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顺平却是不愿牵连他,不论徐员外如何劝说阻拦,他依旧坚持己见,只待众人稍事歇息后,便招呼着侍卫们换了马准备动身。结果,才出了徐府大门,追兵就到了。

“那些追兵怕不是有二三十个,一个个都凶神恶煞的,手里提着明晃晃的刀,才一个照面,连话也没问一句就杀了过来。好在彭小哥儿这边的人也不是吃素的,一个个拎着刀子就往前冲,就跟割麦子似的一刀一个…”徐员外越说越兴奋,脸上甚至隐隐有未能参与的遗憾,“我本想领着府里的下人一道儿冲过去帮忙,彭小哥儿非不肯,说会连累到我。真是可惜了,我这把老骨头许多年不曾动过,都有些生了锈…”

邵仲到这会儿才晓得七娘怀孕的事,一时间不知是欢喜还是担心,竟忘了继续往下追问。罗方终究忍不住,强压下内心的不安,沉声问道:“那王爷呢?”

“什么王爷?”徐员外先是一愣,尔后哦忽地想起了什么,猛地一拍脑袋,激动道:“你说的是那个长得挺俊俏的年轻小子,他竟然还是个王爷?那年轻人可不得了,武功不咋地,胆子倒不小,不要命地冲在最前头,彭小哥儿拉都拉不住。他脾气可真大,一面跟人打架还一面骂人,就是骂不出什么新鲜词儿,满嘴都是狗奴才,一点意思也没有…”这徐员外是个着着实实的话涝,一开口就没个消停的时候,噼噼啪啪地唠叨个不停,偏偏又说不到正题上,急得罗方脸都白了。

最后,终究是梁康忍不住,不耐烦地高声喝问:“那他到底受伤没?”

“啊,受伤?”徐员外眨了眨眼睛,使劲儿点头,“受伤了,受伤了。这不要命的打法哪能不受伤的,伤得可严重了,身上怕不是有七八道口子,唔,胸口还中了一箭,啧啧,流了好多血,整条巷子都染红了。若不是一旁有田太医在,只怕当时就要性命不…”他的话还没说完,就瞧见马背上的罗方晃了晃,一头栽了下来。

徐员外手疾眼快地将他扶了回去,嘴里嘻嘻直笑,“这小哥儿胆子还真小。”

罗方只是一时岔了气,很快就醒了,但脸色却愈发地灰白,拽着缰绳的手隐隐露出青色的筋脉,声音愈发地低沉,“走吧。”

“走走——”徐员外笑呵呵地从大槐树后牵出一匹马来,咧嘴道:“左右我也闲着没事儿,过去帮一把手。”又生怕邵仲回绝了,高声继续道:“这位官爷可莫要轻敌,那些追兵先前只是二三十个,可从今儿中午起,我就瞧见了不止一两拨人往白头山走,加起来怕不是有上百号人。官爷们虽说本事大,可到底双拳难敌四手,我跟了过去,好歹也能多杀几个人。”说着话,人已翻身上了马,轻抖缰绳,一马当先地跑在了最前头。

罗方不作声,快步紧随其后。

梁康一脸煞白地凑到邵仲身边,压低了嗓门小声问:“仲哥儿,若是王爷…有个三长两短,这可如何是好?”

“那徐员外说话都没边儿的,你也信?”邵仲瞥了他一眼,没好气地道:“王爷若真出了事,他还能笑得这么高兴?只怕是早得了王爷的好处,故意在大师兄面前添油加醋想要吓唬人的。”福王爷能做出这样的事,他一点也不觉得意外。

话虽如此,可七娘有孕在身的事却绝非编造,这一路奔波过来,可想见她吃了多大的苦头。邵仲一念至此,心中便阵阵刺痛。只是他也晓得这会儿并非自责的时候,遂赶紧整理心事,调整好精神,一抖缰绳,紧紧地朝前头追过去。

这条路狭窄崎岖,极不好走,便是骑着马也得小心翼翼,更不用说乘坐马车的七娘她们了。好在从丽阳镇出来的时候,他们又问徐员外借了辆马车,一群人分乘了两部车,总算宽敞了些。

七娘依旧有些发烧,加上怀孕初期的反应,整日里脑袋晕晕乎乎的,十分渴睡,这一路上倒有大半部分都瞌睡。卢瑞不明就里,只当她病得不轻,一路上偷偷地哭了好几回,卢熠怎么劝也不管用。

从丽阳镇到白头山这一带十分荒芜,几乎没有村镇,偶尔瞥见有几户人家也都住得远远,瞧见他们的马车,都远远地躲着看,并不过来询问。所幸从丽阳镇出来时,他们准备了不少干粮和水,这一路过来虽说辛苦些,倒也不曾饿着渴着。

马车走得极快,到第二日晚上竟就到了白头山下。前方已无道路,众人便弃了车一路步行。七娘在外头透了透气,总算精神了一些,扶着卢瑞小步小步地往山里走。

“大姐姐——”卢熠忽然开口,脸上有欣喜的笑容,“大姐夫这回立了大功,是不是就要擢升了?到时候我们一起回京城吧!”

他声音里透着欢喜,好像大家伙儿并非被人追赶的丧家之犬,而是来游山玩水一般。七娘难免受了感染,心情也轻松了许多,嘴角勾起微微的笑容,柔声问:“熠哥儿可是想家了?”

卢熠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老实交代道:“我就是有些想嫣儿呢。我和瑞哥儿偷偷溜出来的,竟不曾带上她,嫣儿可没少在信里头骂我们。许久不见她,也不知她是胖了还是瘦了,兴许再见了,她就不会生我的气了。”

“等我们回去,我给她买东正街最大的糖人儿。”卢瑞很快被吸引了过来,暂时忘记方才的忧虑,睁大眼睛搭着腔,“还有老窝家的馄饨和桂花蜜饯,嫣儿最爱吃…”

兄弟俩越说越来劲,倒把京城里的各处小吃一一道来,如数家珍一般,直馋得诸位侍卫大吞口水。

一群人走了一阵,彭顺平便大声招呼着大家伙儿停下休息,又道:“上头有山寨的兄弟们设下的陷阱,一不留神就要中伏。大家先在此处等着,我去山上招呼一声,一会儿便领了人过来接应。”

福王爷挥挥手,有气无力地道:“你快去快回,这鬼地方透着一股子阴气,凉飕飕的,让人心里头慎得慌。”

彭顺平眨了眨眼睛,脸上的酒窝愈发地深,“早些年官府下令围剿白头山,前前后后来了不下几百人,最后没一个走出去。这山里头比别处阴森一些,倒也不奇怪…”说罢,又诡异地朝他笑了笑,快步消失在黑夜中。

福王爷虽晓得他是在故意捉弄自己,却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冷颤,悄悄朝四周看了看,愈发地觉得那黑暗中仿佛隐藏着什么可怖的东西,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悄悄地伸出了魔爪…

福王爷哆哆嗦嗦地往卢熠身边靠了靠,拽住他的细胳膊,咧嘴笑,“小熠哥儿,来,跟我说说话。”

卢熠一脸和气地朝他笑,罢了,又诡异地朝他身后说话,“咦?您是哪位,方才怎么没瞧见?是山寨里的兄弟吗?”

福王爷连动都不会动了,他只觉得脖子里凉飕飕的,仿佛有什么东西后头使劲儿吹风,猛地扭过脖子,身后却只有一片漆黑。再看卢熠,依旧笑容可掬地跟空地说着话,卢瑞也睁大眼睛,一脸好奇地盯着那空无一人的地方瞧着…

福王爷再也忍不住,“啊——”地大叫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天气冷,感冒中。

91公侯之家家(22:14)

九十一

七娘从来不知道卢瑞还有如此调皮活泼的时候,看着他们兄弟俩戏弄福王爷,忍不住掩嘴直笑,身上的疲惫之感也一扫而光。

平侍卫实在看不下去了,出来替福王爷解围,小声劝道:“王爷,熠少爷和您玩笑呢,莫要当真。”说着,又往他身边靠了靠,挡在风口,让王爷离侍卫们将将生起的火堆近些。

山阳此地白日里太阳毒辣,到了晚上却凉爽起来,夜风中甚至还隐隐带着些寒意,尤其是这山里头,比城里还要阴冷许多。侍卫们四处寻了些干枯的枝叶生了火,燃得并不旺,只将这一小圈地方照得亮了,让人心里头也敞亮些。

福王爷哪里不晓得卢熠故意捉弄他,擦了擦汗,故作镇定地回道:“我没有当真,玩笑么,我也跟他们闹着玩儿。”嘴里这么说,脚上却还是使劲儿地往里靠,眼睛也不自然地四处偷瞄,仿佛生怕有什么奇怪的东西从某个不注意的角落地突然钻出来。

卢熠十分有分寸,便是恶作剧也只点到为止,见吓唬住了福王爷,便不再继续,拉了卢瑞在火堆边坐下,两个小脑袋凑一起小声地说着悄悄话。田静担心七娘的身体,又给她把了脉,仔细询问她的情况。亏得七娘身体一向康健,虽一时有些不适,喝了两次药便有所好转,这会儿虽还有些疲乏,于胎儿却无大碍。七娘闻言,终于放下心来。

一行人靠在火边吃了些干粮,静静等着彭顺平过来接应。众人奔波劳累了两日,虽在丽阳镇歇了一会儿,可到底还是困乏,坐在地上休息了一阵,便一个接着一个地睡了过去。

福王爷正睡得迷糊,忽察觉有人轻轻地推他的肩膀,猛地睁眼抬头,嘴巴却被人捂住。他心里一沉,正欲反抗,一抬手,才发现捂着他嘴巴的赫然是卢熠。熠哥儿朝他摇了摇头,又指了指远处的林子,小声道:“有人来了。”

“啊?”福王爷顿时一震,赶紧竖起耳朵仔细听,却只听得见附近的虫鸣鸟语。他又赶紧侧身去看平侍卫,几个侍卫也都陆续被卢瑞唤了醒来,一脸警觉地拿起刀剑,飞快地将小营地圈了起来。

“没听到声儿啊?”福王爷压低了嗓门问卢熠:“你听到了?”

卢熠摇头,“大姐姐说,远处来了人,不是彭家小舅舅,兴许是敌人。”

福王爷微觉诧异,但没有再追问,只跟着起身抓了把长剑在手里,想了想,又回头叮嘱卢熠道:“你们兄弟俩护着你姐姐,千万莫要乱走”说罢,扶着长剑起身,与重任呢商议如何迎敌的事宜。

平侍卫将火堆灭了,营地里顿时一片漆黑,不多时,众人都依稀听见了不远处窸窸窣窣的声响,甚至还有人低声说话的声音。平侍卫学着鸟儿叫了几声,众人纷纷隐藏到树后,林子里顿时悄无声息。

敌人的脚步声愈发地近了,也不知怎地,七娘这会儿却是半点惧怕也没有了,她静静地听着林子里的各种动静,有埋伏在暗处的侍卫们偷偷下手时发出的闷响,有敌人被害前发出的最后一声短促而沉闷的痛呼,甚至还有利刃直插入肌肤血肉中的声响…

这两日下来,两个孩子的胆子却是大了不少,这危机关口居然还有心思小声地说着话,“熠哥儿,小舅舅去了多久了,怎么还不回来?”

“怕不是在路上踩到了陷阱吧。”

“别胡说,我舅舅才不会呢…”

“…”

侍卫们悄无声息地把林子里来犯的敌人解决干净,又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似的回来了,只是林子里却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大家都不说话,卢熠倒是想开口哦缓和气氛,跟卢瑞俩孩子一唱一和地说了老半天,也只有七娘一个人配合地笑笑。俩孩子有些泄气,索性也安静下来。

又过了一阵,眼看着黎明将近,林子里终于又传来沉沉的脚步声。侍卫们顿时一凛,正欲拿着武器再去伏击,却被七娘出声拦住,“是小舅舅来了。”

福王爷愈发地困惑起来,一脸狐疑地盯着七娘看,直到卢瑞有些不悦地挡在了七娘身前,他这才察觉到自己的不妥当,尴尬地把脸转到一边去。

彭顺平果然领着一队人下山接应,山寨里的弟兄都是些爽朗直率的汉子,瞧见福王爷和众侍卫的装扮,很是嘻嘻哈哈地笑了一阵,又偷偷地挤眉弄眼,小声嘀咕道:“瞧见没,那位可是王爷。”“俺今儿可算是见了世面了。”“…”

但他们对七娘和田静却是极客气,俱是离得远远的,虽也忍不住偷偷瞅两眼,但瞧一眼便立刻挪开,十分有分寸。

福王爷头一回跟土匪们打交道,很是新奇,但他到底是王爷之尊,便是再好奇,也耐住了性子并未多问,外人瞧着,都觉得这王爷果然是见过大世面的,镇定自若,颇有泰山崩而面不改色的本事,浑不知就在前不久,这位镇定自若的王爷还被俩孩子吓唬得面无人色。

白头山上果如彭顺平所说,每走几步就是个陷阱,大大小小,数不胜数,若不是有人领着,只怕再多的人也得折在里头。大家一面往山上走,一面又暗自庆幸,只要上了山,便不用再担心追兵,可福王爷却又想得愈发地深远——若是这山寨的寨主把他们全扣押起来当人质,问朝廷要钱要物,这可如何是好?

一行人各怀心思地上了山,早有山寨的下人收拾好客房候着,一见他们到了,便立刻引着众人洗漱休息。

一觉醒来,外头已是艳阳高照。山间阴凉,屋里并不热,倒比衙门小院子里还要舒服些。七娘才将将坐起身,采蓝和茗娟就端着水进了屋,二人的脸色都好了许多,见七娘起了,赶紧过来伺候,又小声道:“听说有官兵把山寨围了。”

七娘手里的动作顿了顿,缓缓擦了把脸,低声问:“舅老爷怎么说?”

“说是别管他们。”茗娟捂嘴笑道:“金寨主说,不说山下才一百来号人,便是来再多来几倍,也让他们有来无回。口气可真大呢。”

“金寨主?”七娘敏感地发现了一个新的称呼。

“是南平寨的寨主,姓金。”采蓝低声解释,想了想,又小声补充道:“是个年轻女人。”

七娘顿时睁圆了眼。年轻的女寨主,又是彭顺平朋友…

……

洗漱过了,又匆匆地用了饭,出得门来,就瞧见田静在院子给摆了个桌子给人看诊。小院子里站了有十几个人,有老有少,有男有女,却是极安静,规规矩矩地排着队,脸上的表情也是客气而尊重。

七娘隐隐觉得他们并不像普通的土匪,可又是什么人会放着安稳日子不过,跑到山里来干这朝不保夕的伙计呢?

“阿碧——”田静瞧见她,远远地打了声招呼,关切地问:“你身上可舒坦了些?”

七娘赶紧回道:“无妨了。”说话时,人已移步桌前,低声谢过,罢了又问:“听采蓝说,追兵已经到了山下?”

“怕他们做什么?”一旁有人高声插话,声音很怪,仿佛被捏着喉咙说话一般,七娘侧过脸来瞧他,却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人,穿一身灰色的短褂短裤,皮肤黝黑,应是正在长个子,身形细长纤瘦宛如豆芽菜。

“那些官兵最是无用,若不是大当家的拦着,我非要下去给他们点颜色看看。”少年人一脸缀缀,显然对于不能下山打架很是不满。

一旁的大婶毫不客气地笑话道:“行了你了,毛都没长齐呢,就整天想着打架。宇哥儿什么时候能打得过大当家一只手,大当家也不会拦着不让你下山。”话一出口,大家伙儿便哄堂大笑起来。

那个宇哥儿的小黑脸顿时涨得通红,“你们都等着吧,再过两年,连大当家都不是我的对手!”说罢,狠狠跺了跺脚,郁郁地跑了。

田静仿佛这会儿才听到他们吵闹一般,迷迷糊糊地抬头起来,疑惑地问:“人呢?刚刚还在的,怎么一眨眼就没影了?”

“甭理他甭理他!”大婶儿笑着招呼道:“那宇哥儿是大当家的亲弟弟,整天想着下山打架,每日都要被我们笑话一句,这不,又给臊走了。田大夫你别管他,先给我瞧瞧。您说我这身子…”

见田静忙得不可开交,七娘也不便再多打扰,微笑着在一旁看热闹。

这南平寨里没有大夫,山寨里的人平日里害了病也都硬撑着,撑不过了,便胡乱采几把药材吃了,而今好容易才来了个田静,自是稀罕得紧,一拨接着一拨地往这边院子里赶。刚开始田静还耐着性子一个个地仔细询问,甚至还会一一提点平日里的饮食和作息,到后来,瞧见院子里的队伍越排越长,她再也没有了这样的心思,只得加快了看诊的速度。

七娘见她忙得厉害,便过来帮着写方子,二人一个说,一个写,配合得却是天衣无缝。

彭顺平和金寨主一行进来的时候,瞧见的就是她二人忙前忙后的身影。金寨主若有所指地笑了笑,低声道:“彭大哥身边有这样的能人,怎么也不早些带到山里来,也省得我那些兄弟吃了这么多苦。”

彭顺平面色如常地笑笑,弹了弹肩膀上的灰,低声应道:“金寨主若真有心,舍了这寨子回县里,大家伙儿照样能过好日子。”

金寨主脸色微变,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没再说话。

作者有话要说:本来想歇一晚上的,感冒太难受了,呜呜,可是,本周五学生有活动,到时候还得请假,一咬牙还是今天先加油码字吧。

大家圣诞快乐!

九十二

山里十分安静,虽说老早就听说追兵到了山下,却始终不见有人追上山,想来此处果如彭顺平所言处处陷阱,那些追兵进了山,便分不清东南西北,落进了早已挖好的陷阱中,所以这一百来号人竟是半点动静也没传出来。

卢瑞和卢熠头一回进山寨,十分新奇,歇了一阵后,两兄弟便在寨子里钻来钻去。他们俩年岁小,模样俊,嘴巴又甜,不多时便招惹了一大堆中年妇女的喜欢,各种瓜子点心塞了他们俩满口袋。

兄弟俩兜了一口袋点心来寻七娘和田静,还在门口就瞧见了一个年轻人蹲在院子外头的大石头上发呆。少年人脸上有些郁郁,不甘心地咬牙切齿,嘴里还小声地嘀咕道:“看你们都瞧不起我,回头…回头等我逮几个混蛋上山,你们就知道我的厉害了。”年轻人说着话,咬咬牙站起身,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跺了跺脚,根本没看卢瑞两兄弟一眼,头也不回地往后山方向跑了。

兄弟俩发了好一阵呆,尔后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使劲儿地眨巴眼睛。

“他下山了?”卢瑞小声问,脸上有不敢置信的惊奇。

卢熠摸了摸脑袋,认真地点头,想了想,又缓缓抬起头,一脸蛊惑地看着卢瑞,“我们跟去看看?”

卢瑞到底是少年心性,犹豫了一阵,还是受不住诱惑,咬咬牙点了点头,尔后俩孩子手牵着手,蹑手蹑脚地跟在那少年的身后下了山。

等到山寨里的彭顺平发现不对劲的时候,天色已暗下来,他们也走了有两个时辰。起先还以为三人年龄相近,怕是凑一起出去玩儿了,可寻遍了整个山寨,也没有人晓得三人的影踪,大家伙儿这才开始着急起来。

“他们俩人生地不熟的,能去哪里?”福王爷这会儿早已恢复了精神,听得那两个爱恶作剧的坏小子不见了,首先第一反应却是他们俩又去干什么坏事,所以半点担心的情绪也没有,甚至还忍不住幸灾乐祸地想笑两声。

七娘到底担心,急道:“瑞哥儿素来乖巧听话,无缘由地怎么会忽然离——”她话说到一半就忽然停住了,卢瑞虽然循规蹈矩,但卢熠却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机灵鬼,怕不是他瞧见了什么,拉着瑞哥儿一道儿看热闹了。

金寨主不说话,只沉声吩咐属下道:“去查查看宇哥儿有没有去后山。”话才落音,外头便有人回报道:“大当家,后山的哨守说,宇哥儿跟山上新来的两个客人一前一后的下了山。”

众人顿时脸色大变,彭顺平更是急得站起了身,“后山通向何处?”

“一直通到山下,不过路上全是陷阱。宇哥儿倒是晓得,只怕——”后山上处处都是陷阱,便是只行错半步就要陷入其中。宇哥儿自幼长在山里,对山里的陷阱自然了如指掌,可卢瑞两个孩子,便是果真紧随其后,也不一定就毫无差错。若是一个不小心掉入陷阱中…七娘连想都不敢想了。

金寨主也万万没想到人都到了山上,好端端的还能出这样的事,又是担心宇哥儿被敌人所擒,又是担心那两个孩子在路上出什么意外,到时候如何跟众人交代,一时间脑袋里乱成了一团麻。

彭顺平终究还清醒些,赶紧让金寨主派了人做向导,自个儿亲自带人下山去追。福王爷闻言,也立刻呼应道:“我也是——”他心眼儿多,总觉得自个儿躲在这山寨里头不像样子,万一这金寨主生出什么别样的心思,自个儿连逃走不晓得往哪里逃,倒不如而今跟着把下山的路摸清楚了,日后若真生出事端来,自己也要寻了机会逃命。

大伙儿这会儿都担心几个孩子的安全,没有谁有这么玲珑剔透的心肠能猜到福王爷的心思,见他这般热心,反倒还生出几分好感。

彭顺平领了人飞快地沿着后山小路追下去,走了不到一刻钟,忽瞧见前方不远处有个小小的身影,盯着地上的碎砖头一小步一小步地往前挪,每走几步,还使劲儿往前跳一大步…

“瑞哥儿——”彭顺平认出卢瑞,大声唤他的名字,正欲冲上前去,被一旁的向导拦腰抱住,高声阻拦道:“前头这一段路全是陷阱,彭大哥可千万莫要乱走。”

前方的卢瑞使劲儿朝他挥着手,并不着急着往前冲,依旧小心翼翼地挪动着脚步,如此走了约莫有两丈远,才仿佛忽然被解开了枷锁一般快步朝彭顺平冲过来,狠狠地扑到他的怀里,哭道:“小舅舅,前头那个哥哥被人抓走了!”

“什么?”虽说早想到了这种可能,但听到消息时,彭顺平难免还是心里一沉,又赶紧问:“熠哥儿人呢?他也没抓走了么?”

“没,没有。”卢瑞抹了把脸,吸了吸鼻子,带着哭腔回道:“我们俩趴在草丛里头瞧见有人把前头那个哥哥抓走了,瑞哥儿让我回来报信,我不肯,让他回来,可他说他不记得路上的陷阱,硬把我推回来,自个儿则跟过去了。”

这倒是很像卢熠的作风,那孩子可是真正的胆大包天,便是他放火烧了敌营,彭顺平也一点都不奇怪。

“小舅舅我带你们去救他。”卢瑞一脸坚毅地仰着小脸,满是泪痕的脸颊上有坚决又固执的神情,根本不容彭顺平说一个不字,“我晓得路,知道熠哥儿他们去了哪里。”

彭顺平眨了眨眼睛,顿时就想明白了,“熠哥儿给你留了暗号?”

卢瑞悄悄挪开目光不看他,但小脑袋依旧仰得高高的,一副不容知否的的神态,“他们人不多——”卢瑞小声地辩解,“若是小舅舅去了,定要杀得他们落荒而逃。唔,我们一起去,把瑞哥儿和那个哥哥救出来。”

彭顺平实在拿不住卢熠到底给卢瑞留了什么暗号,虽说他若是厉声喝问几句,瑞哥儿十有□会受不住惊吓老实交代,可他瞧着卢瑞双眼含泪,一脸期待的样子,到了嘴边的呵斥话却怎么也说不出来,想了想,还是挥了挥手,一脸大方地道:“你带路!”

一旁的向导双目圆睁,不敢置信地瞪着卢瑞,嘴里不停地小声嘀咕,“有没有搞错,这条路上设了八十多个陷阱,他才走了一遍竟然就全记下来了…”心里头又暗下决心,一会儿回了山寨,定要把此事说与大当家听,让她赶紧把后山的陷阱重新布置过,不然,可就不保险了。

卢瑞一边走,一边絮絮叨叨地与彭顺平说起下午的事,“前头那个哥哥走得可慢,这路上陷阱特别多,我和熠哥儿怕被他发现,不敢跟得太近,结果没看清他落脚的地方,好几次险些没掉进去,幸亏熠哥儿机灵,反应又快,若是换了我一个人,早就掉下坑了——哎,小心脚下的木桩,那是个陷阱…”

随行的侍卫们早听说卢家的瑞少爷过目不忘,先前还有不信,便是信的,也不觉得有多稀罕,到而今亲眼瞧见了,才又惊讶又崇拜。后山上这么多陷阱,换了他们普通人,走过了几个便晕乎了,哪里还记得清楚自己走过些什么样的路,可偏偏这一脸稚嫩的年轻人却能把这一路上所有的景致,甚至转角的地方种了六棵树,除了第三棵是杨树外,其余的都是槐树这种小细节都记得清清楚楚。

卢瑞走了一阵,终于乏了,叉着腰使劲儿喘着粗气。彭顺平晓得他的身子底子,便走到他身前微微弯下腰,低声道:“上来!”

“啊?”卢瑞摸了摸脑袋,有些迷糊。

“我背你。”彭顺平没回头,声音里隐隐有命令的语气,“你走不动了,快上来,一会儿耽误了时间,岂不是要害了宇哥儿。”

卢瑞老实,闻言立刻乖乖地趴到了彭顺平背上,指着前方的岔路道:“往左走!”

又走了一段路后,卢瑞却再也不肯让彭顺平背了,死缠烂打地滑了下来,蹲在岔路口东张西望,尔后忽地瞥见什么,眼睛里顿时闪过一丝笑意,尔后又立刻装出什么也没有看到的严肃模样,重重地咳了咳,指着一旁的小路道:“从这边下去。”

他真以为大家伙儿没瞧见地上那掰了一小半的绿豆点心?福王爷斜着眼睛瞅着卢瑞,怎么也没法把面前这单纯的傻孩子跟昨儿晚上吓唬自己的坏小孩联系起来。

兴许是怕打击卢瑞,大家伙儿都不约而同地装作没有瞧见卢熠这一路上留下的瓜果点心,随着卢瑞的指挥一路到了山脚的一处空地。

空地上早已扎了营,约莫有七八个帐篷,怕不是有上百人。本以为他们都落进了陷阱里,不想原来全都躲在这里,看来这些人比以前那些官兵要聪明精明的多了,难怪一整日都没有他们的消息。

“怎么没瞧见熠哥儿?”卢瑞有些担心地问,说话时,又不住地东张西望,甚至从草丛里钻出半个脑袋来,又迅速被彭顺平拽了进去。

“他躲着呢。”彭顺平忽然一点也不担心卢熠了,他心里有一种预感,那鬼灵精的小娃儿铁定出不了什么事,倒是落入敌手的宇哥儿有些棘手。他们一行不过六七人,还带着卢瑞这样的孩子,若真闹出动静来,如何敌得过营地里的上百号士兵。

作者有话要说:每次到了快完结的时候就可劲儿卡文,郁闷郁闷,从七点码到十点多,也才写了这么一点点出来,呜呜

九十三

山里本就比别处黑得早,不一会儿的工夫,便成了漆黑一片。营地里燃起了火把,把四周都照得亮堂堂的,又有两支队伍来回地巡逻,众人趴在草丛里蹲守了一阵,竟寻不到机会潜进去

彭顺平也知道敌我双方力量悬殊,不好硬碰硬,想了想,回头叮嘱卢瑞道:“一会儿我领着他们潜进营地去寻宇哥儿,你在这里藏着,千万莫要乱走。”

想到自己要一个人守在这漆黑阴森的林子里,卢瑞有些害怕,但还是强撑着咬牙点点头,尔后又眼巴巴地瞅着他,小声哀求道:“小舅舅你们要快些回来。”

福王爷斜着眼睛瞅他,咧嘴笑,“瑞哥儿若是害怕,不如本王留下来陪你?”

卢瑞立刻就把小脸扬了起来,一脸严肃地道:“我才不怕呢,不过是担心熠哥儿罢了。还有小舅舅跟各位大哥哥,唔,还有王爷——”这一路过来,他与福王爷也算是熟稔了,本来对这个亲切又没架子的王爷殿下十分有好感,不想后来从卢熠口中得知原来这个看起来和和气气的王爷原来做了许多对不起罗方的事,卢瑞对福王爷的态度立刻就变了,要不然,以他那乖巧良善的性子,怎么会跟卢熠联合起来故意整治福王爷。

若不是当着大家伙儿的面,他才不会对福王爷这么客气呢。瑞哥儿一边想,一边傲娇地扭过头去不看福王爷,他才不想要这个坏人陪着他。

“那好——”彭顺平也是无奈,他们本就人手不足,哪里腾得出人来照顾卢瑞,只得暂时让他在草丛里藏着,一会儿回去的时候再叫上,“唔,若是——若是我们被人发现了,打起来,你也千万别出来,实在不行就一个人上山。”说着,他又从怀里掏了个火折子递给卢瑞,仔细叮嘱道:“仔细小心!”

卢瑞愈发地紧张起来,仿佛这一根小小的火折子上头承载着什么了不起的期望,他甚至还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郑重地解下,又拍着胸脯保证道:“小舅舅你放心,我省得呢。”

福王爷看着他偷偷地笑,卢瑞板着小脸朝他白了一眼,又觉得自己好像做得有些过分,偷偷地回头打量他。见福王爷依旧脸色如常,这才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来朝他勾了勾嘴角,尔后老老实实地回到原地趴下。

彭顺平领着福王爷和几个侍卫趁着两班守卫巡逻的空挡悄悄溜进营地,很快就消失在远处,卢瑞睁大眼睛瞅着营地,使劲儿地想在那一片昏暗的帐篷间寻找众人的踪迹,可看得眼睛都算了,依旧没有寻到。

正张望着,身边忽地有窸窸窣窣的声响。敌人——卢瑞的一颗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手飞快地摸到靴子上邵仲送他的防身匕首上,掌心渗出了厚厚的汗,黏糊糊地握着匕首,只等那人渐渐近了,他再突发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