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烛高照,大殿内灯火通明,她看见在这外屋里,那个高高在上的帝王像个寻常公子一般坐在靠窗的椅子上,身后是高大的书架,而他手里随意地捧着本书,垂眸细细地翻阅着。

有风吹起他的发,而他漫不经心地任由风吹,这情景像极了一只慵懒休憩的大猫。

可是容真心里明白,这只大猫只是看似闲适慵懒,一旦站立起来,你就会发现他其实是只猛虎。

天知道这个时候脑子里哪来那么多古怪的念头。

她终于朝前走了几步,垂眸缓缓地说了声,“奴婢参见皇上。”

窗边的人还在继续看书,好一会儿,才轻轻合上那本书,淡淡地朝她看过来,眼神落在容真身上时,重量有些惊人。

他站起身来,一步一步朝她走来。

容真的呼吸滞了滞,笼在袖中的手紧紧地握了起来,指甲陷进掌心,带来些许刺痛感。

无限寂静的时刻,仿佛时光都被拉长。

可是下一秒,顾渊忽然打横抱起她,朝着里屋走去。

容真猛地抬眸看着他,惶然慌乱的情绪从眼眸里一闪而过,随后归于平静。

她甚至闭上了眼睛,温顺地把头埋在他胸口,仿佛任人宰割的羔羊。

顾渊将她抱到了床上,柔软的锦被在身下安稳地铺着,她像花朵一般绽放其上,表情安详美丽。

可她紧闭的眼皮下面藏着不安和慌乱,顾渊不慌不忙地看着她,那片蝶翼似的睫毛轻轻颤动着,连带着投射在眼睑处的阴影也不安分起来。

他坐在了她身旁,一点一点拉开了她束发的簪子,于是柔顺的发丝散落一床,与她纯白的衣裳形成鲜明的对比。

温热的手指落在她面颊之上,她隐隐颤抖了一下,感觉到那只手指慢慢地滑过面庞,滑过唇边,然后朝着脖子下方蔓延过去。

这一次,连呼吸都不平稳了。

那只手温柔却不容置疑地撩开了她的衣襟,薄薄的袍子里,她什么都没穿……感觉到胸前传来微微的凉意,她的心跳忽地停滞了。

她想尖叫,想逃跑,想告诉自己这是一个噩梦,可是理智告诉她,这是她必须接受的一切,也是她已经准备好接受的一切。

顾渊看着这个美丽柔弱的女人,衣衫凌乱,难掩姣好身姿,那对花朵似的胸脯如同白玉做的一般。

她努力地摆出顺从温柔的姿态来,可是从刚才起就一直没有睁开过的眼睛一直隐隐颤动着,他可以洞悉她的慌乱不安,像只受惊的白兔。

他的嘴角有了些许上扬,可是笑意未达眼底,反而有些嘲讽的意味。

容真以为接下来就要发生什么了,可是那只手拉开她的衣襟后迟迟没有下一步举动,她等待着,屏息不动。

沉默之后,那只手却忽地合上了她的袍子,眼前明亮的光线骤然一暗,片刻之后,她只感觉身旁的位置轻轻塌陷下去,有人躺了上来。

她惊愕地睁开眼,看见被人吹熄了蜡烛后的房间漆黑一片,而借着外屋传来的那点微弱光线,她身旁的男子合眼躺在那儿,像是……在睡觉。

这是什么情况?

她的忐忑和慌乱一瞬间统统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茫然。

黑暗里,两个人各怀心思,沉默无限延长。

终于,就在她怀疑顾渊是否已经睡着之时,他却忽地开口,声音清亮有力,“来人。”

外面传来开门声,有御前宫女很快来到床边,恭恭敬敬地听候指示。

顾渊合着眼,一动不动地淡道,“带她去休息吧。”

说不出来心里是个什么滋味,容真慢慢地坐起身来,拢好衣裳,穿好鞋子,就这样跟着宫女走出了大殿。

殿外的太监宫女都恭敬地朝她低下头去,因为此刻,她已是受到宠幸的女人,也是后宫的主子之一。

身后的大门合上了,把那个夜色一般神秘莫测的皇上隔绝在内。

容真听见自己的心跳在这夜里显得格外突兀,身旁的宫女转过头来柔声道,“姑娘还请先去偏殿休息,明日听候皇上的旨意。”

旨意?

她压根没有被临幸,皇上又能有什么旨意?册封她还是送回太妃那里?

终于,她找回了理智,顺从地跟在宫女身后进了偏殿,睡上了铺好的床。

“姑娘若是有吩咐,就叫奴婢,奴婢守在殿外,随时听候吩咐。”

她点头,道了句,“有劳了。”

一切归于岑寂。

皇上和太妃之间一定有什么隐秘,所以会这样轻易地接受太妃送来的人。

既然接受了,就断然不会再将她送回去,拂了太妃的意。

不管她被宠幸了也好,没被宠幸也好,定然不会受到什么为难,安安稳稳待在这里,静观其变就好。

这样想着,她终于恢复了平常的从容,合上了眼。

她猜想,若是皇上和太妃之间有什么交易,她必定会受到册封,成为后宫诸妃之一。

踏进后宫无异于踏入深渊,哪怕你不犯人,也定然有人犯你。

她要如何做?

重生前,她被逼着嫁给太监做对食,最终投湖。

重生后,她被卷入宫斗漩涡难脱身,前途难测。

不过是个安分守己的宫女,想要平安出宫与家人团聚为何这样难?

福禄对她的恶行一幕幕浮现在眼前,太妃拿所有她在乎的人威胁她的笑语盈盈历历在目,这些日子以来的怨恨与无奈统统涌上心头,叫她煎熬得心都颤起来。

好啊,既然已经踏入后宫,她为何还要做待人宰割的羔羊?

何不像那如贵嫔一样,从宫女之位开始,最终叫所有看轻她的人都不得不臣服脚下呢?

傅容真不是个野心勃勃的人,可狗急了也会跳墙,福禄、淑仪、太妃……所有人都将她当做没有生命的棋子,但她偏要告诉他们,她傅容真是个人,一个活生生的人。

她的未来除了她自己,谁也别想轻易主宰。

第16章.御前【一】

第十六章

彻夜无眠,好不容易在天蒙蒙亮的时候迷糊地睡了过去,不一会儿就听见外面响起了脚步声,什么人来往匆匆,太监的声音宫女的声音都从外面模模糊糊地传进来。

容真揉了揉眼,问了句,“什么时辰了?”

门外的宫女听见,答道,“这才寅时呢,姑娘还是再睡会儿吧。”

容真“嗯”了一声,耳边却一直断断续续地传来那些脚步声,她一向浅眠,有了这些声音就别想睡着。

最后索性坐起身来,看着外面朦朦胧胧的光芒发呆。

这个时候约莫是皇上起来了,他要去上早朝,所以必须早起。

她想批件衣裳去后院里走走,岂料身上只穿着那件薄薄的白袍,房间里又没有别的衣裳,只好作罢。

最后,只能百无聊赖地倚在床上,大约是皇上已经去早朝了,外面的声音慢慢的就没有了,于是她因为困倦,就这样倚在床头睡了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有人轻轻地在耳边叫她,“姑娘?姑娘?”

容真醒了过来,昨晚守着她的那个宫女笑吟吟地站在她面前,指了指窗外,“天已经大亮了呢,皇上就快下早朝了,姑娘还是先起来洗漱洗漱,指不定一会儿圣旨就来了呢。”

容真于是点了点头,一边起身一边说,“麻烦你了。”

那宫女笑着为她穿上刚拿进来的衣裳,“姑娘言重了,您是主子,我是奴婢,奴婢伺候主子是理所当然的,有什么麻烦的呢?”

容真被她拉着坐在了梳妆台前,看着铜镜里那种略显疲惫的面颊,轻轻地说了句,“在圣旨下来以前,我也只是奴婢罢了。”

那宫女一下子不知说什么才好。

只是没想到的是,圣旨下来以后,她也仍然不是主子。

过了好一阵子,终于有太监前来传旨,容真从容地来到门外,恭恭敬敬地跪下身去,就听那尖细的嗓音公式化地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宫女傅容真蕙质兰心,才艺超群,即日起封为御前宫女,赐白银三百两,移居宣明殿,钦此。”

容真一下子愣在那里。

不是妃嫔,甚至连最低等的小主也不是,竟然是……御前宫女?

那么太妃那边,皇上打算如何交待?

下一刻,她回过神来。

皇上和太妃的交易必然不是一时的,她如今就在皇上眼皮子底下,最终能否登上妃位,全看太妃的表现。

皇上深谋远虑,一来答应了太妃,二来又将她挟制着,果然好手段。

可她坐在这宣明殿里安静地揣摩着圣意,后宫却是流言四起。

主子们的眼线遍布八方,自然知道昨日皇上从太妃那儿离开时带走了一个宫女,这宫女不是别人,正是一月之内从尚食局出来,连续被淑仪、太妃和太后相中的人。

而如今一道圣旨下来,连皇上都相中了她。

这该是怎样的好手段?

此刻,淑仪已在折芳居外站了很长时间,值守的太监通报以后出来回禀,说是太妃娘娘尚未起床,还请淑仪先行回宫。可淑仪一声不吭地站在那里,铁了心要等到太妃。

折芳居内,太妃漫不经心地任秋姑姑为她用棉布缠起染了凤仙花汁的指甲,看了眼秋姑姑欲言又止的模样,笑道,“怎么,想问哀家为何不见她?”

秋姑姑垂着头,“奴婢愚钝,难以揣测娘娘的意思。”

太妃笑而不语,又过了好一阵子,才淡淡地吩咐道,“行了,让她进来。”

秋姑姑出去跟门口的太监说了几句,淑仪终于踏进了殿门。

太妃抬起头来,看了眼面色不太好看的淑仪,笑道,“淑仪这是怎么了,脸色如此难看,可是昨晚没睡好?”

淑仪垂眸,神色郁郁,“太妃娘娘明知臣妾心思,还请娘娘为臣妾解惑。”

太妃也不与她打什么太极了,轻描淡写地说了句,“哀家知道你怨哀家把容真送给皇上,但哀家自有打算,并不是针对你。”

淑仪没什么头脑,顶多有点小聪明,深谋远虑这种东西不适合她。

她能走到如今这一步,已经是太妃努力的结果了,要想做皇上的枕边人,却是容真更适合些。

淑仪咬唇直视太妃,不服气地说,“娘娘昔日答应臣妾的爹,说是要将臣妾当做亲生女儿一般疼爱,助臣妾在这后宫里平步青云,享尽恩宠,如今却为何忽然变卦,去栽培那区区一个宫女?”

太妃扬起嘴角,“哀家说了,这是哀家的打算,与你无关。容真是容真,你是你,哀家并没有舍弃你而选择她。淑仪,你先回去吧,哀家不想多费唇舌。”

这下子淑仪气急了,她有些恼地盯着太妃,常年身处上位而养出来的脾气有些发作,但碍于太妃的身份却不好撒气。

不过区区一个太妃,皇上尊敬她,她还真当自己是太后了?

这么些年来,淑仪还指望着她能帮自己越爬越高,可到头来仍旧是个高不成低不就的淑仪,而她如今却要撒手不管,另外栽培心腹,这叫淑仪怎能不气?

淑仪一时气急,冷笑一声,也不顾其他了,“太妃娘娘,臣妾是由您带进宫的,一向尊敬您,敬您为母亲。可把容真带出尚食局的是臣妾,把她交给您代为看管的也是臣妾,如今您夺走臣妾的人,还拿去当做自己的心腹,这样做是否有点欠妥呢?”

太妃的笑容慢慢地隐没在唇角,哪怕看上去依旧高贵温和,眼神却冷了下来,“你口口声声称自己臣妾,可你是不是忘了是谁给了你今天的名分和地位?”

淑仪不服气,冷冷地说,“太妃娘娘把臣妾带进宫,自然功不可没,可赢得皇上垂帘的,诞下小皇子的,都是臣妾,太妃娘娘难道想把这些功劳也一并揽过去不成?”

太妃看了她片刻,重新笑了起来,“好,好,如今你是淑仪了,还有自己的儿子,哀家不过是个毫无权势空有其名的老太婆,你自然是看不上哀家了。既然如此,那哀家也没必要理会你了,你说得对,容真比你聪明,也比你有城府,哀家本无意让她取代你的位置,可你非要逼哀家,那哀家就顺了你的意,让她成为哀家的新宠吧。”

此话一出,淑仪脸色骤变,“太妃娘娘本意如此,臣妾无能为力。只是娘娘看不上臣妾这淑仪之位便罢了,臣妾还有祁儿,他是皇上唯一的血脉!娘娘莫非真的连他也要舍弃了?”

她心中有些凄惶,因为太后视她为眼中钉,若是太妃也抛弃了她,她才真真是除了一个儿子以外什么都没了。

可太妃虽然看上去温和,心肠却不必太后软。

她温柔地看了淑仪好一会儿,才说,“如今你也是孩子的母亲了,也该多花些时间在宫里陪着祁儿,以免他日祁儿出了什么岔子,皇上降罪于你这个母亲,把祁儿抱给别的宫妃。今后你就不要再想着斗来斗去的事情了,回你的元熙殿好生待着吧。”

一句话把淑仪最后一点希望也破灭了。

太妃无非是告诉她,从今以后都不会在帮着她,要她好自为之,安分守己地守着如今的位子,不要痴心妄想了。

淑仪顿了顿,才嘲讽地说,“可是太妃娘娘看重的容真似乎也没有什么好本事啊,那样秀丽一个人,如今也不过被封了个御前宫女,连主子都不是,恐怕辜负了太妃娘娘的心意啊!”

太妃还是那般闲适地笑道,“御前宫女不比主子差啊,看看你这主子,能像她那样整日陪在皇上面前么?”

淑仪的肺都要气炸了,可她什么也不能说,因为太妃已然闭起眼睛,悠悠地对秋姑姑说了句,“送客。”

她再也没说话,自尊心作祟,只能转过身去,然后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

太妃坐在那儿,过了好一会儿才睁眼看着自己的指甲。

秋姑姑帮她一点一点松开了棉布,指甲倒是红了,但毕竟是秋日的凤仙花,没有受到充足的日晒,因此花汁染出来的色泽也不是很鲜艳。

她叹了口气,“这颜色当真不好看。”

秋姑姑垂下头去,“是奴婢手艺不精,还请娘娘降罪。”

太妃边笑边叹气,“罢了罢了,哪里是你的错呢?染指甲的人再用心,那花汁不好,如论如何也成不了器啊。”

淑仪那边,饶是她再努力,也只能到这个程度了。

先天不足,心智不够,哪里是能爬上顶端的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