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点头赞同道:“你所言有理,可三夫人的位子…朕想再缓一缓,就先给琳妃加夫人俸,再加赐个封号。”

我倏尔想起在几个月前的那个晚上,琳妃对我说:“因为你是陛下的心头之好,陛下不会想看到你在世家斗争中挣扎。陛下不想,我就不愿。”

他不想,她就不愿。她对他那样的一心一意,但看来…他并不知晓。

沁到唇边的一抹苦笑被我掩饰下去,复又莞笑道:“二来,竫贵姬娘娘的封号…‘竫立安坐而至者’,不仅与聆姐姐的封号音同,意也近,只怕不妥。”

宏晅眉梢间带起一缕不快和无奈,沉声道:“嗯,那封号是皇太后当时赐下的。莫说和静婕妤撞了,那字意也与她不符。借着这次大封,给她改封号为‘馨’吧。”

我心底的快意几乎要隐不住。皇太后当日赐她“竫”字为号,便是存心挑了个同音近义的字要让赵家难堪,这几年来,六宫都等着瞧好戏,看谁能更得圣心让陛下改了对方的封号。此番我和庄聆本是算计着让愉姬和竫贵姬坐到同样的位子上去,给瑶妃寻个不痛快,可突然出了大封六宫这一遭,竫贵姬愉姬各晋一例,仍是一高一低,就只好寻这一处让那一边难堪了。

冬至之前,圣旨下至六宫。静婕妤赵氏庄聆晋从二品修仪,位列九嫔;竫贵姬秦氏珏晋正四品贵嫔,改封号为“馨”;容华任氏霜月晋正五品姬,赐封号“嘉”;愉姬胡氏夕冉晋从四品贵姬,封号沿用。

因我不愿早早地就做一宫主位,故而也只位晋一例,秩正六品美人。在我之后,才人张氏安骅赐封号“睦”,润仪徐氏欣颜赐封号“吉”,良使冯氏落璃晋从八品宝林,迁居荷莳宫容宛阁。

协理六宫的琳妃虽未晋位,但加了正一品夫人俸,又加了“孝”字为封号。因是为帝太后和肃悦大长公主身体安康而大封六宫,此番赐下的封号多为吉祥寓意,琳妃这个“孝”字更显是为了她母亲而来。我暗自揣度着琳孝妃此时的心思,百善孝为先,为人儿女尽孝当然应该,但我若是她,定不希望封号仅是为了祈福而来。毕竟是夫君所赠,总该有些对自己的祈盼或是祝愿才好。

又过一日,给顺姬之女、长帝姬的封号也下来了。“永定”,礼部拟的封号,就是求个吉祥又大气,但我想顺姬一定是喜欢这个封号的,因为久久不向皇后晨省昏定的她终于出现在了长秋宫。

她瞧着比三年前初进宫时羸弱许多。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似乎禁不住半点外力,弄得一众嫔妃在她面前说话的声音都不由自主地低了。

她今日是按品大妆了来的,一袭青碧色绣藏青流云卷枝花草纹的交领襦裙显是新制的,髻上坠着四只蝶形掐丝步摇,步摇上每一条流苏皆是用极小的玉珠串成的。她的步子走得很缓,一步步的仪态都把握得极好,自殿门口起,位份低于她的宫嫔依次福身下去见礼,口道:“顺姬娘娘金安。”再在抱着永定帝姬的乳母行过时补上一句,“永定帝姬万安。”

顺姬行至皇后面前,端然跪下,行稽首大礼道:“绮黎宫德容殿顺姬周氏叩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皇后笑意温婉地点头受了礼,忙吩咐宫娥道:“快扶顺姬起来。”

顺姬在侍女的搀扶下站起身,走向自己的席位,经过愉贵姬时间她身后一个妇人也抱着孩子,旋即了然,笑道:“想来这位便是皇次子的生母愉贵姬娘娘?”

“是。”愉姬坐得端正,向她颌了颌首,“顺姬姐姐安。”

“娘娘万福。”顺姬笑意清浅地扫视殿里,颇有迷离之色地感慨道,“是太久不见人了,如今竟是多半都不识得。”

皇后宽和地劝慰道:“你有两年没怎么出过门,宫中过半的嫔妃是去年选进来的,你自是不认识。若觉得身子好了,常去各宫走动走动,慢慢也就熟络了。”

“诺。”顺姬莞尔一笑,施施然坐下,伸手从乳母手中接过永定帝姬抱在怀里。我远远望过去,永定帝姬醒着,两只大眼睛东张西望,一会儿又伸出小手去抓母亲的脸颊,一举一动可爱极了。

“两年未见,小帝姬都这么大了。”韵淑仪说话间似有些失神,面上带着一缕不自觉的笑意。我心下微凛,恍然想起韵淑仪的孩子若是没有夭折,也该和永定帝姬一样的年纪了…不,是完全一样的年纪,一天也不差。

那个冬天,本该是最喜气洋溢的一个冬天,皇家同时添了一子一女。可老天,却只肯保佑一个人…

宫中上下都起过风言风语,说是姜家作孽太多,又居心叵测,姜家的孩子,注定活不下来。各样的言论,带着悲悯的也好,恶毒的诅咒也好,曾一度在宫里穿得沸沸扬扬。犹记得当时郑褚严厉地嘱咐御前众人不可胡言乱语,我们当然不敢,我本也不会。无论姜家造了多少孽,这笔账不该记在那孩子头上,失了孩子的母亲也同样可怜。

宫中的事情总能过得很快,时至今日,宫里已经没有多少人还记得、或是还在意韵淑仪曾经失过一个孩子了。

气氛微凝,琳孝妃口气淡淡地慰道:“淑仪妹妹还年轻,孩子还会有的。”

韵淑仪笑得苦涩,抿唇应了一声,再没有别的话语。

宫中开始紧锣密鼓地筹备冬至大傩。“大傩”意在驱鬼辟邪,类似于民间的“逐除”。大傩时,宫中及百余童子为“伥子”,中黄门扮“十二兽”,击鼓大喝驱除“伥子”,以求驱邪消灾。

从民间到宫中,这是每年必办的事情,小孩子觉得热闹尤其喜欢。宫中嫔妃早已对此没了新鲜劲,也不上什么心,唯独朵颀公主对此颇感兴趣,进宫的次数愈加频繁。

她进宫的时候,宏晅从来也不见她,顶多命几个嫔妃陪着她,以尽地主之谊。可宫中的风言风语,并不是宏晅不出现就可以停止的,流言很小心地绕过他,传入六宫各人耳中,我心中有数才能不作他想,但旁人听了那些话,总难免多思。

我在广盛殿向宏晅见了礼,跪坐到案旁执起玄霜,一壁给他研墨一壁不经意地笑道:“来的路上看见朵颀公主又进宫看大傩了,今日竟是琳孝妃娘娘伴着,还先去拜见了皇后娘娘,六宫指不定又要说出什么来。”

宏晅读着折子的双目动也未动,笑问一句:“说什么?”

我低头看着砚台,手中着力均匀,缓而笑道:“朵颀公主时时进宫,宫中姐妹还能说什么?已有人觉得陛下的后宫要有正一品夫人了呢。”

“正一品夫人?朵颀?”宏晅闻言忍不住笑了出声,只觉无比荒唐,“这位子,照理来讲琳孝妃是当得,朕都斟酌着没给,岂会给个异族?”

“是,这道理人人都是该懂得的。但陛下既不赐婚也不让她回靳倾,旁人自然难免多想。”砚中的墨已经磨好,均匀细腻。我把玄霜放下,双手放在膝上望着他,“陛下何不跟六宫交个底?这样传下去若是出了什么事…”朵颀如是在大燕出了事,和靳倾没法交代。

“让她们传去,朵颀出不了事。”宏晅闲散地接了口,“你不必担心这些,朕有数。”

我心中疑虑更甚,听他此话,似乎他对这事有别的布置一般。我知道那“布置”是我不该多问的,莞尔一笑,改口道:“昨儿个臣妾去向帝太后问安的时候,碰巧愉贵姬娘娘和顺姬娘娘都在,带着皇子帝姬,两个孩子粉雕玉砌的,真是可爱。永定帝姬还不知事就爱美,握着韵淑仪娘娘的镯子就不撒手,淑仪娘娘只好给了她。”

宏晅眼中划过一丝莫名的凌厉,一闪而过,我几乎以为是自己看错了。仔细回思,自己方才所言并无不妥之处,心底疑惑不解,却见他搁下折子,转向郑褚道:“先传膳吧,午膳之后朕去看看顺姬。”

和他一同用过午膳,我就告退回了瑜华宫。大冷的天,本来无心在路上多耽搁,却遥遥看见湖边一高一矮两个身影,正颤巍巍地在冰上滑着,不时有嬉笑声传来。蹙了蹙眉,走近几步不觉大惊,语声也厉了几分:“林晋!快去把他们带上来!”

作者有话要说:半小时后第三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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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箫正在惆怅千字平均收益的问题看到这种支持真泪目…

T_T爱你们…

42 041迭起

林晋急道了声“诺”,就带着一道前来的几个宫女宦官小跑着去了。几人在冰上交谈几句,那两个身影好似向这边望了一望,随着林晋上了岸。

朵颀走在前头,在离我两步远的位置停住脚,右臂搭在胸前一欠身:“宁才人好。”

林晋在旁边带着笑纠正说:“娘子刚晋了位,现在是宁美人了。”

朵颀笑得讪讪,道了一声:“宁美人。”随在她身后的那个小小身影倒是规规矩矩地向我施了一揖:“宁美人万安。”

我微笑着浅浅一福:“皇长子。”

朵颀轻快地问我:“宁美人找我有事?”

“没事。只是怕那冰不结实,公主出了什么岔子就不好了。”说着睇了元汲一眼,口气中略带不满,“何况还有皇长子的安危。”

朵颀低头不语,我又道:“公主既然喜欢看那大傩,好好的去看就是了。这样危险的事还是不要做,要知道一旦出了岔子,就不仅仅是公主和皇长子的岔子。是大燕和靳倾的岔子。”

朵颀咬着下唇,低应了一声,磕磕巴巴道:“我知道了…多谢宁美人,我先走了。”她又向我施了一个靳倾的礼,转身离去。

我凝望着她的背影,心中的愁绪涌上眉头,只觉得自己紧蹙的双眉展也展不开,吩咐婉然送元汲回长秋宫后,又向林晋递了个眼色:“你去看看,小心些。”

婉然先回了静月轩,告诉我:“皇后娘娘大怒,当着一众宫人的面斥责了皇长子不说,还当即宣了琳孝妃娘娘去,问她为何不看好了朵颀公主。”

我应了一声没多说话,相对于长秋宫的情况,我更想知道林晋那边的结果。

又过了一盏茶的工夫,林晋终于回来复命,沉稳的神色之下显有些惊慌,他向我一躬身:“娘子谨慎。臣仔细查过了,距当时皇长子和朵颀公主在的位置不过二十余步的地方就有一处的冰被人凿裂了,该是凿裂后又往上倒了水,裂冰上薄薄一层冻住掩人耳目,不细看根本看不出来,决计承受不住一个人的重量。”

婉然吃惊不已,望向我,询问道:“是不是赶紧禀了陛下?”

我沉然摇头:“禀陛下也没有用。林晋,你去长秋宫一字不落地禀给皇后娘娘,请她多加小心就好。”

林晋一拱手,出门往长秋宫去了。我执起茶盏,吹散上面不断氤氲而出的腾腾热气,冷笑从心底蔓延开来,能一举除掉朵颀公主和皇长子不说,连带着琳孝妃也要受牵连。这一石三鸟的好计,也不知是出自何人之手。

冬至之日,本是天子不听政、百官不上朝的“安身静体”的节日。往年此时,宫中办大傩贺冬,百官则歇上一天各自走亲访友。今年因帝太后和大长公主病着,驱病消灾的大傩筹办得格外隆重,地点设在辉晟殿不说,更邀请了百官同贺,以求帝太后与大长公主身体安康。

中秋时,我就采摘了香气出挑的桂花着手准备冬酿酒,为的便是冬至时饮用。后来宏晅偶然得知了,笑着说了一句“不妨多做一些,宫宴上可以用”。他既提出了,我就没有不办的道理,几日后静月轩后院里就多了几十个坛子,一个个满满地盛着冬酿酒。

其间有做事不小心的宦官曾失手打破了一坛,带着桂花的酒香登时溢满静月轩,又飘到娴思殿。次日一早愉贵姬见了我就笑侃道:“真是酒香不怕巷子深,昨儿个夜里闻着你那里飘来的酒香一夜好眠。”

这酒可算是到了时日,冬至一早,宫人们就忙忙碌碌地搬着一坛坛的酒往辉晟殿去。我房中仍放着一小坛,做得更精心些,傍晚找了个白瓷酒壶称出一壶,让婉然端着一道送去成舒殿。

到了成舒殿,守在门口的宦官却道:“陛下去向帝太后问安了,娘子不妨将酒留下,臣转交陛下。”

我莞然笑道:“不了,让陛下知道我来过便可。”

他躬身笑应:“诺,臣明白。”

距大傩开始也没有多久了,我懒得再折回静月轩一趟,索性直接往辉晟殿去。到得仍是早了一些,大殿内外都安静得很,守卫们几步一个地屹立殿外,在寒风中纹丝不动仿若雕塑。

我抬头望一望那长阶,没有上去,想在这宽阔的广场上走一走。我记得很多年前,宫里也办过一场这样的大傩,同是请了外臣前往。那时候我大约也就五六岁的年纪,懵懂初记事。一切记忆都模糊了,只对辉晟殿的灯火辉煌和那气势恢宏的大傩仪式依稀有些印象。

“宁美人。”朵颀公主的声音总是很明快,那并不标准的汉语带着塞外女子的张扬。我转过身向她欠了欠身:“公主。”

她看一看我,又望一望辉晟殿,问我:“我晚了吗?”

“没有。”我微微笑着,缓缓道,“还没开始,是我早了。”

我们几句话说完了,随着她一起来的那人才得空向我一揖:“美人娘子。”

我定睛一怔,浅福身道:“将军安。”

霍宁打量了穿得厚实、手拢在斗篷里半点不肯露出的我,笑问:“这样冷的天,娘子怎么不直接进去?”

“进去也无事可做,还不如在外面走走。”我回道。朵颀打了个哆嗦,双手插在袖中道:“你们锦都的冬天可真冷,竟然比靳倾还要冷。”

我低头一哂:“往年还好,只是今年格外冷些。”说着将一直拢在斗篷中的手炉塞在她手里,又偏头向婉然道,“婉然,去把酒温了来给公主取暖。”

婉然福身应诺,我扬手向殿里引了一引:“公主和将军不妨先进去坐。”

朵颀扁了扁嘴,闷闷道:“娘子你都嫌里面无趣,我只会更觉得无聊,再外面陪娘子走走好了,人多了再进去。”

我不禁哑然一笑,不再劝她。

朵颀看上去心情很好,一直指东指西地问我周围各个宫殿的名字。辉晟殿前这一处广场很大,向后望去,能清楚地看见后面的广盛、成舒两殿。成舒殿后的长秋宫也隐约能瞧见个巍峨的轮廓,长秋宫斜前方的长乐宫、长宁宫亦如是。其间还夹杂着其他宫宇,却难以分辨哪一处是什么。

朵颀一连问了两个地方我都拿不准是哪里,她就不再依次问下去,直接道:“宁美人你住在哪儿?”

我轻轻笑道:“瑜华宫在西边,不过从此处看不到呢。”

朵颀停下脚步歪着头,一副思索的样子:“在这里能看到成舒殿,但看不到宁美人的住处,就是说宁美人的住处离成舒殿不近咯?可人人都说陛下待宁美人很好,为什么让你住那么远?”

我滞了一瞬,和气地解释说:“皇宫这么大,成舒殿就一个,有人住得近自然就要有人住得远。”

朵颀低着头,嘴唇动了一动但没出声,好像在腹诽什么。婉然端着温好的冬酿酒回来,我接过来柔笑道:“按我们汉族人的习俗,冬至喝冬酿酒,养身的,公主尝尝看?”

朵颀看了看那酒,又低头瞅了瞅怀中的手炉,不太舍得放下,抱歉道:“多谢宁美人,不过…晚些时候吧。”

宫中鲜少有这样面拒赠物的时候,虽然不是什么值钱物件也确实事出有因,我仍不免面上一僵。正要将酒交回婉然手中,霍宁一笑,拱手道:“多谢美人娘子,臣替公主拿着就好,不劳那位姑娘了。”

他似乎很善于用这种似不经意的方式替人解围。我颌首浅笑,将酒交到了他手里。

“先前在祁川听馨贵嫔娘娘说你私会外臣我还不信,今日目睹私相授受真是大吃一惊啊。”遥遥传来一个尖利的女声,带着毫不掩饰的挑衅直入我耳中。我蹙了蹙眉,头也未回,她踱着步子到我身侧,视线在我们三人间一荡,“宁美人还真是恃宠而骄,什么都不知避讳。”

我不看她,寒风中口气凉得毫无温度:“我是否恃宠而骄不劳穆华娘子操心,但穆华娘子眼下位居正八品而已,向我见礼了么?”

我知道她最近日子难过,由和贵嫔削封号降穆华之后,又曾当众惹得宏晅不快,大封六宫更是没她的事。她如此的境遇,我本不想再找她的不是,但她既不肯松口,我就没有一忍再忍的道理。

“让我见礼,你配吗?”她一字字切齿而出,我转过身正视着她,平静反问:“我正六品你正八品,我不配吗?”

余光瞥见又有几位嫔妃正往这边来,不肯再与她多争执,提步要踏上长阶。孰料斗篷被她猛然一拽,她高声骂道:“秽乱六宫的贱人!还敢去扰大傩!”

作者有话要说:三十分钟后第四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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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 042大傩

那几位嫔妃都走得近了,听到她这句话都明显脚下一停,再行起时加快了步子。我用力打开她的手,沉音喝道:“大傩在即,容不得你在辉晟殿门口胡言乱语!”

“胡言乱语?我亲眼所见!”她的嗓音愈发高了,明摆着有意让旁人都听见,“那酒现在还在霍将军手里!人证物证俱在!”

霍宁面显尴尬,看她这般略显疯魔的样子无奈地沉了口气:“穆华娘子…”

那几位嫔妃在不远处停了脚,只为首的一人走过来,声辞严厉地斥道:“好端端的冬至争执如此像什么样子!还是当着外人的面!”

我狠狠地剜了纪穆华一眼,转身向她行礼:“琳孝妃娘娘万安。”

“琳孝妃娘娘万安。”霍宁施了长揖礼。

琳孝妃笑意中隐有歉意,款款道:“公主、将军请里面坐。”不理我与纪穆华,又回身向一同前来的几人道,“母亲、各位妹妹也先入殿吧。”

“不了。适才听纪穆华言及秽乱后宫之事,这样的事情总要先理清楚,免得污了大傩礼。”这略显苍意的声音沉沉稳稳,只觉一股威严直逼向我,我一愣,不敢抬头:肃悦大长公主?!

琳孝妃语露担忧地劝道:“母亲,外面冷,您的身子…这些事由孩儿解决就好。”

肃悦大长公主好似全没听见她的劝阻一般,只忽然开口问了一句:“这丫头不是晏然么?从前的御前尚仪是不是?”

我恭谨地施礼一拜,口中答道:“是,臣妾晏然,大长公主万安。”

肃悦大长公主“嗯”了一声,道:“行了,知道你打小身子弱,起吧。”

“谢大长公主。”我又一叩首,方站起身垂首而立。一小黄门自广场前的宫门疾步跑来,向我们一揖,禀道:“大长公主、各位娘娘、娘子,陛下御辇已到宫门外,各位是入殿还是在此接驾…”

“皇后一同来的?”肃悦大长公主平淡地问。那小黄门答说:“是。”

肃悦大长公主松了口气,有些疲惫和不耐烦地摆着手道:“正好,让皇后先把这事断了。你去回一声。”

“这…母亲…大傩要紧。”琳孝妃恐耽搁了大傩,略显焦灼。

“母亲知道,可秽乱六宫也不是小事,又有这么多嫔妃看着,也是要紧事。”肃悦大长公主闲闲地说完,琳孝妃不敢再争,低头应了。

御辇已至宫门外,等了良久,却见帝后在宫人的簇拥下徒步行来,大概是因为有肃悦大长公主这位长辈在。众人齐齐下拜口道万福,一片燕语莺声。帝后向肃悦大长公主端端地行了礼道“姑母万安”后,才免了众人的礼。

皇后的眸光在纪穆华面上一扫,显是已知道来龙去脉,不悦道:“好端端的,在辉晟殿门口怎么会闹出秽乱六宫的事?”

“宁美人她…”纪穆华刚开口,就被宏晅淡淡截断了话:“晏然,你说。”

“诺。”我欠了欠身,不卑不亢地轻缓道,“臣妾本是去成舒殿给陛下送冬酿酒,可陛下去向帝太后问安了,臣妾看着时候已不早,便没有回瑜华宫,直接来了辉晟殿,故而早了一些。”我停了一停,继续说,“在殿外等了一会儿,碰上朵颀公主和将军,朵颀公主说冷,臣妾就让婉然将酒温了给公主驱寒。霍将军顺手接了一把,正巧纪穆华经过…”我说着轻抬眼瞧了瞧宏晅,隐隐透露出委屈,“纪穆华就说臣妾与将军私相授受,秽乱六宫…”

宏晅颜色一沉,纪穆华急辩道:“胡说!如是给朵颀公主的酒,岂有让将军接过去的道理!将军又不是朵颀公主的侍从!”

朵颀自从此事闹起来就没开口说过一句话,此时才抬了抬抱着手炉的双手,无所谓地吐出两个字:“我冷。”

宏晅神色平淡如水,沉吟了片刻,问霍宁:“将军怎么说?”

“陛下。”霍宁长揖,一字字铿锵有力,“依臣所见,此事不存在秽乱后宫之罪。宁美人不过是为了让朵颀公主驱寒才热了那酒,更是无错可言。如硬要找个错处,便是臣不该替朵颀公主去接那酒。可彼时公主不愿放下手炉,又没带宫人侍候,臣若不接,岂非驳了宁美人的面子?”

他声音朗朗,无半分畏缩之意。宏晅微点了点头,无甚表情道:“一点捕风捉影的事罢了,不可耽搁了大傩。都进殿罢。”

众人齐应了句“诺”,宏晅率先提步上前,经过纪穆华时瞟了她一眼,口气淡淡:“大傩本是驱邪消灾之礼,好寻衅滋事的,径自回宫去。”

纪穆华窘迫得涨红了脸,说不出话,更不敢多说话,俯身向宏晅一拜,带着宫人退去。

拾阶而上,我望着帝后并肩的背影,忽觉出两道目光正投向我的背后。蓦地回头,霍宁未及反应不由一怔,我微微一笑,向他动了动口型:“多谢。”

往日宫宴,帝后总在最后才到,唯今日大傩是为祈福而设,又知大长公主会前来,二人才早早到了。这样一来,朵颀公主和霍宁的存在难免有些突兀。一时间,九阶之上莺莺燕燕地聊着,九阶之下的大殿里,朵颀公主却是闷着头自己做自己的事情。

直至百官陆续到场,这种尴尬才得以缓解。

大傩始,百余“伥子”涌入大殿,吵吵嚷嚷地如同鬼疫惹事。片刻后,殿外鼓声大作,自远而近犹如雷鸣沉闷。鼓声逐渐细密,仿佛急躁地驱赶着什么,终于看见“十二兽”鱼贯而入,奋力地敲着鼓呼喝着去驱逐“伥子”。“伥子”乱作一团,在殿中横冲直撞看上去极是慌张,最后尽数退出殿外。

那些“伥子”都是孩童所扮,带着可怖的面具。殿外早已支起一个大火盆,待退出殿外后,“伥子”们皆将面具摘下投入火中,口中念叨着“驱邪避灾”“恶灵皆不可扰”等吉利话。

那盆中火苗霎时窜起,在殿中都能看得清晰。帝后携手起身,行向殿外,众女眷、外臣皆随其后。鼓声仍未停,沉闷而有序地响得整齐,那节奏听上去威严又有些莫名的空灵,似乎接通天地,将一切邪物皆尽嚇住。

“十二兽”捧着大鬼奉于宏晅面前,那大鬼是用纸扎的,足有一人高,下以木架支撑,为百灾之首。帝后一同拿起那大鬼,走向火盆,又一同将大鬼掷入盆中,火苗在此窜起,人群中掀起一阵低低地欢呼。百官中不少人高声的应和起来:“大傩礼成!祈来年国运昌盛!”

“大鬼已焚!来年必定国泰民安风调雨顺!”

宏晅一声朗笑,回头扫视众人一番,神情愉悦语气却不失严肃:“驱邪消灾靠这大傩,国泰民安国运昌盛却要倚仗在场诸位。”

文武百官,不论其中有多少世家纠葛——有些甚至危及帝位,大燕的江山,还是离不开他们。

那日君臣宴饮到很晚,多半嫔妃都早早告退了。我也喝了不少,回到静月轩就昏昏沉沉地入了眠。醉梦中,觉得有什么温热的东西在我耳际摩挲着游走着,身子动了动想要避开,那一股温热却又顺着脖颈一直游走下去,直触到胸口最敏感的一处,不觉浑身一紧,蓦然清醒伸手按住。

睁开双眼,对上他带着迷离的笑意。近得连鼻息都听得清晰。

“陛下…”虽然神思清明大半,犹觉得头昏昏沉沉,不自觉地向里躲了一躲,他笑意不减地再度凑近,侧倚塌边将我圈在臂弯中伸手挑起我的下巴:“躲什么…”

窗外恰好依稀传来一声钟鸣,“铛”…仅有一声。我凝了凝神,羞赧地推着他:“已经丑时了,陛下早些歇息。”言罢翻了个身,背冲着他,阖目而眠。

感觉他的温度从身后笼罩过来,一只手搂上来颇不安分地躁动着好似在寻觅着什么,在我耳边低低道:“嗯,丑时,是该睡了。不过…今儿百官都喝得够呛,明日免朝了。”

“…”我斜他一眼,语声带着醉时的柔弱,“陛下就不怕群臣纠劾。”

“纠劾也是你的错。”他说着,吻细密地落下,我再度想要推他的双手被他反钳住,他强转过我的身子,“要不是你酿的酒太好,就不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