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眼前的场景愕住,直到芷容走到我面前:“长姐?来坐。”

我随着她走过去,惊疑不定地望着榻上那人。怎么那荒谬的想法竟是对的?这又是怎么回事?

“琳…琳仪夫人。”我有些的声音有些哑,看了她许久,仍缓不过神来。她今天分明已死在了我眼前,可眼前这个人,分明就是她。

我茫然地看向宏晅。

他不太自在地咳嗽了一声,解释说:“前几日…姑母刚好有事求朕,今日赵氏闹出这出…朕就…借来一用。”

琳仪夫人的胸口确实受了伤,依稀能看见点血迹,却远不至死。她浅浅笑着喝着碗中的汤药,说:“也亏得赵氏一味的自信,觉得什么都办得成。”她说着转向宏晅,微有一声叹息,“不过,我今日那些话…都是真的。从前没跟陛下说过,今日觉得再不说就没有机会了,所以…”

宏晅一颌首:“朕知道。”

她又说:“但求陛下和晏然过得好。皇长子…陛下不妨也交给她吧。皇后,母仪天下,抚养嫡长子在情理之中。”

宏晅点了点头。

琳仪夫人说:“今日…还多谢陛下。”

宏晅哑笑摇头:“一直是朕该谢你。”

我几乎听不懂几句,又觉不该打断他们的话,便忍着好奇静默着听着。

他们说完后,也各自默了一会儿,琳仪夫人抬眸看向我:“晏然。从今往后,你是敏宸夫人、是皇后,我只是楚晗。帝太后临死前,曾嘱咐我帮你,但我…也挺想换个活法。”她哑声一笑,“你也许并没有我对陛下那份莫名的感情,但…”她好像不知该怎么说了,一叹,只道,“你们好好过就是。”

离开大长公主府后,宏晅才得空跟我解释整件事的原委。一时没有坐马车,他挽着我走在夜晚静谧的皇城中,轻声一笑:“姑母说,总之朕眼里也只有你一个,不如放楚晗走。”

放一个宫嫔走…我惊讶于大长公主会提出这样的要求,继而更加惊讶地望向他:“陛下答应了?”

“为什么不答应?”他反问我,“六宫搁着,朕专宠你一个,时不时就要遭人议论,你麻烦也多;若是人少了,朕理直气壮不是?再说,楚晗她…”他回过头望了望大长公主府的方向,“确实是朕亏欠她太多。她所在意的,朕给不起。”

她在意的始终是一份真心,他给她的,是夫人的位子。

就和淑元皇后一样。

他沉了一沉,又说:“但姑母也觉得,平白放个嫔妃出去,太不合规矩。议论决计少不了,反添了麻烦,于楚晗日后的生活也无益。近来为着赵氏的事,朕正没心思琢磨这个…赵氏就给了朕这个机会。”

他清冷一笑:“她以为自己做得聪明。先引你去、再叫朕去、最后请琳仪夫人去…时间都算得颇准。却忘了要紧的一样,皇宫里,到底还是朕说了算。”

我听得一奇:“陛下知道?那陛下怎么知道她想要琳仪夫人的命?神机妙算不成?”

他淡淡瞥了我一眼,挑了挑眉:“没那个本事,她直言说过。她说当年嫁入潜邸的几人,她必定是活到最后的那一个。”

所以他从一开始就知道庄聆真正要见的人不是我,是琳仪夫人。撤走那把匕首,大抵也不是怕庄聆杀我,而是怕她在琳仪夫人来后亲自动手,当真取了琳仪夫人的命。

我越想越觉得有些心惊,摇了摇头说:“太悬了…陛下也太冒险,都说狗急跳墙,陛下就不怕闹出什么不可控制的事…”

“能有什么不可控制的事?”他轻笑一声,“就算她真动了手也不怕,殿里殿外的那些宦官,随便挑一个出来,一只手就能了断了她。”

“…”我只好瞪他一眼表示认输。

他悠悠一吁,又道:“不可控制的…顶多就是朕猜错了她想要什么,也算不得什么大事。何况那时朕知道她已差人去请了楚晗,实在不觉得自己猜错了。”

我点了点头:“嗯,老谋深算。”

他蹙了眉头:“这可不算个好词,换一个。”

我“嘁”了一声:“臣妾读书少,想不到了。”

“…”

遂静了一会儿,我问他:“那琳…楚晗姐姐去哪儿?”

“先去凌合郡王的封地,然后就随她了。”他一笑,神情轻松,“其实她在宫里这么多年,出了锦都,认识她的人并不多,她并不需要刻意避着谁。她若不愿意在大燕待着想出去走走,朵颀在那边都给她安排好了,不过…”他蹙起眉头看着我,“朕从前的宫正明显在宫外玩野了,还想带着楚晗学坏?”

“怡然?”我一愣,“她怎么了?”

他停下脚步,叉臂看着我:“你知道怡然现在想跟你哥哥去当游侠么?”

“…”我点了点头,“似乎知道一点…”

“嗯…她还想‘蛊惑’楚晗跟她一起当女侠去来着。”他悠悠道,“简直太给游侠添乱了…”

“…”简直无言以对。

再回到宫中的我,心情一片晴朗。我早知楚晗对宏晅一心一意,却没想到她能有这样一条出路。虽则宏晅到底也不爱她,但…这于她而言也算是很好。

宏晅好奇于我如何知道这其中另有隐情,我毫不委婉地直言告诉他:“装得不像。”

被他一拳敲在额上。

宫中开始筹办丧事。琳仪夫人的和静妃的。

庄聆…宏晅还是看在赵伯伯的面子上,追封她做了静妃,葬入妃陵。只可惜,她以为能给她垫背的琳仪夫人只是一具空棺入陵。

待得人死后,方知她生平如何。两处梓宫,琳仪夫人那边几乎日日有人吊唁,静妃这边却香火稀疏。

因此我得以站在静妃棺前沉思,许久都无人来打扰。时至今日,我都不愿相信我与她反了目、她已死了…

因为儿时的一切都还那么清晰,好像就在昨天似的。可是…我与她的反目、与她的你死我活也都已经发生了,同样挥之不去。

“聆姐姐…”我低低呢喃了一句,带着一声无奈的笑,“到了昨晚,我才蓦地想起…荷才人她跟我说过,在我待嫁之时,你曾同陛下开玩笑说既然舍不得我嫁,不如纳我为妃…我想了好久,不知你是真的在说笑,还是从那时起就有你的算计。不知你…是不是那时就想着我能帮你一起除掉瑶妃和韵淑仪。”我凝神望着棺木摇了摇头,“也没来得及问问你。不过也无所谓了,这么多事都已经发生了,你想除掉的人一一死了,唯独没能除掉我。我得承认,你不是败给我,我的心思到底比不过你阴毒,你是败给了陛下的心。”我长长的一声叹息,“那件事…我就当你是全然在说笑吧,这样至少…我可以觉得,在我初晋封的那两年里,宫里还有个真心待我的姐姐。还是谢你,在我在后宫最孤立无援的那两年里,始终帮着我。”

作者有话要说:对不起!!!刷了一下后台才发现自己设错时间了!!!我想设下午三点…也就是…15:00…

不知怎么…就敲成了13:00…

可能是…昨晚…脑子…进水了………………

_(:3」∠)_第三更大约还是在十点到十一点间吧——这个真不是我非要那么晚更,是因为第三更都不是头一天码好的…要当天码

荷才人跟晏然说庄聆和陛下开玩笑让陛下纳她为妃那段…在第四章…【好久远】

245

有了楚晗为例,我想起了秋禾从前求我的事。

放她出宫。

从前我只觉得这事是全然行不通的,现在看来倒并非如此。诚然,那些采选进来的贵女是不能走这条路的,人多口杂,她们一个个都出了宫,势必瞒不住…那还了得?

但秋禾可以,她没有其他势力纠葛,我也相信她不会往外说。

还有…芷寒。

我没有半丝隐瞒地将自己的心思告诉了宏晅,自是略过了秋禾曾主动提出要走一环不提。我只说:“陛下带她进宫,是因为她跳相和大曲时让陛下想起了臣妾;臣妾现在就在陛□边,陛下何必把她拴在宫里…”

他几乎没怎么思索便允了,笑了笑说:“等楚晗和静妃这阵子过了,朕着手安排。”

“还有…”我低头喃喃道,“还有芷寒,她当年进宫是为了陪臣妾,如今…兄长和阿容也都找到了,陛下也从不曾碰过她,可不可以…”

他沉然一笑:“这个已经安排好了。”

“…”我抬了抬眼皮,“又不告诉臣妾?陛下是不是还打算让芷寒假死一回吓臣妾一死?”

“这不是还没来得及跟你商量。”他理所当然道,“哪知你心思动得这么快?朕还以为你好歹得等做了皇后再问朕这事儿。”

…倒又是我不对了。

“不过还有件事…”他凝视着我斟酌道,“朕听说…芷寒曾经和静妃走得很近?”

我闻言凝滞了一瞬,俄而摇了摇头,平缓道:“都过去了。”

他便没有再问。

去与芷寒说这事的时候,我的心情复杂不已。我明知她心里爱慕宏晅,她想就这么留在宫里,看我们过一辈子。

可…不管怎样,这都太残忍了。也许让她看不到他也是一种痛苦,但出宫之后,她有兄长、有阿容,也许还能再遇到一个真心待她好的人,这种痛苦会逐渐被消磨、减缓。

但她若是不走,日日只能这样看着,实在是一种不眠不休的折磨。

我平缓地与她说完此事,包括琳仪夫人的种种。她听得亦是平静,沉默了须臾,轻轻道:“那我…还能见得到长姐么?”

我衔笑告诉她:“你不能进宫,但我可以去见你。”

她点了点头。

良久之后,她说:“多谢长姐。”

我心中一松,凝睇着她从容的面容,轻轻问道:“不怪我么?”

她摇头,抿起笑意,亦是松了口气:“我是爱慕陛下,觉得每日能见一见他都是好的。但…能重新活一次也不错,与其当一个有名无实的宜贵姬,不如去做实实在在的晏芷寒。何况…这几年来我与他也处得尴尬,当年我求宠的事,他不提、我不说,但心里到底都知道,总是有些别扭的。”她望了望四周,又轻声一笑,“所以陛下才让我住到这霁颜宫来,瞧着不错,却离成舒殿最远。”

她想见他,他却很是刻意地避着她。我回宫后他不止一次地要我把元沂带回来,多半也和这有些关系。

我又去见了秋禾。进入她的小院时,她正练着舞。乐师们见我进来要停下见礼,我忙示意他们不必,继续让她跳就是。

相和大曲,素来要数人齐舞才跳得出气势,但看她的舞姿,也别有一番雅致。她一身大红的短曲裾水袖舞服,随着乐曲舒展着身姿,足下踏出的鼓点半丝不紊。

好看极了。这如火一般的女子,难怪不愿被束缚在这宫中。

这样的女子,性子格外的开朗些,又有着一技之长。能以歌舞为所长的人,心里多有着几分清高…我不禁想起了很久以前的岳氏,岳凌夏,那个名动煜都的歌姬。我至今不知她为何会放下她的骄傲进宫,最后死在这深宫里。但即便是心甘情愿留在宫中的岳凌夏,也是和其他宫妃不同的,她敢于去争、敢于无所顾忌的嚣张,甚至敢于在将死之时奋力一搏…行刺。

她们,到底是和这后宫格格不入的。

我闲闲地倚在月门边看了她很久,看着那火红的水袖扬起又落下,直到一声预示着结束的沉沉鼓声从她脚下踏出,方衔笑抚掌,笑说自己来得真是时候。

“夫人大安。”秋禾一时没来得及从鼓上下来,端然在上面朝我一福。见我未带旁人,她也挥手命一众乐师退下,欠身道,“夫人可是有什么事么?请里边坐。”

我到她正厅中落座,隔着一张漆案面对着面,我告诉她:“我跟陛下说了你从前求我的事。”

她一惊。

我笑续道:“陛下答应了。”

“真的?”她惊喜不已。我点了点头:“是。但要等琳仪夫人和静妃的事过去一阵子再说…也许要等到我封后之后。”

她激动得说不出话,几乎就要哭出来,双手紧紧相握着,口不择言:“太好了…太好了!能等夫人封后也好,我也想拜见新皇后呢!”

我笑看着她的喜悦,因为静妃的死而复杂了许多日的心绪逐渐平复下来,缓缓道:“愿你在宫外过得好。”

她点点头:“多谢夫人…”

秋禾高兴了许久才又平静下来,想了一想,却是问我说:“夫人便想就这么做这个皇后么?”

我不解地看着她:“为什么这么问?你知道陛下待我很好。”

“没什么…”她耸了一下肩膀,“我只是一直不明白嫔妃们的心思。在我看来,这后宫自始至终就是个待不得的地方,不管有怎样的位份、不管陛下待你怎样…”她说着自己也是一笑,“罢了,人各有志,我觉得不好,夫人自有觉得好的理由。所谓…我非鱼,不知鱼之乐。”

“嗯…是。”我思忖着颌首,遂又蕴笑,坦诚道,“不过让我觉得留在宫里值得的,也并不是位份。我在乎的不是这里是哪儿,而是那个人。若单说这后宫,却是没什么意思,要紧的是那颗心。”

她若有所思,俄而沉吟道:“大抵明白…”

我但笑不语,我想她迟早有一天,也会遇到那个让她真正动心的人的。

宏晅先安排了芷寒离开,理由让我大为不屑:病故。

我淡问他难道不觉得让一向身子康健的芷寒以这样的理由“死去”太过牵强、太不可信、可能会引起议论么?他的神色更加淡然:“谁敢议论?真有胆子就要求朕开棺验尸好了。”

“…”

一个月后,宜贵姬晏氏暴毙霁颜宫。

她的梓宫还在贞信殿中摆着,接受众人的吊唁。哭得最伤心的当属元沂,我直怕他哭伤了身子,又委实不能告诉他真相。

小小年纪,说漏了怎么办?

于是便让云溪待他来成舒殿,原是为了宽慰他几句,可见他进殿时神色如常,全然没了悲伤。

我有些愕然,他瞧了瞧我的神色,笑而一揖:“母妃不必担心,儿臣知道是怎么回事。”

“…啊?”我讶住,他道:“父皇都告诉儿臣了。”

我大感震惊地看向宏晅,元沂又道:“儿臣有分寸,不会乱说。”

宏晅满意地点了点头:“跟你妹妹玩去吧。”

我半晌无语。宏晅连续看完了好几本折子之后抬头瞧了瞧我:“想什么呢?”

“臣妾在想…”我回过神来回视着他,悻悻笑道,“元沂这小子演戏的本事比陛下强多了。”

“…”他瞪了我一眼,继续看下一本折子。

他本是跟我说过要等到我封后之后,却很快安排芷寒走了,弄得我有些奇怪,却又觉得无关紧要是以没有问他。

过了几日,他告诉我说:“凌合郡王和芷容要回封地去了,芷寒会和他们同去,你要不要再见见他们?”

原是要赶这个时间。

我点点头:“这一别不知要到什么时候再见了。”

他安排人送我出了宫,到凌合郡王在锦都的王府相见。推开芷容的房门,两人正翻绳玩,我见状不觉笑了出来:“你们俩多大了?”

芷容回过头来,冷静地回给我一句:“三岁半,如何?”

凌合郡王在旁自顾自地喝着茶,也显有无奈之色。闻言转过身,从容向我一揖:“一孕傻三年,夫人别见怪。”

我万分悲悯地看向步了我后尘的芷容。

芷容有个好丈夫,不用我多担心什么,更让我放不下心的反是这个做姐姐的芷寒。突然离开皇宫,也不知她能否过得好。遂与她去了别的屋中,没完没了地叮嘱了许多,她连连点头一一应下,哭笑不得地看着我说:“阿容说了一句三岁半,长姐还真当我三岁半了不成?我自然会照顾好自己…在说是去他们的封地上,自己的妹妹和妹夫还能让我吃亏不成?”

我好像确实叮嘱得太多了。

又闲说了几句,她忽地神色一滞:“对了…有件事,我揣在心里好久,不知道要不要和长姐讲。因是从前听静妃说的,所以大概不可信吧…但…又觉得长姐就要做皇后了,兴许还是知道为好?”

我好奇地问她究竟是何事,她的神情变得很是复杂,蹙着眉头深有不解:“就是静妃说…说当年晏家落罪是因为…因为陛下?她说是陛下设计害了晏家。”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的第三更~~~

新坑0:10发第一章!!!然后明天晚上还有一更~~求戳收藏!!!

求不要让我的基友们抢到沙发…_(:3」∠)_【基友们:你个没良心的…】

【文案】

她很清楚自己的一世要经历什么,

贬妻为妾、终生无宠、一死了之…

在过去的十七年里,

每一步都和她梦到的一样。

可是有一天,

眼前的帝王突然对她好了起来…

246

芷寒的话让我感到一阵冷意,满心希望这是假的,希望是静妃骗了她,甚至希望是她骗了我。

但看她神色诚恳认真,不似欺骗之意,且静妃死前也曾以一事相要挟,让我愈发觉得此事也许是真的。若在从前,我会在这样的“也许”里一直困顿下去,不敢去问、甚至连提也不敢提,就这样换来更多的疑惑、更多的猜忌。

宏晅说得对,不管是怎样的事,直言最好。若不然兴许就会像仁宗和云清皇后一样,因为一个微不足道的误会老死不相往来。

我不想在临死的时候,惊觉自己的人生就是一场笑话。

是以我在回宫后径直去了成舒殿,宏晅未有察觉,随意地问了我几句芷寒和芷容如何之类的话,我答说她们很好,答得很有些心不在焉,不停地在想如何去问他那件事更为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