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耸一耸肩头:“有什么可不见的?让她来就是了。”

“她来不了,你若是见,就得明日去辉晟殿侧殿一趟。”

那里已不是后宫了,宫中女眷平日里不得擅离后宫,除去宫宴时也不会去那里,我闻言疑惑问道:“为什么?”

“因为…”宏晅的神色变得哭笑不得,“因为她现在半步也不肯离开骠骑将军,要见你也定要和她的未婚夫一起,和朕争了好一阵子。”

我扯了扯嘴角,道:“可这不合规矩,毕竟…关于臣妾的风言风语,已不少了。”

他面上陡然冷肃几分,隐现凛意,对我的话却愈发和缓:“你去见你的就是,谁若再敢非议些什么,直接禀来成舒殿。”

我喃喃应了一声,仍是踌躇着满是担忧。他揽过我的腰,在我额上一吻,温言道:“你想做的事情就尽管去做,只要无伤大雅,也不用去理会那些繁缛礼数。他们二人是未婚的夫妻,一道见一面罢了,没什么不妥。”

我倚在他宽阔的胸膛上点一点头:“臣妾也知道,不管怎么说总还隔着一道帘子,不该传出什么话来。可六宫的传言,素来是比刀子还要尖,说不准哪一句就能要人性命。”

他含歉而笑,手轻抚着我顺在背后的秀发,无奈道:“一不留神就委屈了你。不过朕已经吩咐下去了,日后长乐宫要传你去,须先禀成舒殿。”

我犹靠在他怀中,微微抬起头,忧心道:“陛下如此,皇太后岂不更恨臣妾?”

他低头瞧着我,短短一叹:“也没别的办法,她已经容不下你了,再做表面的功夫没用,明着护你才更安全。”我是明白这个道理的,可因涉及与皇太后间的关系,必要让他亲口说出来

翌日午后,我认认真真地按品大妆,去辉晟殿见朵颀公主和骠骑将军。虽则先前早已认识,但今非昔比,如今他已是位比三公的将军,冠军侯亦是“勇冠三军”之意。

我不知道朵颀公主为什么会想要见我,也许我自觉与她并不相熟,而她在大燕别无亲朋,与我就算个熟人?

进了辉晟殿侧殿,入席端坐,云溪与诗染为我放下面前的那道纱帘,纱帘外的一切瞬间变得迷迷蒙蒙。林晋询问了我的意思后去请二人入殿,朵颀人未到声先至,仍是如银铃般轻快的笑语:“只是想见娘娘一面罢了,也这样麻烦,你们大燕的规矩太多。”

我在帘后听之一笑,便见她进了殿,左右巡视一圈,道:“怎么这么多人?旁人都退下行不行,我有些话只想跟宁容华说。”

“这…”林晋一听愣了神,不敢做这个主,目光投向帘后,我一颌首,“都退下吧,没事的。”

宏晅会让我来见,不过是为了让朵颀公主满意,我自然也要循这个意思。何况他也有言在先,想来不会有人敢传什么风言风语。

殿中的宫女宦官齐齐地一施礼,皆躬身退出殿外。朵颀转身关上了门,走向我时步履间仍都是轻快,她问我说:“容华娘娘,现在可安全了?”

我不解地一颌首:“宫中戒备森严,本就是安全的。”

她解释到:“我是说,我们谴退了旁人,可会有人找你的麻烦么?”

我笑答:“陛下已有言在先我才敢如此,不会。”

她抬手一拍骠骑将军的肩膀:“那就好,你们说吧。”言罢自己转身去了侧殿旁宫女备茶用的小间,阖上门,空荡荡的辉晟殿侧殿里就只剩了我与骠骑将军。

我心中疑云渐起,不知他二人什么意思,抬头望向帘外那张瞧不清的面容:“将军有事?”

“我要成婚了。”他称呼随意地说出这么一句,我虽不知后文是什么,但见没有旁人在,也就不再去拘那些礼数,吟吟一笑道:“我知道,贺礼都已送了,将军不需再提醒了。”

他说:“今日来,是物归原主。”口气轻得好像怕打破什么东西。

57 056往事

我更加疑惑,我与他不过见过几次,从未送过什么东西,又总不能是指那冬酿酒。

他从怀中取出一物,我隔着帘子看不清是什么,未及发问,却见他上前一步伸手揭开了帘子。心底一惊迅速别过头去,生硬道:“将军,纵无旁人在,但这里到底还是皇宫。将军自重。”

他笑声不屑:“我得到这东西的时候你已在宫里了,可在乎了这么多规矩?”

我仍是没有回头,气氛冷凝一瞬,直至一块玉佩落在我眼前。

那是一块水头很好的白玉,白得无瑕可寻,精雕细琢成了平安莲花,上面系着一根红绳,被他的手指拎着落在我面前,毫无躲避地让我看清每一处雕纹。我只觉胸中一闷,继而周身漾起一阵道不清的悚意与寒凉。

我怔怔地望着那块玉佩,移不开眼睛,听到他清然一笑:“呵,看这个反应,还真是你的?”

确实是我的,我却没想到它还会再出现。当它离开我时,它寄托着我的一个梦;再出现,却不过是再次提醒我,那个梦,碎了。

我把这块平安莲花送出已时隔两年有余,那时大燕与靳倾的战事正紧,到了冬日,宫中下旨命宫女为边关将士缝制棉服。这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每每有战事时几乎都会这么做。于是就有宫女将珠钗首饰缝在棉服中,再附信一封,一并送往边关,如若得此衣的将士发现衣中之物,待得班师回朝,就可交予宫中,寻得此女,赐婚成家。这样的“习俗”不知是何时成的形,但所谓“约定俗成”,日子久了,上至帝王下至平民百姓,对这样的佳话喜闻乐见1。

那年对我来说是个多么巧的契机,彼时我将近及笄之岁,宏晅第一次对我说,要找个合适的时候下旨为我脱籍,再给我找个好人家嫁了。就此我有了八年中最美的一个梦。

我想着,我会带着宫里赐下的嫁妆,穿着孔雀蓝的嫁衣2,随着迎亲的队伍进入夫家,在锦都的街头占尽一时的风光。

而我的夫君,他该是骑着高头大马,有着飒爽的英姿,仅那个身影便能让我相信,他能护我一辈子。

又正好碰上了缝制棉服的事,我想,征战四方保家卫国的英雄,就该是那样的人吧…

那时我想得多么好。

后来,平安莲花没有结果,但宏晅告诉我说,为我寻了个夫家,是刚征战归来的安夷将军。虽没有了那样的结缘,但他竟是位将军,比我想得还要好些。

可这样一桩婚事,终是以那一晚告终。在我日渐习惯身为宫嫔的日子后,这平安莲花却又出现了。

我平复心神,抬眼对上他的目光:“是我的,又如何?”

“我说了,是来物归原主。”他拎了一拎那绳子,我会意地伸出手,他将玉佩搁在了我手心里,一笑,“想知道始末么?”

我手指轻抚着莲花上的花纹,感受着玉佩的温润,颤抖着默然道:“愿闻其详。”

“我看见这玉佩,又看了里面的信,觉得这一场征战真是值得,回了锦都加官进爵必免不了,还能得一位贤妻。”他一边在我面前随意地盘腿坐下,一边笑意微苦地说,“后来,我趁着回锦都禀军情,把那封信呈进宫里,本想也不过是六尚局去寻人。谁知不过一日之后,陛下特地为此召见,告诉我说他认得这姑娘,让我好好打一场胜仗回来,如是这姑娘答应,他就赐婚。”

他定定地看着我,笑说:“陛下还真是顾念你的意思。”

送出那封信时,我就多存了个心眼,所用的并非真名。我想着,如若得此信的人不值得我嫁,信呈回宫中,即便六尚局核对笔迹认为是我,我也可以死咬着不承认,又有宏晅袒护,他不会逼我嫁。宏晅见到那封信时大概也猜到了我这个心思,故而没有直接应下来,也没有让我见他。

“大军凯旋,我位晋征西将军,陛下却告诉我那姑娘到了许嫁的年纪,家里给定了亲事,已要嫁了。既是如此,我也只好作罢,何况我与那姑娘素未谋面,也算不得有什么遗憾。”他边是回忆着边是描述着,又是一笑,“后来我无意中听人说起,从前的御前尚仪晏氏临要嫁人了被陛下召幸,再细一打听原来就是要嫁我…”他摇了摇头,“就算是那时我也没觉得如何。”

我直听得目瞪口呆,滞了半晌才开了口,颤抖不已:“您就是…安夷将军?”

“是。”他一点头,睇着我,“你却不是言安。”

言安,曰安,晏。那就是我在那封信上所署的名字。

他不顾我的反应,自顾自地继续说着:“贺皇次子诞辰的那次宫宴,是我第一次见你,就让我觉得自己没用透了。”

我哑声苦笑:“为何?”

“我居然能够保家卫国却护不了未婚妻。”他眉头微挑,深有自嘲之意,“我在殿中,接受着众人贺我凯旋的话语,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九阶之上本来该为我发妻的人成了别人的妾室。看着她与其他嫔妃周旋、因为身世受尽排挤,却不能以夫君的身份为她说一句话。”他抬起头,面有悲戚的狠意,“我甚至不敢让她现在的夫君知道我知道她是谁。”

原来,竟是这样。怪不得,在宫宴之上,那位明明素未谋面的征西将军会出言我为争辩;怪不得,在大傩那天,他一番坦荡荡的辩解之后,最后一句是将罪责揽在自己身上。

因为我是他未婚却不可能再成婚的妻子。

我微颌首,抹去面上所有的悲意,抿嘴浅浅笑道:“将军,您要成婚了。”

他轻笑不语,我沉缓道:“一些事,我做不了主,将军做不了主,只能由着别人做主,已经过去的,也只好随它去。”

他笑而摇头,轻松的口吻难掩眼底的一抹戾色:“言安,曰安。你可以随遇而安,可夺妻之仇于我,却不可能轻易忘了。”

我心中一震,俄而微笑道:“将军错了,陛下与您,并没有夺妻之仇。”我注目于他,话语坚定,“是你我无缘。宫中为将士缝制棉服的宫女那样多,我却偏偏不肯用真名,这才是开端。命数天定而已,谁也怨不得谁。”我的视线移向旁边小间紧阖的门,续言道,“朵颀公主是个好姑娘,将军既然要娶她,好好待她就是了,旁人皆不值得将军多想,更不需将军去寻什么无端的仇。”我轻轻执起那块玉佩,粲然笑道,“这块佩,还多谢将军归还。这是稀世罕见的好玉,丢了怪可惜的。”

他沉默地看着我,好像是要看清楚我心中的想法一样。少顷,全然不相信地问了一句:“你是这样想?”

“是。”我颌首,“若不然,将军还要如何呢?是让陛下把我赐给将军,还是…将军您要弑君夺位?将军也知您与我并无情分可言,夺妻之仇?晏然不是个物件,我想嫁给谁,是我自己做的主,不由谁去夺。”我凝睇着他,一字字说完这些话,理所当然的口吻。

他半晌无话,我径自站起身,敛起轻搭臂上的帔帛,淡泊道:“若没有别的事,本宫要回去了。”说着再向他浅一福身,“再次恭贺将军成婚。”

我信步离开,不愿多做半刻的停留,却被身后一声低沉的“晏然”唤住,不得不再次停下脚步,生硬道:“本宫自以为已同将军讲清楚了,将军您与本宫不同,本宫已没有家了,也无可惧,将军您总要为家人想一想。”我略一停顿,视线穿过辉晟殿大门,直望向远处的延绵宫宇,一声轻笑,“也正因如此,将军觉得能有何事逼本宫随了陛下呢?本宫在世上无牵无挂,若当真不愿,一死了之。恳请将军不要再寻什么虚无的仇了,一切皆是本宫自愿,将军如觉得受了耻辱,就想个办法取本宫性命,本宫奉陪。”

身后一声沉气之音,他双手相叠肃然向我施了一揖,语气平淡如一池静水,寻不得半分波澜:“臣霍宁,恭送娘娘。”

命不由己,无可强求。我与他都明白。

不管他在意的是被夺妻的耻辱还是对我尚有一份别样的感情在,从此以后他还是要安心做他的骠骑将军,而我仍是大燕后宫的宁容华。

如此而已。

一年前,我也曾对此那样的不甘,迫切地想知道那安夷将军是个怎样的人。今日的我,在听完这许多种种之后,仍是平静地走出辉晟殿,平静地上了步辇,平静地回到簌渊宫。

在我的心里,对此早已掀不起那样凛冽的恨意。

所以,我最后道的那句恭喜,真心实意。我与他本就只有那一纸书信的交集,再无其他,往后的日子,还要各自去过。

我坐在步辇上,回思着方才辉晟殿中的种种,不禁佩服起朵颀。那是怎样的一颗心,可以容得夫君在婚前向从前失之交臂的未婚妻道明一切。

可转念一想,大约也只有这样做吧,让他告诉我一切,交还那玉佩,断去一切念想,然后再与她成婚。

霍宁一定会待她很好,他这样的人,不会让妻子受委屈

这一年的清明、上巳在同一日,朵颀要在这天行笄礼;我在宫里,也有我要做的事情。

珠兰一早送了青团来,说是冯云安做的。这些日子我时常抽空去看她,也送些衣食去。她渐渐的心情也好了,连带着珠兰也开心。

揭开食盒,里面的碟子中盛着一枚枚绿色圆团,颗颗晶莹,被那白瓷衬着很是诱人。我自己尝了一个,软糯可口,里面的豆沙馅调的也合适,带着艾叶的清香沁人心脾。我向珠兰笑道:“好手艺,替本宫多谢你家娘子。”

珠兰笑盈盈地福身告退,我将盖子阖好,扬声吩咐云溪道:“收好了,晚上等陛下来时再拿出来。”

傍晚时,林晋进来禀道:“娘娘,陛下回宫了,已在成舒殿歇下,今晚大概不会召幸嫔妃了。”

我沉下一口气,放下手中正绣着的那块鹅黄锦帕,徐徐道:“知道了。今儿个没什么胃口,不必传膳了,去拿冯氏送的那青团来。”

片刻工夫,云溪取了那食盒来,搁在案上打开盖子,将瓷盘拿出呈在桌上。我执著刚一碰那青团,便听她轻唤了一声:“娘娘…”

淡睨她一眼,只作不理,架起青团送入口中。

软糯的口感,清甜甘香中夹杂艾草的微苦。味道是很好的味道,但糯米所制的东西到底难免腻口,吃了半枚就放下了筷子,恹恹地蹙了眉头:“撤了吧,吃不下了。”

云溪复将青团撤了去,我倒了杯茶凝神饮着,心底思量着即将发生的事情,快意与惧意参半。

附中逐渐起了一阵阵绞痛,从最初的时有时无逐渐加剧扩散,越痛越明显。我微蹙眉头,饮下一大口茶,温热的茶水未能减缓半分疼痛。

“婉然!”我紧捂小腹忍痛喊了一声,婉然入内一看霎显惊色:“姐姐!姐姐怎么了?”

她扶住我,一叠声地疾呼:“林晋!林晋快出传太医!娘娘出事了!”

58 057斩草

大概在太医到来之前,我就已受不住腹中的疼痛昏迷过去。意识迷蒙地醒来,一点点的转回清醒。我没有睁眼,想先侧耳听一下殿中现在都有何人。

没有声响,一只手抚在我额上,好像是袖口蹭在了我的鼻间,带着龙涎香与琥珀的暖香。

“陛下今日祭祖,本就劳累了。太医既说宁容华没事,陛下请先回去歇息吧。”皇后的声音贤惠温柔,温和地劝他先回去安歇。

坐在我身边的人没有走的意思,反道:“梓童先回去吧,这边的事,朕自会处理。”

我幽幽睁开眼,被光亮刺得一恍,抬手挡了一挡,微眯着眼看不真切眼前的人:“陛下?”

向远瞅了瞅,又道:“皇后娘娘…”我神色中满是迷茫,全然不知出了什么事、他们为何会此时在明玉殿,疑惑地四下张望。

宏晅深有怜惜却故作轻松地笑道:“你吃坏了东西,晚上吃什么了?”

我想了一想,回道:“今日胃口不好,没怎么吃东西,就吃了些穆华娘子送来的青团,还不足半个。”

“穆华娘子?”皇后闻言一凛,“容华说的可是欣莹阁的冯氏?”

我点点头:“是。臣妾知她被禁足已久了,可臣妾想着自己到底是一宫主位,总要照顾着些,便时有走动。”语毕一沉,陡然回神,错愕地望向宏晅,“陛下觉得她会害臣妾?”

宏晅未答,叫来婉然,问她:“那青团还有吗?”

婉然福身道:“有,都在小厨房收着。”

“让太医去验!”宏晅轻蹙着眉,婉然连忙应了声“诺”,领着太医往小厨房去了。

殿中无声,我们都静等着他们来回禀结果。

太医回来得很快,向宏晅一揖,道:“陛下,确是那青团中有断肠草1。”

断肠草?!我一阵心惊,竟是这样狠的毒药!心有余悸地望向宏晅,他轻握了握我的手道:“去带冯穆华来。”

冯云安大概是在睡梦中被人叫醒带来的,头发散乱着,衣衫也穿得并不算齐整。她已有一年没面过圣、没离开过欣莹阁了,难得离开,又是这样的事。入殿时,面上难掩惧意,敛身下拜强作镇定:“陛下圣安,皇后娘娘万安,容华娘娘万安。”

我冷睇着她,宏晅淡然道:“自己说吧,怎么回事。”

“陛下,臣妾…臣妾没害容华娘娘。”她低低伏着,神色慌乱地解释着,“臣妾被禁足一年多了,只有容华娘娘来看过臣妾,臣妾怎么会去害她…那青团是臣妾做的,但是…”她几欲哭出来,重重一叩首道,“求陛下明鉴。”

宏晅不语,皇后冷声地开了口:“当初的事,也是大罪一条。本宫心存疑惑才没有赐你一死,你竟还不知悔改。”

“不是的娘娘…”冯云安不敢抬眼连连摇头,“当初的事臣妾是冤枉的…宫闱禁地,臣妾岂敢行那魇胜之事…”

原是为了这个被禁足。这样说来,就算罪名并未坐实,皇后不杀她也实在是开恩了。

我尚未从中毒后的虚弱中缓过来,淡瞧着她,寒意森森道:“本宫只吃了你送来的青团,若不是你害我,还能是谁?”我说着扭过头去,看着床栏上的雕镂一声冷笑,“也真麻烦你被禁着足还要去搞那断肠草。”

“容华娘娘…臣妾…”这是让她百口莫辩的事,如不是她害我,总不能是谁有意去陷害她。失宠已久,她根本没有让别人大费周章去陷害的价值。

帝后没有命免礼,她只能一直跪着,珠兰随在她身侧也一直跪着,稚气未脱的脸上充满惊恐,嘴唇翕动着想要替她解释。我又睨了她一眼,方道:“本宫也不想冤枉了你。珠兰,你送青团来时,可有旁人动过么?”

珠兰见突然问到自己,怔了一怔,颓然摇头:“没有。但…娘子不会害您…”她说着面上突然一变,“绝不会是娘子!奴婢肯定!”

听她如此说,皇后斥道:“关乎宁容华性命的事,岂是你担保得了的!”

珠兰一叩首,道:“容华娘娘,不是奴婢为娘子辩驳,可早上奴婢来送青团时,您已用了一个。若是娘子下的毒,您吃完那个青团时就已经毒发了,奴婢可没有再将青团拎回去下毒啊…”

她显是紧张,一字字都打着颤,却还是竭力地说完了。宏晅神色一缓,看向我:“是这样吗?”

我恍然点头:“是。臣妾白日里就吃过那青团,没有半分不适。”

我思虑片刻,叫来云溪,问她将青团交给谁收了。

云溪回说:“今日是阿茗在小厨房当值,交给她看管的。”

我心中一动:“传她来。”

阿茗一进殿便是与纪穆华适才不同的神情,同样是惊慌恐惧,她却多了心虚。宏晅在瞧见她神色的那一瞬就显出了了然,挥了挥手,吩咐道:“交宫正司审。”

阿茗的面色登时煞白如纸,瘫在门槛前被宦官拖走。宫正司自有办法让她说出该说的话,甚至不会给她自尽的机会。有怡然在,她不会允许这件事不了了之。

这一切,比我想象的还要顺。

我服下解毒的汤药,在宏晅怀中睡去。中毒带来的虚弱使我睡得很沉很久,醒时他已不在,婉然禀说:“皇后娘娘吩咐了,让姐姐好好休息,今儿个不必去晨省了,我就没有叫姐姐起床。”

我点点头,坐起身淡淡问她:“宫正司有结果没有?”

“还没有,不过听说今天早上,怡然姐姐亲自去了。”

有宫正坐镇,底下的人更加不敢懈怠,这件事离了结,大概也不远了。我眺了眼窗外,微微一笑:“今日阳光真好,去请三位娘子来坐坐。”

她们都听说了我中毒的事,入殿时神色各异,我不理会她们的惊意,悠然地同她们闲谈,她们也只好微笑以对。我的视线多半时候都停留在睦才人身上,她今日穿了一袭淡紫色齐胸襦裙,面上缀着殷红的眉心花钿,持着一方帕子轻掩着嘴道:“臣妾听说昨晚的事,真是后怕得紧。臣妾等对那冯穆华都是避之不及,唯有娘娘宅心仁厚对她照顾有加,她竟对娘娘下此毒手…”

我微微仰首笑意清然:“睦姐姐道听途说了,那事并非冯穆华所为,是有人在她将青团送到后动了手脚。索性本宫早上吃了一个,才不至于冤枉了她。”我凝睇着她,蕴起一缕笑意若有似无,“着手下毒的阿茗昨夜就交予宫正司审了,姐姐觉得如何呢?”

来不及欣赏她面上倏尔腾起的恐慌,遥遥瞧见几名宦官从簌渊宫门口直奔明玉殿来,不觉笑意更深,望着那边道:“姐姐你瞧,这是有定论了吧?”

是郑褚带着几名宦官亲自来了,入殿一揖,向我道:“容华娘娘万安,臣来知会娘娘一声,昨夜的事,查清了。”

我端端坐着,睨了睦才人一眼,莞尔道:“哦?大人不妨细说说。”

“宫女阿茗已被陛下下旨杖毙,至于主使…”他抬了抬眼,从身后的小黄门手中取过那卷明黄色的卷轴,我们一见,皆忙不迭地离席下拜,“上谕,睦才人张氏,毒害宫中主位、诬陷宫嫔,罪无可恕,着即赐死。钦此。”

他略显尖细的语调,抑扬顿挫地读完旨意,张安骅的身子猛地挺直,双眸无神的四下张望着,好像失了魂。

我站起身,面不改色地朝郑褚一福:“有劳大人跑这一趟。”

他拱了拱手:“娘娘好生调养。这张氏,臣先带走了,以免脏了娘娘的簌渊宫。”

“多谢大人。”我盈盈一笑,又道,“毒害宫中主位这罪名不假,却不知圣旨中那句‘诬陷宫嫔’从何而来?”

郑褚笑揖道:“那阿茗重刑之下招出前年陷害冯穆华设巫蛊一事,陛下已下旨解了禁,位晋琼章以示安抚。”

良美人面露喜色:“哟,这样的好事,一会儿要向冯姐姐道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