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老爷子顿时怔住,随后再上下打量了她一遍,片刻后,伸手捋着胡子,一边点头,一边夸道,“果然是个好孩子。看来,安侯爷果然是教子有方呀。”
“老太爷过誉了。在这方面,您是行家。”
“这看琴呀,还有一法,便是闻气味,小姑娘可能有所不知,这老琴琴腹内闻之会嗅到一股淡淡的沉香味。你若是有兴趣,倒是不妨常来坐坐。”
方轻柔没有多言,倒是一旁的方轻阑,眸色亮了亮。
“多谢方老太爷抬爱了。只是晚辈愚钝,于琴之一道上,还是悟性太差了。倒是希世子,一直酷爱收藏此类雅物,能得您亲手上丝弦,也是希世子的荣幸了。”
如此明目张胆地贬低李庭希,而抬高了方老太爷,这样的说法,倒是令方轻阑又对她高看了一眼。
差不多又待了半个时辰,安潇潇有心先走一步。
可是此时,李幻幻又十分娇俏地央求道,“方老太爷,听闻您府上有一把已经千年的古琴,不知可否拿出来让晚辈一观?”
方老太爷闻言哈哈大笑,“郡主也喜欢?”
“晚辈并不及哥哥懂琴,也只是想要窥探一番,何谓真正的名琴罢了。”
方老太爷面带笑意,朝着方轻阑吩咐道,“你去将我的凤凰栖取来,今日,便请几位开开眼。”
“是,祖父。”
凤凰栖?
倒是好名字。
只是听到,便觉得极美,想必,那琴的造型,也是极美的。
果然,待方轻阑将琴取来之后,便见众人一阵惊叹。
方老太爷一脸的得意,“此琴,说来话长,原是我的一位旧,呃,我的一位故友所赠,此琴历经千年,可是这上面的漆色,却仍然是完好如新。轻阑,将窗子打开。”
“是,祖父。”
窗子一打开,外面有些灼目的阳光照射进来,一下子落到了这把凤凰栖上,便见映照出了五彩的光茫。
安潇潇大惊,这才想起来,这个凤凰栖是有些耳熟的。
当下面色微凝,看向这位方老太爷的眼神里,已是多了一抹探究,再看那方古琴,此时看上去绚丽夺目,哪里还如先前一般的陈旧孤寂?
“这是用了鹿角霜,里面加了金、银,以及珍珠等各类的宝石研磨成粉,再制成了漆,涂于琴上。哪怕是已过千年,一旦有了机会,仍然是光茫万丈。”
方轻阑微微一笑,“其实,哪怕是不打开窗子,若是近前看了,仍然还是可以看出一些端倪的。”
看着方老太爷一脸的得意,安潇潇的神色也渐渐地恢复如初。
看来,这把琴,可是大有来历了!
安潇潇借着饮茶之机,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方轻柔。
果然,看到她的眉目之间,似乎是隐藏了些许的忧愁,另外,还注意到了她的手指,在不停地搅动着帕子。
观赏完了名琴,安潇潇总算是将李幻幻给拖走了。
“仅此一次,下次,我可说什么也不会再来方府了。”
“为什么呀?那方老爷子的脾性不是挺好的吗?再说了,方二公子和方小姐,也都很和气呀。”
安潇潇凑过去,低声道,“你就是看中了人家二公子呗!”
李幻幻的脸色倏地转红,头猛地低了下去,再不吭声了。
安潇潇看她如此,低低地笑了起来,“若是果真喜欢人家,就当让你哥哥先将他的底细摸清楚了,然后再去求了皇上的旨意不就好了?”
李幻幻却是摇摇头,“不可。”
“为何?”安潇潇挑眉,显然不明白,既然喜欢人家,又为何不愿意呢。
“我承认我喜欢他,可是他却未必喜欢我。这个时候,若是果真皇伯伯赐婚了,岂非是让他厌恶我了?我年纪是比你小,可是我不傻。他的心里头若是没有我,我可不会傻傻地主动送上门去给他添堵。”
安潇潇一愣,还真没想到,这话竟然出自了这位李幻幻之口。
莫不是撞着脑袋了?
怎么突然就开窍了?
夜深,京城宛若被笼罩在了一片漆黑的绸缎之中。
方府内,此时却是被一种极为阴郁的气氛所压抑着。
方轻柔的面色惨白,紧紧地咬着嘴唇,似乎是在畏惧着什么。
“祖父,妹妹也只是一时糊涂,才会有此妄言。您放心,回头孙儿定然是会好好地训导她,不会让她再有这等的想法的。”
“二哥!”
方轻柔的声音仍然是娇弱的,只是此时,突然回荡在了屋子里,似乎是又多了一分的执拗。
“我心悦钟离将军,此生非他不嫁。”
“混帐!你难道不知道你已是有婚约之人了?”
方轻柔的面色凉凉,眼神里流露出一抹哀愁,“我知不知道不重要,重要的是,京城人人都知道,我不曾许配人家。”
“你?”方老爷子大怒,方家众人也都齐齐过去搀扶劝慰。
方轻阑面色微冷,“妹妹,你难道一定要将祖父气得倒下才肯甘心?”
“我没错。我只是想要追求自己的幸福而已。”
“你的幸福?你别忘了,你姓方!”
方轻阑不轻不重的一句话,刹时便让方轻柔的身子抖了抖。
“方老太爷可在屋内?”
突然从外面传来的一道声响,惊呆了众了!
第一百四十一章 失心阵
外面一黑衣人,径自推开了房门,绕过一座屏风,出现在了众人的视线当中。
书房的当中放着一张花梨大理石大案,案上磊着各种名人法帖,并数十方宝砚,各色笔筒,笔海内插的笔如树林一般。
一侧,还一大大的阁架,上面摆放着有六七把的古琴。
黑衣人只一眼,便知道这定然是平时方老太爷待的最多的地儿。
因为那靠墙的卧榻上,有一琴桌,上面雕刻精美,可是有些地方,已然是有些破损,可见是常常在此抚琴自娱了。
另一侧,有一紫檀架,上放着各类珍贵的瓷器及玉器,当然,摆放最多的,还是各类的卷轴及书本,屋内,由上而下,由内而外,都充满着一股潇洒风雅的书卷气。
“你是何人?何故突然出现在我方家?”
方老爷先是一惊,再是厉言相斥。
“方老太爷,我奉我家主人之命,取回一样东西。”
方老太爷的身形微颤,有些浑浊的老眼里,宛若是一下子看到了暗夜中的亮光,兴奋不已。
“你,你是?”
“在下正是。这是我家主人的令牌。”
方老太爷接过来一看,伸手在那令牌上面的纹路上,细细抚摸,一张老脸上,已是满面哀凄。
再抬眼时,已是老泪纵横。
“你家主子,如今可好?”
“回老太爷,我家主子一切安好,只是今日特命在下将凤凰栖取回,另有一句话,要带给方家小姐。”
虽然未提及是哪一位,可是众人都知道,这位方小姐,指的,便是眼前的方轻柔。
“公子请直言。”
方轻柔站了出来,头微微低着,通身一股华贵的清流之气,令人难以忽视。
“我家主子的意思明确,他是否能再活着进入族谱,只怕都是未知数。所以,当年之婚约,方家可不必放在心上。主子如今的身子不爽利,又有各路的明争暗斗,主子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莫要耽误了方小姐的一生才好。”
方老太爷的身子陡然一僵,一脸的不可思议。
“你是说,你家主子要取消这门婚事?”
“老太爷,这是为了方家好,也是为了方小姐好。主子说了,他日,若是主子能顺利归京,定然不会忘记当年方家的眷顾之恩,定当厚报。”
黑衣人的意思已是十分明确了。
就算是两家的婚事不成,将来主子回来,定然也会记得当年的恩情。
方家,仍然是会被他重重报答。
这番话,可以说是让方轻柔格外地欣喜。
她原本就无意与那位携手过一辈子,如今既然是对方主动提出来了,他们方家又不会背上一个背信弃义的骂名,何乐而不为?
“主子命在下将凤凰栖取回,也正是介于此缘由。”
黑衣人说完,自怀中取出一枚玉佩。
“此物乃是方家的家传之宝,主子命在下将其退回,以后,两人的婚事各不相干。主子惟愿方小姐能早日觅得如意郎君,如此,我家主子,也能安心了。”
“多谢公子的好意了。”
不待方老爷子发声,方轻柔便先出声谢过了。
如此,也便表示,她接受了。
方老太爷的一双有些稀疏的眉毛紧紧地拧着,对于方轻柔的话,显然是有些不满意的。
方轻阑转了身,作下一揖,“还请公子代为转告,我方家谢过。”
“凤凰栖何在?”
看得出来,对方的态度很坚定,所以,既然如此,也便全了妹妹的意吧。
凤凰栖被取走,众人就这样看着那人带着东西消失在了夜色之中,一时之间,个个心思复杂,不知如何言语。
方老太爷冷哼一声,看向方轻柔的眼神,已是极为冰冷。
“享受了我方家的尊荣十几年,却不愿意为家族做一点点的事,这样的孙女,要来何用?”
老太爷的话极重!
方轻柔被吓得几乎说不出话来了。
方轻阑的神色也是微微一僵,完全没想到,祖父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老太爷如此一言,几乎就等于是将方轻柔在方家的地位,撼动了大半儿。
方轻柔此时才意识到,自己就算是心仪钟离澈,若是没有家族的支持,没有长辈的同意,她也不可能顺利嫁过去的。
就算是嫁过去了,若是将来有什么难处,而无家族可以依靠的话,自己只怕也是独木难支。
方轻柔娇弱的身形微微一颤,转头与二哥的眼神对上,见其朝自己微微摇头,便知道,祖父这次是真的大动肝火了。
方轻柔绝对不是方家唯一的小姐,只是方家多年精心培养出来的天之娇女,公然违抗老太爷的命令,这对于方家的长辈来说,绝对是胆大至极!
好在,方轻柔的上面还有两个嫡亲的哥哥,就算是方老太爷不管她,至少,她的兄长们也不会不管她的。
曾让方老太爷视若珍宝的凤凰栖,就这样被它的主子给带走了。
曾经,他以为这台古琴,将来还可以留给方家的后代子孙,只是没想到,竟然会这么快,就被人给取走了。
那架古琴再值钱,再珍贵,方老太爷也不是舍不得。
真正让方老太爷觉得寒心的是,他们世代效忠的主子,就这样被自家的姑娘给嫌弃了。
现在主子不曾露面,也不曾真正地回归,倒不会怪罪方家。可是将来一旦主子回归呢?
那样的睥睨天下的主子,岂能容许有人对他的轻视和不屑?
方家的将来,委实堪忧呀。
方老太爷忍不住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罢了,自己年事已高,有什么事情,还是让这些小辈们去操心吧。
瑾王府。
“王爷,凤凰栖取回来了。”
“嗯,先搁着吧。”
“是,王爷。”
侍卫将凤凰栖十分恭敬小心地放在了琴桌上。
随后小心地退了两步。
“王爷,您在此时将凤凰栖取回,怕是不妥。毕竟,人人皆知这凤凰栖乃是方老爷子心爱之物。”
“正是因为如此,我才更应该将其取回。凤凰栖是我母妃当年的陪嫁之物,极为心爱,当年私下送与方家,亦是实属无奈。如今择机收回,也算是保全了方家,让方家不必再战战兢兢。”
“王爷,即便如此,您也没有必要将您和方小姐的婚事退了吧?”
瑾王浅笑,浅地就好像是不曾笑过一般。
“湘王有意,神女无心。我还不至于低贱到了需要一个女人来施舍。”
侍卫的身子一震,随后又极为小心地低下了头,片刻后,又压低了声音,“此时,您将凤凰栖取回的消息,只怕已经传至宫里了。”
“嗯。”
侍卫没敢再多话。
事实上,主子这么做,还刻意挑在了有皇室暗卫在场的情况下,潜入方府,不就是为了让皇上知道,他瑾王,早已失去了所有的念想吗?
如今这凤凰栖取回,也便表示他们与方家再无牵扯。
只盼自此以后,方家的一切,都能平顺。
瑾王的眼睛看向了窗外,那妖娆多姿的海棠花,开得正艳。
夜色如此孤凉,可是娇俏如海棠,却也能开得如此美艳执拗。
不由得,便联想到了自己。
不过是被困于这小小的瑾王府中,好歹,仍然有着享之不尽的荣华富贵,还有一位太后,能时时地念叨着自己,还有什么可抱怨的呢?
自己身体不好,不便入朝。
怎么说,都是自己的缘故。
深吸了一口气,眼睛微微眯着,眼前的海棠花,似乎是开得更艳了。
不知何时,眼前竟然出现了一个幻象。
那娇美的海棠花,竟然不停地飞舞了起来,一个如花似玉的美人,已是呈现在了他的眼前。
瑾王的眼神倏地一亮,宛若是夜空中最亮的星星一般,闪耀着极为璀璨的光茫。
不由自主地,便抬手想要去触摸眼前的美人脸。
只是一刹那,花形散落,美人不再。
瑾王的眼神怔了一下,随后将视线落在了自己有些空荡荡的手心里。
自嘲一笑,“原来,我也不是无欲无求。”
适才那一刻,美人脸如此地清晰明目,他如何不知道,在自己的心里,已悄然住进了一个人?
轻叹一声,明知自己与那位姑娘无望,却仍然是难以管束自己的心。
看来,还是修为不到家呀。
“小姐,墨扎王子的信。”
安潇潇翻了个身,半靠在了床上,打开信笺细细看过之后,微微摇头。
“看来,他果然是太闲了。这么一丁点的事情,竟然也要来问我。”
“小姐,那您的意思是?”
“不用理会他。”话落,想想又觉得不对,“你代我给他回封信,告诉他,南疆的事情,我不会插手。随他折腾。”
“是,小姐。”
七月明白,小姐所说的不会插手,是在墨扎王子的身体无恙的情况下。
一旦墨扎王子受了伤,或者是被人算计了,只怕小姐就没有这么好脾气了。
“小姐,听说昨天晚上方家似乎是有些动静,今天一早,就听闻方老太爷请了几位在京城极有名气的教养嬷嬷进府,听说是在教导方家的小姐。”
安潇潇只是微微一愣,方家的小姐,不是家教一直都很不错吗?
脑子里浮现出的第一个身影就是方轻柔。
那样美丽且优雅的一位姑娘,哪里还需要什么教导?
又或许,是为了其它的姑娘。
毕竟,方家那样的高门府第,怎么可能就只有一个方轻柔?
安潇潇单手支了一下额头,眼睛往一旁的笸箩里瞟了一眼,真是麻烦!
安潇潇并不笨,于女红一道,也不是学不会。
相反,她学得很快,除了绣花的时候,没有那个耐心之外,其它的一切还都不错。
特别是她的针脚,也都练习得很均匀,很细密。
只是,学会了,或者说是做的好了。
不代表了她就喜欢这个!
恰恰相反,这些东西,实在是让她觉得头疼。
随手抄起一件自己做的中衣,怎么看都觉得完美。
不过,眼睛有些慧黠地转了转,若是看到自己的女红这样好,那个家伙反倒是一直赖上自己了,那怎么办?
刚想着给他做得粗糙一些,又担心万一人家看不上,再让她重做怎么办?
那样的话,岂不是白白地浪费了时间?
安潇潇真是生平头一次感觉到了无力又无奈。
三日后,安潇潇看着自己已经做好的两套长衫,再看看那件宽大的外袍,不由得开始佩服起自己来。
明明在数日之前,还是一窍不通的女红白痴,不过短短几日,竟然已是有了如此大的收获。
看来,人果然都是在逆境里逼出来的。
再看看自己的十个手指。
纵然是自己常年玩针,可也一样被这些绣花针给扎的不轻。
这东西,最是可恶了。
明明扎地人生疼,偏偏又不会留下太多的痕迹。
如今,只是能看到自己几根手指的指腹处有些红紫,其它的,什么也看不出来了。
安潇潇原本还在发愁,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把这东西送到那个黑心的将军手上去。
没成想,澈公子竟然主动上门了。
看着桌上叠地整整齐齐的衣服,澈公子表示很高兴。
“不错,看来,你果然是头脑聪慧,可圈可点。”
安潇潇哼了一声,没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