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渊唇角笑意更浓,一边揉着她的发,一边轻轻地说,“朕以为你会一辈子像前些日子那样与朕怄气,再也回不到从前的样子了。想到这种可能性,朕只觉得……”

他停在这里,不愿继续往下说,好像这样直白地剖析自己的感情不是一个英明睿智的皇帝应该做的事情。

容真的睫毛颤了颤,抬眼看他,“觉得什么?”

她的眼里充满期待,执拗地想要知道他心中所想。

顾渊顿了顿,才无可奈何地弹了弹她的额头,百般不愿地以极快的速度轻声道,“觉得哪怕今后国家繁盛兴旺,百姓安居乐业,朕这个皇帝也注定是个失败的皇帝。留不住你,朕守着这天下又有什么意义?”

容真开始发笑,笑得浑身颤抖,前仰后合。

顾渊把脸一拉,“是你非要追问,待朕说了,你又笑成这样,这是存心给朕难堪是么?”

他的语气颇为不悦,神情也阴沉至极,可是容真一偏头,就看见了他泛红的耳朵,一路红到了脖子。

她从来没想过,原来英明神武的皇帝也有这样害羞的一刻,嘴里说着麻人的情话,明明耳朵都红了,却还一本正经地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她笑得愈加厉害,到最后终于气喘吁吁地停下来,“皇上,您一定看过不少戏折子吧?”

顾渊嘴角抽了抽,“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她凑近他耳边,笑眯眯地说,“皇上您很有戏折子里的公子哥气质,说起动人的话来一套一套的,简直快要把人腻味死了。”

这下子顾渊的面颊彻底红了,眼眸微眯,寒光一闪,不悦地锁定她乱说话的杏唇,“你敢戏弄朕?”

“嫔妾这是实话实说。”她含笑狡辩。

顾渊的唇角忽地毫无征兆地弯起,然后在她猝不及防之时吻了下去,温柔的鼻息抵达她的面颊,开出桃花数朵,绯红一片。

他轻柔地啄着她的唇角,亲吻她的唇瓣,不深入,不肆意,却仿佛一个巧手工匠在精心雕琢着心爱的作品。

窗外的阳光暖暖地照在两人身上,开出春日的绚烂花朵,每一缕日光都化作繁花似锦,将他们团团围住。

容真觉得自己几欲溺死在这片磨人的温柔里,气喘吁吁,眼波莹莹。

心跳好似乱了节奏,滚烫的心脏不再属于她,片片肌肤都被他熨热。

很久之后,顾渊才离开她的唇,含笑摩挲着她的面颊,“怎么办,朕真是一刻也不想离开这若虚殿了。”

她眼神清澈地看着他,勾唇一笑,“这好办,嫔妾搬出去,您搬进来,日日住在这儿就不用离开了。”

她灵动又狡黠的模样真真是十分动人,顾渊含笑欣赏着这样的她,忽然低低地念了首诗。

彼狡童兮,不与我言兮。

维子之故,使我不能餐兮。

彼狡童兮,不与我食兮。

维子之故,使我不能息兮。

容真愣了愣,回味着这首诗的内容,忽地不知该说些什么。

那个漂亮的小姑娘,狠心不与我说话。只因为她的缘故,我不思茶饭。

那个漂亮的小姑娘,狠心不与我用膳。只因为她的缘故,我寝食难安。

她安安静静地望着他,眼神亮晶晶的,像是在做着什么重大的决定。

而顾渊不会知道,她要耗费多大的勇气才能说服自己给他一点真正的关心。

只是亲情,不是要命的爱情。

只有一点,一丁点,多一分一毫都不行——她这样告诉自己。

因为不能再多,再多就会万劫不复。

思及至此,她忽地笑了,把脸埋在他胸口,听着沉沉的心跳声。

顾渊低头看着她的黑发,品味着这样的宁静时光,隔了半晌,才哑声问道,“这样算是原谅朕了么?不再计较朕利用你……利用你去对付沈元山了么?”

他说得艰难,显然不愿回想起带给她的伤害。

容真唇角轻弯,“若是不原谅,皇上认为您还能好端端地坐在这儿么?”

他眉峰一挑,“哦?你能把朕怎么样?”

话音里充满怀疑——赤-裸-裸的挑衅!

容真朝他亲切一笑,张口就朝着他的手臂咬了下去,这一下用了七成力,牙齿深深地陷进手臂里。

顾渊身子一僵,却没有动,感受着那些并不算细微的疼痛沿着手臂爬进心里,可是他只觉得前所未有的轻松。

好半天容真才松口,看着那两排细小的齿印,笑得十分纯真,“嫔妾可以这样。”

委实大胆至极,对待皇帝也敢这样肆无忌惮。

顾渊认真地看着她,把她又一次揉进胸口,下一刻,温柔的嗓音在她头顶响起,“不够用力,比起你受的伤来说,这点痛太轻了。”

他只想把她受过的伤一一尝一遍,也许这才叫患难与共。

时光温柔地从指缝流走,容真过了很久,才问他,“沈太傅的事情……都解决了?”

他嗯了一声,“都解决了。”

“那……”她迟疑了一下,“嫔妾可以回惜华宫了?”

“如果你想回去的话。”

“……再缓缓吧。”她叹息似的说。

顾渊揉着她头发的手忽地一顿,“为何要缓?”

“因为这里是若虚殿。”容真闭眼呢喃着,“这是您从小长大的地方,哪怕荒废了很久,可是看见这里的一切,都好像看到了您曾经看过的一切。”

她的话总是说的恰到好处,不会太露骨,却又总是话里话外藏三寸,只要细细琢磨,都会有新的震撼。

顾渊沉默了好久,才抱紧了她,“你对朕越好,朕心头越是难受,从前伤了你,如今痛的却都是朕自己。”

“这您就不懂了,所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嫔妾约莫就是要用今后的日子来慢慢折磨您,叫您心怀愧疚。”她笑得开心。

顾渊也笑,最后想起了什么,慢慢地松开手,抬起她的下巴,“朕之前说过,会替你讨回公道,如今沈元山已经失势,沈充媛那边也该给你一个交代了。”

容真露出一个笑容,温和直率地问他,“说到沈充媛,嫔妾倒是有个不情之请。”

顾渊沉默了一会儿,“怎么,要为她求情?”

“您看我是那种人么?”她嗤的笑出了声,然后云淡风轻地将一缕耳发撩到耳后,“既然下定决心要做宠妃,落井下石这种事情也该体验体验了。她送给我的苦,我十倍百倍还给她……您说好吗?”

您说好吗?

她竟然如此直白地问他这个问题,顾渊简直哭笑不得。

果然……还是个小姑娘啊。

作者有话要说:皇上念的诗出自诗经,《郑风·狡童》。

为了符合皇上和容真的情况,我就用自己的话把它解释了一下。【果然高次】

下章要落井下石了,磨刀霍霍向猪羊,心情无比激动。

留言骤减,我心伤悲T-T,霸王们快出水!

感谢荆棘妹的地雷,鞠躬~

第88章.报仇【三】

第八十八章

容真坐着车辇往瑞喜宫去了,一路上心情愉悦——毕竟落井下石的时刻来了,有仇报仇,有冤报冤,怎能不身心舒畅呢?

闲云一直在车旁叮嘱驱车的太监慢些,稳些,弄得容真哭笑不得。

“我什么时候柔弱成这个样子了?宫道这么平坦,你还怕把我磕着绊着不成?”

闲云是不赞同她出门的,但又拗不过她,当下脸色也不好看,冷淡地说,“主子就是不心疼自己,也得心疼肚子里的小主子,磕着您了倒是不要紧,奴婢担心的是磕着他。”

容真忍俊不禁。

“当然了,我磕着倒是没什么,要紧的是手上这伤……”容真佯装愁眉苦脸地扬了扬还包扎着的手腕,上回被炭火烧伤的地方还没有好完。

闲云果然看了过来,低低地问了句,“还疼么?”

容真从善如流,“疼。”

闲云咬咬牙,也不再说什么了——沈充媛心肠歹毒,想出那种奸计来谋害主子,也该尝一尝被当成落水狗的滋味。

车辇在瑞喜宫外停了下来,容真在闲云小心翼翼的搀扶下踏了下来,眼眸微眯,在充裕的日光下看着大殿之上的木匾。

瑞喜宫,好吉利的名字。

她嘲讽地勾起唇角,只可惜,沈充媛今后的日子跟吉利二字再也沾不了边。

别的宫殿此时都挂起了红灯笼,贴上了年画,可沈充媛估计也没这个心情,所以瑞喜宫看着还是一如既往的华丽冷清,没有半点人情味。

容真气定神闲地带着闲云走了进去,门口守着的小太监迟疑了片刻,还是开口道,“奴才参见容婕妤。皇上有令,要奴才看好沈充媛,如今她是戴罪之身,婕妤恐怕不便进去……”

容真没说话,闲云客客气气地说,“容婕妤是得了皇上的恩准进去探望沈充媛的,劳烦两位公公放行。”

那两个小太监面面相觑,如今沈充媛失宠,沈太傅下台,这位容婕妤所谓的探望恐怕来意不善……但一想到昨儿个皇上对沈充媛的态度,估摸着自家主子也没什么未来了。

倒是这位容婕妤,听说她身子不爽利,皇上从昨天到今天一直都待在若虚殿里,还频频召太医院的院判去看诊,前些日子的失宠谣言不攻自破。

两个太监对视一眼,识时务地放行了。

于是门被推开,容真把身后的日光一起带进了宫门紧锁的大殿。

一步,两步。

她从容不迫地走到了大殿中央,看着那个蜷缩在角落、把头埋在膝盖里的人,步伐虽轻,却在这安静的室内显得格外突兀。

沈充媛失宠,殿里的奴才都跑完了,没人留下来伺候她。她从昨晚到现在都没有进食过一粒米,就这么万念俱焚地缩在角落里,全然不复往日清丽高雅的模样。

听见脚步声,她微微一动,缓缓抬起头来,满怀希冀的目光在看到来人不是皇上,反倒是自己最大的仇人后,倏地黯淡下来,甚至是阴沉万分。

“你来做什么?”

“来安慰你。”容真语气轻快地说,“你先是与我争宠,再然后要把我推到那炭盆子上去毁容,最后偷鸡不成蚀把米,就把屎盆子扣在我头上来陷害我,害我被送进了若虚殿,成了整个后宫的笑话——你对我这么好,我当然是来安慰你的。”

语气里的嘲讽可见一斑。

沈充媛恨恨地盯着她,“是啊,你当然是来落井下石的,怎么样,看到我现在这样子,你高兴了?满意了?”

容真遗憾的摇摇头,轻描淡写地说了三个字,“还不够。”

“给我滚出去!”沈充媛恨意愈浓,“就算我万劫不复,也轮不到你来奚落我!你不过就是个小小的婕妤罢了,还真把自己当回事?就算没了我,你上面还有蒋充仪,还有沐贵妃,就算她们都不算什么,也还有个皇后挡在你前面,你还真以为这后宫里只有你一个人最尊贵最受宠了?你要是尊贵,你要是受宠,会被送进若虚殿去?”

人一旦绝望至极,就会忍不住把别人也拉到和自己同等悲惨的地步,哪怕沈充媛心里其实知道皇帝对她和对自己是不一样的,却仍旧口不择言地攻击对方。

容真唇角轻扬,“是啊,我不过是个小小的婕妤,在你被送进冷宫以前,怎么着都比你还要矮了一截,怎么算得上是最尊贵最受宠的呢?”

尾音一扬,她含笑扶了扶发间的玉簪,漫不经心地说,“只不过你若是进了冷宫,恐怕就难以看见我一步一步爬上去的那天了。让我想想,婕妤不过是从四品罢了,上面还有那么多位子可以坐啊……正四品容华,侧三品充仪,从三品贵嫔……还是正一品皇贵妃呢?”

沈充媛目眦俱裂,咬牙切齿地说,“你不要得意的太早了,就算我会被送入冷宫,你又风光得了多久?前有如贵嫔,后有我,哪一个不是盛宠之后又重重跌了下来?皇上压根没有心,这是他亲口告诉我的,你的下场只会比我们更惨烈!说不定就算我在冷宫也等不到你!因为你的下场也许会比我还要惨一百倍,一千倍!”

“你自然是等不到我的。”容真微微一笑,走到窗边打开了窗户,一片日光倏地照进来,明亮了一室晦暗。

沈充媛因长时间呆在阴暗里,一下子看到如此耀眼的光线,被刺得闭上了眼。

她听见容真用笃定又轻松的语气道,“因为我不会有那么一天,永远不会和你一样爬到半路就摔了下来。”

沈充媛被那份从容笃定震了震,随即反讽道,“这宫里那么多摔下来的人,哪一个在摔下来一样不是和你一样肯定?哈哈,你真是太天真了。”

“我天真?”容真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言笑晏晏,“我再天真也及不上你呀,对皇上掏心掏肺,肝脑涂地。若不是你太爱他了,因此嫉妒我,陷害我,惹来诸多事端,还要死要活地说服沈太傅去江南,我想沈家也不会倒得这么快吧?”

这一句话直接戳中了沈充媛的心窝子。

是她爱皇帝,要死要活地盼着父亲去江南安抚百姓,以解皇帝的燃眉之急;也是她使计谋陷害容真,希望这宫里只有她一朵高洁素雅的梅花,可是这些事情若是只导致了她一个人的失败,她也认命。但事到如今,她害了整个沈家,害得父亲前程尽毁,血本无归。

她忽然嚎啕大哭,像个疯子一般边哭边笑。

“是我,哈哈哈,是我天真!我以为他爱我,我以为自己是与众不同的,我以为我付出这么多年终于换来他正眼瞧一瞧了……哈哈哈哈!世上最薄情之人,不过皇帝一人,我实在是太天真了……我害了沈家,我害了自己,也害了我没出生的孩子……”

容真和闲云都是一愣。

孩子?什么孩子?

却见沈充媛忽然摸着自己的腹部,痴痴傻傻地说,“我才刚有了孩子,皇上怎么会忍心将我送去冷宫呢?你骗我!你骗我!”

她猛地抬起头来冲着容真吼道,“你这个贱人,一定是妒忌我有了皇上的骨肉,所以来骗我害我!你给我滚!给我滚!”

闲云被她吓得神情一凛,生怕她对容真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来,赶忙挡在容真身前,“主子,她……她有孕在身?”

容真淡淡地看着她癫狂的样子,摇摇头,“她怕是神志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