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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记不清被咬住脚踝时究竟是怎样绝望的一个心情,只隐约记得我那几声惨叫敞亮得几乎要穿破云翳。惨叫声和犬吠声在巷间此起彼伏。

景弦的衣裳被我紧紧裹在怀里,此时应当皱了,皱了便皱了罢,希望不要沾上我的血。我在被咬住的那一瞬,想到的东西也没别的了。

好痛。我这条腿是不是今儿个就要断在这儿了?

任凭我怎么拿石头砸这条恶犬,它都不松口,反而咬得更紧。就要我眼睁睁地看着脚腕流出血,和着它的口水一起淌下来,我很害怕。急切地想要有人来救一救我。

从巷口路过的那些人,就不能把我当人看一回吗。还是他们觉得,避雨更重要一些?我不清楚。也不愿意想得太清楚。

可为什么景弦也听不到我的声音?为什么小春燕也不在巷口?恍惚中,我以为那些会陪伴我一生的人都离我远去了。

就和我趴在大牢的老虎凳上做的那场梦一样。那场梦很长很长,我想它那样长不是没有道理的,我大概是梦到了多年后的事情。

几年后,身边的人会离我远去。或者说是我会离他们远去。我当时怎么会梦到这些东西?事后又为何想不起?只在此时此刻,绝望时想起。

但愿我不要在绝望时真的实践我的梦。因为我已感受到了梦中的我独自望着星星时有多孤独。那样真孤独。

“花官!”

我听见有人咬牙疾呼我的名字。那声音像是一把匕首,凌厉地刺穿了阴霾。

还没来得及转头,便有人影晃至身前。

我印象中的小春燕从来没有这么慌张过。说实话,我觉得他比我这个被咬的本人都还要慌张几分。

他没有任何迟疑,直接将手卡进恶犬的血盆大口中,我料他是打算徒手将死扣在我脚腕的牙齿掰开。我看到他的手,比接银子时颤抖得厉害太多。

他来那一刻我才晓得,我其实也早已怕得发抖。

可我见他实在慌张得不得了,忍不住反过来安慰他,“小、小春燕……你、你别害怕,我其实现在感觉还可以。”

“你闭嘴!省点力气!不知道疼吗?!”他咬牙切齿地回我,凶巴巴的模样活像我欠了他千八百两银子。因为我看他沿街收保护费的时候,好像就是这个态度。

“好罢……”我从来都可听他的话了。

因他施力狠绝,恶犬的嘴脸陡然狰狞,让我想起方才从巷口匆匆走过的路人。

小春燕的脖颈和额间青筋毕露,几乎是在我皱起眉忍不住要再次惨叫出声时,他撕裂了恶犬的嘴角,将我的脚解救出来。

血水满口,应当不是我脚腕的血。是恶犬的。

它大概也痛得不轻,顿时像打了鸡血一般疯吼,声音由尖细到粗犷,比之我方才不逊多少。

恶犬疾跳不止,朝小春燕扑过去,又恶狠狠地盯着我。

小春燕挡在我身前,一脚踩在它的头上,整个人跪在恶犬身上将它压制得死死地,一手握住前爪,另一只手掰住后腿,指甲全数抠进生肉里。

听着恶犬惊慌的呜咽声,我仿佛感同身受地明白,它遇上了一个魔鬼。

利落又干脆,随着恶犬示弱般的惊叫,我看见它的后腿耷拉下来,尽管连着皮肉,却已被翻折摧断。

小春燕他生掰断了恶犬的腿,这个事实让我觉得他不像是他。但他转过头跪在我面前抬起我的腿,急切为我吸出脚腕血水的模样,又让我觉得,他还是他。

燕爷他彼时威风得我这个与他同届的乞丐自愧不如。他让我觉得自己仿佛看了一场梨园里的武生戏,浑然忘了自己的脚腕刚从恶犬口中拿出来,又入了他的口。

我望着他,心里想的是:又不是中了毒,为何要这样?

他像是看穿我心中疑惑,一边吐出血水一边解释,“如果它本就是只疯犬,你就等着害病罢!”

什么病?见识浅薄的我的确被他吓住了,不敢乱动,任他吸出血水。

雨水倾盆倒在他身上,我这才注意到,他还没有穿衣裳,双手也因方才卡在恶犬口中而破皮出血。

“小春燕,那你的手呢?你会生病吗?”我紧张地盯住他。

他抹了嘴角的血渍,直起上身来看我,默了一下后抬手凑到我嘴边,“很有可能。来,给我吸出来。”

我愣了下,听话且认真地帮他吸血水。不知道这么说算不算没有良心,但其实我吸了一会儿后发现,他这破皮的口子实在太浅,吸好半天也吸不出个什么来。

待我涨红了腮帮子才好不容易吸出一丁点时,恍惚反应过来:我伤的是脚,自己吸不到是正常的;他伤的是手,自己吸不是很方便么。

我松开嘴,稍一抬眸,正想和他说这件事,余光里竟瞥到景弦的身影。

他打着一把青色的伞,像是刚从外边回来,此时正站在巷口看着我。准确说来,是看着我的嘴和小春燕的手。继而又挪到了我的脚,才皱紧眉疾步走来。

“景弦,我方才被狗……”

“上来。”没等我说完话,也没等景弦碰到我,小春燕背过身蹲在我面前,“背你回去了。”

我将怀里的衣服递给景弦,一边趴过小春燕光溜溜的背,一边对景弦说,“我是来还衣服的,你看。只是有些湿皱了,须得洗一洗。”

景弦看我的眼神有些疑惑,但他仍是迅速从身上摸出他仅有的一小袋银子,逮住我的手,声音略急,“拿着。”

以我“只占他身上的便宜,不占他身外之物的便宜”这一条原则来说,本来是很想推脱推脱的,小春燕他却并不同景弦客气,嬉皮笑脸地帮我道了谢,背上我就走。

“景弦,我会还给你的!”我转头朝他喊。

他望着我,默然不语。我好似看见他的眉皱得更紧。

“景弦!这几天我可能没办法来找你了,我现在脚腕痛得厉害,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好!”

“景弦……!”

走出巷子很远,还能听到我喊他的声音,我也还能从巷口看见,他望着我一动未动。眸中是我看不明白的复杂神情。

小春燕停住脚步,将我往上颠了颠,“你再喊一句‘景弦’,你就给我下来。”

我一噎。小春燕他是个说到勉强都会做到的人,我讪讪地闭嘴了。

回到花神庙,我瞥过那滩水,讶然发现,脸上的红□□已将我糊成了花猫。尤其倒霉的是,被红□□摸过的地方有些发痒,我只不过用手挠了挠,就冒出些红色的斑点来。

完了,我完了。

“哈哈哈哈……”小春燕指着我放声大笑,那副嘴脸简直猖狂至极。

我捂着脸蛋,心也皱巴巴地,转过一边去不想看他,委屈道,“本就不好看,这下景弦更不会要我了。”

小春燕很耿直地笑:“是啊,本就不好看,他要不要你,你自己心里没数吗?”

我捂住心口,冷不防被他的耿直伤到。昨天晚上他蹭我饼子吃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

好罢,不得不承认,他说的是实话。我在景弦眼中确实丑得扎扎实实,四年了,他从不肯改变一下观念。

上回我给他削苹果时,问他我认真的模样好不好看。他转过头就把苹果还给了我。太伤人了。

可我心里该死地不甘心。毕竟我觉得今年比之去年来说,景弦与我好相处了许多。按照这个良好趋势发展下去,没准明年我们就能成亲,后年就能生子。

他若是喜欢,我大后年给他生两个也是可以的。

我听敏敏姐姐说,女人生孩子很痛苦,轻易不愿意多生。上天你可有看到,我喜欢他喜欢到愿意为他生两个孩子。

但是现在……我捂着脸,转到一边去,心里难受得紧。

“诶别生气啊,我要我要……”他凑过来,嬉皮笑脸道,“燕爷要你还不行吗?”

我吸了吸鼻子,“别和我开玩笑,我真的觉得有些生气。”

不晓得这句话又戳着了他哪门子笑穴,他拿拳头抵住唇,笑得愈渐猖狂,“你一本正经的样子,怎么这么傻。”

只不过,他的笑声伴我入了好眠。心底也不那么发紧了。那夜,景弦又一次入我梦来。

许是他入我梦,我的心抑制不住地膨胀。膨胀着、膨胀着,浑身发热。

迷迷糊糊中,听见小春燕正焦急地喊我,一声催着一声,生怕我从此以后人事不省地那种催。

“傻花!傻花!你醒醒!你怎么这么烫?有没有哪里觉得不舒服?!你是不是害病了?!”

我并非不想搭理他,只是不好意思告诉他我好像做了个关于景弦的温柔绵密的梦,缠绵得不想起来。

他却觉得我有病。

好罢。当我冷热开始交替,额间发出虚汗,即将晕过去的那刻,我终于发现,我是真的害病了。不知道我们做乞丐的怎么这般不经事。

无知无觉地晕过去。

恍恍惚惚地醒过来。

我睁不开沉重的眼,唯感受到身下躺着的是柔软的褥子,脚边搁着的是热和的暖壶,额间搭着的是微润的帕子,鼻尖萦绕着的是淡淡的檀香。

周遭一切都舒适得令我惬意。险些想要一觉不醒。这个时候我才真切地认识到,人只有在经历凄惨与痛苦时,才会有片刻的安稳。否则,会一直修行,不知疲惫。

“她如何了?”

我隐约听到小春燕的声音,放得很轻。

另有一人不知说了些什么,我听得模糊,约莫是在分析我的病情。

而后小春燕似笑了声,我感觉有人拂过我的耳发,“没事就好……别的我也不求什么了。”最后那句,近似呢喃。

我不知为何,竟将他的呢喃听得清清楚楚。

后来容先生教导我时曾说过这样一番话。当一个人在用真心与你说话时,你想要听不见,是很难的。

经年过去,容先生这番话还在我脑海中,小春燕那句呢喃我也放在心头。明明白白地,我与他青梅竹马的情谊,自然真心。

放下红玉梅簪,我收回遥思。打开他附上的信,细细读起来。

一眼可见,信纸的底纹是红梅映雪,拓上两行清隽的字:愿你一生清澈明朗,无忧无虞。别无所求。

小春燕十分刁钻地在这行清隽的字下加了一句,仿佛是与它比谁的字迹更加俊美。那字遒劲有力,墨透纸背:从前别无所求,而今势在必得。

第29章 大梁朝堂教你做人

我尚且来不及思考小春燕强行添笔的这句话是如何的别有深意,目光已被另一行文字吸引了去。

他说:“听闻你昨夜遇害负伤,我辗转难眠。思来想去,心觉景弦招致此祸必有内情。太常寺不过掌管宫廷礼乐祭祀,无权无势,如何引祸?恍惚间,当年解语楼首席乐师献曲后平步青云一事浮上心头,而今细想来,此事也当绝非偶然。言尽于此,十日后晤面细解。”

他将此言置于信首,想来是想要突显这个消息它格外重要。我翻了翻余下两页,便都只是些琐碎家常,没再提及此事了。

绝非偶然?

怎么个绝非偶然法?

我忆起当年景弦坐在琴房背对着我摩挲他师父留给他的玉佩的模样,无法将小春燕的绝非偶然和当时落寞的他联系起来。

可,《离亭宴》里景弦刻意弹错的那个音,以及他将此曲献给他师父署名的事实,隐隐让我有些惶惑。仿佛认定多年的事情,在一瞬间裂开了蛛纹。让我勉强窥见一角。

彼年里我作为景弦的追随者,自当留意他的一切消息,尽管是道听途说,也不无可信之处。况且我从别人口中听来的事实大致无差。

唯有第一版要夸张些,也就是我从那两位公子哥口中听来那版。他师父荣见圣颜,一曲敬献毕,陛下大喜,当场赐了他官衔。

后来仔细想,若真这么容易在云安见到陛下,那我在云安这许多年,也不至于衰到回回都刁钻地错过。

想必我这样有毅力的一个人,要真见得到陛下,也能被封个官当一当。

好罢,我开玩笑的。纵然我再有毅力一个人,没有作出该有的成果,也不值当提什么。

但他师父阴差阳错去往皇城当官是不争的事实。

只不知道他师父究竟在云安遇上了什么人,又为什么会遇见?我不清楚。

此时此刻,唯想到他对我说“你一身清白,何苦蹚我这趟浑水”这句话时的神情,心念微动。

彼时我不懂他为何自比为浑水,如今竟似能意会一些了。

幸好,我是个傻子,不需要明白太多。有些东西,似懂非懂就好了。

我捡好信件,将玉簪插在头上,左右闲来无事,打算去找府中下人拿一把剪子修理红梅枝。

抱着红梅,刚推开门便看到一名婢女正引着一位紫衣公子走过长廊,我瞧那高挑修长的背影甚是眼熟,心底稍作思忖才想起来是谁。是景弦的好友,苏府二公子苏瑜。

没来得及和他打上一声招呼,他已匆忙拐过了回廊,看不见我。想来是有要紧事去找景弦。

丫鬟为我拿来剪子,我寻了个勉强能晒到太阳的地方,静坐着剪了小半个时辰。

当我抱着修剪好的红梅去找花瓶的时候,忽听见回廊角落的那间房里,传来了景弦和苏瑜交谈的声音。

“大人,昨夜那两名刺客的身份,已调查清楚了。”我听着觉得苏瑜刻意将声音压低了些。

想到小春燕信中所言,我慢吞吞地挪动身子,在他们窗外停下脚步。从缝隙中看进去,景弦他正端起一盏茶,眉梢眼角是无尽的冷意。

那是我许多年前常常会见到的神色。也是我梦中他惯有的模样。

“是曾被大人亲自处以极刑的逃犯的家属,寻仇而来。与他们住在一处的,还有十余人,不知要如何处置?”

景弦浅抿了口茶,漠然道:“一个也别留。更不要让他们死得太好看。”

我讶然掩住口,生怕不抑制间惊呼出声。

“可是……”苏瑜神色中难掩垂怜,“其中许有无辜之人。”

我瞧见景弦从容地将茶杯搁置在手侧的桌上,眸光未敛,锋芒毕露,“你听不懂,什么叫‘一个也别留’吗?”他的手指点在桌上,偏头看向苏瑜,咬字极缓极重。

我怔然望进窗缝,恍惚以为,看见了当年那条我不犯它它却犯我的恶犬。

原以为只有小春燕会凹这般花腔的调调,没有料到景弦也会。还会得很娴熟。大梁朝堂果然是个教做人的地方。

苏瑜一愣,皱眉叹了声,“大人有所不知,这十余人中,不知情者占近一半。若赶尽杀绝,未免太过心狠手辣。”

“心狠手辣……”景弦垂眸咀嚼这四字,复又抬眸道,“两月前我放过了他们,两月后的昨夜我便被刺杀。世上哪有那么多的公平事,可以说服我不要心狠手辣?”

他向后倚着座椅,一腿跷在另一条腿的膝上,目光幽深。我大概明白,他这些年的眉眼为何不再清浅。他此时咬牙冷笑的模样,竟有那么点风华绝代。

是,世上没有那么多的公平事,足够说服人去善良。这一点我深有体会,好在我这般微不足道的人善不善良也没什么太大的关系。

小春燕也深有体会。不曾想,景弦其实也深有体会。他们这样的人,善不善良就决定了无数人的生死。

“——我心不狠、手不辣,怎么保护我心爱的人。”景弦他满眸溢彩,像是陷入了某种回忆之中,良久后,才继续说,只不过他的声音已低沉了些许,“这个道理,是我从一个人身上学来的。我有多感激他,就有多嫉妒。”

我不知他说的心爱的人,具体除了他的妻子之外还能指个谁。我好期望那是我。少卿大人,你不知道的是,将你变得如此体贴温柔的你的妻子,也让我既感激,又嫉妒。

万幸昨晚是我同他走在一起的,勉强在心底装作他就是在说要保护好我。

“花官姑娘……?”

我望着窗缝里的景弦太过入神,没注意到有人走近,待丫鬟唤我出声,我才猛然回头,霎时羞愧地红了脸,侧颊发烫。

是这样的,被人撞破偷听后的尴尬还是要表现出来一点儿的,否则这位拿着扫把专程跑过来扰我的丫鬟岂不是很没有面子。

她唤我不过几个弹指,景弦和苏瑜便走了出来,我顿时局促得不知所措,捧着一大簇红梅傻愣愣地站在原地,透过梅枝缝隙去看他。

为了缓解些尴尬,我卷起唇角,愣是拿出自以为明艳大方的笑容来。

这一幕,经年如故。

我瞧他愣住了。我自己也愣了下。记忆里,我送他红梅,同他念“伴君幽独”的那一晚,便是这般笑着并透过梅枝缝隙望他的。

至今已快有十年。唯差我一句“伴君幽独”,那晚的一切便能再现得明明白白。只可惜,那句话我再也不会说出口了。

不知为何,我的心底蓦然有些湿润,涌出一股酸暖的泉水来。

有风拂过,他许是被迷住了眼,眼角微微发红,伸出的手也有些颤抖。从我手中接过那簇红梅时,唯道四字,“相得益彰。”

我想起昨晚我对他说过的话。那时明月尚且不在,又如何会有当年红梅尚在。此时的相得益彰,与我当年想要的,终究是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