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其他三味药呢?为何桂枝为臣、杏仁为佐、灸甘草为使?”婉然一口气问出,直问得林晋回不过神来,我明白了她的意思,一点头道:“是了,婉然的意思是得弄明白这“君臣佐使”是如何区分的。”

是以林晋又带着几个宦官一头扎进了书房里,在午后给了我答案:“大抵药之治病,各有所主,主治者,君也;辅治者,臣也;与君药相反而相助者,佐也;引经使治病之药至病所者,使也。”

与君药相反而相助者,佐也…

远志…

远志,相反而相助…

我豁然开朗,不禁低呼出声。婉然在旁一惊:“怎么了?”

我辨不清自己面上现在是惊是喜,只是告诉她道:“以后再不许去荷莳宫打探了。”

“啊?”婉然错愕。

“聆姐姐的意思。”我笑道。多日来的恐惧在这一瞬全然放下,似乎连呼吸也顺畅了许多,“远志,意指她此举有大事要做。若其风寒为目下后宫症结,这一位麻黄汤是药,麻黄是君药,暗指皇后;桂枝双字带木,大约是琳仪夫人,她的姓与封号皆带两木;她点明了杏仁,杏仁就是她自己。佐药,与君药相反而相助。她是刻意行了错事,为的是治这症结。”我缓了口气,复道,“我说怎么宫正司那么快就查到她头上,原是她自己安排的。”

“可是…”婉然黛眉浅蹙地踌躇着,犹是担心不减的样子,“毒害帝姬,这是多大的罪啊。就算是为了除掉方氏姐妹,她如此把自己的命搭上,可值得么?”

“当然不值得!”我嗔她一眼,哂笑道,“想什么呢?聆姐姐如何会把自己的命搭上去做这事,她必是有万全的法子。”实则我也是难免担心的。宫里虽是日日算计着,但算计总也难免有个差池,这差池也能要人的命。便如庄聆这事,我虽不知她下一步要如何走,却很清楚若是出了差池让她坐实了这毒害帝姬的罪名,她便在劫难逃了。轻有一叹,是回答婉然也是安慰自己,“聆姐姐最是谨慎的,她既然有这样的打算,我们也就不必瞎担心了。自乱阵脚是最可怕的,就像那天在长秋宫,方才人挑出我去荷莳宫打听的事来说,亏得陛下偏着我些不计较,若不然硬要治个抗旨也不是说不过去。”

婉然遂一福:“知道了,这就吩咐下去,谁也不许再往荷莳宫去。”

我颌首,婉然刚要走,林晋伸手将她拦下。婉然一怔,林晋拱手道:“娘娘忽略了一件事。”

我一愣:“什么?”

“君臣佐使,还有一位使药呢…昭容娘娘可是需要娘娘做些什么?”

使药,灸甘草。我复又去看手里的书,“引经使治病之药至病所者,使也”。边是思索着边是摇了摇头:“应该不是。使药既是‘引经’之用,若是指我,她便该告诉我如何引、去引谁,如今既未说这些,也未刻意点明这药,就不该是我了。”

林晋点一点头也同意我的意思,却又道:“可这人…若不是娘娘,会是谁?”

我摇头:“这就不知了。可她既未说明,应是咱们知不知道都无碍的,也需要等这出戏演完才能知道了。”

焦灼的想法子变成了耐心的等待,我想着这其间该是有个大变数、宫正司会寻着什么线索继而一转查到方氏姐妹头上去。月底之时,正准备着要去晨省的我,却从镜中看见林晋跌跌撞撞地跑进来,在我身后蓦地跪倒,连气喘也不匀地道:“娘娘,出事了…”

我心中一紧,皱起眉头,头也未回地从镜中看着他,强作镇定地问:“怎么了?”

“昭容娘娘…昭容娘娘出事了…”他喘了两口气,定了定神禀道,“方才宫正司的两位司正去了长秋宫,说是事情查明了,之后传了昭容娘娘去。宫正让臣来转告娘娘,似是…似是罪名坐实了…”

怎么会…

“是,宫正亲口说的。只是御前事多她不便久留,便回去了。臣刚去长秋宫打听过,昭容娘娘确是在…”他语声焦灼地继续说着:“长秋宫那边已经差人禀了陛下,陛下下朝后大抵也会过去…皇后娘娘已吩咐免六宫晨省了,只吩咐人将各宫主位传去,大概一会儿人就该到了,娘娘您看…”

齐召各宫主位,哪次不是大事?每每这么一聚,都是三堂会审的阵势,怎样的大事在这样的情境下也要出个结果的。难不成庄聆折腾谋划了这许久,最后竟是个“罪名坐实了”的结果?

我深吸口气强压着无法稳定的心速,覆下眼睫沉声道:“都安心待着,等长秋宫的人来了再说,谁也不许显出慌张来,倒像是咱们心虚似的。”

长秋宫的宦官片刻后便到了,彼时我已梳妆完毕,见门口的红药递了个眼色,便提步往外走。那宦官行到我两步远的地方向我一揖:“宁婕妤娘娘万安。”

我微怔,觑了觑他的服色:“大人有事?”

“是。”他一停顿,道,“皇后娘娘旨意,今日免六宫晨省,请各位主位娘娘去长秋宫。”

我淡淡“哦”了一声,平静自若:“免了晨省又传主位去,可是出了什么大事么?”

那宦官禀说:“是…”他抬了抬眼,不住地觑着我的神色,接下来的话说得很是小心,“前些日子永定帝姬被人下毒那事…宫正司查出结果了,皇后娘娘已宣了静昭容。”似是怕我再加追问,他一躬身即道,“旁的事臣便也不清楚了,娘娘到了长秋宫自会知晓。”

步辇到了长秋宫门口,却见数位宦官正匆匆出来赶往各处,心下生疑,递了个眼色着林晋去问。眼见着林晋拦下一人低语两句,片刻后回来禀说:“是去请各位娘子的,说是皇后娘娘的旨意。”

又特意改了旨意齐召六宫嫔妃,可见是闹得愈发严重了,难不成…庄聆真是失了算?

“帝太后知道此事么?”我思虑片刻,问林晋,林晋答说:“应该还不知。”

我点点头,沉缓道:“一会儿你在殿门口守着,若瞧着不对,即刻去长宁宫禀帝太后。”

作者有话要说:┭┮﹏┭┮突然得知读者里有个中药专业的好忐忑好紧张…蓝洛妹纸…我要是哪里写错了你告诉我…我改…

137

庄聆跪坐在椒房殿主座前不远的席上,神情淡漠,余人各自落座,谁也不敢开口。芷寒看向我,面上又是疑惑又是担忧;我看向顺贵嫔,她神色平静无澜无波。庄聆在她女儿的酒中下了毒,也不好要求她此时偏袒庄聆。

琳仪夫人端坐在皇后下首的位子上,同样是神情淡淡的。她协理六宫,应该已经先一步知道全部始末了。

“事已至此,昭容你定要本宫召阖宫嫔妃来此。究竟有什么话,你现在可以说了。”皇后微微皱着黛眉,淡看着庄聆隐有凛意。

庄聆自唇角勾起一抹笑意:“其实并没什么要说的话,臣妾身居九嫔,如今摊上这样的罪名,召六宫嫔妃来一道听听、一道给臣妾定个罪,不算逾越吧?”

皇后的眉头蹙得深了几分,信手拈起旁边案上的两张纸,大约是宫正司呈上来的供状吧:“你位列九嫔、又是帝太后的侄女,出了这档子事,你没什么可说的?”

“宫正司已经查明白敲定了的事,臣妾这张嘴再说什么又有什么用呢?”庄聆的笑容黯淡了两分,添了些许苦涩,“娘娘不若先让各位姐妹都看看那些东西,免得她们都蒙在鼓里,不知为何跑这一趟。”

皇后轻轻叹息,吩咐蓝菊将那几张纸交给在座宫嫔传看。

很快传到了我的手上。原是庄聆身边的宫娥采葭供出,永定帝姬生辰那天她经手了那杯酒,是她在酒中下了砒霜,是按着庄聆的意思办的。

竟是栽在了自己人的手上。

我重重一叹,将纸张交回到蓝菊手上,再由她交给别的嫔妃。

每个人都安安静静地去读,然后带上或是幸灾乐祸或是悲悯不已的神色。待得她们都看完了,已过了很久,伴着悠长的一声“陛下驾到”,宏晅进了殿。

蓝菊正将那供状呈还给皇后,宏晅瞥了一眼,信手抄过。迅速读完,他面上未显怒意,却是生冷不堪:“昭容,你有什么要说的?”

庄聆仍自正坐着,妆容齐整,一如那个十一二岁时就已仪态端庄的赵家贵女。她微微颌首,轻曼的语声不卑不亢:“陛下,臣妾没给帝姬下毒,陛下不能仅凭一个宫女的一纸供状定臣妾的罪。”

琳仪夫人闻言端坐着欠了欠身:“是否传那宫女来对质?”

皇后看向宏晅,宏晅点头。少顷,两名宦官半拖半扶了一个宫娥进来,头发散乱着,衣衫上全是血污。不少嫔妃见状都不自觉地向后躲了一躲,宦官将她放在离庄聆不远的地方,庄聆看着她,目中冷意涔涔。

郑褚打量着宏晅的神色,在旁出言道:“你是采葭?”

那宫娥跪在地上低低伏着,喃喃应了一声:“是…”

郑褚又道:“你知道为什么传你来,这些个事儿,你自己说清楚吧。”

我看到那宫娥的脊背一悚,俄而颤栗着道:“是…永定帝姬宫宴那天…那天子佩姐姐交给奴婢一个纸包,告诉奴婢加到哪个杯子里…奴婢便照做了…”

郑褚又觑了一眼宏晅的表情,追问说:“子佩告诉你说是静昭容的意思?”

采葭慌忙摇头:“没…起初并没有…是奴婢觉得奇怪问了一句,子佩姐姐说是静昭容娘娘的意思…叫我不必多问…”她说着叩首连连,“陛下恕罪、皇后娘娘恕罪…奴婢不知那里面是什么…奴婢只是照做…”

“本宫为什么要害永定帝姬!”庄聆断然厉喝,“本宫和顺贵嫔往日无怨、近日无仇,本宫为什么要害永定帝姬!”

“这…”采葭怯怯地向后缩了一缩,“那酒…本是要呈给皇长子的,因着帝姬忽然说要敬酒,才先呈给了帝姬…”

什么?!

毒害皇长子,更是无可赦的罪名。

宏晅的面色陡然一黯,苏姬在旁已然喝道:“贱婢不可胡说!毒害皇子的罪名岂由你信口胡言!”

宏晅目光凌厉一扫,苏姬即刻闭了口不敢再言。齐才人在旁悠悠道:“原来如此,臣妾也觉得奇怪呢,昭容娘娘好端端的何苦去害永定帝姬?定是宫正司搞错了。这么一说便明白了,昭容娘娘是容不下皇长子?”她说着一声轻笑,睇着我道,“如此说来,宁婕妤娘娘可要当心呢,皇次子虽非嫡非长却讨陛下欢心,谁知会不会遭人暗算?”

我毫不回避地迎上她的视线,沉沉地谨肃道:“本宫不知昭容娘娘会不会害元沂,只是本宫觉得昭容娘娘如若容不下皇长子,早在潜邸时就有机会下手了,干什么等这么久?”

我知道这样的解释必是苍白无力的,只是此时,不论是怎样的解释都要说出来才好,多少是为庄聆搏一把。

“你说是你追问了子佩,子佩才告诉你是静昭容的意思?”琳仪夫人忽然问了这么一句,采葭怔了一怔,应道:“是。”

“那你又何以那么清楚那杯酒本是为皇长子准备的?你又不是长秋宫的宫人。”琳仪夫人又道。

采葭一滞。

两句话挑得众人都对供词生了疑,琳仪夫人却忽地话锋一转再不继续,只掩唇笑着向宏晅道:“陛下,静昭容膝下又无子,皇长子又不会挡她的路,与其说她去害皇长子,还不如说是宁婕妤下的毒更可信些。”

最后一句显是说笑的,宏晅也露了笑意,转向采葭时又是冷峻不已:“夫人问你话,你还未答。”

是啊,若子佩未说、她又不是长秋宫的宫人,她怎知那是给皇长子备的酒?

“这…是因为…”采葭暗咬了一咬下唇,颤颤巍巍道,“是因为奴婢后来看韵昭媛毒发身亡了…觉得害怕。就…就向长秋宫的宫人打听过,听说…听说那酒起初是备给皇长子的…”

倒也算得个解释。我一声冷笑:“你反应倒是快,你和长秋宫哪个宫人打听过?叫来问问。”

她一叩首道:“婕妤娘娘恕罪,奴婢不记得了…”

我也不好再多问,忍怒不言。宏晅短短一叹,只问蓝菊说:“物证呢?”

蓝菊一福身:“陛下稍等。”

须臾,与两名宫女一道呈了两件东西上来,禀说都是宫正司的人从采葭房中搜出的。两件东西分别放在檀木托盘里,一个只是一张纸,且经揉过已经褶皱不堪,另一个托盘里是一只小小的盒子,盒中是什么就不知了。两个盘子一并放在采葭身前,采葭瞅着那张纸,嗫嚅道:“这就是当初包药的那纸…”

“一张纸留到现在,真是难为你了。”苏姬讥刺道,采葭低低解释道:“当时随手塞在荷包里了,后来见韵昭媛中毒,心里害怕,便没敢扔…”

宏晅睇了一眼另一个盘中的东西:“那又是什么?”

“这…这是事发之后,昭容娘娘说让奴婢避出去,回家也好、找个人嫁了也好,总之不能再留在宫里…说这算是嫁妆,不记档的东西查不到…”她颤颤巍巍地打开那盒子双手呈上,“陛下请看…”

郑褚将那盒子接过去,呈到宏晅面前,宏晅只扫了一眼就猛然夺下狠掷在地上。那是块玉佩,经他这样一摔已摔得粉碎,碎玉上依稀可见的纹样令我一阵绝望:那是庄聆的陪嫁,她母亲给她的东西,这么多年来从未离过身。

“传旨…”宏晅开口森然,鲜见的愤怒与失望。他此时必定揪心不已,庄聆和别的宫嫔不一样,她是他母亲的侄女、是他老师的女儿,这么多年来,宫中嫔妃若论起贤惠二字,庄聆是排得上号的。

“果真是防人之心不可无啊…”庄聆轻轻笑叹,抬眸阻断了宏晅的话,“这玉佩在档与否,陛下一查便知。”

宏晅微怔,睇视着她怒意隐去了几分,抬手吩咐郑褚带人去查。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着,过得那么慢。我至此仍拿不准这一切是否在庄聆的谋算之内、不知出路何在。片刻之后,郑褚回到殿中,手捧一册子郑重跪倒:“陛下,这是荷莳宫出入钱物的记档,今年七月廿三,昭容娘娘将此佩转赠了齐才人。”

殿中一片惊愕之声。

庄聆转头看向齐才人,笑意清浅:“本宫若不多留个心眼,今儿个是不是定然没有活路了?”

齐才人愣住,庄聆幽幽地续道:“彼时本宫是真拿你当姐妹看待,多留了这个心眼还自责了良久,如今看来,这心眼留得委实没错。”

皇后的视线在庄聆与齐才人间一荡,凝神道:“怎么回事?静昭容你细细说来。”

庄聆端然叩首:“诺。齐才人进宫后随居荷莳宫,臣妾与她相谈甚欢视为知己,故将此佩相赠。才人不肯收,臣妾便道这是贴身带进宫的随嫁之物,从未记档,今后也不会记档。来臣妾细一思索,觉得人心莫测,还是记上一笔为好,故而叫涟仪殿与宜霜馆的宫人各自记上了。”她微有停顿,语中覆上如霜冷意,“后殊不知…竟是当真成了救命的一笔。”

“你…你胡说…”齐才人面色惨白,倏尔跪倒向宏晅叩首连连,“臣妾决不曾害过皇长子,陛下明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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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8

宏晅没有开口,她又道:“陛下…皇长子是族姐之子,和臣妾是沾亲的,臣妾如何会害他…”

“不知才人娘子听没听说过从前的岳氏。”顺贵嫔拨弄着长长护甲淡然言道,嘴角绽出的几许笑意略显凄然,“那是萧家从进宫的人,最后么…在瑶妃手上小产了。”她淡看着方才人闻言间的神色变化,笑意始终不减半分。她最终还是开口帮庄聆说话了。

方才人狠然切齿,忿忿道:“臣妾自知有口难辩,陛下既然不信,也让宫正司查上一查就是了。”

一番话说得正气凛然,却只在我心底掀起了压不住的冷笑,一阵又一阵。

只要宫正司开始查她,接下来的局势便不是她掌控得了的了,哪怕我们不插手,她也多半是有罪的。庄聆敢走这一步,必定是将后面的事都一一安排好了。

“静昭容和方才人,让宫正司接着查。”这是宏晅那天的决定。算是不偏不倚吧,既未了断,庄聆便尚有嫌疑,接着查也无甚不对。

一并从长秋宫告退,我犹是有些忧心忡忡,未乘步辇随意地走着,听得后面有人唤道“婕妤娘娘留步”,方停住脚回头看去。

是郑褚。

我略颌了颌首:“郑大人。”

“娘娘客气了。”郑褚笑着揖道,“陛下说了,娘娘若想见昭容娘娘,现在可以去见上一见。”

我心中一喜:“当真?”一思又道,“聆姐姐不是还禁着足?”

郑褚哂笑:“陛下发话了,娘娘又何必顾虑这么多?陛下就算先前信不过昭容娘娘的时候,也还是信得过娘娘的。”

我遂不再推辞,吩咐别的宫女宦侍先行回去,自己带着婉然、林晋往荷莳宫去。

庄聆也刚回涟仪殿不久,悠悠地品着一盏热茶,见我进来,嗔笑道:“离开长秋宫时听陛下吩咐了一句,正想着你一准儿会来,倒来得快。”

我不禁翻眼睛白她,慢慢道:“姐姐这是得了便宜卖乖,我走了。”

“哎…坐。”庄聆指了指身边的垫子,待我落座了,她又笑道,“前些日子你簌渊宫的人隔三差五来打探,弄得我直后悔没跟你通个气儿。”她执壶给我倒着茶,笑意浓了几分,又说,“好在你现在心思也稳了,没闹出什么岔子来。”

“竟还怪我不对了?”我皱起眉头大是不快,“姐姐倒是先说说究竟是怎么个安排。”

“方家这两姐妹心思太不正,宫里不能由着她们这么闹。”庄聆轻笑着,显出点儿慵懒地打了个哈欠,“且先不说皇后娘娘能不能应付得了,姑母那边瞧着就嫌烦。”

我安安静静地饮茶,听她继续说:“方才人初到荷莳宫的时候就显得不安分,一边与我交着好,又格外地去拉拢着采葭。”她轻啐了一口,“她好端端的一个嫔妃,没由来地亲近一个宫女,安的什么心思当我不会猜么?”

起码是个眼线,入宫有些年月的人谁瞧不出?我浅笑:“所以姐姐今日这出是将计就计了?”

“是将计就计。”她缓缓点头,笑意敛去三分,“却是委屈了采葭。”

我微怔,她轻叹:“采葭那丫头…是个忠心的,她知道这事八成是要赔上她的命,也知道宫正司是个怎样的地方。”

我不解地蹙起眉头:“不是采葭?”

“不,是采葭。毒是她下的,供也是她招的。只不过,是我安排的罢了。”她缓了缓神,重新带起了笑意,温和得仿若在诉说一件美好的事情,“当时是采葭告诉我,方才人在有意向她示好,我告诉她那就顺水推舟与方才人交好就是了;然后我送了方才人那块玉佩,告诉她不曾记档。后来韵昭媛毒发身亡,我知道陛下为了永定帝姬一定会查,就让采葭将始末全部告诉方才人,方才人必定会假意帮她脱罪,继而再栽赃给我。”

要栽赃给庄聆,那块玉佩自是最好的法子。每一个与她相熟的人,都知道那是她贴身的东西。莫说采葭亲口招出了是受她指使,就算采葭没招,那玉佩一出,庄聆也是有口难辩。

可在这盘棋里,那却实是翻盘的一颗子。因为从前记下的钱物往来档案是不会说谎的。

“所以…采葭在宫正司供出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只有今天在长秋宫说的那些话真假参半;唯一一句彻头彻尾的假话,大约就是说那玉佩是我给她的。”可就是这最简单的一句假话,推翻了所有的真话,一切都逆转了。只要那玉佩是出自方才人之手,就不会再有人相信是庄聆指使她去下毒。

只能是方才人栽赃。

我凝神细细品着这整个故事,蕴起悠长笑意:“所以采葭是那灸甘草。”

“不。”庄聆摇头,“今天每一个开口说话的人,都是灸甘草。”

这话也不错,到底是众人或有意或无意地你一言我一语的推助,才将这一切敲成了定局,每一个人都是“引经”的使药。

“说起这个…”我悠长而叹,衔笑说,“姐姐用那样的法子告诉我打算,就不怕我会错了意坏了事?”

“赌一把么。”庄聆的神色很是无所谓,“能比你慌乱出错更坏事么?再者,那法子许是难懂了些,但我想着你充其量也就是想不明白罢了,若说会错意…我委实想不出还能会成什么意。”

我偏头琢磨一番,似是这样。那“君臣佐使”间的寓意我即便想不明白,也难再想出其他意味了。

“接下来是如何的打算?”我笑问她,她抿了一口茶,舒缓着气息悠哉哉答道:“用不着什么打算了。那玉佩是方才人给采葭的不假,其他的…也就都成了板上钉钉的事。”她执着茶盏上的白瓷盖在桌上一下下扣着,发着轻微的响声,细长的黛眉微微蹙了起来,徐徐道:“倒有一件事要劳你。”

“何事?”

她戚戚道:“采葭逃不过这一劫了,无论结果如何她都是一死。宫正司为了不出漏子,必定又是严刑审问。怡然若是插得上手,就让她行个方便,今晚,给采葭个机会,让她自尽了吧。”

我点头应下:“我会和怡然说,让她尽力安排。”宫中斗争你死我活,有时知是难逃一死,能死得痛快便是最大的企盼了。今日见到采葭时,她已是遍体鳞伤,再审下去就又要把那番罪再受一遍,未免太残酷。

傍晚时分,我到成舒殿拜见宏晅,自找了个由头将怡然支了出去,以便林晋把事情交代给她。心不在焉地研着墨,思绪千回百转。采葭可以死个痛快了,不仅不用再受皮肉之苦,也免去了那许多繁杂心事纷扰,宫里多少人求之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