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仪娘子和沐容华在簌渊宫门口,一干宫人已经被沐容华的人押去宫正司了。”

我脚下一顿,略作沉吟,即道:“你立刻去找怡然,先让宫正司把人放了送回簌渊宫。沐容华那儿,本宫自己去应付。”

林晋应了一声便转身疾行离开,我搭了婉然的手亦是步履愈快地往前走着。婉然薄怒道:“好嘛!得宠几天便欺到簌渊宫头上了,真拿自己当个人物!”

我冷然轻哼:“本宫倒要看看她到底是个什么人物。”

她倒还真敢留在簌渊宫门口一直和芷寒争执,我到时见到的一番场景便是她坐与步辇之上颇是威风,芷寒在旁低垂着首低低地不知说着什么。当下带起了笑意,款款上前,悠悠道:“这大热天的,容华妹妹不好好在映瑶宫歇着,来簌渊宫作什么?”睨了芷寒一眼,续道,:“莫不是和小妹聊得投缘忘乎所以了?芷寒,你也是的,怎的不请沐容华进去坐坐?”

芷寒低着头喃喃向我一福见礼:“长姐。”便不再做声,我含笑端详着沐容华,等着她开口。

沐容华待得我说完了,犹自未动地坐了一会儿,才懒意慵慵地起了身向我一福:“宁贵姬安。”礼毕,她抬起头回视着我,清凌凌地笑道,“本宫无缘和贵姬的妹妹‘聊得投缘’,倒是觉得您的妹妹太没规矩。”

“没规矩?”我扬音一笑,看着她道,“这倒奇了,容华你的规矩是在毓秀宫和她一起学的不说,还是本宫眼瞧着宫人教的。如今本宫都没看出她规矩不周,容华你倒是看出来了?”我笑容微敛,话语亦放缓了几分,“再则,容华你以为自己的规矩很周全么?本宫簌渊宫的宫人,何劳容华这个映瑶宫主位来发落了?”

她笑意不减地踱近两步:“臣妾便发落了,如何?”

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我终于压制不住心底地冷然,涔涔笑着蔑道:“容华妹妹,你到底把自己当成了什么?你才得宠多久,就敢四处惹是生非,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宁贵姬。”她反是笑意更深了,“本宫先前叫你一声娘娘是给你面子,如今你我同为一宫主位,你还逞什么威风?”她话中的轻蔑比我更甚,“本宫听说了,你从前不过是个奴籍的贱婢罢了,莫说跟贵女相比,和本宫这样普普通通的上家人子也没得比。”她说着轻声一笑,凝睇着我,“本宫把自己当成了什么?这话该本宫问你才对吧,你得了宠,又把自己当成了什么?”

她这般的无知,我几乎要发笑出声,却缓和了面色,低眉和颜道:“看来是本宫有眼无珠了,容华妹妹日后必定大富大贵——别的不说,就是这飞扬跋扈的性子,比当年的瑶妃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不过本宫既然虚长妹妹两岁,还是告诫妹妹一声,宫中兴衰反复多了,一朝得宠便如此目中无人,仔细它日没落时人人都来踩上一脚。芷寒,向容华娘娘告退吧。”

芷寒一怔,犹豫着道:“可长姐…那些宫人…”

“罚我簌渊宫的宫人,她区区一个容华还没这个本事。”我笑意深深的目光从沐雨薇面上划过去,颇有挑衅意味,“容华你既然要一争,本宫陪你玩就是了。”

言罢也不再看她转身一壁踏进簌渊宫的宫门,一壁清亮道:“芷寒回宫。阖了宫门,免得让那些聒噪之人扰了本宫清净。”

宫门关上,婉然便在我诧异一叹,擦了擦额上的汗珠无奈道:“到底谁给的她这般嚣张的资本?”

“嘁,还能是谁?她自己那张脸给的。”

婉然和芷寒俱是不解,我转身解释道:“没看出来么?莫说在今届家人子里,就是把各宫嫔妃挨个点一遍,她也是生得出挑的。宫中尚且如此,你想想她自小是如何长大的?必定人人都夸着捧着,此次又是当地官员特地挑了她献进来,估计早捧得她忘乎所以了。又一进宫就得封高位,继而便是承宠,这一路走得顺风顺水、众星捧月,但凡心思浅些再浮躁些,便容易目中无人了。”

不说有家世背景的瑶妃,当初的岳凌夏不也是如此?只不过相较这沐雨薇,岳凌夏也算是好的了。如今她敢挑衅我,明日兴许就是馨贵嫔,后天大概就轮到了韵淑仪和庄聆…然后她总会碰上不愿忍她的或是她招惹不起的,让她自食苦果。

到时候,只怕人人的反应都会如婉然那日所说的:“实在喜闻乐见啊!”

不过多时,怡然亲自带着宫正司的人送了芷寒身边的宫人回来,皆是毫发无损。她笑吟吟地向芷寒一福身:“奴婢怡然,还未来得及恭贺婉仪娘子得封呢。”

我伸手一扶她,转向芷寒介绍道:“这是怡然,也是长姐多年的姐妹了。她和婉然私底下与我都是姐妹相称,你亦可以在无旁人时叫她二人一声姐姐。”

芷寒听完抿笑一福:“怡然姐姐,今日之事…多谢了。”

怡然夸张地大方摆手:“谢什么,晏然姐姐的事我绝没有不帮的道理。婉仪娘子既是姐姐的亲妹妹,也不必计较了,日后宫中有什么帮得上忙的地方,娘子开一句口便是。”

芷寒面露感激,有些讶然地望了望我,又看了看怡然,最后又瞅了瞅婉然。我笑而打趣着问她:“你这是什么神情?有话直说。”

她摇摇头,大睁着双眸道:“先前在毓秀宫的时候,听宫人说起过宫正司,一个个都怕得不行。如今得见宫正女官,瞧着…不像那般人啊…”

她这话一出口,怡然便又耷拉了脸,可怜兮兮地挽住我的胳膊摇着道:“姐姐…真心求你了,我不作这宫正行不行…你瞧瞧如今传出去的都是什么名声…”

我斜睨着她:“刚才还信誓旦旦地和芷寒保证有什么要帮忙的地方开一句口便可,转脸就不想作这宫正了?你不当这宫正,日后我们找谁帮忙去?”

她眼眸一转,嬉笑道:“要不我和婉然换换?”

婉然咧着嘴吸了口冷气:“我去备些绿豆汤给姐姐解暑…”说着就逃也似地躲开了。

我看芷寒虽带着笑,但闷闷地似有心事,执过她的手关心地问她怎么了,她望一望我,笑意幽幽道:“没什么。自荷才人出事那日起,我心里一直很怕,觉得这宫里除了长姐以外大约谁也信不得了…现下看长姐如此,倒觉得宫里尚是有几分真情的,也就…不后悔了。”

我听了抬手在她额上一拍:“合着先前说不后悔都是强逞能糊弄姐姐呢?”

芷寒一抚额头,哭丧着脸道:“怎么能是糊弄姐姐?怎么也得说是不愿让姐姐担心不是?”

月底的一日下午,我心绪复杂地进了成舒殿,简单地几句交谈之后,在他案边一坐就是大半日,瞧着他批完了一本又一本的奏折,直到夜幕降临。他终于意识到什么,侧过头问我:“你是不是…有什么事?”

“嗯…”我心底一阵的失望之后,摇了摇头,“没有。臣妾要去长秋宫昏定了,臣妾告退。”

他便搁下了笔,伸了个懒腰:“陪你同去吧。”

一路上我都生着闷气不愿说话,又因不肯让他看出来始终维持着表面笑意。他未再觉有异,亦没有多问些什么。至了长秋宫,众人见了礼,我们各自落座,娆姬在旁浅笑道:“头一次在昏定时见着陛下。”

她说着这话时斜睨着沐容华。宫中早传娆姬与沐容华不合,二人各自给对方找不痛快找得乐此不疲。娆姬那样的家世,入宫只比沐容华位份高一例已难免心中不忿,沐容华又比她得宠还爱时时挑衅,二人自是互难容了。

沐容华闻言也不与她争执,只闲闲地笑道:“这做姐姐的就能让陛下陪着来长秋宫昏定,做妹妹的连面圣都没有过。”

宏晅面色一沉,我不禁看向芷寒,但见芷寒轻哂道:“好端端的怎么说起这个?臣妾知道容华娘娘对长姐嫉恨已久,可如此当着陛下的面挑拨我们姐妹关系,也太不留情面了吧。”

我始终不言。在后宫相处上,连芷寒也比沐雨薇要通透多了。但凡作夫君的,哪有愿意看到妾室相争的?故而宫中的明争暗斗、冷嘲热讽素来也都尽可能地避着宏晅,这沐容华却偏不知避,直言说出这样的话,任谁听了也不会高兴。

“容华对宁贵姬嫉恨已久?”宏晅玩味着这句话,笑意不明地打量着我二人,“芷寒何出此言?”

在座数人都明显有一瞬的面色一白。他很少直呼嫔妃名字,对我尚可以理解为从前叫惯了,如今直呼从未承过幸的芷寒的名字,不知情的难免多个心。我却是知道,此言不过是因为他压根没拿芷寒当妃妾看。

芷寒也不惧,行上前去端端一福,字字清晰地道:“绝不是臣妾胡说,容华娘娘找长姐麻烦都找到簌渊宫门口去了。虽然明面上是对着臣妾,可就像刚才容华娘娘说的,臣妾自进宫后都没见过圣颜,她不是冲着长姐去的还能是谁?”

芷寒快言快语地说明了那日的一切,我出语一喝:“芷寒,不得无礼!当着陛下的面也敢胡说!”

“我胡说了么?”芷寒不服气地反问我,“长姐是在宫里日子久了性子太软了不成?她那天都说得什么话?姐姐好歹位居贵姬,出身如何轮得着她来品评?”

“品评宁贵姬的出身?”宏晅面上覆了一层寒凉,我只作无言相辩地哑了声任由芷寒继续说下去:“是。陛下,臣妾和长姐初见之时,长姐便告诉臣妾陛下待她很好,可是这么个好法么?长姐为嫔妃有三年了,是不是日日都有人明着暗着拿她从前的遭遇说事?”

芷寒言辞咄咄,直说的宏晅面色一震,沐容华却是笑意不减,一如既往地明媚:“那不是实情么?如是,有什么说不得的?你长姐又没说不爱听那话,你强出什么头?”

我与她视线一触,起身向琳孝妃一福:“臣妾身子不爽,先告退了。有劳娘娘一会儿知会皇后娘娘一声,不周之处,臣妾明日自会再来谢罪。”

芷寒也当即一福:“臣妾照顾长姐去,臣妾告退。”

103

长姐…”一出长秋宫,芷寒便显了怯意,拽了拽我的衣袖嗫嚅道,“我们就这样离开…是不是不太好?”

“有什么不好的?”我淡睨她一眼,她踟蹰着道:“当着阖宫宫嫔的面,我那话是不是说得太过…”

“没有。”我摇了摇头,凝视着她缓缓道,“只有当着上上下下如此直言不讳,才能让人觉得是当真受了委屈,而非乱嚼舌根。”

“可是那沐容华…近来也是个得宠的。”

“嘁。”我不屑地嗤笑道,“从前比她得宠的人多了去了,若论没规矩她倒是头一个。”

于是便回了簌渊宫,找了本书随意翻着,倒也没读进去几句,只是消磨时间罢了,也不知自己心里在想些什么。

殿外传来一声“陛下驾到”,我微有一怔才起了身,迎至殿门口肃然一福:“陛下大安。”

“免了。”他随手扶了我一把,打量一番,笑道,“还生着气?”

“沐容华的气么?”我轻哂道,“犯不着。”

“那是生朕的气?”

“不敢。”我颌首退开半步,“臣妾去沏茶。”

他也不再多问,径自去寝殿里落座。我沏了他最爱的明前龙井呈过去,低眉不言,他饮了一口,笑意浅淡:“犯不着生沐容华的气、不敢生朕的气,那苦着一张脸给谁看?”

“臣妾方才在长秋宫便说了,臣妾身子不爽…”我的话未毕,他却突然凑了过来,探手便抬了我的下巴,吓得我已经之下把后面的话都噎了回来,怔怔地望着他,听着他笑说:“今天是你的生辰嘛,没忘。”

“…”登时面上窜起热意。

“本就想处理完了事情来找你,结果你先到了成舒殿…而且你生着闷气又不肯直说的样子实在有意思。”

“…”我没好气地轻打开他的手,“陛下净拿臣妾开心。”

他轻朗一笑,站起身又将手递给我:“来。”

我抬头望着他:“干什么?”

他笑意愈深:“庆生去。”

边是不断猜测着他想了什么新奇的庆生法子边是随着他走,一走就一直走到了宫门口。马车已备好,郑褚正在旁边候着,我不禁反手一握他:“陛下还没让武侯堵够?”

“咳…”他尴尬地一声轻咳,回过头瞥着我道,“不提那事了。”

马车出了皇宫,又出了皇城,一路向西行去。西边没有我熟悉的地方了,更不会有他熟悉的,便忍不住问他去哪儿,他淡然告诉我:“西市。”

“…陛下,这时候早闭市了。”

他扫了我一眼:“你当为夫这个皇帝是白当的吗?”

锦都城东西两边皆设有集市,称为“东市”、“西市”。两市中从胭脂水粉、珠宝首饰到笔墨纸砚、骡马刀枪,再到柴米油盐酱醋茶应有尽有。均是午后击鼓三百下开市、日落前七刻敲锣三百下闭市,之后便是宵禁了。除去上元灯会等特殊日子,二市均不得通宵开市。

我不禁一愣,追问道:“陛下找得什么由头?”

他板着脸道:“钦天监夜观天象,道今日宜通宵开市,以求风调雨顺。”

“…”真是个省心的理由。

是以下车时见到的便是热闹一片,各家铺子抑或是街边的小摊都叫卖着,远远望去各铺灯火在夜幕中星星点点,一直延伸到远处与星空连成一片。

好似已在记忆中模糊的儿时的上元灯会。

“发什么愣,过了这天没这市了。”他拍了拍的我背,笑而阔步往集市里走,我只得小跑着追上去,犹有些担心地道:“陛…”

他很是敏捷地一捂我的嘴:“有劳娘子换个称呼。”遂拿开了手,我瞪他一眼,改口说:“夫君…万一被各位大人撞上怎么办?”

岂不是又要被纠劾?

“撞上就撞上。”他毫不在意地继续往里走着,微昂着头很有点要故意挑衅列位朝臣的意思,“钦天监都说了今儿宜通宵开市,还不许朕与民同乐了?”

“可是臣妾…”

他伸手揽住我的腰,继续说道:“朕带美人儿逛市来了,要纠劾的放马过来。”

“…”似乎再跟他争这个问题也没什么意义了。

东西二市到底是平民居多,虽然也有些价值不菲的首饰出售,但比较宫中的,还是差之千里了。可民间自有民间的好处,虽是价值上没得比,却有很多宫中见不到的新奇。衣食住行上都是如此,比不得宫中精巧精致,却多了舒心得宜。

于是当他在接上四下张望琢磨着是否要买些什么的时候,我正在旁边吃糖炒栗子吃得不亦乐乎,他问了几个问题我都因口中不闲不宜作答,终是被他横了一眼,手中刚剥干净壳的一颗栗子也同时被他拿走扔进口中。他吃完后蹙了蹙眉:“哪有那么好吃?看你这一颗接一颗的…”

“很多年不吃了…”我一边回着一边低头继续剥着手里的又一颗栗子,“小时候就可爱吃这个了,爹娘不让我出门,我就求哥哥给我买…”我说着不禁手上一顿,缓了一瞬的神思继续剥着,却不再开口。往年的回忆,是现在轻轻一触就会疼痛不已的伤口。

“你兄长…”他无奈长叹,“还真是不好找。”

我愣了一愣,疑惑地望向他。他哑哑一笑:“是,我替你找了。但…没什么音讯。”

没有音讯。一个被充了军的人,自是要上战场的。没有音讯,大约是…已不在人世了吧…

我压制着心里的猜测,强作平静地笑而摇头:“这么些年过去了,哪有那么容易找的?夫君别费神了,若还有缘再见——便像芷寒那样,总还能见的。”

他沉默了会儿,俄而带着几分犹豫道:“芷寒今日说的那些话…沐容华去簌渊宫找过麻烦?”

“也算不得找麻烦。”我淡淡笑道,“宫里么,磕磕绊绊总难免的。她们两个又都是新宫嫔,年轻气盛的,谁也不知忍便争了几句。”

“避重就轻。”他嗔笑一声,“你知道我是想问她是否找过你的麻烦,不是芷寒。”

“那就更算不得找麻烦。”我睨他一眼,“我高她的这一品是摆设么?”

他斜视我片刻,清淡地吐出几个字:“死要面子活受罪。”

“…”我又拿了颗栗子在手里,一边剥着一边缓缓道,“不想跟她计较罢了,到底是陛下的新宫嫔,争起来了外人只会觉得臣妾没有容人之量。”

他不语,我们一起往前走着。不论我们心思如何,他是帝王,我是嫔妃,我们都在宫里,都有不得已的事。这些事我改变不了,他也不能,只能各自放宽心勉勉强强地接受。故而我也知道,即便今日借芷寒之口让他知道了沐容华的种种,也只是让他知道而已,他也许可以不宠她,但到底不能为此废了她。

我甚至希望他在知道这些后仍能如从前那边宠她,如此便不会有人从中挑拨或是议论,道是我与芷寒唱双簧设计让她失宠了。相较于落下这样个名声,我反是更乐得看旁人除掉她抑或我自己动手除掉她。

神不知鬼不觉,方是上上策。

“你看。”他揽着我的手忽然一紧,抬手指着远处向我道。我抬眸循着望去,有几个并排而设的小摊,摊主各自做着手里的活,引得不少路人围观。

我不觉好奇道:“这是卖什么呢?”

“过去看看。”他笑了一笑,遂抬步往前去了。

原是一个捏糖人的、一个吹糖人的和一个猜谜的。捏糖人和吹糖人的手艺好,自然有人驻足,可目下大多数人的兴趣倒都在那猜谜的人身上。

瞧着不难,所用物件就是一枚小小的鹅卵石加三个杯子,鹅卵石扣进其中一个杯子去,动作利索地将三个杯子换上一同然后让围观众人去猜在哪个杯中。当然,是要下注押钱的。我和宏晅在旁默不作声地看了半晌,显是输钱的多赢钱的少,我的注意力便不在此了,转而去看旁边吹糖人的老师傅。

吹糖人的只能吹出十二生肖,捏糖人的则可随意,我便在捏糖人的摊子前蹲□子,指了指旁边,笑吟吟道:“老伯,您照着他给我捏一个。”

“好嘞。”老伯扫了宏晅一眼,笑着应了便开始忙活,各色的糖捏成不同的形状又拼在一起,竟是不一刻就完成了,“姑娘拿好。”

我微一凝滞,边是付钱边是笑道:“这是我夫君。”

老伯一怔,又赔笑说:“走眼了走眼了…夫人拿好。”

我接过糖人,道了声“多谢”,站起身时被人从后一扶,笑问我说:“夫人买什么了?”

我转身将糖人在他面前晃了一晃:“像不像?”

他仔细看了看,不禁眉头略蹙:“我有这么丑吗?”

那糖人如他一般一袭月白色直裾深衣、玉冠束发,但毕竟是手捏出的,做得小,颜色也不那么多,就只能看个大概意思意思罢了,若说神色必定是没有的。我把糖人转过来看了看,衔着笑摸着糖人的额头道:“哪里丑了…多像啊…”

“…”

“哎你不是宁…”一个熟悉的声音清凌凌响起来,话至一半却好像被人捂了嘴。我循声看去,不远处的霍宁正按着朵颀的嘴截了她的话,朵颀在他怀里挣了一挣拿开他的手,二人一同走了过来。

朵颀这才注意到了方才背对着她的宏晅,一时怔住,霍宁也略显尴尬,轻咳一声开口开得犹豫:“陛…”

“将军也在。”宏晅浅一颌首,声音不大却有力。霍宁明白了意思,却显了分明的疑惑:“没想到…在这儿碰上…”

碰上出宫的皇帝和贵姬逛集。

“今日是她生辰。”宏晅笑看着我言道,“碰巧遇上通宵开市,难得难得。”一时各自无话地僵在那儿,既然无话,就需有人没话找话,我便举了举手里的糖人问他二人:“像不像?”

朵颀带着笑定睛一看,看清楚了不禁面色一白:“这个是…”

“这事也够传为一段传奇佳话的了…”霍宁凝目于我手上糖人,神色自若地接了口,略略一笑,续道,“还能让做糖人的师傅此生无忧…”说罢向宏晅一揖,“要陪夫人四下走走,不打扰了。”

宏晅遂一点头:“将军自便。”

104

霍宁有心事,表露得如此明显。自不会是怀揣着心事来与朵颀逛市的,就只能是见了宏晅与我心中不快。

我只觉我把该说地都同他说清楚了,我不需要他帮我、也从未对他有过任何不该有的情感。

孰料他仍是如此执着。

“看。”宏晅的手在失神的我的眼前一晃,手里拿着两张纸。

“什么东西?”我一怔,伸手取过来看。见是两张银票,面额都不大,好奇地问他,“哪儿来的?”

他指指旁边猜谜的摊子:“你买糖人的时候,顺手赢的。”

我讶然:“…怎么猜到的?”

“江湖骗术么。”他笑了一笑,一壁牵着我的手接着往前走去,一壁解释着,“为了多蒙点儿钱,总会让你先赢两把,等你信了押的钱多了再让你输。我不怎么给面子,赢了两把就走了。”

“…”我悲悯地回头遥望那摊子一眼,这简直是出来骗钱反被人骗了似的。

“还想吃什么?”他问我,我想了一想,摇头:“不知道,随意吧。”

“那去宜膳居吧。”他道,“有日子不去了。”

是很有些年不去了。那是他还是太子时常去的地方,菜式不错,更有各地才子时时相聚,是个雅致的去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