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我思忖片刻,缓缓道,“其实…臣妾为陛下挡剑的时候是有私心的,臣妾是为了兄长。他见臣妾挡上来一定会收手,陛下不该去挨这一剑…”

“他若真收得住手,朕就不会挨这一剑。”他温和地笑嗔道,“不把你拉开,这一剑差不多正中你心口,宫里就是有仙丹也救不了你——拿胸口对着剑,你胆子也忒大。”

我心里依旧为兄长紧张着。宏晅的伤虽是流了不少血,实际倒是不重。可兄长…这些日子我再也没加过他、也没见过怡然,问宏晅,他总说“等他伤好了你再去见”。我自知是兄长有错在先不好多说,可心中不安愈烈,然后化作一句不该有的怀疑:他当真饶了兄长么?

我终是没把这句话问出口,觉得这个谎实在持续不了多久,他不会这样骗我。

是以每日一早去长秋宫叩个头问安,然后回簌渊宫用早膳,之后便去成舒殿服侍。我的事情一下子多了,弄得芷寒也不得清闲,请旨让芷容留在宫里,帮她一起照顾阿眉。

我有意识地将六宫的议论挡在外面不闻不问,且先任他们说去,待得他伤好了,我才有多余的精力去理那些。

云溪不快地抱怨说:“那程闲华说话太不中听了,说什么娘娘瞧准了陛下受伤就霸着成舒殿不走,还说娘娘从前做尚仪时一准就是这个样子,简直…简直…”

我持着扇子扇着宫女刚递来的热药,轻缓地接口:“简直狐媚惑主。”

云溪低头:“是…”

“嘁,由着她说去,这词我听都听惯了,还差她这一句么?”我将药碗放回托盘里一边往寝殿走一边告诫她,“也别拿这话给陛下添堵去,受着伤还有那一堆折子要看我瞧着都累。”

偶有一次回明玉殿时,芷寒、芷容正带着元沂和阿眉一起用膳,也不知说着什么,笑得正欢,见我进去犹是笑意未减,意味深长地看着我,弄得我一愣:“怎么了?看什么看?”

“阿容说长姐转性了。”芷寒眨了眨眼,“如此甚好,长姐想通了不和陛下别扭着,我们都省事。”

我坐下不屑嗤笑:“我和陛下怎么着也没碍你们的事啊。”

“得了,长姐不知道,就是长姐不在宫里的这两年,陛下也没去我的霁颜宫那么勤过。”芷寒翻了翻眼睛,“三句话内必提长姐——不信长姐问元沂,他数来着。”

元沂认真点头:“是,父皇和姨母说话三句之内必定会有一句是…”他轻咳一声学着宏晅的口气道,“‘你说晏然’…”

“…”我挑了挑眉。这是回宫后第一次听到元沂对芷寒的称呼,不觉微微一愣,“元沂怎的还叫姨母?早该叫母妃了。”

“叫姨母呗。”芷寒不以为意,夹了一小块糖醋排骨给元沂,又道,“他叫惯了,陛下也不叫他改。”

那我若是回不来呢?

心里一股难言的滋味。芷容盛了汤递给我,随口问道:“陛下的伤怎么样?”

我吹着汤答道:“无大碍,太医医女都上心得很。”

芷容又问:“那兄长呢?”

我持着调羹的手一顿,芷容微惊,犹豫着问我:“…不好么?”

“没有。”我笑了一笑,“也挺好的,就是伤比陛下重些,大约还要再多养些时日吧。”

芷容默默点了点头,芷寒又道:“那我们可能去看看么?毕竟…兄长什么熟人也没有,宫里的事,总要有人打点着。”

“跟前都是御前的人,也不需你打点什么。”我似全不担心地笑着,“再者,这事这么大,陛下让他养伤也是瞒着人的,你们去看了难免惹人怀疑不是?”

作者有话要说:→_→看完上一章嚷嚷着让晏大公子和陛下在一起的你们够了…【阿箫收拾包袱离家出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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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2

养了月余,宏晅大致伤愈,我可算得以松了口气,他说:“带阿眉来见见吧。”

于是次日我带着阿眉、芷寒带着元沂,加上顺充华与永定帝姬一并到了成舒殿。不是为了别的,是怕阿眉和宏晅太生分显得尴尬。

不知是我这些日子在明玉殿提宏晅提得多了还是阿眉瞧出我对他态度的变化,便不再那般躲着他。他要抱她,她虽还是低着头一副闷闷的样子,但到底是…不会呛回去了。

梨娘跪坐在旁衔笑道:“齐眉帝姬已瞧着和永定帝姬有几分像了呢,眉眼亦是有陛下的影子的。”

我抿唇打趣道:“是呢,但求她不仅要出落得和永定帝姬一般漂亮,性子也要学着永定。”

梨娘掩嘴道:“做母亲的都盼着孩子好,奴婢倒觉得长得像了娘娘便可先松一口气,堵了旁人的嘴。”

自我上回同宏晅说完后,他已然严惩过几个乱传流言之人。高穆华降了采女、另有几个宫人杖毙,很是安静了一段时日。可后来他受伤在身,我几乎日日在成舒殿守着,一时顾及不到不说,六宫上下眼瞧着只有我一人侍奉御前难免妒意更甚。听梨娘这样说,我不禁面上一冷,却竭力缓和着神色兀自倒着茶,循循道:“你啊,就是太多心了。前阵子陛下罚了高氏,目下哪儿还有什么人敢胡说?过去的事就不必再多提了。”

梨娘扑哧一笑,快言快语道:“那是娘娘再成舒殿久了不知窗外事。”

我疑惑却又微带怒意地看向她,她噤了声,芷寒垂首坐着,淡淡道:“可不?别说梨娘日日在明玉殿、又是个奴婢身份会听到什么了,就是臣妾这个隔三差五去一趟的一宫主位也听到好些,可见六宫传得半点没消停。”

不觉凝眉,觑了眼宏晅的神色,淡然笑道:“由着她们说去就是了,阿眉是怎样的身份太医也已验过,还怕旁人说道么?”

芷寒抬了抬眸,浅笑说:“长姐身正不怕影子斜自然不怕,可那话听着也心烦,长姐不在意,臣妾和阿容还替长姐不平呢。”

宏晅一片片地喂着阿眉吃着一个橘子,阿眉好像对他不怎么信任似的,每吃一片之前总要睁着一双大眼睛望一望他才肯张口。他也始终低着头看着她,我们瞧不清他的神色,便听他徐徐道:“芷寒,这次又是从谁嘴里听见的?”

芷寒一叹:“宫里头胡乱传的,哪找得到由头?宫人们乱说也不好都罚了不是?”她思索着顿了一顿,又道,“不过那日和顺姐姐在御花园散步,倒是听着有嫔妃嘴巴不干净。臣妾等斥了两句,但不是自己宫里的随居嫔妃,也不好多说什么。”

“再有这样的事,直接禀朕来。”宏晅的声音有些发冷,“且先说这次是谁。”

“是…”芷寒回思着,望向顺充华,不确信地道,“似是程闲华?”

顺充华点点头:“是,当时虽是好几位嫔妃都在,但说这话的确是程闲华。”

芷寒带着气续言道:“说得一句句不堪入耳的,阿容听得简直要动手,生生让臣妾拦了下来——她一个闲华不值得什么,可当着静妃娘娘和皇三子的面总失不得礼数。”

宏晅神色一凌,蹙起眉头看向她:“静妃也在?”

芷寒点点头:“是,静妃娘娘也在,臣妾斥了程闲华后静妃娘娘也告诫了几句。”

但纵使告诫了几句,她这个协理六宫之权还是掌得不称职了。

阿眉伸手抢下了宏晅手里的剩下半个橘子自己拿着吃,宏晅扶着她的后背,思忖着一叹:“静妃性子太温和,旁的事还罢了,关乎阿眉的事…”他微一停顿,叫来郑褚,“去告诉琳仪夫人,皇后病着,叫她着手整肃宫规。再议论帝姬出身的一律严惩,不必先禀朕和太后。”

郑褚躬身应“诺”,快步出去传旨。我与顺充华相视一笑,纵使这么三言两语不足以撤了静妃的宫权,但有他在态度上的差异便够了。后宫的风向转得素来快,有了这道特意将静妃隔在外头的旨意,荷莳宫往后的日子也不会那般顺了。

再者,宏晅没直接发落了程闲华,便是要留给琳仪夫人发落。这个口子一开,日后这协理之权到底在谁,后宫自然看得清楚。

月余之前,宏晅伤势正重的时候,我每天连在簌渊宫的时间都少之又少,更没工夫见什么旁人,后来连皇后都索性差人告诉我“安心侍奉圣驾就是,也不必每天到长秋宫叩首问安了”。便是在这样的忙碌之中,我唯一抽了空去见的人,就是琳仪夫人。

那日他刚受伤,帝太后、皇后与琳仪夫人、静妃一并前去探望,临走之时,琳仪夫人一握我的手,瞥了一眼西边,道:“月薇宫。”

我就知她有事要同我说。

满口应下,本想当晚就去,结果竟是忙得浑忘了,过了五六天才想起来,终是在一天傍晚得空去拜访她。

进殿见了礼,她笑扶起我道:“等了你好几日,早知道那天该提前同你定个日子。”

我歉然福身:“夫人恕罪,实在陛下有伤在身点名要臣妾在跟前留着,臣妾不便离开。”

她理解地笑道:“知道知道,陛下的旨意本宫当日就听见了,充容坐。”

落了座,宫女奉完茶就退出殿外,又阖上门,留给我们满屋安静。她抿了口茶,沉吟着道:“本宫记得,充容妹妹离宫之前除了宜贵姬这个亲妹妹外,和静妃是最交好的。”

我颌首笑答:“是,臣妾小时候受过赵家的恩,赵大人对臣妾多有照顾,臣妾和静妃娘娘也是自幼相识。”

琳仪夫人“哦”了一声,笑睇着我:“那怎的两年一过,你二人生分了不说,本宫瞧着静妃对你竟还有些敌意似的?”

我心中一惊。我与静妃之间的那些恩怨,除了芷寒和如今随在身边的几个亲密宫人外,我同谁也不曾说过,就连良贵姬表露出了疑惑我都一笑揭过,只因我知道宫中人心太复杂,指不定就再惹出什么事来。

蓦地被琳仪夫人直截了当的一问,我亦是不敢承认的,只衔笑答道:“静妃娘娘到底是世家贵女,臣妾是两次获罪被贬为奴的人,她便是与臣妾生分了也没什么。”

琳仪夫人淡淡一笑:“那本宫只问你,两年以前你已有皇次子在身侧、又圣宠不怠,为何要害娆谨淑媛?若说你恨方家姐妹,又为何留下这孩子?”她凝视着我,一缕笑意时隐时现,“充容可别拿什么‘稚子无辜’的理由来搪塞本宫,充容若是去害娆谨淑媛,就必是不会在意这四个字的。”

心事被人尽数看透的尴尬让我沉默无言,琳仪夫人了然笑道:“果然…果然是静妃么?”

我犹是没有直接承认地又问了一句:“夫人为何这样想?”

“那件事上…最大的得益者,只有她了。”她说得言简意赅,“很难懂么?也许只得个孩子并没什么,宜贵姬也因着那事有了皇次子在身侧。但自你离宫之后,后宫局势变故颇多,本宫暗查之下…呵,静妃实在另本宫刮目相看。”

她语中有几分森意,我仍未有明确的态度,只浅一颌首道:“臣妾愿闻其详。”

“安分了这么多年,忽然就有了协理六宫之权。”琳仪夫人轻然一笑,续言道,“留了你身边的婉然、变着法的想把其他几个调回御前的宫人拉下去,若不是有郑大监和宫正顶着,只怕目下御前的风向也要转上一转。”她沉然一呼,“也不知是她的意思还是帝太后的意思。”

也有可能是婉然的意思。她会因为那样的理由害我,就未必容得下云溪林晋他们再在御前做事。

“充容你知道的,宫里头若有个孩子,晋位份是不难的——就是已故的德妃,凭着皇长子不也追封到了妃位?可你瞧瞧,两年了,长帝姬的生母只晋了一品、宜贵姬抚育着皇次子亦是一品,纵使她二人都不敌充容当年得宠,可也确是差得太多了。至于旁人么…”她凝神一笑,“充容若是有工夫,大可去打听打听,这些年的宫嫔或死或废的有多少,又有多少是折在了她手里。”

她一口气说了许多,似乎对我毫无隐瞒,一反常态。我心中不免徒增几分疑惑,低眉问她:“夫人为何告诉臣妾这些?”

她和缓一笑:“你刚做才人那天,本宫就跟你说过,不要依附于姜、赵、萧中的任何一家,陛下不会希望你卷进去…这些年,姜家覆灭、萧家愈发不中用,赵家倒是越来越得意,你却终究把自己搭了进去,可后悔么?”

当然是后悔的。却不是后悔自己依附于赵家,只是后悔自己曾经那么信她。我若对她本就有半分的防备,被她害后也不会如此心痛。

心中怅然一叹,我垂下首去,口气有几分的冷硬:“所以…夫人要臣妾做些什么呢?”

“充容误会了。”她清然笑道,“本宫不是要你为本宫做什么,本宫只是想提醒你一句——静妃远比你知道的狠得多、老辣得多,你若想斗倒她,更是要虑及帝太后。”她搁下茶盏,认真地凝视着我,“若能躲过帝太后除她,才是最好的。”

我微有一愕,她思了一思,又说:“不管充容心中有怎样的恨意,这事都急不得,须得一步一步来,过于急躁只会是自寻死路。”

“诺。”我恭谨地颌首应下,坦言问她,“既然夫人什么也不求,又为何同臣妾说这些?”

琳仪夫人垂下羽睫,笑意清清地道:“本是想拦着你不要与她争,但又觉得你必定忍不下这口气——即便你忍下了她也未必放过你。理由么…同昔年一样,因为陛下心里头有你,他不会想让你再在这样的事上出事。”她敛去笑意,一如数年前那般坚定地道出那七个字,“他不想,我必不愿。”

我从来不懂,她对宏晅是一种怎样的感情。总之她一直循着他的心思办事、帮皇后把后宫打理得井井有条,却又从来不争宠。

我细细思量着琳仪夫人的话。诚然,我本也没想过一举除掉静妃,却是琢磨过是否能一举让她降位大杀其锐气。静下心来一思索,这想法也太急躁,莫说降位,就连一举夺她协理六宫之权的路大抵也行不得——动作太大了,如何能不惊动帝太后?帝太后那日言辞间对我的不喜已很深了。

可总要做点什么,便一点点瓦解宏晅对她的印象吧…她协理六宫的能力、她的贤惠,让宏晅一点点对这些产生质疑。

我委婉地同顺充华道明了一切,见她并无反对之意,才将昔年娆谨淑媛一事全盘托出。顺充华听罢长长一叹:“怪不得,这两年本宫心里也存着疑影儿,总觉着哪里不对,又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是啊…”我亦是一叹,“回宫后,却没想到她这般的风光,较之往年更胜一筹。”

往年,她不过是凭着帝太后的庇护才得高位,如今却是实实在在的掌权宫嫔了。

“呵…”顺充华曼声笑着,冷意涔涔地道,“昔年随着陛下从潜邸过来的宫嫔,除了琳仪夫人不也就剩她了?”她沉然缓了一口气,“沉沉浮浮这么多年,没降过位、没受过罚,她自有她的好呢。”

173

当日下午,琳仪夫人就发落了程氏,与高氏一样位降末等的采女。虽是有宏晅的许可在先,琳仪夫人犹是按规矩先禀了长秋宫,据说长秋宫里就回了一个字:准。

这已是因为阿眉清誉而形同被废的第二人。

云溪说:“陛下为了帝姬直接下了‘整肃宫规’这样的旨,旁人必定不敢再说什么了。”

我笑着,手里绣着一枚给元沂的香囊,闲闲问她:“那荷莳宫呢?静妃怎么说?”

我才不在乎程氏被惩治到什么地步,我在乎的是静妃的反应。

云溪躬身笑答:“静妃娘娘下旨扣了韵宜宫主位良贵嫔半年的俸禄,道是她掌理有失。”

“半年的俸禄。”我轻挑了眉头,淡淡一笑,“倒是不轻不重,让阖宫都瞧着她处事也不比琳仪夫人差。让林晋挑好东西亲自给韵宜宫送去,便说本宫知道新宫嫔规矩不全,不怪贵嫔。”

她必定会让六宫知道良贵嫔是因我受的罚,说不好又要惹起怎样的议论来。不过…她要当这个秉公处事的,我也不是不能装个是非分明的。

云溪笑吟吟一福:“诺。”

林晋自知怎么把话说到位、怎么让该知道的人都知道我的意思。翌日在去成舒殿问安时,宏晅淡瞟了我一眼:“静妃前脚罚了良贵嫔,是让六宫都不敢说阿眉什么;你后脚送东西去,这不是拧了这个意思?”

我朝他眨了眨眼:“要立这个威,琳仪夫人严惩程采女就够了,动了一宫主位反倒显得臣妾恃宠而骄了不是?良贵嫔和臣妾也是旧识了,臣妾还是知道她的,也不能让她平白受这个委屈。”我边说边凑到他的跟前,下巴在他肩上轻轻一磕,巴巴望着他又道,“再说…臣妾顶不济了不也还有陛下护着么?才用不着拿良贵嫔开刀呢,贵嫔多冤?”

他转过脸来,离我极近我也不躲,便见他眉头微一蹙,笑说:“别闹,等朕把这几本折子看完了,带你见你兄长去。”

兄长?!我一阵惊喜,老老实实坐好,一声不吭地极是安静。

兄长养伤的地方离成舒殿不远,但是许多宫室在一起并不好找,宏晅又把消息捂得严实,外头半点也打听不到。我之前心急时曾让林晋想办法拐弯抹角地问过,可就算他在御前相熟的人那么多,也是半句有用的话都没问到。

月门半开着,门口守着的两个宦官正犯着困,乍见了我们忙不迭地伏地行礼。我几是等不及地要去推门,宏晅先伸了手上去,刚碰到门,忽地眉心微一搐,手上滞住。我顺着看进去,同样滞住。

两个人在院子里,背对着我们而坐。怡然依偎在兄长肩上,双臂环着他的胳膊,极是亲昵的样子。明明已是冬天,满院的枯枝没有半点生气,却硬是让这两个背影映出了些许暖意来。

不由得心里一紧。看宏晅的反应,他也是刚知道此事。怡然是御前宫女,按规矩…动不得私情。何况兄长曾差点杀了他。

他终是推门进去,我跟在后面,心中惴惴。两个背影都是一栗,回过头来,怡然惊慌下拜:“陛下大安,充容娘娘…安。”

宏晅一笑,只看着兄长说:“晏公子实在令朕刮目啊。月余前刺过来的那一剑,那么多宫中高手也未能挡住,如今又这么快虏得宫正芳心?”

他话语中多有轻蔑的挑衅,我简直担心兄长一怒之下会不会再做出什么要命的事来。宏晅淡扫了怡然一眼,复向兄长道:“正说着你伤好得差不多了,让你妹妹来见你一面便安排人送你出宫,让朕撞上这一出,你说朕怎么办好?”

“陛下…”怡然先开了口,声音惊惧不已,“是奴婢先…”她咬了咬嘴唇,“不关晏公子的事…”

“我喜欢她。”兄长的话毫无退怯之意,莫说怡然,连我都惊得退了半步,“但我们没做什么不该做的事,你放过她。”

“晏公子,求人要有个求人的态度。”他淡视着兄长,冷冷道,“朕饶你,是因为你是晏然的兄长。但你别忘了,怡然到底是朕御前的人,朕要杀要剐,旁人都无权置喙。”

我看得出兄长是如何的为难,刚上前一步要开口劝上一劝,即被宏晅一眼扫了回来:“跟你无关。”

过了很久,兄长都没有再说话,宏晅面上的冷意一分甚过一分,只怕下一刻就要发落了怡然。

“我替她死。”兄长忽然道,我几乎眼前一黑。他说什么?

“如果我不刺你那一剑,我也不会伤,不会在宫里养伤,也不会认识怡然。”兄长微微笑着,“所以…这跟她有什么关系?”

宏晅抬了抬下巴,凝视他须臾,忽有一声轻笑,喟叹道:“你们游侠…还真是宁死也不肯说半句软话。”他看了看怡然,一笑又说,“怡然比你妹妹小不了多少,也实在年纪不轻了,要不你娶走?”

…什么?我愣神,怡然同样愕住,兄长也很是反应了一阵子:“你说什么?”

“晏家已平反,你父亲的侯位你是可以承袭的,娶怡然回去做侯夫人?”宏晅玩味着又道,“你要是不娶,朕就只好按宫规治罪了。”

变化来得太快,兄长和怡然愣是一时没能回过神来,宏晅朗笑着拉着我扬长而去。回成舒殿的宫道上,他突然说:“…倒忘了问问你的意思。”

“…臣妾哪儿会不同意。”

他便打趣说:“怡然叫了你这么多年姐姐,突然要你改口叫嫂子了。”

我不知兄长后来是以何样的态度给的他答复,几日后,他下旨由兄长承父亲的关内侯爵位,赐婚怡然。

宫内宫外,又是一片议论。

在我行礼下拜间,帝太后狠然将茶盏掷下,茶水与碎瓷一并溅起。我只觉左颊上一阵灼热的疼痛,云溪一声短促的惊呼又不敢多言,我沉稳地再一叩首道:“帝太后息怒。”

“充容这次回来本事见长啊!”帝太后冷笑着,目光中的森冷那么明显,“你自宫婢复位也还罢了,到底有齐眉帝姬——纵使宫中多有议论,但既然太医验过,哀家也不说什么。可你兄长是怎样的身份你该清楚,竟敢哄着陛下封他侯位!”

“太后息怒…”我再叩首,将几乎脱口而出的“陛下未封兄长侯位,只是命他承袭父亲的爵位”一言忍下,纵那也是实话,我现在却不能如此激怒她。以额触地,口气轻缓而谦卑地徐徐解释着,亦带着几分委屈,“臣妾自知有罪,得以回宫已是天恩,又岂敢再为家人求些什么?只是陛下念父亲之冤为其平反、赐回爵位,此乃朝中之事,臣妾一后宫嫔妃,万不敢干政,又岂敢对此横加干预?”

帝太后沉默未言,我伏地又道:“再者…陛下向来赏罚分明,赐回爵位亦是因晏家当年确是受冤…陛下为臣妾九泉之下的父母洗清冤屈,臣妾于忠于孝,岂由推辞的道理?”

“好个‘于忠于孝’。”静妃的笑声清清冷冷,“本宫不质疑充容你的孝心,但若论‘忠’字,充容你当不起。从前你得宠便罢了、前些日子陛下受伤点名要你侍奉本宫也不多提,但谁不知便是陛下伤好后,也是十日里总有七八日在你明玉殿。你若真有忠心,便该知道后宫应怎样处事才是对的。”

“静妃娘娘误会了。”我的声音陡然一冷,直起身子不去看她,只向帝太后禀道,“陛下这些日子确是来明玉殿来得勤,臣妾亦确是不曾劝过——此举虽是违了规矩,臣妾遵得却是医嘱。”

帝太后眸色一凛,我颌首继道:“陛下的伤不轻,如今虽是无大碍了但毕竟尚未痊愈,太医嘱咐小心养着。前些日子都是臣妾侍奉在侧,无人比臣妾对陛下的伤势更加了解。臣妾想着,嫔妃间和睦与否到底比不过陛下圣体安康,是否有人因此嫉恨臣妾亦不敌陛下安心养伤重要。”

一番话坦荡得无半分心虚之意。帝太后颜色稍缓两分,淡睇着我,沉吟片刻,道:“若是如此,倒是哀家误解了。”她轻轻缓出一口气,瞟了静妃一眼,又向我道,“从前你把皇次子教得好,这两年了,也没听他叫宜贵姬一声母妃。如今你既回来,哀家觉得你不如还是把他接回簌渊宫去。”

类似的话,宏晅也曾提过,如今从帝太后口中说出来却是不一样的意味。我已有阿眉在身边,再将元沂接回去,一则教人觉得我自私不顾芷寒,二则…元沂本不是我亲生,我若非要留他在身边,免不得要有人怀疑居心了。相较于帝姬,皇子还有着怎样的好处谁都清楚得很。

遂是颌首,莞尔一笑:“臣妾也想念元沂,只是…若让臣妾带两个孩子,臣妾只怕哪个也照顾不好。这两年元沂虽是没叫宜贵姬母妃,可感情总是有的,宜贵姬对他也很是上心,臣妾觉得…让他留在宜贵姬身边更好。”

帝太后凝睇我须臾,沉沉问道:“照这么说,他不叫宜贵姬母妃,不是你授意的?”

我大感错愕,讶然道:“怎会?臣妾回宫后听说他仍叫宜贵姬‘姨母’也觉得很是奇怪,为此还特意问过宜贵姬,宜贵姬倒是他自己叫惯了,便没有迫他改口。”我说着低下头,戚戚道,“昔日…是臣妾有罪在身被贬出宫,又怎敢提这样无理的要求?这于元沂…也是无意的。”

帝太后轻轻一叹:“你真这么想,便是最好的。”

“倒是臣妾也误会充容了。”静妃恬淡地笑着,如常的贤惠模样,“只是陛下素来待皇次子更好一些,臣妾还以为…充容妹妹守着这声‘母妃’不放,是为了日后…”

是为了日后那一声“太后”。

呵,她仍是这般会似是无意地挑起事端来。短短一句,听似含着歉意的解释,却是将一个更大的罪名扣了下来。帝太后眉目间闪过一丝厉色,带着审视地瞟着我,似不经意道:“嗯…陛下却是素来对元沂更好一些。”

我面有悯意地颌首,凄然笑道:“是…陛下大抵是念着元沂命运多舛吧。还不满岁,生母便走了,后来记了事…臣妾也离开了。不敢欺瞒太后,陛下甚至已同臣妾说过,待得元沂及冠,必定为他挑一块好些的封地,让他日后的路平坦些。”

如此,便是意味着宏晅无心予他皇位了,帝太后的怀疑自也可尽孝。这话宏晅也确是同我说过,只不过完整的那一番话是:“朕瞧元沂聪明得紧,日后再看一看,能堪大任自是好的。即便不能,也给他一块上佳的封地,让他做个贤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