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笑了,一边伸手抚过她的眉眼,一边说,“从今天起,不用再自称奴婢了。”

见她脸一红,他笑意更浓,却带着点说不出的深意,“朕希望你永远如今日这样温顺乖巧,不同于后宫里的任何女人。”

不同于她们的勾心斗角,不同于她们的心怀鬼胎。

如果是这样——

如果是这样的话,也许他可以试着以不同的方式去待她,不同于后宫里的任何女人——

翌日,皇上的旨意传遍六宫,宫女傅容真贤淑温婉,品行端庄,封为从五品容嫔,赐居惜华宫。

从一名宫女直接坐上了从五品嫔的位置,圣旨一出,六宫皆惊。

这是昔日的曦妃也未曾受到的待遇,难道说皇上身边又会多出一个曦妃那样的红人?

可是容真却有些好笑,昨夜的帝王表露出了从未有过的温情一面,她还以为他对她总有几分上心了,可今日就立马将她暴露在令众人眼红的境地之下。

究竟是怜惜还是虚情假意,也许只有皇上自己才说得清。

面上的伤被顾渊连夜喊来的太医包扎过了,顶着这样一张裹得严严实实的包子脸,容真在众目睽睽之下接受了册封。

惜华宫位于华严殿的西北方向,不算远,现如今她是从五品的容嫔了,虽不能乘辇车,但却有资格坐轿。

容真乘着轿子到达了惜华宫,内务府的公公带来了四个宫女,四个太监,另有些赏赐,都是按惯例分配下来的。

由于晋位是件不小的事情,整整一上午,哪怕容真还有伤在身,却不得不亲力亲为,一点点处理好了这些琐事。

好在她的东西很少,从华严殿的小院里搬过来的也只有那么两个包袱,其中一个包袱还是先前皇上赏赐的白银。反倒是内务府送来的那些份例大大小小堆了一屋子,光从这一点也能看出宫女与主子的天壤之别。

好不容易把这些零零碎碎的事情处理好,已经到了吃中饭的时候了,尚食局的人将午膳送了过来,容真也吃不下几口,只是觉得造化弄人。

昔日的她也不过是做着这些吃食的小小奴才,如今竟然坐在这华美的宫殿里,吃着往日自己做的东西。

往事历历在目,从她进宫到每日做的琐事,从她投湖自尽到重生后的重重遭遇,容真拿着筷子在碗里拨弄了几下,终是放了下去。

然而一上午的繁忙还只是个开始,真正令人头疼的是下午如何应付宫妃们送来的贺礼。

地位在她之上的妃嫔倒是自持身份矜贵,没有亲自来,只是派遣太监宫女送了过来;但地位在她之下的不少妃嫔都亲自来了,有的只为一睹她的庐山真面目,有的却是为了巴结讨好,图个往上爬的机会。

容真让珠玉负责记录妃嫔们送来的贺礼,而长顺负责将东西搬进屋里,她自己则忙着应付亲自前来的妃嫔们,整个场面可谓是热闹非凡,整整一下午都没有歇下来的时候。

真到了这时,她才感叹起帝王的无情来。

这么多花容月貌的女子被深藏后宫,却在日复一日的等待里逐渐老去,只是如今的她已然没有什么心情去同情他人,只是恼恨自己要花费这么多的功夫去打发一群无所事事的女人。

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妃嫔来了又走,络绎不绝,个个都是美人,简直花了容真的眼。

一下午的时间过去了,她几乎就没有真正地记住一张脸,最后嘴角都快笑到抽筋。

她的面上还有伤,包着纱布敷着药,这样一遮一掩的,也很难让人看清她究竟生得如何美丽,大多数的妃嫔都失望而归。

几乎是到了日落时分,一切才终于告一段落,容真累得饭也吃不下,径直倒在里屋的床上,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新来的四个宫女里有一个是近身宫女,一个是梳妆宫女,另两个负责殿里的琐事与劳务。近身宫女名叫闲云,年岁和珠玉差不多大小,先前一直在尚仪局学习如何伺候主子,如今学满,正巧碰上容嫔受封,便被分了过来。

长顺也算在宫里待了些日子了,为人机灵,又省吃俭用攒了些钱笼络过年长的太监,人脉也比较广了。趁着惜华宫终于清静了,便出去打听打听了这批宫女太监的底细。不为别的,就怕其中混有其他主子派来的奸细,他日害了自家主子,这就得不偿失了。

次日清晨,容真起了个大早,新分来的负责梳妆的宫女汀兰按照她的吩咐,将她打理得大方得体又不显娇媚,碍着面上有伤,她连脂粉都懒得抹,就这样素面朝天地往皇后的景尚宫去了。

晋位是件麻烦事,不光意味着从今以后要每日早起去皇后那里晨省请安,还要准备充分,有足够的精力去应付即将到来的口舌之争。

毕竟这后宫里那么多女人,成日也见不着皇上,唯一的乐趣亦或刺激就是趁着晨省的时候勾个心、斗个角什么的,若是能刺激到对手,那当然就畅快一整天了;若是运气不好,落了下风,反被奚落,那估计这一天剩下的时间都会用来琢磨着日后怎么报复回来。

容真目前只是个从五品的嫔,坐轿子自然没有坐车辇快了,因此起得比高位妃嫔稍微早一些。

轿子行至荷花池畔,忽然慢了下来,容真撩起帘子看了看,从旁边那条路出来了一辆车辇,车帘是掀起的,从她的角度可以看清对方的面目。

车辇上的女子容颜娇媚,纵然不笑,唇角眉梢也自然上扬,看上去别有风情,特别是那微微上挑的眼角,为她平添几分妩媚动人。

容真上一次陪同淑仪去参加太后的宴会时曾经见到过这个女子,只是因为当时她并没怎么说话,所以容真也不记得她究竟是谁了。

闲云与珠玉都站在轿子左侧,闲云在后,见状微微侧身到车帘边,低声道,“这是如贵嫔,按宫中规矩,主子需放缓速度,在道旁让贵嫔先过。”

容真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那辆车辇很快就来到主道之上,如贵嫔也注意到了这个轿子,而此时容真已经放下了车帘,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假装没看见也是好的。

却不料如贵嫔并不是什么温和忍让的主,看见这个轿子顶新的,并非平日里见着的那几顶,而轿旁的宫女太监也面生的很,立马就猜到了轿中所乘何人。

皇上已有大半个月未曾去过她的彩云阁,这些日子又听说了这个宫女在皇上面前怎么怎么得宠,如贵嫔早就想见识见识容真的本事,如今一大清早就碰上,真真是天赐良机。

容真尚在轿中,便听见外面传来一个娇媚动听的声音,“红映,昨个儿不是有个御前宫女晋为嫔了么?你说本宫今日在景尚宫可会见到她?”

声音不大不小,恰好能让她听个清楚,容真笑了笑,不为所动。

被称作红映的宫女答道,“娘娘,被册封的妃嫔第二日都要去向皇后娘娘请安的,娘娘自然会见到她。”

如贵嫔笑了笑,连笑声也如树上莺啼似的,悦耳动听,“本宫真是糊涂,光想着六品以下的妃嫔没资格去给皇后请安,却忘了凡是被册封的,都要在第二日去叩谢皇后恩眷。”

那宫女也跟着笑起来,“娘娘您又错了,人家是容嫔,堂堂从五品的嫔,哪里是六品以下呢?”

那个声音继续如唱歌似的传进耳里,“呀,可不是么,瞧本宫这记性,竟然连嫔是从五品都给忘了。”

红映宽慰她,“娘娘初次受封时也是从五品,只是接连又晋了分位,身处高位,自然忘了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

两人一唱一和,无非是在说给轿中人听,区区从五品他们压根不放在眼里。

珠玉的脸色不太好看,闲云也还算镇定地站在那儿,长顺却是有些不服气,但碍于身份,也不敢说什么。

容真坐在轿子里一言不发,帘子也不拉开,外人无从窥见她的表情。

如贵嫔本想奚落她一番,却不料对方压根面都不露,安安静静地等在那儿。她料定这个容嫔不过是个逆来顺受的奴才命,从前是奴才,如今虽说当了主子,骨子里的奴性仍旧没变。

皇上也不过是心血来潮喜欢上这种柔弱的路边野花,过些日子也就乏了。

想到这儿,她轻蔑地看了眼那群候在路边的奴才和他们的主子,“快些走吧,人家坐的可是轿子,不是咱们的车辇,若是第一天晨省就迟了,那不是叫人笑话宫女出身没礼数了么?”

车辇很快就越过了轿子,朝着前方驶去。

长顺忍不住朝着路边啐了口,“狐假虎威!”

他说的不仅是红映,也是如贵嫔。红映出口伤人,凭的是自家主子分位比容真高;而如贵嫔凭的是从前是皇后身边的人,如今受了宠,又有皇后的面子在那儿摆着,自然是恃宠而骄了。

“长顺,不得胡言乱语。”容真的声音从轿子里传出,淡淡的却自带几分威严,“如今咱们身份不同以往了,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你也该有点分寸了。”

长顺一愣,低下头去应了声,“是,长顺失言了。”

闲云却是侧目看了眼,虽说看不见轿中人的表情,但听声音也是从容冷静的。

方才面对如贵嫔的挑衅,自家主子一句话也没有说,旁人都会认为是容嫔惹不起对方,所以忍气吞声,就当吃了个哑巴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