过书的人,而今还在太子府里做事,能不能别张口闭口的混蛋屁股,粗俗不粗俗。”

邵仲不理他,自顾自地骂得个痛快。骂了一阵,口干舌燥地大声喊着常安进来沏茶,常安这才进了院子,面无表情地道:“方才常家大太太出来了。”

“啊!怎么样?”邵仲顿时连茶也不喝了,飞快地冲上前问:“她可是被老太太斥责得面无人色?”虽说他心里头也清楚,老太太便是再怎么不高兴也不会直言相斥,但他就是不痛快。

“跑得飞快,就跟被狗追似的。”

“啊?”邵仲自以为是地摸着下巴,“老太太真够狠的,竟然放狗追!”

虽说常家的求亲被挡了回去,可邵仲的心里头却响了警钟,赶紧去了韩府与舅父舅母商议早些下定。可三人把黄历翻了个遍,最近这半个月却是没有一个好日子,邵仲郁闷得嘴都快歪了。回来的路上,眉头皱得简直都能夹死苍蝇了。

关键时候,还是罗方带来了好消息。

“大长公主府上的赏雪宴,出了名的一帖难求,我可是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得了这一封。”罗方把手里的烫金请帖扔到桌上,脸上难掩得意,“已经得了准信,到时候太上皇、陛下还有皇后娘娘都会到,你若是能在太上皇或是陛下那里讨得一句半句好话,裕王府那边儿就半点也不用怕了。”

虽说上回那事儿已经告一段落,可以裕王爷睚眦必报的性子,日后只怕不会轻易放过邵仲。而今太子年幼,便是把邵仲招揽到了府里,却终究还是护不住。所以罗方才想方设法地弄了这个帖子过来,所图的不过是想让邵仲在上皇或是陛下那里露露脸,有了他二人的庇佑,裕王爷便是想动手,也要掂量掂量。

邵仲闻言,眼睛顿时一亮。

作者有话要说:有筒子说本文是不是快结束了?回答是,还木有。

成亲是快了,可是,还有好多线木有收啊。

后面…婚后生活,还挺多的。

53公侯之家

五十三

大长公主府里的赏雪宴真真地一帖难求,不过卢之安这几年连立军功,颇得圣上宠信,故侯府而今在京城里也正是炙手可热,自然得了帖子。孟氏得了消息,欢喜得不得了,提前半个月就开始准备赴宴的衣裳,临了临了,儿子卢涵却又病倒了,孟氏无奈,只得把卢玉托付给了胡氏。

因上回卢玉穿了那身盛装被人嘲弄,这一回她无论如何也不肯依着孟氏,只挑了几身衣裳求胡氏帮忙挑选。胡氏虽有些为难,但见卢玉一脸期待,也只叹了口气,帮着挑了一身白底蓝花的夹袄并白色的狐狸毛领子,卢玉赶紧试了,果然清新雅致,衬得她那一张并不出色的脸上有了些温婉柔弱的气质。

“二娘子还是回去与你母亲再说一句。”胡氏微微低头,端起茶杯不急不慢地喝了一口,又道:“到底是你母亲,若是你一声招呼也不打就换了衣服,回头你母亲那里可不好交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