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是等死?这里有水有树还有野味,我看活到老都没问题。”查元赫嗅了嗅香喷喷的烤兔子,张大口撕咬了一阵。

上官嫃淡淡蹙着眉,将兔子腿搁在一片阔叶上,“这么多天了,道观那边一定发现我不见了。元珊会怎样?会被治罪吧?我一想起来心就惶惶不安。我现在什么亲人都没有了,只剩下一个元珊…”说到最后一句,她已泣不成声。

查元赫顿觉揪心,也没胃口再吃下去,便空出手来拍着她的肩背安慰:“皇上怎么会治元珊的罪,你忘了,令牌都是他亲手给我们的,可见他个善良之人。”

上官嫃侧头看着他,一双剪秋水空洞而茫然,哽咽道:“你怎么才可以做到这般没心没肺,你不惦记亲人,不想念家乡么?即便我再不喜欢皇宫,可我会想念那里的一切,即便那日子过得伤痕累累,回忆的时候竟然那么不舍…我没出息,我真想像你一样,那么容易放下,然后欢快地面对崭新的日子。”

查元赫望着她脸颊上源源不断淌落的泪珠儿,不禁伸手去擦拭,她一直以来都无助而凄惶,只是善于伪装。他觉得喉口干涩无比,艰难地挤出一句话:“其实你放不下的,不是皇宫,不是回忆,而是那个人。”

上官嫃泪眼朦胧地望着那张永远笑容灿烂的脸,忽然扑进他怀里失声痛哭,“我尝试过放下,可是好痛。原来放下一个人,要忍受那样的心痛…我盼望着问他一句,为何怀疑我下毒,为何恨我入骨要掐死我?这么多年,他究竟有没有爱过我,哪怕爱得淡薄也无妨,只要有一点点就好…”

查元赫眼眶湿润,微微仰头深吸口气,道:“如果有一个爱你长久的人拜倒在你面前,你能否放下那一段旧梦?”

上官嫃眼神慌乱地看着他,无法按捺内心的忐忑。罔顾纲常,与自己的外甥不伦?若有一天他们回到了金陵,要如何面对天下人。她正矛盾不堪,泪眼的余光忽然瞥见一抹瑰丽的色彩,缓缓扭头去看,之间茫茫大漠的尽头,竟然凭空出现一座繁华的城镇,她忘记了一切,微微张着嘴问:“那是什么?”

查元赫闻言也扭头看,那圆顶白墙黄瓦的屋子一座连一座,那恢弘的楼台城郭令人惊叹,“海市蜃楼,我们竟然看到了海市蜃楼…”查元赫呆了半响,然后傻呵呵地笑起来,“这是大漠之神显灵,一定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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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嫃不禁朝前走了几步,“那些房子好生奇怪,那是什么地方?”

查元赫得意扬扬道:“是西域的外邦,我曾经和爹去过一回,那里的人相貌与我们也不一样。”

“西域?我的小元就是从西域来的。”

查元赫转回头,看着她艳羡痴迷的申请不禁怦然心动,一手抹过她脸颊的泪痕,轻轻说:“我曾答应你,日后一定要去西域给你再找一只小元回来,我们暂且在这里等着,一定由商队经过,倒是我们随着一起去西域,去找小元,然后再哪里住下,住一辈子。”

上官嫃怔了许久,渐渐回眸睨着他,“我们去西域…住一辈子?”

日渐西斜,霞光万丈,霎时映得那海市蜃楼如仙境般旖旎动人。各种光影在他眼里脉脉流转着,最终定格出一张柔美白净的容易。上官嫃望着她眼中的字迹,好似时光倒转了,回到最初那时候,他站在郁郁葱葱的槐树下,笑嘻嘻地说:“你亲我一口,我马上可以给你找到猫!”

英气的面庞逐渐逼近,炽热的唇烙在她脸颊,上官嫃仿佛被暖风熏得微醉,合上了双眼。

查元赫轻轻在她左耳边说:“我来帮你放下,从今以后,你心里只有我。”

她并未听见,只觉得潮腻的气息拂在颈间,浑身乏力地跌入一个健硕的胸怀,然后任他索取。

他搂着她柔韧的腰肢,从她腰间吻到耳垂。因长年习武布满厚茧的大掌沿着她优雅的肩胛缓缓抚上,绕过肩头,最终停在了胸前。隔着衣料拢着那团绵软,似乎虚无到了极点,又透出如鼓点般热烈的心跳。

上官嫃微微颤抖着,伸手抓住他的肩膀,仿若想推开他,却使不出半分力气。

他们缓缓倒在火堆旁,倒在一堆阔叶铺就的软席上。原本清简的衣裳脱却得毫不费力,他痴迷地打量她周身,仿佛在欣赏一件惊世绝品。珠圆玉润,肌肤细腻如白瓷,玉臂和纤腿都拥有漂亮的肌理。

她微微睁开眼,春水般的眸光迷离地望向他。他哪里受到了这般魅惑,抛却了那仅存的清醒,近乎霸道地吮住她的唇。火堆里干柴劈啪作响,他们亦如烈火焚身,激烈缠绵。

霞光笼罩之余,好似有什么东西在起起伏伏,涤荡着他们两个人。

终是不能承受了,好似要被焚毁一般,她微启的唇中逸出陌生的零碎呻吟,双颊绯红,唇尖微蹙,眸光荡漾。混乱之箭他刺入她的身体,一声呻吟,一声惊呼,她两手拽紧了身下凌乱的衣服,尚有湿痕的眼角滴下一行热泪。

这一刻好似天地都静止了,查元赫怜惜地捧住她的脸问:“疼么?”

灼人的气息迎面拂来,上官嫃又闭上眼,双臂渐渐攀住他的肩,修长的腿盘缠上他的腰。他在她身上温柔起伏,温柔得几乎不像他,然后,渐渐深入,渐渐强势。支离破碎的喘息愈演愈烈,仿佛风暴夹杂着无尽黄沙漫天而来,席卷了一切。她残存的理智无法再撑下去,于是化成一声声呼唤,从檀口中满溢而出,“元赫…元赫…”

只为这两个字,他一切都足够了。

湖边的水清澈浅透,晨曦洒在水面上,和着风漾起一片金色粼粼。上官嫃蹲在水边浣衣,手中拽着雪白的袍子一动不动,出神地望着袍子上的点点落红,如白雪皑皑中的几朵怒放的梅花。只是这痕迹怎么洗也洗不净,而她手臂上的守宫砂,一去不返了。

她的长发随意绾起,斜斜插了支发簪,额前垂下的几缕被她无意间弄湿了。后背忽然被一大片滚热的胸膛裹紧了,查元赫环住她的腰,埋首在她后颈深嗅,“为何不多睡会儿?”

霎时,上官嫃耳根红透了,将白袍上那片有血迹的地方悄悄攥进手心里,嗫嗫说:“我睡不着就起来了,不如你再去睡会儿。”

查元赫用鼻尖轻轻轻蹭着她的耳垂,道:“孤枕难眠。”他斜斜瞥见水中的衣袍,方知她在浣衣,忙伸手去捞,心急道:“你不能受凉,我来洗。”

上官嫃一惊,双手攥得更紧了,“不要,我自己洗。”

“你…”查元赫箍住她,低声道:“你受累了,好好歇几日,什么事都交给我就行了。”

上官嫃还来不及答话,就被查元赫抱了起来,不得已松开了那湿透的白袍。她被他放在一大片草叶上,眼神慌乱不敢直视他。查元赫见她羞答答的模样,觉得可爱极了,忍不住逗弄地说:“你是本帅的女人了,逃不掉的,要听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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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嫃瞥见他敞露的胸膛,想起他们青天白日里竟做出越轨越距之事,好似被火烧一般头脑发热,晕晕乎乎。查元赫痴痴地看着她泛着潮红的侧颜,禁不住捧住她的脸便吻了下去,上官嫃起先闪躲了几下,接着被他钳住了双手不得动弹,两片冰冷的唇瓣在一阵厮磨中变得火热, 炽热的吻渐渐滑向她的颈。喘息交错中,一声轻吟从她喉中溢出,她挣扎了会儿,情急之下脱口而出,“不要,现在是白天…”

查元赫伏在她肩上笑着,“好,那就等晚上再说。”然后飞快地跑去湖边捞起她的衣裳。

上官嫃惊魂未定地摸着自己微肿的嘴唇,独自发怔。

不过到了晚上,上官嫃心神不宁地睡在棚中,查元赫却离她远远地睡在棚外,一夜相安无事。不仅这一夜,接连几夜都如此,上官嫃渐渐放松了紧绷的心,只是放松之余未免有几分失落。

查元赫在不远处喂骆驼,上官嫃时不时瞟他几眼,一面收拾晾在支架上的衣物。她那件白袍洗了几遍,可不知怎么那点点淡红就是洗不掉,好在干透之后颜色淡了也看不出来。上官嫃正捧着衣裳发愣,查元赫拎着上午打的猎物走来,途径她身边探头望了望,问道:“怎么?还要洗一遍么?”

上官嫃红着脸摇摇头,“算了,洗不干净了。”她壮着胆子举眸看他的眼睛,却觉得他好似在逃避自己的目光。

查元赫一面往湖边走一面说:“你记得别下湖沾凉水,要洗的话给我好了。”

上官嫃幽幽地望着他的背影,不知心里什么滋味,抱着干燥的衣物慢慢走回棚子里去。她将裹在身子的毯子摘下,背脊顿时一片凉意,刚要穿上袍子,查元赫突然探头进来问:“你敢不敢吃蛇?”上官嫃斜斜跪坐在葱翠的软席上,只系了件兜肚,背脊扭出一段优雅的弧度,腰线迷人。

她听见突如其来的问话惊惶转过身,迎上查元赫痴迷的目光,不由一窒息,诺诺问;“什么?”

查元赫仓促转过身去,深吸口气重复问一遍:“你敢不敢吃蛇?”

上官嫃连忙穿好衣裳,一面答:“你吃什么我便吃什么。”

查元赫应了声,匆匆逃回湖边。上官嫃越发不解了,默默俯身去叠毯子。

绿洲里夜晚虽然不冷,但多少有几分凉意。篝火熊熊燃烧,烘得棚子里暖暖的,上官嫃辗转难眠,怔怔望着那热烈的火焰将一根根木枝吞噬,觉得口干舌燥,她索性爬起来呆坐了会儿,然后拾了条毛毯蹑手蹑脚走出棚子。

查元赫远远趴在篝火的另一侧,便是他们当日缠绵之地。上官嫃心跳如鼓点般密集,一下强过一下,好似做贼似地悄蹲在他身边,替他盖上毯子。衰弱的光线照着他的脸,那轮廓如刀斧雕刻,棱角分明。下颌的胡楂儿已有数日未剃,显得落拓不羁。上官嫃定定看着他,不知当年的顽童何时长就了衣服英武豪迈的面孔。

她正想站起来,一只大手忽然地将她拽了下去,猝不及防就跌进他怀里。查元赫睡眼惺忪地睨着她慌乱地神情,气息逐渐急促。上官嫃以手抵在他胸前,恰好能摸到他强劲的心跳,红着脸皆是:“我担心你受风着凉,于是拿了毯子来。”

查元赫并未完全清醒,口里含含糊糊念着:“快回去,那里面暖和。”

上官嫃淡淡蹙眉,将脸颊贴近他臂膀,“你为何要睡在外面?”

查元赫不由揽紧了她,望着满天繁星觉得眼花缭乱,喃喃道:“我怕我管不住自己。”

上官嫃仍然不解,揪着一双眉,“为何…对我如此冷淡?”

“冷淡?”查元赫半睡半醒,侧头瞪着她,“我几时对你冷淡了?”

上官嫃挣脱出他的怀抱,抿了抿唇便跑回去了。查元赫缓缓爬起来,赤脚踩着柔软的沙地慢慢走近凉棚,夜风撩起一些火星落在他脚便,他被烫了一下,顿时清醒了大半。上官嫃向棚里侧身躺着,甩个身影给他。查元赫挠了挠鬓角,面上带着几分怯意扑过去强行拥住她,哑声问:“你身子还有不适么?”

上官嫃一愣,陡然明白了他的心思,只是想不到他一向粗枝大叶竟会如此细致入微。见上官嫃未答话,查元赫当她生气了,诺诺道:“这里条件恶劣,没法给你配药,我是真担心你有损伤…”

上官嫃仍然背对着她,嗫声答:“都六七天了,有何损伤都痊愈了。”

查元赫双眸为之一亮,大手沿着她玉臂渐渐滑向腹部,轻轻揉了揉,“不疼了么?”

上官嫃不禁失笑,扭头看着他涨红的脸,“最多疼一两天,况且…你待我并不粗蛮…”她被他漩涡般痴缠的目光深深吸引,嗓音越来越低迷,最终被他的唇封住了。天旋地转,她被他压在身下,唇齿间长久的纠缠令她喘不过气来。

干柴烈火,一触即燃。

他的肌理张弛之间爆发出慑人的气魄,迫不及待要占有她,甚至吞噬她。

她的肌肤如玉一般圣洁,他的身体被晒成健康的麦色,在火光里映照出黑白分明的缠绵。她站栗的指尖触到他颈后的脊骨,沿着那一节节的凸起慢慢数下去,数了几遍,却终究未数清。胸部被粗粝的手掌摩挲着,体内涌上一股烈焰之气,如那火堆里的木枝就像被吞噬,她早已陷入迷乱,吟声似苦似甜。他觉久旱逢甘霖一般,迫不及待地探入那幽秘之地,分分加深,逐渐凶猛。

行来春色三分雨,睡去巫山一片云。这一刻,她只想得到这句诗,这一刻,她凄凄无助的娇喘呻吟中夹杂着一个名字,“元…赫…”

夜风送凉,火堆却越燃越旺。

不知过了多久,上官嫃安谧地趴在查元赫胸前,分不清自己两颊的汗水究竟是她的还是他的。纤指被她攥着细细亲吻,从指尖吻到手臂,从手掌吻到皓腕,她的心便如溺水般不能呼吸。

上官嫃另一手提了提盖在半腰上的坛子,将自己盖得严实,连头都蒙住了。查元赫松开她的手去掀开坛子,捏起她的下颚笑问:“怎么摇躲起来?”

上官嫃羞于启齿,挣了挣想要从他身上翻下,查元赫却箍紧了她,气息拂在她耳畔,“哪儿也不许去,就这样趴着。”

上官嫃不安分地动来动去,见他不罢手,才小声说:“我想去洗洗…”

查元赫拍了拍她的头,“迟些再去。”

“为何?”上官嫃迷茫问。

“免得你再跑几回。”查元赫答得一本正经,似乎也并未觉得哪里不对。可上官嫃在此用坛子蒙住了头,揣着一颗活蹦乱跳的心躲在他怀里。

查元赫拥香在怀惬意无比,捏着她的手又亲吻了一番,突然怯生生地唤了句:“娘子。”

上官嫃惊得浑身僵硬,半响没动静。听得他又唤:“娘子,不如我们拜天地吧?”

她紧张极了却佯装镇定,从坛子里探出头来望着他俊朗的眉目,抿唇笑了笑,说:“我们早已拜过天地,十几年前。”

查元赫喜上眉梢,大叫:“对啊,我怎么忘了!”

上官嫃故意拉着脸瞪他,“是不是你拜天地拜得多了,所以记不清?”

查元赫紧张辩解着:“哪里?我就拜过两次,第二次还是我不情愿的。”

上官嫃拖着懒懒的调子睨着他儿,认真地说:“不管几次,我只有一个娘子。”说完,猛地吻住了上官嫃微微撅起的唇。她欲推开他,不知是气力不敌他还是本就无意反抗,终是任人宰割了。

繁星满天,湖水漾漾,不知疲倦的二人周而复始,一番番纠缠不清。

每过一天,上官嫃便用小刀在树干上刻一道痕迹。日落西沉,她数着那些长长短短的刻痕,心底忽然一阵阵地发慌。被困在这已有月余,可她每月之事未至…

查元赫赤膊在湖边捉鱼,灿灿的夕阳余晖似一层金沙围绕在他周身,柔柔泛着光,上官嫃在湖边踟蹰,不知如何开口。不一会儿,查元赫拎着两条长约半尺的小鱼朝岸边跑,笑眯眯喊道:“小娘子,你想吃鱼汤还是烤鱼?”

上官嫃心神不宁道:“你吃什么我便吃什么。”

“我当然听娘子的。”查元赫凑过去在她脸颊轻啄一下,“快说!”

上官嫃挤出一丝笑,答道:“鱼汤吧,方便些。”

查元赫点点头,忽觉她神色异样,疑惑地问:“怎么了?可是有话想说?”

上官嫃目光闪躲,双颊被晚霞映得绯红,喃喃道:“我觉得…我可能…”想说的话堵在嗓子眼说不出口,上官嫃攥紧了衣袖,深吸口气,却突然听见查元赫兴奋地呼道:“有商队!真的是商队!”

上官嫃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见一支浩浩荡荡点点队伍在霞光笼罩下沿着沙丘缓缓而行。查元赫立马扔了手里的鱼,朝那方向狂奔而去,上官嫃也惊喜万分,随着他身后追上去。

查元赫振臂高呼,时不时回头冲上官嫃欢笑,两人站在绿洲的边缘翘首张望,背着夕阳定格出两道相依的影子。那队伍渐渐走近,训练有素的士兵扛着刀枪,骆驼拉着一辆宽敞的篷车,查元赫脸上的笑容渐渐僵住,一把握紧了上官嫃的手。

上官嫃微微胆怯地往后退了一步,躲藏在他身后,“他们是什么人?”

一阵突如其来的狂风刮起,旌旗飘荡,红底黑墨赫然画着一个唐正威严的“查”字。

“爹?”查元赫迟疑再三,牵着上官嫃慢慢朝前走。

对方亦加快了速度,知道先行的士兵们将他们二人团团包围。查元赫感到异样,高声问:“查将军可在车上?”

驼铃叮当,晃晃悠悠拉着篷车走进了包围圈,敞开的布帘令车内一览无遗,司马银凤缓缓走至车边,目光极为复杂地盯着他们,语调疲惫:“你爹往南边寻去了,我一会儿要给他传个信,叫他回扁州去。”顿了顿,司马银凤斜睨着周围的将士,“怎么?你们都不认得皇太后?”

一圈圈士兵陆续跪下,呼声震天,“叩见皇太后!”

只这短短的一瞬,上官嫃前一刻被冰冻三尺的心里,陡然又涌起无数惊涛骇浪,她忠实挣脱了查元赫的手,缓缓走向前,“平身。”

司马银凤并未下车,始终高高在上睨着他们,下令道:“既然找到了,那便先在前面扎营,明日回程。你们去给皇太后搭寝帐,本宫稍后再做安排。”

士兵们纷纷忙碌起来,大队伍缓缓移进绿洲。

上官嫃脑里空白一片,只觉得这夕阳极刺目,刺得人头昏眼花。司马银凤躬身,朝她伸手,语气温和道:“太后,请上车。”

上官嫃木然地朝她走过去,耳边传来查元赫低微的呼唤:“晚上在帐里等我。”那熟悉的嗓音令她心绪稍微平和了些,不论前边的路究竟要怎样走,他都会护着她的吧。

寝帐的帘子厚重,一放下来,大漠里呼啸的风声顷刻被遮掩着毫无踪迹。上官嫃呆呆地跪坐在床铺上,失神地望着自己的手臂,并未察觉有人进来,直到司马银凤逼近地问:“太后似乎有心事?”

上官嫃心中一惊,从容地将衣袖放下,“皇姐劳累了,怎么不在帐中休息?”

司马银凤满面倦态,不似从前那般锋芒毕露,叹道:“我想叫你看个东西,又担心你情绪过激,便先来问一声、”

“皇姐想叫我看什么?”上官嫃定定地望着她。

“我们在大漠里遇见了押解犯人去扁州的队伍。”

上官嫃喜出望外,表情刹那又僵住了,静静地不发一言地瞪着司马银凤,似乎预料到了什么,手指便剧烈颤抖起来。司马银凤握住她的手,痛心道:“他们被风沙埋致死,后又被暴晒多时,已被晒成了干尸,面门难忍…只想叫你去认一认你爹,好焚了骨灰回去下葬。”

打至183

上官嫃僵了许久,嘴角微微抽搐,艰难地挤出几个字,“等一会儿。”

“嗯,我在帐外等你。”司马银凤戚然地望了她一眼,快步走了出去。

上官嫃猛地捂紧了胸口,大口大口喘气,生生地将悲伤吸进肚里不着痕迹地消化掉。她极度恐惧,又必须撑下去,世上已再无亲人,最疼爱她的爹此刻就躺在不远处,等她去认,等她带他回家。她还记得,娘亲的墓穴有两口石棺,其中一口是爹留给自己的,她要带爹回到娘身边,让他们重聚。

上官嫃骤然爬起来疾步冲出寝帐,对背对着自己的司马银凤说:“我们走吧。”

此刻,查元赫正站在一丈开外,怔怔地望着她。司马银凤侧头唤他,“你也一起去好了。”说着,她便拢着防风斗篷朝小帐去了。上官嫃失魂落魄地随着司马银凤,并未在意查元赫朝自己伸来的手,只自顾自地朝前走,好似只剩下一具躯壳。查元赫抿紧了唇快步跟上她,护在她身后,生怕那摇摇欲坠的身子突然晕厥倒地。

这一段路极近,怎么好像走了一世那么长。帐里守卫的士兵掀开帘子,现出里面两排用白布遮盖的尸首。上官嫃顿了顿,垂头钻进去。

司马银凤抬了抬手示意,士兵便将白布扯开。数十名干尸呈现在眼前,那些皮肉干枯粘连在骨骼上,面容惊悚至极,头发稀疏枯黄,就像传说中的恶鬼一般。上官嫃侧目瞟了几眼,便不敢再看,肚里一阵汹涌好似翻江倒海,忍不住扭向一旁干呕起来。其实口里什么也没呕出来,只是眼泪先簌簌扑落了。查元赫揽住她的胳膊,心疼得无比复加,却不知要说什么才可以安慰她。

司马银凤轻声道:“若是不敢,改天吧。”

上官嫃死死咬住下唇,踉跄几步冲到那些干尸当中,一面泪流,一面细细打量。查元赫在一旁看的揪心,恨不得将她拖出去,好不让她刚结痂的伤疤又再次溃烂流血。

上官嫃剧烈颤抖的手翻动着一具具干尸身上褴褛的衣裳,终于在其中一具面前跪了下去,泣不成声。

司马银凤快步走了去,瞠目端详,问:“是他么?”

“是…亵衣的袖口有娘亲绣的花纹…”上官嫃攥着尸首的袖口,隐忍的哭泣渐渐变成嚎啕,声嘶力竭。查元赫从身后抱住她,用自己的胸膛包裹住她颤抖且冰冷的身体,埋首在她颈间哽咽道:“还有我,娘子,我一直都会在…”

上官嫃渐渐伏地痛哭,她许久没这样哭过,最近的一次,仿佛是在太液池边,她以为那是便穷极了一生的眼泪,原来不是,伤痛不曾麻木,而是逐渐加深。丈夫、爹娘、家族,一丝丝从她生命中被剥离,她终究落到了一无所有的地步,就算躲在大漠里,仍然逃避不了如此残酷的命运。为何要甘心忍受?为何只有无尽的忍受…她从未争过什么,但也是时候争点什么了。此仇,不共戴天…

漆黑的帐里燃起了一点火光,司马银凤提着灯笼慢慢走近床边,见上官嫃仍然坐在角落里纹丝不动,好似丢了魂一般,只是等着空洞的双眼。查元赫趴在一旁睡得正熟,轻微的鼾声中海透着几分天真。

司马银凤望着上官嫃低声说:“你知道左右命运的可以是别人,也可以是自己。公孙一族因受凉王怂恿意图弑君才惨遭灭族,皇上喘疾突发全因酒中被凉王的人吓了毒,你父亲更是如此冤死在大漠之中。如今朝堂诡异,忠良陆续被害,摄政王一心培植自己的势力,罔顾社稷。上官嫃,你饱读圣贤书,知书达理,难道要做一个不忠不孝不仁不义徒有虚名的皇太后吗?”

上官嫃缓缓抬眸,晦暗的眼中再也不复往日清明,她气若游丝却无比坚定道:“我不要。我是皇太后,我要回去告诉所有人,是谁弑君,是谁逆谋,是谁在扰乱朝纲,是谁让社稷陷入风雨飘摇。”

“好,我会助你。”司马银凤慢慢走近她,用灯笼照亮了查元赫的脸庞,“可是他呢?元赫生性耿直,为人仗义,他会为你赴汤蹈火,两肋插刀,可是你真想看见他赴汤蹈火、两肋插刀的场面么?我承认我自私,不想他牵涉到那些无法明辨的是非当中,你可割舍得下?”

上官嫃一合眼,满眶的泪便倏然滚落,嘶哑的声线中透着一股恍若隔世的沧桑。缓缓道:“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他阳光般的笑靥,是她陈年旧梦中唯一的光亮,与其让这光亮在阴霾里渐渐湮灭,倒不如放逐他去更加光明的地方,如那些翩翩白鸽,遨游蓝天。

司马银凤已然得到了想要的答复,提着灯笼转身离去,帐内又陷入一片昏暗。上官嫃伏在查元赫身上,湿漉漉的嘴唇贴在他唇瓣辗转,“元赫…再唤我一声娘子,可好?”

可惜,凄凉的静谧中,徒有她肝肠寸断的哭泣。

弦月如钩,夜幕漆黑,不似往日的深蓝。营地间篝火寥寥,这是大漠里最后一夜,明日就要进城了。疲惫的士兵们随便吃了一阵便回营帐休息,几只骆驼也相继趴下,驼铃叮当作响。

帐内充盈着肉香,在大漠里能吃上肉便是极奢侈的,查元赫却直愣愣望着菜肴发呆,丝毫没胃口。司马银凤这一番也着实受累了,微微咳嗽了一阵,抿了口水,道:“不管你作何想,都必须打消那年头,她是你舅母,这辈子都是。回去之后,我会请求皇上将你调走,去戌边。”

查元赫戚然道:“男子汉大丈夫,焉能始乱终弃?娘,请恕孩儿不孝。”

“何止是不孝!”司马银凤气急,狠狠扇了他一巴掌,“你明媒正娶的妻子如今身怀六甲,难道抛妻弃子就是大丈夫所为?”

查元赫傻傻捂住火辣辣的半边脸,磕磕巴巴道:“她…她…她怀孕了?!”

“你明媒正娶的妻子如今身怀六甲…”隔着帘子,帐外的上官嫃只听清楚了这一句话。她收住已经在掀帘子的手,缓缓摸在自己的小腹上,一步步往后退,最终扭头而去。

见查元赫痛苦纠结的样子,司马银凤渐渐压下怒火,厉色道:“你现在就去帐里跟她说清楚,你们只能一刀两断,别无他选!”

查元赫跌跌撞撞冲出了长公主的寝帐,抱头瘫坐在尚有余温的沙地里。别无他选?不,他从不违背自己的内心!

帘子揭开,夜风乘隙而入。火焰摇摇晃晃,许久才稳下来,一缕缕黑烟从火柴中腾起,熏得帐内有些呛人。上官嫃在火堆边发愣,莲查元赫进来都只抬目望了一眼,继而又垂眸下去。查元赫眼见着她日益消瘦,心痛难当,面对这样形容枯槁的上官嫃,他想说的话更加难以启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