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竟然身在一辆夏利出租车里,窗外的景物正飞速地向后倒去。

咦,明明记着自己在夜总会里和小姐喝酒,怎么转眼自己又跑到了出租车上?不是要找个女人风流一下吗,怎么什么都不记得,好像二百元钱都给人家了。可是……

呼机不断地闪烁,发出从弱渐强的蜂鸣声。我看了看,上面显示是公墓的电话号码。一定是关老师找我,这个时候也就他还在管理处。

我观察了一下旁边的司机,他正在专心致志地开车。还好,这个司机不是那次送我上公墓的那个,我座位的面前还摆着出租车公司颁发的运营证,上面有司机的相片,还盖着公章。我紧张地观察完这些后松了口气。

“师傅,咱们这是去哪呀?可能是喝太多了,什么都不记得了。”

司机看了我一眼,“终于醒了,要不还得等下车的时候叫你。你什么都不记得了?”

“是啊,到底怎么回事?”

“我在夜总会门口等活儿,是两个小姐把你搀出来的。她给了十元钱,要我把你送回家。”

“噢。”

司机莫名其妙地冲我笑了笑说:“小伙子,你刚才被那个小姐耍了吧。”

“怎么了?我不太明白。”

“刚才那两个小姐搀你出来时聊天,其中有一个说今天碰到了个雏儿,喝了点啤酒就搞定了,白白得了二百块钱。”

原来是这样。唉,都怪我心眼太实在,刚才那个小姐劝酒的手段并不高明,我怎么喝着喝着又没控制住呢。酒入愁肠愁更愁,一个没有了明天的人喝多少酒又有什么关系呢。

司机又语出惊人:“如果我说我们的车是刚从公墓回来,你会不会害怕呢?”

“啊!为什么?”我只是惊讶,但并没有感到害怕。做鬼也挺好,起码不用再怕鬼了。

“因为你上车以后,我问你去哪里,你含含糊糊地说要去公墓,我只好就带你去了。”

“是我说的?然后呢?”我难道刚才和司机说过话?怎么我什么都不记得。

“到了公墓附近我叫醒你,你看了看周围的环境说走错了,又说要去设备厂。你还开车门下车去吐,我整整等了你十分钟。晚上去那里还真有点恐怖。”

啊,这下我开始害怕了。我怎么一点都不记得?也许作为一个鬼,去公墓是我自然的反应。可是我还是想回家,我不想去阴森恐怖的公墓过日子。还有,我不会去那里做过什么可怕的事情吧?

“嗯,不好意思,本来不该和你说这些的。可是你知道,从夜总会到公墓再到设备厂,应该给二十块钱。”司机又说。

“知道了,谢谢。”设备厂到了,我补了钱下车。

呼机响了一遍又一遍。一定是有什么急事,否则关老师也不会连着呼我。我顺便看了一下表,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

没来得及上楼,我就在楼下的电话亭里回了电话。电话那头传来关老师有些变形的声音:“桃子,不好了,徐会计死了。”

“什么?”我呆在原地,“她怎么死的?”

关老师简单把事情的过程说了一遍,看意思徐会计是在松树林那边撞到鬼以后被吓死的。他说他已经报了案,警察一会儿就来。他还说他不想说出我们怀疑徐会计并对她跟踪的事,要求我保密。我让他放心,又安慰了他几句。

心乱如麻。徐会计再怎样也算是我的同事,朝夕相处也有大半年时间了。虽然我并不喜欢这个人,但人家对我也没什么不好,突然听到了她的死讯,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她是怎么死的呢,为什么这么晚她还在公墓上?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我心中升起:不会……不会是我杀了她吧?

第七章 阴差阳错

一夜无话,一夜无眠。山雨欲来风满楼。谁知道明天又有多少事情要发生呢。

次日清晨不到八点我就接到了隋主任的电话,所有人员必须立刻到公墓听候上级命令。他只字未提徐会计的事,但我猜到麻烦的事情还是找上门了。我真不敢想像如果我的身份暴露在人世间会有怎样的后果,是不是像香港鬼片演得那样,找一个道士用几张灵符把我锁住再喷口火就能让我灰飞烟灭?

想再多也是多余的,我硬着头皮去了公墓。从昨天我知道自己是个鬼开始,我的脑袋就有点不够使唤,再加上醉酒,感觉自己的头就像孙猴子被念了紧箍咒要爆开似的痛。出租车还没到山腰,远远就看见公墓的小屋前面密密麻麻停满了警车,西侧的松树林那边已经被拉了一道警戒线,几个穿着警服的人正在紧张地忙碌着。看来这事情还真的不小。

进了管理处,就是一股浓浓的烟油味道。屋里坐满了人,除了我之外公墓所有人早已经聚齐了,孙所长也在,当然还有几个穿警服的人也散坐在屋子各处。我不好意思地冲大家点点头,打了个招呼:“对不起,我来晚了。”

孙所长双眉紧皱,公墓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他是要负责任的。他示意我坐下,然后开口说道:“现在咱们公墓上的人齐了,我不得不和大家说一件事情。昨晚大约是十八点左右,徐会计猝死于公墓西侧的山坡上。死因尚不清楚,正在调查之中。”他说完这几句话,我注意在座每个人的脸色,除了关老师呆呆地坐在那里,其他所有人都显出惊恐的样子,好像在以此显示自己的清白。

所长又接着说:“现在刑警队的同志已经来了,希望大家能够积极地配合调查,把事情尽快弄个水落石出。大家不用害怕,按照陈队长的指示做就行了。”

说完这番话,他把手指向了他身边的一位中年警察。这个警察看起来十分威严,不苟言笑,肩头上比别人多挂了一些花,看样子他就是所长说的陈队长了。

陈队长发言:“经现场法医鉴定,徐斯文死亡的时候身上并没有外伤,应该是一种急性猝死。但具体是受了什么惊吓,还有天黑以后她怎么还在树林周围活动,如果大家有什么线索要及时给我们提供。我们接到上级的指示,需要尽快破案。另外大家放心,我们绝对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但也绝对不会放过一个坏人。现在要麻烦大家一下,我们的工作人员准备好印泥和玻璃板,大家需要印下十个手指的手印,然后我们把大家请到公安局做一些笔录。请大家配合一下我们的工作。”

我明白了,这是要把我们先弄到局子里,再搞各个击破。也好,也许通过这次调查能让我对自己有个更清楚的认识呢。

印完了手印,警车陆续呼啸而去。而其中一辆依维克里就坐着我们公墓的工作人员。每个人都异常沉默,各有不同的滋味在心头。

在市公安局的刑侦科,几个警察把我们分别带到不同的房间谈话。

我头一次到这样的地方,感到全身都在哆嗦。这个屋子虽然没什么特别,但非常空旷,屋顶的举架特别高,对面的墙上是“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八个血淋淋的大字。我感觉到一种说不出来的冰冷。我坐的这面只有一把椅子,对面是两个警察,一个负责问话,另一个负责记录。那个负责记录的我看着眼熟,后来想起来他是我的中学校友——比我高两届的学长。

“宫小桃是吧。”那个问话的警察显然已经了解了我的一部分情况。

“是我。”

“年龄?”

“十九岁。”

“职务?”

“写碑的。”

“最后一次见到死者是在哪里?她有什么反常的举动?”

“昨天下午下班之前,不一样嘛……”我脑子里很乱,但的确在进行着回忆。我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警察审讯能问出那么多东西,在这个环境里正常人双脚都发抖,坏人就更不用说了,没等人家问上几句就吓破了胆,基本上是知道什么就说什么。

“昨天是清明,我们工作人员都特别忙,也没注意她和平时有什么不一样。”我的确没什么好说的。

“再仔细想想。”那个警察态度还算和善。

“要烟吗?”他开始贿赂我。

“谢谢,我不吸烟。”我没给他这个贿赂的机会。

“等等,我想起来了,昨天快下班的时候我们大家分东西,可是她好像没什么兴趣。而且她好像是说下班后有什么事情不急着走。”

“嗯。”警察显然对我提供的这个情况没什么兴趣。也许其他的几个人早就反映了这个问题,轮到我这儿不算什么新闻了。

“昨天下班以后,晚五点到九点这段时间,你在哪里?”

我开始回忆昨天的情况,不觉之间出了一身的冷汗。昨天我四点多钟回的家。然后随便吃两口饭就去夜总会办我的人生大事去了,结果事没办成还去了趟公墓。但这些我怎么说得出口呢?

“嗯,我哪里也没有去,就在家——待着。”人一紧张,说起话来就变得结结巴巴。

“你再好好想想,是不是真的哪里也没去?”那个警察的声音变得严厉起来。

我和他的目光对视,像拼刺刀一样谁也不肯抢先服输。我知道他这招叫做激将法,如果我此时招认我去过公墓,就会有一大堆的麻烦事接踵而来。我可不能冒这个险。

“我真的哪儿也没去,一直在家里。”

“那你是什么时候知道徐斯文死讯的?”警察话锋一转,我稍微松了口气。

“今天早上啊,到了公墓才刚刚知道。”一旦撒谎获得了初步的成功,随着自信心的提高演技立刻又更上一层楼,所以这次的谎言我说得理直气壮。

“噢,好。你还有其他的什么要向我们提供吗?”警察的语气客气多了,看来他们非常善于软硬兼施。

“嗯……”我装作又仔细思考了一会儿,屋子里非常安静,好像可以听到每个人的心跳。“没有什么了。”

没找到一点有价值的线索,那两名警察显然不是很高兴。那个学长显然没认出来我是他的校友,很程式化地把刚才记录下来的几页纸拿到我的面前让我签字。

我总算松了一口气,还好没有漏出什么破绽。

送我出门的时候,那个警察还不死心,又叮嘱我如果想起什么来一定和他们联系,还给我留了他的呼机号码。我有些受宠若惊,连连称是。

人已经出了问讯室,却见陈队风风火火地走来,满脸威严让人生畏。他走到那两名警察的面前说了一句:“有新情况,我要重新审他一下。”

我惊呆了。

重新回到了问讯室,我的心怦怦地跳。

刚才负责问讯的警察给陈队长搬了把椅子。陈队长开门见山:“宫小桃是吧,我再问你一次,昨天晚上五点到九点这段时间,你在哪里?”

“我在家里。”

“你在撒谎。我们经过核对,这是你昨天晚上在公墓留下的脚印。”陈队长向我出示手里的相片,相片上是我的鞋印。陈队长的双眼像刀子一样紧盯着我,想从我的眼睛里取走他要的一切。我突然想到这段时间积雪融化再加上阴雨连绵,脚印很容易存留下来。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徐会计的死讯?”陈队长又问了一个让我难以回避的问题。

“不知道,是今天早晨来到公墓才知道的。”我的思维早已混乱了。为了能够不引起他们的怀疑,我硬着头皮接着撒谎。

“不对吧,昨天关老师在晚上九点呼过你一次,而且你还用公用电话回了过去。这是126呼台开过来的证明。”他手里拿着一份传呼台打印出来的通话记录,上面还盖着公章。

公安机关的办事效率真高,这么快就掌握了相关的证据,这是我始料未及的。那时的我毕竟还是个未经人事的毛孩子,陈队长的这两手着实把我吓着了。于是我就把自己一个人去喝酒、醉后误到公墓呕吐、关老师打电话告诉我这件事情都一一交代了。当然我把自己想要一夜风流、我和关老师密谋跟踪徐会计的这些情节都从中间删去了。陈队长和那两个警察对望了一眼,互相点点头,看样子我这回交代得应该不假,这才放我出去。

十一二点左右,所有人都录完了供词。公安局还是派那辆依维克把我们大家送回了公墓。

老王头急急忙忙地去做饭。关老师靠坐在椅子上脸色惨白。主任和张达在不停地抽烟。我和孟哥也都默不作声。孙所长来来回回踱着步思考着这些棘手的问题。徐会计的尸体已经被拉到殡葬管理所,由她的丈夫接管。

到底是谁杀害了徐会计?所有的人都不说话,但所有的人都在思考。

这种气氛下每个人都觉得很压抑。

孟哥首先站了起来说:“我要出去透口气。”看来他再也忍受不了这种尴尬的气氛了,直接走出了屋子。

主任也跟了站着起来,不太自然地笑了一下说:“屋里太呛了,我出去抽烟。”

其他人在互相较量耐力,谁也不肯首先离开。

公墓门前的空地上,隋主任和张达望着西边的松树林发呆。主任给孟哥一支烟,不太抽烟的孟哥接过烟也狠命地吸上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