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似乎没听懂,还在那阴笑着说:“好啊,既然叶先生这么爽快,那就五百万吧!”

“嗯,你等着做梦的时候拿个脸盆接。”

叶敬辉平静的挂上电话。

其实在放出暗花的时候就料到,肯定会有人打这种奇怪的骚扰电话,利用他对司明的担心来赚钱。

可每次从那些人口中听到司明这个名字,叶敬辉还是会觉得心底发冷。

司明在哪里,是生是死,依旧没有任何确切的消息。

他就像是在海里求生的人,每次电话响起的时候,都以为自己有了希望,可每次半夜三更爬起来带着期待接电话的时候,得来的依旧是失望。

他好几夜都失眠。

想着自己被父亲鞭打的那一晚,那个人上药时的温柔,还有他的那句,我爱你。

司明这个人,是不屑于说谎的。

可当时为什么没有相信?

那位成哥依旧没有主动联络。司杰也像是突然消失了,据他们学校的老师说,早就有人替他办好了出国留学的手续。

敌在暗,我在明,叶敬辉能做的只有等待。

带着对那个人的担心和挂念,漫无边际的等待。

他每天依旧按时上下班,他不能输,天宇集团还要靠他撑着。他更不能气馁,因为他确信,司明也会撑着。

每天下班回来,他都会在那个温馨却空荡荡的屋子里,等司明的消息。

从一开始的听到电话声响就马上心跳加速去接,到后来懒洋洋的拿起听筒,到现在甚至看着电话沉默良久,犹豫要不要去接。

等到后来,终于绝望。

那已经是一个月后。

龙华集团有大哥和他的一批精英手下,虽波折重重,最终却也渡过了难关。叶敬文有林微和萧凡一起帮忙,自然也安然无恙。

只是叶敬辉还在等。

他很清楚,谢家兄弟报复他最好的方式并不是搞跨天宇集团,而是利用司明来折磨他。

他们真是非常了解他。也成功的折磨了他一个月。

他甚至确定,那些半夜三更的莫名电话,就是谢家那边的人故意找人打来刺激他的,那些人甚至清楚他不敢拔掉电话线,所以才一再的半夜骚扰,连续一个月没有睡个好觉,叶敬辉甚至觉得自己的精神甚至接近崩溃的边缘。

可还是不想放弃,因为这一次他不能再输了。

他输不起。

又过了很久,大街上渐渐洋溢起过节的气氛,人们脸上都欢欢喜喜的,好多店门口摆出了漂亮的圣诞树,上面挂着炫目的彩灯,还有一些精巧的小礼物。

好又多,王府井,万家百货,各种大型超市也挂出了“圣诞大折扣”的巨大招牌。

雨下个不停,天气变得更冷。

南方冬天的雨让地面聚集起浓重的湿气,那种阴森森的冷气,像是能通过脚底蔓延遍全身,融入血管。

居然已经年末了。

叶家的风波还没过去,自然也没有过年的气氛,可节日还是要聚在一起吃顿团圆饭的。

文惜慧脸上已经有了明显的皱纹,发间夹杂着银丝。大哥依旧是一张面无表情的脸,叶敬文皱着眉头,林微偶尔说几句话,大部分时间也是沉默着的。

圣诞节的聚餐直接订了家餐厅,妈妈已经没有了做菜的心情。

回去的路上,叶敬辉让司机开着车到附近去逛一逛。

今天是圣诞夜,时代广场有烟花表演,人潮拥挤,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灿烂的笑容,有一些情侣手牵着手吃着烤肉串,有些情侣甚至在倒计时的时候拥吻。

叶敬辉突然想起很久以前,时代广场的那次烟花表演司明曾经想带他去看。他还在帮着萧逸做企划案来对付司明,所以让司明在广场上等了一个晚上。

那时候的司明是不是也像现在的他一样,站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孤独一人,看着擦肩而过的人们灿烂的笑脸。

叶敬辉微微笑了笑,终于摇下了车窗,平静的道:“钟叔,回去吧。”

司机先生莫名奇妙的回过头来,叶敬辉这才改口:“抱歉,我叫钟叔叫习惯了。”

年轻的小伙子笑道:“没关系,看得出叶董很念旧啊。”

叶敬辉只是翘了翘嘴角,没有回答。

在广场附近兜了一圈,往郊区赶的时候,天色已晚。

淅淅沥沥的雨点模糊了车窗,叶敬辉透过模糊的窗看着冬日萧条的景色。

车子经过一个路口的时候,叶敬辉突然在天桥下的角落里看见了一个瘦弱的身影。

那个人应该是乞丐吧,没有地方住,在所有人都忙碌着过节的时候,他还在为下一顿饭发愁。

那单薄的身影,突然勾起了叶敬辉一段很温暖的回忆。大约六年前,就是在这样一个天桥底下,从国外回来的自己坐在钟叔开着的车里,透过窗户,看见了蜷缩成一团的阿齐。

也是在那样的雨夜里,他救回了那个无父无母的可怜孤儿,把他放在身边精心培养,当成亲弟弟一样照顾。

很久没有他的消息,不知道阿齐辞职之后去了哪,过得好不好。

叶敬辉又看了眼天桥下那个影子,突然道:“停车。”

司机已经习惯了这位叶姓老板的奇怪性格,赶忙停下车来。叶敬辉撑着伞下了车,快步走到那个少年身后,从钱夹里拿出一叠人民币,拍了拍那人的肩膀。

少年缓缓转过头来,叶敬辉脸上的笑容也慢慢的僵住。

“阿齐。”

似乎是过了很久,叶敬辉才听到自己的声音从唇边艰难的溢出。面前的阿齐依旧如当年一般落魄不堪,残破的衣衫,满脸的泥水,还有身上显然被打过的淤青。

阿齐在看到他之后全身抖得更厉害了,唇色瞬间变得苍白。叶敬辉伸出去想要拍他肩膀的手,僵了良久,终于不动声色的收了回来。

“你怎么在这里?”他刻意保持平静的语气,问道。

阿齐咬了咬唇,慢慢的开口说话:“店长…我逃出来的,是想…告诉你一些事…”

他的话说得艰难,似乎是喉咙也受了伤,每一个字都从牙缝里挤出,声音如同铁锈磨刀一样难听刺耳。

叶敬辉皱了皱眉,俯下身把他抱了起来,带进了车里:“回去再说。”

到家之后,像是六年前一样,叶敬辉让阿齐去卫生间洗澡,然后给了他一套新的睡衣,把一杯热咖啡塞到他手里。

阿齐坐在沙发上,手里握着那杯咖啡,屋内虽然开了空调,他却依旧在发抖。

“店长…我对不起你…”他说着,眼睛里涌起一层水汽,慢慢凝聚成泪,顺着满是伤痕的脸滑了下来,“在烟台的时候,我说的那些司先生转告的话,都是…都是关天泽要挟去,让我按他的意思说话的。”

叶敬辉沉默着点了点头,其实他早已猜到了,只是没想到,当时阿齐的不正常,是因为被关天泽施加了催眠的缘故。

“司先生其实在你手机里留了录音…”

——叶敬辉,请你保重自己,等我回来。

那录音被关天泽删掉了,司明原本留下的话,也被篡改成了“游戏结束”“我不会对你留丝毫情面”“心痛的感觉好受吗”,这些让叶敬辉恨之入骨的话,所以叶敬辉才顺理成章误会司明暗中操纵吞并天宇的阴谋,甚至把一切过错都推到他身上,理所当然自以为是的报复和伤害,一步步走入他们精心设计的报复之网。

阿齐接着说:“等我想要跟你说明的时候,我已经被他们关了起来。”

“所以三个月前,你不是主动辞职,而是被他们软禁?”叶敬辉皱眉道。

阿齐垂下头,“嗯,是的…是陈然把我软禁的。陈然他是…关天泽的表弟。他接近我只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够再次利用我…像他哥关天泽一样,呵呵。”阿齐弯起嘴角笑了起来,然后把冰冷的手指轻轻放在叶敬辉手背上,“我早该知道,这个世上只有店长你是真心对我好…可是,我却连着背叛了您两次。”

“你知道吗?在你祝福我跟陈然的时候,我还以为…我以为我真的会幸福的。他被关天泽绑架了,我还特别着急,我甚至跪下来求关天泽放过他,没想到,那时候,陈然在玻璃窗外面看我的笑话…”

“等我被关天泽侮辱够了…然后…”

“然后他一脸笑容的走了进来…他对关天泽说,表哥,这个阿齐,果然跟你说的一样好骗。”

阿齐嘴角的弧度上弯的更大,这样的笑容却是难看的。

他瘦了很多,脸颊上的骨头在笑的时候也更显分明,哪里还有当初Crazy夜店里第一红牌的光彩。

他的眼睛也是灰蒙蒙的,空洞的,好像找不到焦距了。

叶敬辉还记得在青岛揭穿他脖子上有吻痕的时候,他那局促的、害羞的样子,像是情窦初开的青涩少年。那时候,他看向陈然的时总会红着脸低头微笑,目光中带着依恋,那时候他的笑容是好看的,脸色也是红润的,他的眼睛里还满溢着单纯的幸福。

叶敬辉也还记得他对阿齐说的那句话,以后就待在青岛,好好过吧。

阿齐乖乖点头,脸色依旧有些红,眼神却很坚定,他似乎相信,那个叫陈然的人会给他幸福。

可现在,他提起陈然这个名字的时候,居然会不由自主的发抖。

——那个阳光般灿烂的陈然,却有着那么阴暗的心机。阿齐不过是被他哥哥玩弄过的MB,他接手,再玩儿了一次。

谁叫阿齐傻呢?谁叫他好骗呢?谁叫他明明上过一次当,还笨笨的以为自己可以得到幸福呢?

叶敬辉紧了紧拳头,最终还是轻轻伸出手来,把颤个不停的阿齐拥进怀里。

“没事了,以后你继续跟着我,过去的事,就忘了吧。”声音也依旧像多年前那样,带着点诱哄。

阿齐抬起头来:“店长,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告诉你。”他顿了顿,整理了一下思绪,“我在被他们软禁的时候,听到关天泽跟钟叔通过电话…说什么‘视频’之类的。虽然我不明白他们说的是什么,不过我觉得,钟叔可能是内应…”

叶敬辉目光一冷。

上次回去夜店的时候,他确实怀疑过萧逸那段视频被关天泽拿走,是自己身边有个极亲近的奸细。

真是太好了,居然是跟在身边将近十年的钟叔。他应该就是十六年前跟谢家兄弟一起消失的那位“管家”吧。对他原本的主人还真是忠心耿耿,居然忍气吞声在“仇人”身边卧底了十年。

叶敬辉加重了手上的力度,拍了拍他的肩:“你是怎么听到这些的?”

“我一直装睡,他们也没怎么防着我。后来关天泽和陈然一起去了纽约,我装疯卖傻骗过仆人逃了出来。”阿齐似乎想起那些不愉快的回忆,轻轻从叶敬辉怀里挣出来,想了想,又问:“陈然是不是给你送过什么礼物?”

叶敬辉点头:“一个风铃。”

“那里面应该有窃听器的,因为我被他们关起来的时候,很多次听到你的声音。”

叶敬辉笑道:“果然,手段之卑鄙跟我有得比啊。”

当初收到那份礼物的时候心里还是很开心的,虽然是普普通通的风铃,可看着陈然的笑脸,叶敬辉也觉得那份礼物似乎就多了分重量。现在想想,司明收到装有窃听器的项链时,应该也是那种愉快的心情吧。

叶敬辉也好,司明也罢,大家都是骨子里寂寞透了的人,所以,有人对自己好的时候,虽然装作不在乎,心里却还是开心的。所以才被对手抓住弱点,每一刀都能扎到最柔软的心底。

阿齐说累了,直接在沙发上睡着。

这场恶战,也终于因为阿齐的出现而有了新的转机。

他出来的时候从关天泽书房里偷了几个本子,上面大部分是打电话时随手记下的话,几点开会,几点的飞机等等。

却也有一些数字,是手机号码。

叶敬辉看着那一串手机号码,深吸了一口气,终于拨了过去。

嘟嘟两声,手机接通了,那边传来一个男人冷漠的声音。

“你是谁?”

“叶敬辉。”

那边沉默了很久,这才轻轻笑了笑:“哦,听声音还挺精神的,一点也没有想象中崩溃的感觉。看来你受的刺激还不够。”说着又把听筒拿离了一段距离,似乎对旁边的人说道,“司先生,你不想对着电话说几句话吗。”

良久后,耳边一阵声响,听筒好像被人接了过去。

叶敬辉甚至听到铁链在地板上拖动的声音,尖锐且刺耳。

“司明,你说话,让我知道你活着。”叶敬辉的声音像是很平静,手指却早就紧张到发抖,手心里,后背上,都出了一层冷汗。

等那边说话的几秒时间,像是一个世纪一样漫长,叶敬辉甚至摒住了呼吸,连自己的心跳都听得异常真切。

又过了很久,耳边终于传来了刻意压低的声音,略微带着点沙哑。

“你听着,千万不要来纽约,待在家里,等我回来。”

顿了一顿,声音放柔了些,低低的道:“还有,我爱你。”

他的声音虽然沙哑,好像很多天没有喝过水。可语气中却是满满的温柔,没有流露一丝一毫被折磨后的痛苦。

那三个字居然如此沉重。

像是巨石一般,沉沉压在人的心上。

叶敬辉张了张口,却发现自己根本说不出话来,电话听筒响起那个人的呼吸,拼命克制痛苦的缘故,频率似乎都有些乱了。

“我爱你。”

这句话又重复了一次。

之后电话就被挂断了。

瞬间心中一阵酸楚,有灼热的水汽涌上了双眼,却被叶敬辉很好的控制住。

他紧紧攥着听筒,发现自己额头出了一层冷汗,指尖还在颤个不停。

他离开的这段日子,每一天都在漫无边际的等待中生活,每一刻都在盼着能够尽快得到他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