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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斟酌片刻后,终是点了头,“谢谢。”

他低头清浅一笑,忽道,“我记得你从前对我说,‘谢’这个字很是见外。总是对同一个人说‘谢谢’,便是不把对方当自己人的意思。你和小春燕从来不说‘谢’,不是吗?”

“是,可那是因为,我将抢来的饼送给小春燕的时候,他从来不和我说谢谢,我气不过才不和他说的。”我抬眸望着他,狐疑问道,“你不希望我和你说谢谢?”

他没有回答。我想我大概是个聊天鬼才,从前和他说话他便不爱搭理,我也每每都将话题走向终结,如今还是这样。我琢磨不透他,也不再纠结。

那宅子与解语楼也不大远,一个盹儿的工夫便到了。我想不明白他为何将宅子买得和喧闹风情的解语楼那样近。我记得他很不喜欢吵,他从来都图清净。

我抱着一个小包袱从马车上下来,他一手握住我的手腕,另一只手接过我的包袱,“我来。”

故人之间的客气一般是抢不过的,我没打算同他客气,自然也就没打算同他抢,乖乖地将包袱交给了他。

如他所说,这座宅子里小厮丫鬟俱全,来往时井然有序,且四周整洁干净,花草修剪得精巧别致,像是常有人来住。

可他分明住在皇城,每日都需要上朝,云安也没什么值得他回来的,为何如此,我不得其解。

景弦领着我去的一处院子名为“瑾瑜轩”。

瑾瑜,美玉也。我自觉当不起美玉,在他心目中也并非美玉,但也不好意思因为我于文思上突然的自我就麻烦景弦他为我换处院子住。

我只想着先住几日,待容先生回信给陈府说明白我的身份及遭遇,我再搬到陈府那里去。

但我不敢将这个想法告诉景弦,我也不晓得为什么,我总觉得他知道后会不高兴,而我并不想他不高兴,仅此而已。

“你的手怎么这么凉?”他的手忽然从我的手腕滑到了掌心。

我一怔,下意识回握以汲取他手心的温度,我能感觉到他与我同时滞涩了一下。我心中有鬼,不敢在他手心逗留,只得赶忙松开他的手。

默了片刻,我解释道,“我身体不好,如今又是一月,最寒冷的时候,手凉很正常。大夫说只能拿热水暖着,喝些能驱寒气的自己养着身子。我觉得不碍事。”

他没有说话,我望着别处,刚走了两步便觉脚下忽然一空。

我十岁那年,敏敏姐姐可以单手将我端起来;如今我二十三岁,他也可以单手将我端起来。

我坐在他的手臂上,抱紧他的脖颈,由于身子太高而不知所措,“景弦……”

然而接下来让我更加不知所措的是,他一路把我抱进屋,将我放在了寻常置放洗脸木盆的雕花架上,我平白又高出他一截,这般居高临下地瞧着他实在令我窘迫不已。

我颇为不好意思地埋下头,撑着雕花架想要滑下来。

脚尖刚着地,他便又扶着我的腰一把将我举高,放了回去,我还待要再尝试滑下去的时候,他已用双手将我抵在墙上,不准我动了。

“花官。”他望着我,像我从前望着他那样,“别下来,等着我。”

他双眸奕奕,犹如璀璨的星子,那一海星辰在他眼中旋转成涡。我敢发誓,我认识他的那七年里,他从未用这样神采的双眸瞧过我。因为这样熠熠深情的眸子,我一旦见过,就会毕生难忘。

我垂首看着他,没有反抗之力,于是鬼使神差地点头,“好……”

得我一句承诺,他这才放心地离开。虽然我并不能想清楚他为何在意这一个“好”字,难道我在他的府邸里冻成这般模样了还能为逃债跑了不成?

原谅我此时浑身冰冷得不似人样,只得胡思乱想来缓解一番。我一边朝自己的双手哈气,一边摇摆着脚丫子,想让四肢都暖和一些。

约莫过了一刻钟,他回来了,手里还端着一碗棕色的汤水,身后跟着一名丫鬟,丫鬟的手里捧了盆热水。

我大概猜到他的目的,赶忙从雕花架上滑下来去接。然而事态的发展有些出乎预料,这一回我离开雕花架走了两步,他便放下碗,上前将我抱起举高,再次放了回去。

他转身从丫鬟捧着的盆中撩起热巾帕,敷裹在我的手上,抬眸望着我,不言,勾唇浅笑。

第17章 还算有些可爱之处

他清浅一笑时的眉眼,与当年在府衙大牢中看我时的眉眼,蓦然重叠。

那时候我每日唯一需要做的事情就是不断挣银子,哪怕只有一文钱,但凡能挣到银子,让我有借口亲手捧到他的面前,我就感到无比快活。

这些日子我常常因为深陷繁忙的公务而夜不归宿,害得小春燕他不得不独守空庙,这让我心底十分自责。

须知花神庙如今的破败程度不是他一个十来岁的小脓包能一人承受的,缺少了我的怀抱他把不准会被冻死。

是的,我们仍旧住在花神庙。

小春燕说花神庙在拆迁之前勉强还能住下人,角落那处也还是可以遮些风雨。于是我俩谁也没有搬出花神庙,仿佛都在等着砖瓦它自己修复。主要原因是我俩搬出去后也没处可去。

但这些日子我都没怎么在晚间回去过。概因我在做一份隐秘的活儿。那小贩与我说,这东西只能晚上挨家挨户走趟地卖,最好是在青楼附近,那将会卖得又快又好。

事实证明,小贩诚不欺我。有些邪还是需要信一信的。

当然,我宁愿牺牲我的睡眠也要来做这个活儿的原因正在于此,我在青楼附近边游荡边干活,总可以在结账的那一刻冲进他的琴房捧给他看。

那东西被油皮纸包裹得严严实实,裹得连我自己都不晓得我卖的是个什么,只听小贩称之为《艳册》。

我估摸着是一本书,却不知为何如此深受嫖客们喜爱。

不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每晚都有稳定的收入来源了,且有整整二十文,因此我自己也对它爱不释手。

那小贩与我说,若是外行人问起这是什么,我就须得说这是能够让一双人儿快活的东西。听他这样讲,我也很想买一本送给景弦,但贫穷如我,由于没有足够多的银子,让他快活的愿望自然没能实现。

我希望以后能有机会实现。

想到这里,我又忍不住地开始构想我与他的以后,上次我已将我们的孩子安排到入学堂。

夜凉如水,我的思绪正不着边际,没注意撞到一人身上,随着我“哎哟”一声摔倒在地,手里的书也被撞翻。

“对不起、对不起……”我抬头见与我相撞的人是一名官差,赶忙跪在地上道歉。那小贩教我,若是卖这东西的时候遇见官差,便记得伏低做小。

其实这一点他大可不必多加吩咐,毕竟我这样的身份,也没本事在官差面前变出个别的花样来。

那官差似乎没想与我计较,或者说,他看都没看我一眼,只跨步从我身旁走过去。但他那步子迈得不大,我眼睁睁瞧着他那一步像是要踩在我的书上,便伸手去护了一把。

最后书无事,可怜我右手的五根指头疼得没有一根能动弹。

令人窒息的是,我这样纤瘦的指头不仅没有被肇事人怜惜,反倒膈住了这位差爷的脚底板。料想他是被膈得不太舒服,才转过头来瞧着我。

我心里也不太舒服,也抬头瞧着他。一会儿后他便不瞧我了,只将视线向下移,落在我周身散落的油皮纸书上。

或许是这本书的快活已溢出包裹,成功引起了差爷的注意,差爷皱起眉,随意捡了一本拆开。

我不知道自己为何就被绑上了大理寺的老虎凳,听着他们商讨究竟是打我几板子,还是收我银钱了事。

在这里我必须先为自己说明一下:贫穷如我,今晚的工钱还没结算,身上并没有银钱可以收买他们。

与狗争食那几年我挨过许多打,不与狗争食这几年我也挨过三回,还是头一回挨官差的板子。这五大板约莫抵得过我活这十三年来挨得所有揍。

他们并没有因为我年纪小而手下留情,也没有因为我是个姑娘家就怜香惜玉。大概是因为我并非什么美玉。幸好我早已习惯世人的这幅德行。

在今夜之前,我以为我是个抗揍的小姑娘,挨打从不落泪,坚强得令人心疼;但今夜那第一板子落在我的臀上时,我才知道我并不坚强,我哭得比谁都敞亮。

真疼,我倒吸了好几口凉气才没让鼻涕口水和着眼泪一起掉下来。

然而我的哭声仍旧惊动了狱中所有熟睡着的囚犯。这使我尴尬得不知所措,只能咬住手背将喉咙口的叫唤声硬生生憋回去。

五个板子的时间那样短暂,却教我觉得漫长得仿佛已走到人生尽头。

我真想让景弦看一看我如今被打得皮开肉绽的模样,证明我三年前与他说自己细皮嫩肉的话是真的。我没有骗他,真的有人夸我细皮嫩肉,我也的确算得上细皮嫩肉。

我想我是疼到麻木了,此时此刻脑子里想到的竟是这件事。

那狱卒掐住我的两腮,我疼得说不出话,只能抬头望着他。他说,“小小年纪好的不学,竟跟着那些下三滥卖这些东西?”

我像是听不见他在说什么那般,心思全落在他要如何才肯放我出狱上。我已经很累了,想好好睡一觉。或许还该去找敏敏姐姐给我上点药。

我能感觉到汗水贴着我的脸往下滑落,几日不曾洗的头发也湿哒哒地黏腻在额间,狼狈至此,我竟还记得要去问小贩要今晚的工钱。他应当给我加一两文才作数,我今夜吃了这样多的苦头。

景弦还等我捧着铜板去找他。寻常我都是这个时候去的。

我抿了抿干涩的唇,用我自以为乞怜的神情望着狱卒,“官差大哥,我以后再也不敢了……可不可以放我出去?我的朋友还等着我……”

狱卒却说我这个样子自己一人怕是回不去,须得找一个可靠的人来接。他们何时这般有良心,饶是我再傻也能想得通透,他们只是想从接我那人身上敲上一笔小财罢了。

可谁能来接我?大部分我熟识的人都与我和小春燕一般,穷得不相上下。

稍微有点银钱的,譬如酸秀才,他自己都快要吃不饱饭了;再稍微有点银钱的,譬如敏敏姐姐,她家中的银子她不能做主。再稍微有点银钱的,我却都不认识。

景弦……

我不好意思让他为我破费,但我忽然想到,我可以让他将我前几日挣得的铜板带来。反正都在他那里。我都给了他。

只是,我不确定他愿不愿意来。牢狱脏,他却很爱干净。或者说,他若是不愿意来,无论什么都能成为借口。

活了十三年,我终于意识到了乞丐这个职业的悲哀,那就是需要用到银子的时候一个拿得出手的朋友都没有。

可是没有别的办法,我姑且试一试。

将景弦所在的地方告诉狱卒后,我趴在老虎凳上打盹儿。

大概是太累,我入睡很快,迷迷糊糊间听到狱卒们喝酒划拳的声音,还有一些我似懂非懂的淫词秽语。

不知过了多么久,陷入迷梦中的我忽然被铁闸门打开时的嘎吱声惊醒。望着昏暗的走廊尽头,瞥见白色衣角的那一刹,我已忘了去想方才那一个梦做了有多长。

我的视线和他手中的烛火一起跳跃,直到他站定在我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景弦……你这样从上面看着我,我有点害怕……”我自己都无法听清自己的声音,不晓得他能不能听得见。

我看见他皱起眉,蹲下身,回应了我一个字,“嗯。”

“但是,你愿意来救我,我很高兴。”饶是他蹲着,我依然矮他一截,不得不仰着脖颈望他,朝他卷起唇角微笑,“我现在很疼,走不了路……你是不是会背我回家?”

大概是我的欢喜表现得太过明显,他没有说话。我俩便这般沉默许久,久到我唇边的笑消失殆尽。

他才问道,“你知不知道自己被人给骗了?”

我一怔。

“花官,你可知道什么是《艳册》?”他的眉头愈皱愈深,“……你去问你陆大哥,那些混迹三教九流的人,卖一本《艳册》能赚多少。二十文你便心甘情愿去拿你姑娘家的名声卖这种东西卖一晚上?你…!你可知道为什么这种书这样好卖?”

我不知道,我若是知道一本《艳册》能赚许多,一定会与那小贩讨价还价,不会让他诓骗我去。

“我不怎么识字,连是哪个‘艳’哪个‘册’都不晓得,怎么晓得它能赚多少……我不晓得的。可是,”我低下头,轻声道,“可是,景弦,我挣银子也不太在乎挣了多少,我只想每天捧给你看。我挣银子只是因为想见你而已。我很高兴,你把我当个姑娘家看。”

“……”他默然。

我料他此时定然对我无语,我自己也挺无语的。身为乞丐,竟同别人说自己不在乎银钱挣了多少。我知道我没什么资格这样说,我凭什么呢。

好罢,好歹我还有个优点便是知错就改,为了不让他对我失望,我抬起头,虚心同他道,“那好罢,下回我问问别人都是拿的多少工钱再说。”

“你……”他欲言又止,垂眸间叹了口气。

再抬眸时,他瞧着我,与我清浅一笑,语气似有无奈,“还算有些可爱之处。”

倘若我没有看错,他方才是对我展眉笑了?

倘若我没有听错,他方才是在夸我可爱?

“可爱?我可爱?”我抿唇,睁大双眼望着他,“我为什么可爱?”他说出来的话,我以后也好有针对性地展现这一面。

“暂时想不出怎么说,先欠着,以后再说罢。”他敛起笑,背对着我,“上来。我背你回去。”

这个理由一直欠到如今,他依旧没有告诉我。

他这句话我反复回味了许多年,他欠我的理由我也一直惦记着,至今十年,我也还是想知道。大概是因为,这是我追他的那几年里为数不多的甜头罢。

第18章 给她吃糖

倘若他当年也似而今这般喜欢同我笑,六年前我走的时候就不至于成那副万念俱灰的死模样。

可是,后来我望着星星的时候就想,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他不喜欢对我笑,我便能早些看清我与他之间究竟情意几何,早些脱身于他,免得再搭进去一个七年、两个七年……无休无止。

后来小阿笙挑破我,说不明白我是真的愚笨,还是在诓骗自己。

我不解其意,问她何解。她迟迟未言。

前段时间临着她去皇城的时候才告诉我说,其实我的心已欺骗自己多时。我哪有早些脱身?我只是脱身云安,却并未脱身于他。

我不过是换了一个没有他的地方,又搭进去一个六年。想清楚阿笙的话后,我整个人都不好了。

所以我清楚地明白,在他面前,我做不到心如止水。但求他不要无意之间撩拨于我。

纵然我知道他是无心的,但换在我这个角度看,他这般焐住我的双手抬眸瞧我,就是在撩拨我的命。我的命现在告诉我说它快要把持不住了。我勉强教它再忍忍。

因为我与他视线衔接时在想,倘若我没忍住,下个月一时冲动拿月银买下当年因为穷才没有买的那玩意儿,趁沏茶时给他来上那么一壶……我猜测我届时会连尊夫人那副画像都对不住,事后也会被他嗜血啖肉得渣都不剩。

所以我得忍忍。

想到这里,我赶忙抽手,“这种小事,我可以自己来的。”

我深知“情不诉于口便溢于眸”的道理,故意没有同他交汇视线。只盯着那方热巾帕,想知道他什么时候放手。

等了片刻,他那双手仍旧没有动静,我稍掀起眼皮瞧他,却发现他也正盯着我,嘴角还噙着笑。

我怀疑我早上吃的鸡蛋黄黏在了嘴角,否则不知他盯着我究竟有什么那样好笑。

“你在笑什么?”我终是忍不住问出了口,同时缩了缩脖子,有点局促。

他松开一只手,端起身侧的碗,“笑你。”

身旁的丫鬟将水盆放在一边,退出了房间。

“笑我什么呢?”我当然知道他是在笑我。

他将药碗递给我,“趁热喝,喝完了我就告诉你。”

我接过药,稍低下眸,看见他认真地从袖中摸出一个小布包。布包上面的花纹有些像当年我送他的那个锦囊上面的。可我送他的锦囊他当年没要,又怎可能记得上面绣了什么花纹。

我没再多想些什么不切实际的东西。

他打开布包时,我只看见几块棕色的麦芽糖堆砌在一起,像是一座小方山,整整齐齐地。

“方才在厨房顺手拿的。”他抬手示意,“喝完药可以吃一块,便不那么苦了。”

原来是糖。

从前喝药时,我自己掏钱央求他帮我去买一块糖,他都不肯。我同他说我怕苦,还同他讲了小春燕喝完药后苦得睡不着觉的故事,他还是没有动容。

只不过,为了不拂他一片好意,我仍是从他掌心拿了一颗含在口中,点头称赞道,“糖也很好吃。”

我自觉做得十分妥帖,在待人接物上比之从前那般没心没肺的我来说已算是大有进步。至少我一没有拂他的面子,二也没有让他觉得我矫情。

可我不明白他为何不噙着笑看我了。我瞧他神色中竟有些许落寞。这是我以往不怎么常见的。

我不知该和他说些什么,才能打破僵局。早说过,我这些年沉寂了许多,没了追他时死皮赖脸的鲜活劲儿,无法在他耳边哔哔哆哆地闹腾。

主要是,我知道我闹起来很烦人。他曾说过的。

仍旧坐在雕花架的我心有不安,想要静悄悄地下来。

“好吃便好。”他似乎调整好了心情,一只手迅速压住我的臂弯,让我不要下来。

我稍抽出手臂,轻点头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