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潇潇这次没吭声,视线仍然落在了手上的书上。

“潇潇,我和瑾王的关系,的确是有些复杂。”

安潇潇的手微微一顿,随后将书搁至一旁,转头看着他,“那就详细来说吧。”

澈公子抿了抿唇,事隔多年,有些事,其实是他一直想在努力忘记的。

可是到了今日,他却不得不旧事重提,否则,他和安潇潇之间,只怕就永远说不清楚了。

“我承认,我骗了你。”

澈公子说着,抬头看了一眼四周。

他记得安潇潇说过,这里被她特意做了手脚,所以,就算是乌昊辰和安夫人,也不可能窥探得到。

姑且,就信她一次。

“二十多年前,先太子还在世,当时他已经娶了太子妃,并且诞下了麟儿,也便是如今的瑾王。之后,一次意外,当时的太子在城外救起一名女子,将其带回府中,命人救治。”

英雄救美?

这种老掉牙的故事,先太子竟然也曾经做过?

“太子妃与太子,原本就是身分地位的匹配。夫妻二人虽然彼此尊重,可是却实在谈不上感情有多深。而那名女子却不同。自她出现之后,太子的所有注意力,就都放在了那名女子的身上。只是,奈何落花有意,流水无情,那名女子深知身分地位的悬殊,始终不肯侍寝太子。”

安潇潇的眼睛微眯,看得出来,他说的都是实话。

“之后不久,女子求到了太子妃跟前,只求太子妃能放她离开东宫。并且她再三言明,彼时,她已有了未婚夫,两人是自幼的青梅竹马,所以,宁死也不肯成为太子的女人。”

安潇潇终于忍不住插了一句,“所以说,太子妃就将人放走了?”

澈公子抬眸,之后重重地点了点头。

“那名女子离开之后,听闻太子有好一阵子都十分的颓废,提不起精神来。直到半年之后,太子到边关慰问将士们,途经魔凉山,竟然再次遇到了那名女子,当即下令,将人秘密带走了。”

安潇潇一惊,完全没想到,先太子竟然还能做出这等强抢民女的事情来。

“事后,太子和太子妃都发现,这名女子说了谎,她根本就没有什么未婚夫,更没有什么青梅竹马在等她。只是她不愿意被宫规所缚,才央求离开。”

安潇潇挑眉,这样的女子,其实也算是看得通透。

只不过,两次与先太子的偶遇,也不知是她的幸,亦或是不幸。

“太子将人带至他在京城外的皇家园林之中,金银珠宝,山珍海味,只为能博她一笑。而此时的太子妃也知道,那个女人,已然是成为了太子心尖儿上的存在。”

澈公子的眸光越来越暗,表情,也是越来越地微妙。

“不久之后,女子有了身孕,因为女子执意不肯入宫,也不肯受封任何的位分,所以,她生出来的孩子,是没有办法记入祖谱,也就是皇室的玉碟的。”

这一点,安潇潇倒是明白。

无论是皇上,还是太子,对于后嗣的传承,都是有着很严谨的规定的。

“女子生下孩子后不久,身体便越来越差,直到孩子长至三岁,女子的身子,已经是油尽灯枯了。太子无比绝望,遍寻天下名医,却始终不得救治。最终,眼睁睁地看着女人死在了他的怀里,痛哭不已。”

澈公子说到这里,人的情绪,已经是明显有些激动了。

轻轻地阖上眼,只觉得双眸酸涩,喉咙干紧。

即便当时他只有两岁,可是他却仍然有着模糊的记忆。

看着那个男人为了自己的母亲那样的伤心痛苦,他的心里,就像是被人插进了一把刀子,无比的难受。

良久,澈公子微微地勾动了一下唇角,“是不是觉得很奇怪?”

安潇潇挑眉,似乎是不明白他指的是哪一方面。

“我眼睁睁地看着她在我面前断气,眼睁睁地看着太子抱着她的尸体,不肯松手。你可能想像不到,他抱了她三天三夜,我就在那里站了三天三夜。谁来,我也不动,他也不肯松手。”

安潇潇的眸光微动,总觉得有哪里似乎是不太对劲的。

“当时的我,不过才三岁,可是记忆力却如此强悍,你不觉得奇怪吗?”

安潇潇怔了怔,之后想到太子第二次遇见她是在魔凉山附近,顿时眸光一亮,“她是巫族人?”

澈公子无奈地笑了笑,“是呀,她是巫族人。当初乌昊辰和巫族的那些长老之所以会答应我们的婚事,不再从中阻挠,就是因为,他们发现了我的身世。当然,他们只知道我的母亲是巫族人,却并不知道,我的父亲是何人。”

安潇潇的表情有些惊讶。

完全没想到,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澈公子的身上,竟然也流着巫族的血?

“可能就是因为我母亲的缘故,所以,我天生记忆力便极佳。这一点,太子和太子妃早在我两岁的时候,便发现了。之后,我习武、钻研兵法,也都沾了过目不忘的光。当然,你也可以认为,我的身手如此好,也与我是巫族人的后代有关。”

“那,先太子,可知道你母亲的身世?”

澈公子摇摇头,随后又点了点头。

“原本是不知道的。只是后来我母亲病重,太子一直四处奔走,想要求得灵药为她医治,迫于无奈之下,她才说出了自己的身世,之后,还再三央求太子,不要将这些说出去,连太子妃,也是不知道的。”

“那你?”

安潇潇顿了顿,又咬了咬嘴唇,才道,“那你当初是如何进了钟离府的?”

“你应该也听说过,先太子当年的一位宠妾生下了二公子,只是,不久之后宠妾病逝,这位二公子也在不久之后,跟着出了意外,命丧黄泉了。”

安潇潇的眼睛微转,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

“其实,那个时候,太子就已经察觉到了不对劲,只是当时朝堂的气氛诡异,他不能确定到底是什么人要害他,所以,他才想尽办法,让我意外身亡,之后,将我托付于钟离将军。许是考虑到了我将来的身世问题,还曾留有一封手书,以及一件信物。”

安潇潇微微摇头,完全没想到,这中间竟然是还有这般曲折离奇的过程。

“那瑾王殿下呢?他就不担心瑾王吗?”

“瑾王是他的嫡子,当然是被保护得很好。这也是当时他默许了太子妃与方家结盟的原因。还有,先太子的手上,自然是不可能没有护身符的。这些人,大都留给了瑾王,只为了能保全他。”

安潇潇只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先太子能料到这么多,可见,他也是一个心智极高之人。

“只是,到底还是没能防得住那些人,最终,还是被人下了药,暴毙而亡。”

提及此,澈公子的情绪,似乎是又有些激动了。

“不对呀。当时你已经是几岁了,难道就没有人见过你?”

澈公子苦笑一声,“我一出生,便被保护得极好。因为我母亲不愿意受封,所以,我一直都是以一个宠妾之子的身分活着。太子为了让我能过得好,对外只说我身体孱弱,所以,真正见过我的人,没有几个。”

一个父亲,能做到如此地步,也的确是不易了。

“至于钟离夫人那里,其实也是巧合。因为钟离将军当时镇守边关,钟离夫人也随之前往。太子一路让人秘密护送,走了足足一个多月,我才被送到了边关。彼时,钟离府还没有这么高的荣耀,所以,也并不受人关注,所以,我便很容易地成为了钟离府的长子。”

当然,这中间,自然是要清除掉一些障碍的。

好在当时钟离将军并不能算是什么名将,所以,并没有多少人关注到他。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当年太子的安排。

安潇潇听完了他的话,只觉得脑子里也有些懵。

今天的信息量,的确是有点儿大。

没想到,澈公子的生母竟然是巫族人。

而且,至此,都不愿意住进东宫,更不愿意要一个什么卑微的位分。

只怕,这是这个女人在强权面前,唯一能做到的了。

安潇潇知道,身为巫族人,无论是贫穷还是富有,都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高傲。

而澈公子的生母竟然如此地决绝,哪怕是为了儿子的将来,也不肯向太子低头,她在巫族的身分,定然不低。

当然,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了。

安潇潇现在头疼的是,澈公子,这个曾经的阿贵,被她当佣人使了那么久的男人,竟然是皇室后裔!

这样欺骗她,简直就是不可原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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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真相,有没有谁之前猜到了?哈哈!

第八十一章 失了天下又何妨?

安潇潇曾经不止一次地明确表示过,她最不愿意的,就是嫁入皇室…

一来是因为一入皇家深似海,再者,皇家的饭,可不好吃。

可是没想到,她自以为自己幸运,自以为聪明,拒绝了李庭希,嫁给了这个男人,却才是栽地最厉害的!

早知如此,她是不是就应该当初连救也不救他?

安潇潇简直就是要气死了!

现在这样算什么?

大事瞒着自己,等到过了门儿,生米煮成熟饭了,自己就算是知道了又怎么样?

这个男人,他是笃定了自己不会跟他和离吧?

也是,皇上亲自下的旨意赐婚,想要和离,哪那么容易?

安潇潇只觉得自己的胸膛内,气血翻涌,如果不是因为考虑到这里是她的住处,她一定会第一时间拍过去一掌!

澈公子小心地看着她,根据她现在身上的气息来判断,就知道她一定是生气了。

其实不用想也知道她为什么生气。

澈公子这会儿真的是大气儿都不敢出一声了。

谁能想到,在沙场上运筹帷幄的钟离大将军,现在竟然这般地小心谨慎?

说得更直白一些,简直就是有些怂了。

即便如此,仍然不能让安潇潇的火气降下来。

好一会儿之后,安潇潇才闷声道,“我不想与你动手,你走吧。”

语气淡淡地,除了透着几分疏离之外,还有几分的嫌弃。

这让澈公子如何能平静得下来?

“潇潇,我知道错了。你打我骂我,我都认了。就是求你千万不要不理我。”

安潇潇哼了一声,“你以为这种手段在我面前有用?”

“潇潇!”

“够了!如果不想让我更讨厌你,走吧。”

一句讨厌你,顿时就让澈公子变了脸色。

咬咬牙,围今之计,也只有听她的话了。

一步三回头地到了门边,看着安潇潇无精打采的模样,又委实心疼。

罢了。

如今能让她消消气的法子,实在是没有想出来。

大不了,他就到皇上跟前请几天假,然后再想法子下厨做些她爱吃的菜肴和点心也就是了。

只是,这一次,澈公子明显是把困难想像得太简单了。

这一次安潇潇的火气,可不是几顿饭,就能让她消下去的。

“姑爷,您回去吧,小姐吩咐了,她不想见您,您做的东西,她也不想吃。”

连这美食计都不管用了,澈公子的脸当即就垮了下来。

九月并不清楚他们二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不过,惹得她们小姐不高兴了,就是姑爷的错。

“您先回吧。若是小姐想见您了,奴婢自会派人去通传的。”

澈公子不语,一脸懊恼地看着寝楼的方向。

早知道如此,当初就应该早些说的。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事情被揭开,自己怎么辩解,都是不可能为自己洗白了。

说来说去,自己这也算是咎由自取了。

只是,看到她这样气着,也不是办法。

自己是她的男人,总要想些主意。

好不容易将她娶进了门,总不能就这样轻易地再让她舍了自己吧?

一想到了安潇潇有可能会远离自己,澈公子的心就是一阵阵的抽痛。

总觉得,就好像是世界末日即将来临一样。

简直就是宛若从天堂跌到了地狱的感觉。

安潇潇一连几天,也不出门。

倒是乌昊辰每天定时到她这里来聊聊天,虽然不知道都在聊什么,可是一想到了他们男女独处,澈公子气得就想杀人。

每每对上了澈公子那有些嗜血的眼神,九月的嘴角都会抽动几下。

屋子里还有七月和其它的丫环在呢,姑爷这是个什么眼神?

安潇潇不肯见他,澈公子也并不气馁,就一直住在了靖安侯府,哪儿也不去了。

还真就到御前告了几天的假,说是身子不适,需要静养。

天知道,到底是身子不适,还是心里头不舒服了。

皇上明知他们夫妻俩闹了小情绪,却也不曾说破。

看着钟离澈为了一个女人能这般地不知所措,皇上反倒是安心了。

身为至高无上的王者,最怕的,不是那些权倾朝野的大臣,也不是那些不学无术的混混,而是太过刚直,无欲无求的所谓清官。

一不图利,二不图名,三不图美色,那他们想要什么?

不好拉拢,不好利用的臣子,对于皇上来说,才是最头疼的。

像是钟离澈这样的,在皇上眼中,就等同于是有了弱点的。

将来再用他,也自会没有太多的顾忌。

换言之,想要控制他,自然就是拿捏住靖安侯府也就是了。

澈公子可不管皇上是怎么想的,他现在只想着怎么做才能将娇妻给哄好了。

而他现在的这种做法,则是直接就激怒了钟离府的老夫人。

老夫人不能自降身分去靖安侯府,便在自家的屋子里,教训起了大儿媳。

在老夫人看来,孙子不好,只是一心地迷恋那个女人,都是因为这个当娘的没有教好!

子不教,母之过!

老夫人再偏心二房,也不可能会愿意将错都归笼在自己的儿子和孙子的身上。

在她眼里,也就只有大儿媳和孙媳妇才是外人。

钟离老爷看着自己的夫人被老夫人一阵训斥,纵然是再不满,也不敢当面顶撞老夫人。

“母亲,儿孙自有儿孙福。既然澈儿对潇潇是一往情深,那便由着他去吧。”

这话,也就是他说说。

若是让钟离夫人说出来,只怕老太太真能拿拐杖动手打人了。

“哼!澈儿糊涂了,你也糊涂了不成?我看着那个安潇潇,就是一个狐狸精了!这几天我到护国公府去串门子,都快被人家的唾沫星子淹死了。说我们澈儿是给靖安侯府做了上门女婿,这还了得?”

老夫人偏心二房,可是心里头却跟明镜似的。

钟离府真正能支撑起门庭来的,也就一人。

除了钟离澈,还能指望谁?

只是她压根儿便不知道,这个孩子,从来就不是钟离府的。

“母亲,旁人爱说什么,便由着他们去吧。左不过是一些个闲言碎语,您听听也就罢了,何必当真?”

“话说得轻巧!澈儿都离府几日了?若是那安潇潇一直在娘家住着,难不成,我们澈儿也跟着一起住在那里了?”

这一问,倒是将钟离老爷给噎住了。

这一次,他实在是想不出什么法子来为钟离澈开脱了。

从老夫人这里出来,便立马打发了人去请钟离澈回来。

可惜了,派去的小厮,压根儿连公子的面儿都没见着。

一连几天,澈公子吹箫、抚琴、做美食。

几乎是能想的招儿,都试过了。

只是,里面的人,仍然是一点儿动静也没有。

澈公子心里头那个急呀,可是又不好表现得太明显,每天眼睁睁地看着乌昊辰过来打趣他,却是一点儿法子也没有。

直到这天晚上,澈公子一曲抚毕,看到了七月出来,将屋门敞着,然后什么也没说,便下了台阶。

澈公子心内一喜,这是要见他了?

压下心头的激动,那种感觉,当真就好像是自己时时刻刻都在盼着被娘子宠幸的兴奋和期待。

进入内间,安潇潇站在了窗前,窗子是完全敞开着的。

微风习习,安潇潇一侧的头发,也微微地晃动着。

澈公子站在了离她不过三尺的距离,却再也不敢近前一步。

他能清楚地感受到,安潇潇身上的疏离气息。

咬咬牙,“潇潇,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安潇潇没有看他,轻眨了一下眼睛,“瑾王府与方家的关系密切。瑾王早就知道自己命不久矣,所以,不想留下子嗣,是因为他担心将来他离世之后,孩子再受人苛待?”

“是,也不是。”

安潇潇皱眉,不解地看向他。

“你也是医者,你应该知道,就瑾王目前的身体状况,是很难让瑾王妃生下一个健全的孩子的。”

安潇潇的神色一怔,她倒是不曾想到这一点。

看来,她果然是太过疏忽了。

“殿下是担心将来孩子有问题,再被人冠以妖孽之名,你知道,皇室争斗的手段,到底是有多狠辣的。所以,瑾王宁愿不给孩子出生的机会,也不愿意让一个身有残疾的孩子,存活于世,受人白眼。”

安潇潇轻轻地咬了一下嘴唇,再他说地这般冷静,她的心里,却是无比的疼痛。

曾经那样阳光又温暖的瑾王哥哥,怎么会变成了现在这样?

如果没有当年她的那一刀,是不是,就不会演变成现在的局面了?

“潇潇,不是你的错。你该知道。这些年,瑾王遭遇的暗杀和投毒事件,层出不穷。若是哪一个月没有人来算计他,瑾王反倒是有些不自在了。”

安潇潇抬眸,“你为什么对瑾王这般的死地塌地?是因为他的身分,还是另有目的?”

澈公子愣了一下之后,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脸色一下子变得难看起来。

“潇潇,在你眼中,我便是如此龌龊不堪之人吗?”

安潇潇抿唇,没吭声。

没否认,但是也等于是没承认。

“瑾王是先太子的遗孤,也是世人皆知,唯一幸存的后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