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你再说一次!”

小服务员有些不知所措,仿佛被我吓懵了,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突然摆出这副要咬人的架势。“本来嘛,上次去公墓玩就是两个人呀。不信你问她。”她一指站在门口的另一个女服务员。那个服务员也有点娃娃脸,但比起小静的长相平庸了许多,想是听见了我俩的对话,此时也走过来说:“对呀对呀,那次就是我俩去山上玩的,怎么了?”

怎么会这样?难道,难道我碰见了鬼?不会的,小静怎么可能是鬼。据说鬼是不能生活在阳光下的。而且我还大白天的和她在外面逛过街。还有,鬼还能吃羊肉串?别逗了。就算是真有鬼,这些也都是不可能的。想到这里,我心里才算踏实了些。这时孟哥出门上厕所,撞见了我正和“农村红”说话,冲我乐了乐:“桃子,有两下子,在这里泡服务员呢?”我也笑了笑算作回答。我看见他的脸喝得像猴屁股。

我重新回到了屋里,屋里的气氛已达到了高潮,你来我往,推杯换盏好不热闹。孙所长不胜酒力,此时在求饶,另几位正在拼命地向他推销手里的酒。徐会计更是不惜动用美色,还把手放在所长的大腿上不住地滑动。老王头抢先进入了状态,好像已经进入了极乐世界,正咧着嘴注视着眼前的劝酒好戏。只有关老师显得比较清醒,在低头品茶。他面前的那个小酒杯里还有一大半的酒,不过脸色不怎么好,豆大的汗珠正一颗颗从他的脸上掉下来。

我挨着他坐下,低声问:“关老师,您怎么了?”

“没事,喝杯茶就好了。”

我深表关心地说:“您今天喝得有点多吗?”

“不多呀,也怪了,平时我虽然不怎么喝酒,但喝个三四两酒问题不大。今天这小杯,我刚喝了不到两杯,不知怎么心口就痛了。”

“噢,那您还是少喝吧,您不是心脏不好吗?”

“是啊是啊,以后得少喝了,年龄大了,身体就不顶用了。”

“关老师,我问您一件事啊。那天晚上您在公墓看到什么了?”

关老师听到我这句问话,大惊失色。

关老师的表情让我觉得他一定是看到了什么不寻常的东西,今天我一定要把这个事情弄个水落石出不可。

“桃子,这件事情我不太想让别人知道,我也很不愿意自己吓自己,但我确实碰见了怪事。”

在我的追问下,关老师把他那天晚上看到的怪事都和我全盘托出。听完之后我更是吃惊不小,原来关老师会记得梦游中的情节,而且还有——脚印?

“关老师,我说句话您可别害怕,我只想和您一起把这件怪事弄明白。”

“你说吧。”

“那天晚上,我也来过公墓,我看见了您,也确实看见了圆圈里的那双女人的脚印。”

“啊!”关老师目瞪口呆。

“我想起来了,那天晚上,我隐隐约约好像听见有人喊我的名字,但那声音好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传过来的,我还以为是幻觉。还有,第二天早晨我确实在雪地上看到了另一行脚印,难道那行脚印是你留下的?不过并没有车轮印呀?我也没听到有车上山。”

“难道,那真的是一辆鬼车?”

我不但没弄明白自己想到的事情,却又多了不少新问题,真是难受得可以。

“关老师,别害怕,您不常和我说这个世界上没有鬼吗。那我们就坚持我们的信仰,这些事情,总有一天我们会弄明白的。”

“是呀,你说得对。桃子,你很勇敢。”

“呵呵,我想,这里面一定会有人装神弄鬼。有机会我一定要把那个人找出来。”

这时所长站了起来:“我真的不喝了。徐会计,你不要和我动手动脚好不好。咱们都是人民公仆,行为上一定要检点一点。”看见孙所长生气了,几个人都愣在了那里。

张达急忙打圆场说:“所长,坐下来说话。我们也是为了今儿个大家高兴,不喝就不喝,何必生气呢。我提议,一会儿都上我家歌厅唱歌去如何?”几个人余兴未尽,一致喊好。徐会计被刚才所长那几句话说得脸一阵白一阵红,暗道:“你个老孙,别不识抬举,总有一天老娘有办法让你倒台。”

两个老头推脱不会唱歌,准备告辞。主任来了兴致,说今天是公墓成立以来比较特别的一天,人聚得最齐,谁也不许走,要是天晚了回去打车公家给报销。这可是个不错的提议,起码我是偷着乐。老人们看推辞不过只好客随主便了。

张达家的歌厅离我家不远,其实也就一站地左右。甚至我每次上学时都从那个门前走过,只是以前不知道那是他家开的罢了。上次我在出租车里看到他和徐会计就是在这间歌厅门口。那时候东北的这种小练歌房大都比较单纯,一般来的客人基本都是来唱歌的,并没有什么小姐三陪之类的。当然有带着小蜜来的那就另说。我们一行人等入座以后,几位兴致正浓的公差就开始演绎各种老掉牙的解放时期歌曲,这对我这种七零年代出生的孩子没有任何的吸引力。我们喜欢听的都是周华健、张学友、齐秦、林忆莲……早知道是这样还真不如不来呢。其他人和我不一样,包括年龄和我最接近的孟哥,也整整大了我八九岁。他们对那些歌曲兴致盎然,每个人都微笑地看着屏幕,甚至还在小声地跟着唱。看来只有我成了局外人。

屋里的乐曲声太大了,震得我的耳膜都跟着一下一下地跳动。在这个最喧闹的时刻,我的心里却格外地平静。抛开那些繁杂的声音,大脑开始运转起来。

关老师看见了一对女人的脚印,这没错,因为那双脚印我也一起看到了。他听不见我喊他,这个很好解释,因为他是在梦游,并不是真的醒着。他早晨看到的另一行脚印是我的,这个绝对没问题。车印不会很明显,加上一夜的风被填埋掉了也不是没有可能。现在的问题是,那天为什么到后来我就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呢,我怎么回的家?还有那双女人的脚印是谁的?小静到底去哪里了?一定是什么人在捣鬼,那个人对公墓又一定很熟悉。那个人是谁呢,他又出于何种目的呢?难道是自己内部的人?

我开始环视屋里的每一个人。关老师还是非常斯文地坐在那里,很有风度,像是大学里的老教授。一定不是他,他和我一样也是受害者,而且他是典型的唯物主义者。要想解开这些谜团,只有寻求他的帮助才行。孙所长此时有些喝大了,脸色白里露红,正闭目养神。这是一位我敬佩的长者,虽然在鱼龙混杂的社会大染缸里,但却出淤泥而不染,清正廉洁,周旋于官场之间真的不易,当然不会是他。主任此刻拿着一个麦克风和张达合唱《骏马奔驰保边疆》,世界上要是有比他一个人唱歌还难听的,那就是他俩的合唱。主任这人虽然有些窝囊,什么事都管不了,犹豫不决,但得承认,人还算个好人。他最近怪怪的好像有些心事,但也没有其他的什么变化,应该与他无关。张达为人虽然穷凶极恶,大家都畏他三分,但他为人倒也简单,除了打架、烟酒、女人,也没啥别的爱好,基本也可以排除他。老王头又喝上了,咧着嘴笑露出他那被烤烟熏得发黄的牙齿,这农村老头更是没啥心眼。孟哥是我最相信的一个,我们年龄差距较小,又一起干活,了解最多,他是绝对不会装神弄鬼的。最后我把眼光落在了徐会计身上。她今天穿了件红色的绒衣,紧身的裤子,一双高高的真皮白筒靴,妆化得十分妖艳,在歌厅的紫光灯下显得有一丝诡异。对呀,我怎么一直没想到她。她这个女人我一直都猜不透。她对很多男人都具有浓厚的兴趣,甚至还和张达有染。那双脚印会不会就是她的作品。我在仔细地回忆雪地中间的那双鞋印,尺码上倒是和她的脚差不多大小,而且也是一双高跟鞋。

不会吧,难道一切来源于这个神秘的女人……

天色不早了,已经有些昏暗。两位老头推说公墓还需要人照看,合打了一辆车回山里。我也借着机会和大家告辞,说有些东西落在了饭店,要去取一下,也上了他们坐的那辆夏利。

其实我并没有落什么东西在饭店,我要去办一件别人看来十分恐怖的事情——去找小静。

老王头坐在前座,歪着头好像睡着了。我小声地和关老师在后面聊天。

“关老师,我觉得咱们公墓就一个女人,你说徐会计会不会……”

关老师对我做了个动作,示意我小声一点,然后压低了声音说:“桃子,这些事情是很古怪,我们不要再和别人讲了。如果是有人故意在捉弄我们,有什么目的的话,我会留意的。”

“嗯,那就好。”

车窗前面可以看见“朝阳村”那块牌子了,我让司机停一下自己先下车。

我等车开远了,越过那家十里居饭店接着向前走去。拐过那个弯,就可以看到通往公墓的那条山路了,当然同样也可以看到那天站了一个可怕的女人的位置,还有小静家的胡同。

从今天关老师和我所述来看,那天我去公墓确有此事,那这里站的那个女人也一定确有其人了。想到这一层,我不由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看看天色,还没有全暗下来。我得赶快去找小静,别等到天黑就不好玩了,弄不好又自己吓自己。

走进小静家所在的那条胡同,我心里怦怦地跳了起来。不管怎么样,这可是自己第一次去女孩家。如果是她父母在,我该怎么说呢?还是就从外面看一眼,只要她在就行?犹豫间已经快走到胡同的尽头了。管他呢,见机行事吧。

她家就住在这个胡同的尽头,具体是左面还是右面我也不清楚,只记得上次目送她进胡同大概就是走到了最里面的位置,也没注意她是转向哪个门。我盘算着如果最里面是两三户人家该怎么办,脚步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胡同的尽头。

一瞬间,阴风袭来,我彻底愣在那里不会动弹了——这是个死胡同,最里面根本没有人家,也没有一个门。

这一惊可非同小可。我想像了找到她家的各种情况,唯独没想到会是这样。

这世间难道真的有鬼?小静这个文静可爱的十七岁女孩子竟会是鬼?事实摆在面前,不由得我不信了。瞬间感到天旋地转。我不知道自己是怎样离开那个地方的,也找不到更好的方法来推理,发生的一切就是这样不合情理。

我记得有人说过,正常人是看不到鬼的,只有身体虚弱的人才会让鬼乘虚而入。可是,就算她是鬼,她和我交往总不会是没任何目的吧?为了和我玩?那鬼的玩心也太重了,好像不太可能。为了告诉我什么事情?可是她什么事也没和我说呀。为了吃我?更不可能,她绝不会是那样的鬼,再说如果她真是鬼,想吃我还不易如反掌。

我开始后悔自己今天的这个举动,还不如什么都不知道的好。现在知道了,反而所有的力气都消失了。我和关老师怎么说?他会相信吗?甚至公墓上的脚印,也许就是小静的。站在村口的那个女人,八成也是鬼。那个司机,难道还是鬼?

我跌跌撞撞地回到家,蒙头就睡,不一会儿就呼呼地进入了梦乡,让想不通的一切见鬼去吧。

年前我再也没去过公墓,也没有接到公墓的电话,估计公差们也都放了假。至于打更老头如何倒的班我就不得而知了。孟哥倒是约过我一次,他给我结了上月的工资,也没有几个钱,我们就当场暴吃了一顿。

转眼间年三十到了,千家万户都沉浸在过年的快乐当中。我家的习惯是去滴岛的姥姥家过年。滴岛是我们鸡西的一个区,不知道为什么叫这个名字。日伪时期,这里有著名的万人坑,就是日本鬼子把抓来的农工上万人都活埋在一个大坑里。我母亲年幼的时候和小伙伴们在那附近很容易就从土里翻出死人的森森白骨。这些年政府花钱修了个历史博物馆,从此那些无辜的冤魂算是有了归宿。

滴岛的姥姥家人丁兴旺,我有五个舅一个姨再加上家眷孩子,合成了一个近二十人的大家庭。你吵我叫好不热闹,大人们忙着包饺子,孩子们在外面放花炮。

我的卡西欧呼机不停地响,都是些同学朋友什么的发过来的祝福的话。那时候还没有现在的手机短信这样先进,只有汉字传呼可以直接看到祝福的内容,数字传呼机收到的只是一组代码,需要拨打126复台才可以知道对方留言的内容是什么。

反正那些祝福的话基本千篇一律,姥姥家又没电话,复台不方便,我懒得理了。再说那些东西有真的也有假的,人就是这样,有的天天当面祝福你,其实却恨不得你出点什么事才好呢。我弟弟妹妹一大堆,给他们点炮仗玩,看着他们高兴的样子我也格外地开心。

大年初一和弟弟妹妹们打麻将、打拖拉机,忙得不亦乐乎,初二全家人才回鸡西。突然记起那些信息还没有复台,我就拨打了126。

“您共有十二条信息。”呼台小姐甜美的声音从话筒那边传来,十分受用。

“第六条,祝你在新的一年里平安、快乐。留言人姓名是小静。”

我大声地喊道:“等等,你重复一下。留言人是谁?”

“小静。”

我直接挂了电话,一时间听不见外面那些隆隆的炮声了。太不可思议了,一个鬼又一次给我发来了传呼。

第四章 诡异的祭祀

我们鸡西市里只有一所寺庙,叫华严庵。离我家不远,走路也只要二十五分钟。

正月十五,从来不信神佛的我也和父母去了一次。他们自然不知道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情,还觉得儿子突然懂事了,终于可以陪他们一起去上香了。

虽然那些怪事已经过去了十多天,但还是我一直解不开的心结。特别是关于小静,她到底是不是鬼呢?如果是人的话为什么这么长时间没和我联系?为什么饭店里的人都说没有这个人?为什么她住的地方并不存在?如果她要是鬼的话,她又怎么能生存在人间?怎么能用电话呼我呢?这些问题让我这段时间精神恍惚、魂不守舍,连过年的好兴致也减掉了大半。

华严庵坐落在半山腰。正月十五是个好日子,上香的人站满了半个山头。那时候私车还不太多,满山遍野停满的都是红红的夏利。另一小部分是一辆比一辆豪华的公车。好不容易挤进了人群,上了九炷香。抬眼看佛的时候,头一次找到了一种依赖感。当时我的心里这么想:如果世上确实有鬼的话,那世间也一样有佛吧!

爸妈还要去后殿,我一个人从里面出来。在路边买了个观音形状的玉坠挂在脖子上,管它有用没用,当个护身符总是好的。我不是个喜欢动的人,尤其是在这种人群密集的地方总感觉透不过气来。赶快挤出人海,到了外围的车海之中。

前面有人喊我,我一看从对面的出租车上下来两个人。一个是孟哥,还有一个是个女孩,二十岁上下年纪,我不认识。喊我的人正是孟哥。

“咦,桃子,你也来上香呀。”

我还不好意思说,怕孟哥回去笑话我。因为此前我总自诩为铁杆的唯物分子。“啊,没有,陪父母来的。”

“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个是我的女朋友——于晶晶。这是我一起的同事桃子。”孟哥虽然试图装作平静,但还是露出很得意的表情。

“噢,幸会幸会。”十八九岁的我还是显得很腼腆,只打量了人家一眼就不敢再注视她了。

可是就这一眼就够了,真的不太敢再和她对视。她的相貌身材在这一眼当中早就尽数收于眼底了。她中等偏高的个头一米六八左右,身材匀称衣着得体。脸长得很白净,细皮嫩肉吹弹可破。发式是当时很流行的直短发,眉目十分清秀,睫毛弯弯长长,眼睛好像葡萄一样散发着光亮,俏皮的小鼻子上架着一副细黑边的眼镜,樱桃小口,嘴角一笑还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真是难得一见的美女,扔到哪里都是一道风景。

“咦,孟哥这小子有两下子呀,年前没听说他有女朋友呀,就过年这么几天就泡上了,而且这么正点。”

我忍不住拿她来和小静比较。小静的缺点是在个头和脸形上。小静是圆脸而人家是正宗瓜子脸,个头也比她要矮上不少。小静是少不更事的女孩,而她是真正的女人。

“那我们先进去了。”不等我再作细致的评估,孟哥已经着急了,好像怕我把她抢走一般,拉着于晶晶的手向人流走去。晶晶冲我笑了笑做了个鬼脸,便和孟哥挤入人流。我怔住了,反复回味她那迷人的笑容。

“这要是我的女朋友该多好。”我当时心里想。

呼机又响了,吓了我一跳,看电话号是公墓的号码。不对呀,孟哥也没在公墓,这大正月十五的谁会有什么事情找我呢?

今天的天气有些干冷,在外面没什么感觉,一进了公用电话亭,才觉得自己浑身都是冰凉的。

拨通了公墓的电话号码,那边接电话的竟是关老师。他压低了声音和我说:“桃子,今天徐会计来公墓了。”

“今天?正月十五元宵节都放假,她去公墓干吗?”我心生疑惑。

关老师接着说:“她就说有些东西需要取回家,可是迟迟都没有走,还拿来了个书包,鼓鼓的,不知里面装着什么东西。”

“够奇怪的,也许就是她在捣鬼。关老师,你注意她的动向,我们倒要看看她有什么企图。”

“好,刚刚她出去了,鬼鬼祟祟的。我放下电话就去,看看她在干什么。”

挂了电话,我心里虽然紧张但又很兴奋。我总算不是孤军奋战,多了一个关老师做同盟。

山上北风习习,比市里更添一份寒冷。公墓的小屋里炉火很旺,关老师给火里添了一锹煤,把门带上,悄无声息地摸出了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