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殿中不乏有心思浅些的嫔妃微变了脸色,但荣妃仍宽和地笑着,一双丹凤眼看向颖充衣:“妹妹年轻好奇,却也不必心急。往后日子还长,都是自家姐妹总能见到的。”

??说着语中一顿,声音转而轻了些,仿佛自语呢喃,又偏让每个人都听清楚了:“再过几日就是端午宫宴了。”

??说完的刹那,她就似忽而回神般又抬眸笑起来;视线梭巡一圈,落在顾清霜面上:“昨日本宫去向太后娘娘问安,正碰上皇上也在。太后娘娘提起上个月进宫的各位妹妹都还不曾正经面过圣,这两日顾贤仪便准备着去吧。”

??这“面圣”是什么意思,谁都听得明白。一时间许多双眼睛都看过来,顾清霜垂眸不抬,带着三分惋惜轻道:“臣妾谢娘娘记挂,但却不巧,臣妾早几日晨起出门散步受了寒,虽瞧不出什么,却总觉乏力。此时面圣,只怕将病气过给皇上,求娘娘另行安排。”

??“这样?”荣妃面露惋惜,“那可要传太医快去看看为好。”视线又转了一转,停在新人之中封位仅次于顾清霜的宝林柳氏面上,“那柳宝林便先去吧。”

??柳宝林家中官阶算不得高,却是世代书香。听言起身,落落大方地深福下去:“诺,臣妾谨听吩咐。”

??荣妃和颜悦色地点一点头,便叫大家散了。按这个意思,新宫嫔便是要从今晚开始觐见,依位份依次排下去,柳宝林之后是陆宝林,再往后是颖充衣、佘充衣,最后是吴良使。

??至于顾清霜排在什么时候,得看她何时才能病愈了。

??回芳信宫的路上,顾清霜身边安静得有点反常。她素日出门都只带阿诗和卫禀两个,有时更只带阿诗。卫禀话不多,但阿诗是爱讲话的性子,路上总爱寻些有的没的来聊。

??眼下,她却禁不住惋惜顾清霜错失了头个面圣的机会,又有些担心顾清霜受寒之事。这事她从没听顾清霜提起过,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于是踏入碧玉阁,阿诗就依荣妃的吩咐赶忙请了太医来。一刻后赶来的陈铎与他们倒也算熟人,在太医院身份不算高,从来只给小嫔妃们看一看病,六尚局的女官们偶有病痛也常找他。

??陈铎先前随知宫中添了位顾贤仪,却没想到是顾清霜,好生怔了一怔。回过神来刚要见礼,顾清霜就挡了他:“也算旧识了,太医不必多礼。”

??“贤仪娘子客气。”陈铎躬一躬身,上前为她搭脉。不过片刻就蹙了眉,“娘子玉体康健,并无不妥。”

??顾清霜眼帘低垂,抬手摘了腕上的玉镯放在案头,对他的话仿若未闻,兀自开口:“我只是觉得疲乏,并无旁的病症。依着太医看,稍稍将养个六七日,能不能好?”

??陈铎微怔,旋即心领神会:“小病而已,自然能,娘子不必忧心。”

??顾清霜点了点头:“有劳太医了。”

??一点无伤大雅的小事,顾清霜原也知道他没必要拒绝,只是好处仍要给到,她就除却那只镯子,又示意卫禀塞了些许银两。

??自陈铎道出她身子无碍起,阿诗面上的讶色便掩不住。待得卫禀送了陈铎出去,阿诗更是不解,上前急问:“既是没病,姐姐何必?”

??“你当头一个面圣就一定好么?”顾清霜嗤声冷笑,“皇上摆明了是被太后逼着见我们的,正不知有多气不顺。”

??俗话说伴君如伴虎,那便是在寻常时便是如此。在皇帝显然气不顺的时候,风险只会更大。

??所以这头一个去探皇帝心情的人,谁爱当谁当,她不会去。至于方才与陈铎说的那句话,陈铎愿意瞒着自然好,让皇帝知道了倒也无妨。

??当晚,皇帝果然翻了柳氏的牌子。柳氏是个贤惠大方的人,大抵也没触着什么霉头,翌日便有旨意下来,晋她至从六品贤仪。

??往后两日,皇帝似乎没什么心思,又是独寝,第三日才召见了陆宝林。陆宝林没得晋封,但也得了些赏赐,应是也没什么事。

??再往后,颖充衣却显然说了不该说的话。细由不太打听得着,只听说颖充衣入夜前就被送回了自己宫中,身边亲近的大宫女被押去宫正司杖责。

??阿诗闻讯直抚胸口:“还好姐姐没去。皇上这么大的火气,可得再缓一缓。”

??顾清霜却摇头笑说:“不用,这两天就可以了。”

??前面两位都没事,已足以证明纵使事关敏妃,皇帝也尚能克制。颖充衣遭了罪,只能证明她太傻。

??于是翌日清晨,顾清霜便又请陈铎来把了脉,陈铎离开碧玉阁就去了荣妃那里,回话说她已无虞,可入殿侍君。

??当日傍晚十分,袁江带人到了芳信宫来。见到顾清霜,满面笑容地一揖:“贤仪娘子,皇上请娘子一道用膳。娘子收拾妥当,便随臣去紫宸殿吧。”

??一道用膳,这倒是前面三位都没有的。

??顾清霜对他道了声:“有劳大伴,稍等。”就坐到妆台前,让阿诗帮她将发髻理了一理。她位份还低,又是清修过的人,于情于理都不该奢华,衣着穿戴都从来简单。今日穿了身杏黄色绣花枝蝶纹的齐胸襦裙,便已是在她身上难见的色彩了。

??登上袁江备来的暖轿,她一路都没有说话。等到紫宸殿,落轿停稳,她揭开帘子下来,抬眸看向殿前匾额时眼中多有几分敬畏。

??袁江躬身:“娘子,请吧。”

??她无声地点点头,提步入殿。

??殿中,宫人们正往桌上布膳,萧致犹坐在书案前看着奏章。余光睃见有人进来,他抬了抬眼。看见是她,又索性将奏章放下:“你来了。”

??顾清霜敛裙,施大礼叩拜:“皇上圣安。”

??“免了。”萧致饮了口茶,顾清霜规规矩矩地起身,不及抬头,就听他又说,“听闻你前几日病了?”

??不咸不淡的口吻,好似只是随口一问。

??顾清霜不着痕迹地抬眼,他正执盏喝茶,神情同样瞧不出什么。

第20章 芙蓉帐暖

??呼吸之间,顾清霜脑中思绪飞转,几样答案都浮于面前。她踌躇一瞬,拿了主意,低头咬唇而笑:“其实没有……”

??萧致眉心微跳,淡看着她,她红着脸,面上尽是女孩子使小聪明时才有的局促。好似全没注意到他面色不善,她低着头走到他身侧,声音轻轻柔柔的:“其实是……臣妾见皇上与敏妃娘娘如胶似漆,忽而一连两日未曾去见,觉得奇怪。那日又听荣妃娘娘安排臣妾觐见,臣妾只当皇上是碍着宫规礼数不得不忍痛割爱来见臣妾,便以为只消自己称病,皇上就又能去敏妃娘娘那里了。”

??她隐约觉得他该是听说了什么,只是尚不知是谁扇了耳边风。但不论是谁,眼下她主动和盘托出总比被他逼问再讲要强。有些事,显得被动便总是听着假一些。

??萧致落在她面上的目光变得复杂,俄而笑了声,无奈摇头:“倒没见过你这样的,盼着朕日日都去敏妃那里?”

??顾清霜抿唇,见他又拿起奏章来继续读,就随手研起了墨:“臣妾倒不是非盼着皇上去见敏妃娘娘,但既然入宫是‘侍君’,自是皇上顺心与否最紧要。倘若皇上身边多了臣妾这么个人,反倒多了要做些不想做的事,臣妾还不如在千福寺待着。”

??萧致以手支颐,悠闲地微偏着身子,仰头看着她:“你们尼姑是不是因为经念得多了,所以心思细,话也多。”

??顾清霜一滞,头低得更低些:“臣妾多嘴了。”

??萧致搁下奏章,捉住她研墨的手腕:“用膳。”

??膳桌设在正殿侧后方的寝殿。顾清霜轻轻应了声“诺”,就跟着他往寝殿走,一路都没说话,好似沉闷于他方才那句责怪。

??一并在膳桌边落了座,她也只无声夹菜,安安静静不置一词。

??如此,他自是很快就觉察了她的情绪,边执箸夹起一片鸭肉边抬眼觑她:“生气了?”

??顾清霜低着头:“皇上不喜臣妾话多,臣妾少说就是了。”

??柔顺之余,三分委屈。

??随着一声嗤笑,那片鸭肉便落在她的碟子里。他手中筷子一转,筷尾敲在她额上:“逗你的,还当真了。”

??顾清霜这才有了几许笑容,双颊泛起红晕,低头夹起那片鸭肉来吃。

??不过这一整桌御膳,她从头吃到尾,也就只这一片鸭肉是荤食,其余皆是素菜。他偶尔扫她一眼,末了终于问她:“还在吃斋?”

??“没有。”顾清霜摇一摇头,“只是吃斋久了,一时倒吃不惯荤食。问过太医,说慢慢适应也好,不必强求。”

??她想在他心里占据一席之地,就得有事让他记挂着。想让他有事记挂,总得送点事给他记挂。

??他却没多说什么,点一点头,搁了筷子。

??顾清霜便也不再用了,见有年长的女官无声地进来,就离座福了一福,随她们去沐浴更衣。

??萧致自也去沐浴一番,倒比她快了不少。等她的工夫便又看了两本奏章,直到她回寝殿来。

??她换了身藕荷色的柔软寝衣,半干的长发随在身后。他原盘坐在床上的榻桌前,不经意地抬头看了眼,视线便被拉去,索性放下奏章,支着额头看她。

??她走到近前才察觉到他的目光,顿时有些紧张,顿住脚步,垂首深福:“皇上。”

??“来。”萧致倾身,伸手扶起她,就势将她拉进怀里,一吻落在她耳际,“过了今日,小尼姑不许胡思乱想了。”

??她低眉顺眼地嘴硬:“臣妾没胡思乱想。”

??“还没胡思乱想。”他食指刮过她的鼻尖,“都觉得朕是‘不得不忍痛割爱’才来见你了。”

??她那句话略一细品,就能品出无穷无尽的委屈。

??她好似不服,又嘴硬了一句:“臣妾只是盼着有情人终成眷属罢了。”

??他眼眸微眯,反问她:“朕和敏妃有情人终成眷属,那你呢?”

??她颔一颔下颌,神情变得不自在:“臣妾自有办法打发时间。”

??“总爱成全别人委屈自己,天下没有比你更傻的了。”他边说边又敲她额头,而后也不叫宫人进来,自顾自一端榻桌,连着桌上奏章一起放到床边地上。

??再回过身,他把她一抱,放进床榻里侧。顾清霜忽而紧紧闭眼,就听到他笑:“怕了?”

??她猛力摇头,自然只会更显得怕。

??心里却只在笑——怕?

??上一次,实在说不清是谁要了谁。

??诚然,他这方面的功夫着实不错。上一次被药迷乱心神,有些不讲章法地乱来,这次就不一样了。

??顾清霜多少有些意外,惊异于原来这种不能为外人道的事里还能有这种趣味。

??不知不觉间,她的手已紧抠在了他的背后。心跳一再加速,热汗冒了一阵又一阵,一再忍耐之后,她终还是觉得自己禁不住了,恍惚间开口唤了声:“施主——”

??嗓音沙哑,已带哭腔。

??耳边蓦然腾起一声轻笑:“你叫我什么?”

??顾清霜置若罔闻,只余轻轻的哽咽声一再从喉咙里渗出来。

??俄而又闻他自顾自笑了声,最后一股劲力了去,他可算将她放开了。

??顾清霜几是一瞬间就扯过了被子,缩紧身子,双目盈盈含泪。

??萧致偏偏要逗她,伸手将她往怀里一圈:“小师父适才说什么?”

??他果然听见了。

??顾清霜低一低眼,就不答话,带着三分气性,只说:“臣妾去擦洗。”

??刚撑起身,又被他一把拉回去:“好好睡了。”

??他手臂有力,将她的身子箍得死死的。顾清霜动弹不得,轻声又说:“尚寝女官说要去的。”

??他的手在她背上拍了一拍:“累了就睡,不必管她。”

??顾清霜哑然。

??男人,有时着实是让她佩服。别看他处处留情,可只消他愿意,便又能随时对人温柔至极。

??这与她给他的温柔可大是不同。她心底有那么分明的算计,给他的万般温柔皆是假。而他——她相信在他享受这些的时候,每一分温柔都是真的,对谁都是。

??她于是心安理得地接受了他的好,缩在他的臂弯里安然睡去。再醒来时,是因侧旁又有了明晰地动静,她睁了睁眼,他正起床要去上朝。

??她立时撑起身,他有所觉察,衔着笑转过脸:“朕去上朝,你睡足再起。”

??顾清霜自不打算真在他的紫宸殿中“睡足”,不过为着他的好意,她还是乖顺地躺了回去。明眸清亮地望着他,扯一扯他的衣袖。

??萧致一哂:“干什么?”

??“臣妾收回昨日的话。”

??他想想:“哪一句?”

??“‘不如回千福寺待着’那一句。”她眨了下眼,鸦翅般的羽睫落下又抬起来,“皇上现下就是赶臣妾走,臣妾也要赖在宫里的。”

??她一边说一边红了脸,说完就闷进了被子里,又一翻身,滚得靠了墙,死死地贴着墙壁。

??“……你这小尼姑!”她听到他的无奈笑音。

??只过了一夜而已,她就要死赖在宫里了,他自然明白她在说什么。

??不论读了多少圣贤书,也没有哪个男人不喜欢被女人夸奖“功夫好”的。

??这句之后,她就不再说话了。裹在被子里,背朝着他。他只道她又睡着了,匆匆盥洗妥当、穿上朝服,便去上朝。

??顾清霜在他离开后便起了床,一应事宜都由进殿来的御前宫人们服侍。直至她走出殿门,才见到阿诗。

??阿诗在外候了一夜,神色不免疲乏。见她出来,面色一喜,福身:“娘子。”

??送她出来的御前宦官赔着笑一揖:“御前还有差事,臣便不多送了,才人娘子慢走。”

??阿诗一愣:“才人?”

??那宦官笑意更深:“是,皇上下旨晋娘子为从五品才人,另着内官监去拟封号。娘子回宫静候旨意便是,臣先恭贺娘子。”

??封号?

??顾清霜略作思忖:“劳这位伴伴一件事。”

??那宦官即道:“娘子客气了,请说。”

??她道:“我想起些事,只能当面同皇上讲,请伴伴在方便时帮我问一问皇上,何时得空见我。”

??那宦官正觉她这般刚侍完寝就又寻事面圣未免太过急躁,就听她又说:“要在晋封的圣旨下来前为好。”

??宦官一怔,这听着倒像真是有事?一时虽有惑色,却也不好再行多问,便点了头:“臣记下了。”

??顾清霜颔首道了声谢,就搭着阿诗的手上了暖轿。暖轿抬起来,她就听到阿诗在外打起了哈欠,便揭帘笑她:“你是不是傻?旁边明明也有供宫人歇脚小睡的地方,你就在外面愣等着?”

??阿诗没听完就又打了个哈欠:“颖充衣刚挨了罚,我怎么放心得下娘子?”

??“回去就快睡吧,手里的事都吩咐下去,你且实实在在睡上一天再说。”顾清霜道。见阿诗点头,才放下轿帘靠回垫子上。

??她阖上眼睛,脑海里翻来覆去地回想近来的事。想过每一分细节,也就想好了再入殿时说点什么。

??待得暖轿在芳信宫门口落下,阿诗扶着她下了轿。她刚抬眼看向宫门内,就见一道倩影正转身折进正殿。

??虽只一晃而过,一股子不忿也已足够分明。

第21章 自讨封号

??搀扶顾清霜的阿诗也看到了这一幕,轻声吸气,压音低语:“敏妃娘娘是不是不高兴了?”

??顾清霜无意理会。反正也没有侍完寝一定要向主位宫嫔问安的规矩,敏妃高不高兴关她什么事?

??她相信敏妃再怎样也不会傻到在这个时候把她叫过去给下马威的。

??顾清霜于是气定神闲地回了碧玉阁去,上午多睡了一睡,午后用完膳又传了医女来,给她揉了揉酸痛隐隐的腰背。

??紫宸殿那边一直没有动静。顾清霜想想,便觉也罢了。

??自贤仪到才人,虽是越过宣仪升了足足一品,但到底位份还低,也没有太多礼数,内官监估计很快就能将封号拟出来。皇帝一时想不起见她,待得旨意一下,那些话便没法说了,左右也不能让皇帝将旨意收回去。

??然而待得用过晚膳,紫宸殿却忽而来了人。领头的是御前掌事袁江,见了她客客气气地见了个礼:“娘子,皇上今日实在忙了些,一整日都忙着与朝臣议事,也就刚得空歇下来。听闻您有事要禀,着臣来请您过去。”

??顾清霜含着三分歉意颔首:“一点小事罢了,倒劳得袁大伴来跑一趟。”

??她这样说着,阿诗已塞了两块碎银过去。她位份还低,也没有娘家撑腰,出手并不阔气,袁江倒不甚在意,仍是满面笑容地道了声谢。

??片刻后暖轿便到了紫宸殿,顾清霜随着袁江步入殿中,袁江脚下未停,直接把她引去了寝殿。

??入得寝殿,方见皇帝还正用膳。顾清霜行至近前福身,萧致信手一扶:“一道用些?”

??“臣妾用过了。”顾清霜道。他点点头,示意她坐,她在侧旁坐下,见有事先给她备下的碗筷,索性执箸给他夹菜。

??萧致吃了口她送过来的鸡丁,问她:“听说你有事?早上怎的不说?”

??“晨起皇上上朝之前,还没这事呢。”顾清霜欠一欠身,凝神想想,笑容里浮起两分成心卖关子的俏皮,“臣妾闺名清霜,皇上觉得好听么?”

??萧致笑一声:“雅致不俗,是个好名字。”

??她便欠身:“那便不必劳内官监另拟封号了。皇上随意从这两个字里挑一个,给臣妾当封号用便是了。”

??她话音未落,他眉心已然蹙起。

??顾清霜知他必是想起了别的事,低下眼帘静等其言。俄而听他叹了一声,搁下筷子:“不行。名字里的字算什么正经封号?旨意下去,旁人便要笑话你。”

??譬如南宫敏,得不着封号才称敏妃。六宫嫔妃碍于圣意与她的妃位,明面上不敢说什么,私下里已不知议论过多少回。

??顾清霜眉目间生出几缕愁绪,哀叹一声:“那皇上觉得是旁人的几句闲言碎语要紧,还是敏妃娘娘要紧?”

??他微滞,锁眉看她:“怎么说?”

??“敏字是敏妃娘娘的闺名,不是个正经封号,阖宫都知道,敏妃娘娘更清楚。这些日子,心里最难过的便是她了。臣妾与她同住一宫,在外人眼里又都是如国遗孤的身份,如今她还没得着的东西臣妾先得着了,皇上岂不是帮着外人一起扎她的心了?”

??她说及此处稍稍顿了顿,却没等他再开口,就又说:“臣妾觉得,别的都不打紧。只是皇上与敏妃娘娘情投意合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才修成正果,自是能和和美美才好,何必为了这点小事徒增烦忧?”

??随着她的话音落定,他无奈喟叹,眼中多有几分怜惜:“总这样为别人想着,就真不怕自己受委屈?”

??“成人之美的事,又是臣妾自己愿意,算什么委屈?”她笑容坦荡,“反倒是若令敏妃娘娘心生不快,臣妾便是得了个好听的封号,心里也难过。”

??他良久的沉默,顾清霜不动声色地看着,如料看到他眼底一点点地生出亏欠来。

??他终是一叹:“不能总这样委屈你。”

??自诩深情之人,哪里看得了这种事。

??顾清霜抿唇浅笑,歪一歪头,显出几分娇俏:“那皇上赏臣妾些好东西,臣妾便不吃亏啦!”

??他蓦然而笑,迎上她的双目时,又不失郑重:“可缺什么?”

??这一问,倒令顾清霜蹙了眉。她作势苦思了会儿,苦恼摇头:“倒也着实不缺什么。”

??接着便是半晌的各自沉吟,直至他忽而想起来:“给你添个小厨房吧,免得你总吃不惯。”

??顾清霜适当地露出讶色,连连摇头:“这使不得。”

??小厨房,按规矩是从三品婕妤往上的主位才有的。底下的嫔妃都是去尚食局传膳,除却有孕时尽可随着性子去提要求,别的时候总不好太任性,多是尚食局备下什么便是什么了。

??在从五品才人宫里设个小厨房,说来倒也不是多大的事,只是自今上继位以来,确也还未发生过。

??可他却只低笑了声:“这事听朕的。”说着便睇了眼袁江,“你去安排。让尚食局先拨善做素食的过去,等才人日后能吃荤了,再行换人。”

??袁江躬身应了声“诺”。顾清霜眉目含羞,好似无奈于他的不容分辨,起身盈盈一福为谢。

??这样温柔体贴了一场,当晚,她自是没能离开紫宸殿。这也没什么不好,那些事食髓知味,她心里也没那么多为难自己的迂腐想法,自能乐在其中。

??只是可怜了她的腰。

??翻过这一夜,她就成了此番大选进宫的新宫嫔里唯一一个连续得了召幸的。风头虽比不过敏妃,也足以引得六宫瞩目。

??袁江办事妥帖,顾清霜坐暖轿回到碧玉阁的时候,厨房那边已经忙忙碌碌地收拾了起来。但她一时顾不上,还是先传了医女过来,给她揉按腰背。

??与此同时,珍容殿那边,敏妃正倚在贵妃榻上,身边大宫女思兰为她轻按着太阳穴,小声道:“一早就有旨意下来,说是晋她做了清才人。现下又赐了小厨房过来,可见是个有本事的。”

??敏妃阖着眼未睁,黛眉浅浅蹙着。缓出一声叹,轻道:“终也不过是个才人,罢了。”

??宫里的人那么多,怎么也不差这样一个才人。

??思兰咬咬唇,不忿地还想再说几句,掌事宦官王茂入了殿来:“娘娘,皇上已下朝,往这边来了。”

??敏妃明眸睁开,神色淡淡:“是往珍容殿来的,还是往碧玉阁去?”

??王茂神情僵了僵,强笑:“……该是往珍容殿来的。”

??他一边觉得那位清才人虽然风头正盛,但也不至于让皇上那么记挂,一边心里又真有些拿不准。

??敏妃缓了一息,风轻云淡地站起身:“去迎驾吧。”

??主仆数人便一道往殿外行去,行至院门处,圣驾正至门口。敏妃紧绷的心弦这才松下来,笑容展露,福下身去:“皇上万安。”

??话音未落,便被一把扶住。萧致揽住她,往殿里走:“礼数愈发多了。进去说话。”

??敏妃笑笑,温温柔柔地跟着他回殿里去。入了殿,他自去落座,她睇了眼立于矮柜前沏茶的思兰,将她摒开,自顾自地沏起茶来。

??茶香漫开,她似是随意般开口:“皇上很喜欢才人妹妹?”

??皇帝略微一滞,道:“她懂事,朕便多见了见她。你若不喜欢……”

??“臣妾有什么不喜欢的。”敏妃及时打断他的话,端着沏好的两盏茶,含笑坐到他身边,“臣妾早便说过,在臣妾眼里阖宫都是自家姐妹,臣妾只盼着致哥哥家和万事兴才好。这位清才人,更是与臣妾投缘的人,致哥哥忘了?”

??萧致轻应了声“嗯”,没多言什么,垂眸喝茶。

??敏妃又道:“只是臣妾再与她投缘,也总还是更在意致哥哥一些。宫里规矩这样多,她有称病欺君之事放在前头,致哥哥若不管不问,会不会……”她露出些许为难,“会不会不大好?”

??萧致执盏的手一顿,看向她:“没有那回事。”

??敏妃秀眉拧起,填着愁绪:“怎么没有?那陈太医是怕惹祸上身才来向臣妾禀话,总不能是有心诓骗臣妾。”

??萧致吁气,将茶盏搁了下来:“陈铎所言不假。但清才人实是为你我考虑才出此下策,其中或有思虑不周之处以致欺君,但……”他有些烦乱地摇摇头,“不论旁人如何议论,你不要听便是了。”

??“……致哥哥?”敏妃讶然,心里只觉荒谬!

??过去三年,这么多女人,他都只为她着想,在太后与一众宫嫔面前为她说尽好话。何曾有过在她面前为旁人辩解的时候?

??如今,就这么个与他几面之缘的清才人……

??敏妃一时神思都空了,怔怔地看了他须臾,才强缓出一声笑来:“原是这样……”

??笑音之后,心里还是空落落的。

??她吸了口气,强将这份情绪按下去,也端起茶盏来抿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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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才人?”舒德宫景明殿,荣妃在听到这三个字时,眉心微微一动。

??坐在下首的方淑人如同邀功般笑说:“是。个个以闺名为封号,芳信宫可真是个风水宝地呢。”

??荣妃没开口。她不喜欢方淑人,虽说来也是自己人,但性子太浅薄。饶是一手茶艺练得再出神入化,落在圣上眼里也不过是个逗趣儿的玩意。

??她还是更看重婉嫔一些,婉嫔是个晓得轻重的。当年明明风头最盛,但一瞧情势不好,立刻便转去了太后那边,这才是聪明人。

??荣妃于是也没心思同方淑人多说什么,只淡声告诫:“颖充衣因言获罪,你说话仔细些,别步了她的后尘。”

??方淑人的笑容一下子僵在脸上,讪讪颔首:“娘娘教训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