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的眉眼弯弯,眼底隐约媚态,一举手一投足都含著无限风情。小女孩儿睁著黑葡萄似的眼睛看著她,小脸儿有些红,害羞地躲到李倾婉的身后。

宫里面至今只有这一位公主,便是由婉嬪李氏所生,不到三岁,小名儿唤作"大妞儿"。早在当今圣上尚未登基之前,府邸里曾有妃嬪诞下小格格,然而都未能长大成人,尚不足月,便幼殤。因此便效仿民间,取了一个好养的名字。大妞儿也深得皇上宠爱,连著其生母李氏,都一併跟著福泽升迁。

"小孩子认生,云嬪妹妹不要介意。"李倾婉说罢,将她从身后牵出来,低声轻斥道,"平素额娘是怎麼教你的?见到云嬪娘娘也不叫一声姨娘,这麼没礼貌!"

大妞儿一扁嘴,有要哭的跡象。

武瑛云忙拉著她的小手,笑著道:"姐姐不要责怪她。小公主可是我们万岁爷最宝贝的女儿,是心头肉。将来等她及笄了,指不定要封个固伦或是和硕的封号呢!来,过来姨娘这边。"

固伦是皇后所生的公主才有的封号,代表著无尚尊贵的身份,是皇室中最高的封赏。然而前朝却并非没有例外,若是得到特别喜爱,同样可得此册封。李倾婉一笑,眼睛里透出毫不掩饰的得意。

"这丫头喜欢看鱼,不如云嬪妹妹带她去池塘那边看看锦鲤。多亲近些,她就会渐渐与你熟起来。"李倾婉说完,轻轻地将小公主推向武瑛云。

可爱的小孩子,在宫里面很难看见。早些年,尚有几个年轻小皇子的,然而能平安长大的却很少,其中硕果仅存到现在的,都被如珠如宝地供在皇后娘娘的储秀宫里。平素除了在尚书房里跟著老师上课,便是在学习骑射之术时,鲜能瞧见。武瑛云虽是年轻女子,碰见这麼一个乖巧可爱的小姑娘,不能说不喜欢。

於是牵起她的手,领著她往澄瑞亭一侧的花池走去。

"姨娘带你去看鱼,那些鱼非常漂亮,皇阿玛平时最喜欢来这里观赏了。"武瑛云柔声说著,她正望著花池的方向,自然看不见手里牵著的小孩子,在不经意间回头。李倾婉朝著她点点头。

池塘里,锦鲤鳧水,有些通体银白如雪,有些则是宛若镶嵌著变幻多端的红色斑纹,在清澈透明的水中悠然自在地游动,鲜艳绝伦。

这时,李倾婉身侧的冰雁忽然开口道:"娘娘,奴婢瞧著快变天了,要不要去给小公主拿件披风来?"

第46节:一朝入宫门(9)

"去吧。"

李倾婉摆了摆手,冰雁敛身领命,随即离开御花园。

池塘里的鱼扑腾得很欢,小公主探著身子,像是忽然玩儿心大起,胖嘟嘟的小手扶著花池边缘,嚷嚷著:"我要喂鱼,我要喂鱼…"

武瑛云有些尷尬,心想著又不是逢著午膳时分,身边连个内务府的奴才都没有。哪儿有鱼食给她去喂呢?却又不好扫了她的兴,只好招呼著身边的奴婢去取些鱼食来。

偌大的御花园里,只剩下李倾婉、武瑛云和小公主三个人,就在这时,李倾婉微不可知地抬眼,向小公主使了一个眼神。

大妞儿坐在花池边,见状,笨拙地翻身,而后,竟然自己一下子跌进了花池里。

莲心躲在假山的后面,清清楚楚地看到了这一幕。就在小公主自己翻身掉进花池的一刻,她瞪了眼睛,一句"小心"还没等喊出口,就驀地被身后出现的一双手捂住了嘴巴。

"救命啊,救命啊…额娘…"

那花池里原本并不深,但江南新进贡了几十隻锦鲤,是稀有品种,非要深水才能将其养活,故此加深了池塘,足有一人多高的深度。小公主在水里扑腾,一时浮起来,一时又沉下去。

"大妞儿--"

婉嬪三步并两步冲到花池边,却是一把揪住武瑛云的手,"就算小孩子不懂事得罪了你,妹妹教训一句半句便是了,何必将她推到水里呢?妹妹好狠的心啊!"

武瑛云些懵了,"我…我没有,是她自己跳下去的啊!"

"这麼小的小孩怎麼会自己跳下去?明明是妹妹下的手。来人啊,快来救小公主,来人啊…"李倾婉的尖叫声,回荡在御花园里,然而,一时半刻哪里有奴才赶得过来。花池里,那小小的身体还在水里面挣扎。嘴里像是在叫著"额娘",然而淹上来的水涌进口鼻,呛得发不出声音。

李倾婉吓得脸色惨白,扑到花池边,朝著小公主伸出手。

扑通--就在此时,武瑛云纵身一跃,断然跳进了花池里。华丽的锦裳在水面上铺开一片綺丽的云霞,武瑛云游到小公主的身畔,牢牢地抱住她小小的身子。

等她抱著小女孩儿吃力地游回到池边,李倾婉扑过来,一把抱住小公主的身子,嗓子都哑了,"大妞儿…"

被搂在怀里的小公主,睁著空洞的眼睛,苍白著脸色,嘴唇发紫,在李倾婉的怀中瑟瑟发抖。过了好半晌,才"哇"的一声,号啕大哭起来。李倾婉紧紧地抱著她,也跟著失声痛哭。

七八月的水并不刺骨,武瑛云浑身湿透,锦裳贴在身上,风一吹,仍旧是嗖嗖的凉。这个时候,园外的侍婢已经听到呼喊声,跑进来一看,赶忙将披风搭在她的肩膀上。

"姐姐可能不知道,我自幼在南方长大,水性好得很。所以以后拜託姐姐想要诬陷人的话,最好想清楚一点,哪有做娘的瞧见自己女儿掉在水里不先喊救命,反而是找当事人质问的?"武瑛云睨著目光,皱眉看著她,"更何况,这麼小的孩子,姐姐难道就不怕一旦有个闪失,会要了亲生骨肉的命麼…"

武瑛云说罢,搭著披肩,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御花园。

背后的空地上,李倾婉搂著一身狼狈的小公主,已是满面泪痕。

假山后,莲心同样是被吓了一跳,在亲眼目睹婉嬪利用小公主陷害武瑛云之后,又不知何时身后就不声不响地站了个人。刚开始以為是玉漱,然而等李倾婉抱著小公主走远了,后面的人鬆开手,莲心回头,这才发现是一个眉眼都极陌生的小太监。

"你…"

方才竟然是他捂住了自己的嘴。莲心的眼底露出一丝惊疑。假如自己真是喊叫出来,以自己秀女的身份,一定会被捉个百口莫辩,后果不堪设想。

"奴才拜见莲心小姐。"这时,小太监双手一掸袍袖,单膝跪地,给她请了个安。

"你怎麼会认识我的?"

小太监的脸上没什麼表情,只低著头,压低了声音道:"奴才是敬事房的小安子。是奉了王爷的命令,在宫中护莲心小姐周全。"

莲心听到那几个字,仿佛有一股奇异的力量,在瞬间安定了她的心神,然而她却是眯起眼,定定地看他,"你说什麼…"

小安子抬头瞅了她一眼,然后又飞快地低下头,徐徐地道:"啟稟小姐,奴才是镶蓝旗的包衣,原来在果亲王府里头当差。现在在宫里边伺候,不方便将王府里的信物戴在身上。但王爷曾吩咐过,只要给莲心小姐看一件东西,小姐便会相信奴才。"

莲心没说话,只等著他的下文。

小安子从袖子里掏出一枚香囊,恭敬地递给她,"宫里面处处都是陷阱,王爷担心小姐初来乍到,恐难以招架,特命奴才在暗中相帮。"

巴掌大小的香囊,里面并没有塞香料,只是素白缎面上绣著的一团莲花纹饰,针脚和手艺都是她再熟悉不过的--正是她亲手送给他的东西。

第47节:一朝入宫门(10)

莲心摩挲著香囊上的纹饰,过了须臾,静静地问:"王爷他…也在宫里麼?"

小太监低声回答:"王爷已经进宫,正在慈荫楼筹备祭祀的事宜,需要七天七夜的焚香斋戒,暂时无法抽身离开。但王爷嘱咐奴才与小姐说,您现在独自一人在深宫,一定要万事小心。"

莲心頷首,唇角不自觉地翘了起来。

等她拿著纸鳶回到鐘粹宫的二进院时,玉漱正在屋苑里来回踱步,焦急地等著她。这时见到她安然无恙地踏进门槛,一颗悬著的心才算放下。

"你到哪儿去了,可让我好等!"

莲心进屋后,随手把门扉掩上。玉漱瞧见她手里拿著的纸鳶,不禁露出一抹喜悦的笑容,"呀,你找到了啊!"

玉漱将纸鳶拿起来,心疼地抹了抹上面被树枝鉤破的地方,"你不知道。刚刚在御花园里,我正找呢,就碰见了云嬪一行人,然后又看见婉嬪的人,险些有所冲撞。幸好那边有个角门,就跑了出来,结果绕了大半个宫殿,才从北五所那边绕回来。倒是你,怎麼这麼久才回来?"

莲心关上门,然后拉著她到里间的床榻上坐下,简单地将婉嬪和小公主联手陷害云嬪的事情,向她敍述了一遍。其间自然绕过了敬事房小安子出手帮忙的事。

玉漱听完,又是惊愕,又是唏嘘。

"婉嬪娘娘真下得了狠心,万一小公主有个三长两短,可如何是好?"

莲心摇头,略有担心地道:"这段日子以来,平白髮生了很多事。你和我在这宫里面,都没有足够的家世可以依仗,今后更应该倍加小心才是。"

玉漱幽幽地叹了口气,"都说一入宫门深似海。想不到,内里果真是有那麼多让人猝不及防的祸端。真希望能儘快通过复选,届时若是能被封上品阶,或许就再不用看那些妃嬪的脸色,再不用这麼提心吊胆地过日子了…"

莲心拉著她的手,有些沉默。

宫墙深深,对於她们这些初入宫闈的年轻女子而言,是到了难以想像的地步。那道帷幕的背后,究竟充斥著多少阴谋、毒害、陷阱和诡计?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她们既是待选的秀女,就意味著将来有可能与已有品阶的妃嬪们分一杯羹。尚未有身份,就已经捲入到倾轧和纷争,将来若是果真进了内庭,不知道还将要面对多少鉤心斗角,尔虞我诈。

幸好…

莲心的心思一转,驀地就想起他来,忧心忡忡的眸色,逐渐便染上了一抹明灿和清澈。

地位,本就非她所愿;权势,更非她所期冀。

因為她始终记得自己是因何进宫,因何非要通过要初选和复选。那些曾经答应过的言语,一字一句,都在每每午夜梦回,在耳畔縈绕迴响。

莲心轻轻执起玉漱的手,唇畔一抹笑靨,"就让我们一起努力,一起渡过难关。最后,也能一起站在太妃娘娘的面前。

第48节:扶栏向东风(1)

第六章 扶栏向东风

(1)

八月,金钱夜落。

已经是暑热之季,不知怎的,这一日忽然下起小雨来。淅淅沥沥的雨丝打在窗櫺上,逐渐汇聚成一股,顺著砖墙的缝隙往下淌。潮湿的气息泛上来,到处都是泥土和青草的清新味道。

巳时,封秀春将秀女们聚集到正堂里面,整齐摆著敞椅和绣架,命伺候的奴婢分发了笸箩和绷子,然后教习师傅负责指导她们针黹女红。

按照宫中规矩,秀女选核,在经过初选以后,要参加复选,通过复选而被留下来的,一则是赐予皇室王公或宗室之家;一则是留於皇宫之中,随侍皇帝左右,成為后宫妃嬪之选。现如今能留在鐘粹宫里的,都是通过初试的姑娘,只等著通过復试,成為妃嬪之选,然后被敬事房的太监引阅给皇上。

而等到那时,且还有屡屡复看,有一些会仅是被太妃选中留牌子,有些则是皇上亲自选中留牌子,其餘的则都是被撂牌子,也就是要被送出宫门,失去成為妃嬪的资格。那些被太妃留中的,往往要从常在和答应做起;而被皇上直接留中的,说不定就是未来的嬪女,或是后妃。虽然至今尚无这样的人出现,然而每个少女都开始做这样的美梦,巴望著有朝一日被皇上看中,三千荣宠集一身。

"奴婢知道各位小主在家中时,已经对针黹的手艺,精通非常。然而奴婢请各位小主过来,不仅是為了教习手上技巧,更是磨练秉性和耐心。将来若是各位小主有幸伺候皇上,则要做到心细,心沉,不可毛躁,而针黹女红是最能磨练人的耐心。"

秀女们坐在敞椅上,捧著绷子,都頷首称"是"。

诸女自最简单的宫样开始绣起,从简到繁,一直要绣够两个时辰,才能停下来休息。

有些女子不耐烦地扔开笸箩,有些女子捏著绣针,久不落线,即是在偷懒--教习师傅手里拿著细藤条,毫不客气地一把打在她们的手心,以示惩罚。

这样大约一个时辰过去,门外,驀地响起叩锁环的声音。

封秀春摆手让侍婢去开门,门槛外面站著一个面容清秀的奴婢,赭色旗装,正是在婉嬪身边伺候的大宫婢,薛冰雁。

"秀春姑姑安好。我家主子吩咐奴婢,请玉漱小主过去一趟。"

冰雁礼貌地朝著封秀春一頷首,算是揖礼。

封秀春点点头,招手就让奴婢把玉漱叫出来。其餘的秀女瞧见这情况,无不抻著脖子,羡慕地目送著玉漱的背影。那厢的袭香眯起眼,眼底闪过一丝妒恨的神色。

景仁宫在整个东六宫的西北角,与鐘粹宫只隔著一座承乾宫。冰雁领著玉漱一直顺著朱红的宫墙,步至那堂皇的二进院宫殿,门内还有一座施影壁,据说是元代的遗物。

穿过景仁门,偌大的宫殿即在眼前。依旧是面阔五间,黄琉璃瓦歇山式顶,簷下施以单翘单昂五踩斗栱,饰龙凤和璽彩画。明间前后簷开门,次、梢间均為槛墙、槛窗,门窗双交四椀菱花槅扇式。殿门半敞,可见室内方砖墁地。殿前有宽广月臺,雪白大理石的丹陛,步步铺锦。

玉漱一路走,一路左右顾盼流连,脸上流露出艳羡的目光。冰雁瞧在眼里,并未言语,只引著她走进北侧的配殿。

"奴婢等给玉漱小主请安。"

配殿内窗明几净,在巨大的双面绣屏风前站著一列宫婢,手里都捧著託盘,上面盛著华丽的宫装和首饰。玉漱甫一进门,都朝著她敛身揖礼。

"这…"

玉漱一时怔住,迈进门槛的步子也停住了。背后,冰雁只轻轻推了她一下,然后朝著配殿里的奴婢吩咐道:"好好伺候玉漱小主。"

明媚的阳光顺著窗櫺静静地洒进来,仿佛在地面蒙上一层轻薄的白纱。正殿里的寝阁中,李倾婉端著茶盏,慵懒地坐在西窗前的炕床上,后面靠著金心烫红软垫,半眯著眼,正望著窗外的满院花树,略微地出神。

回廊外响起一阵环佩叮噹的脆响,而后门帘随即被撩开,迈进门槛的少女,足下踏著一双胭脂红云纹旗鞋,身上穿著湖蓝色笼烟釉葵瓣宫装,未綰髮髻,只梳了简单的麻花辫,顺著左耳搭在肩膀,乌丝间别著精緻的景泰蓝单簪,映衬得面容如玉,尤其是眼角一颗泪痣,盈盈欲滴。

李倾婉将手里的茶盏搁在桌案上,上下打量了一下,半挑起唇角,"俗语云,佛要金装,人要衣装。这话果然是一点都不错。"

玉漱战战兢兢地朝著她挽手行礼,"奴婢…给婉嬪娘娘请安。"

"起吧。"

婉嬪轻笑著朝她招了招手,示意她坐到自己的身边,然后吩咐身侧的奴婢将前几日乾清宫赏赐的点心和糖果端上来。

"别紧张。本宫之前便说了,既进得宫门,便都是好姐妹,一併说话谈心,也免得生疏。而且本宫看著你,仿佛就看见了自己刚进宫时的模样,那麼美好单纯。因為只有尚未经歷世事,才会有这麼清澈的眸子和善良的心肠。"

玉漱怔怔地抬眸,"娘娘…"

李倾婉脸上的笑靨愈加温和,轻然地问:"对了,本宫上次送你的舞衣,可上过身了?本宫就怕你捨不得穿,束之高阁。"

玉漱一听,忙跪在地上。

"娘娘恕罪,都是奴婢该死。那件舞衣…舞衣被奴婢不小心弄破了…"

李倾婉的目光从她的头顶掠过去,却是轻笑了一声,"破了就破了,只是一件死物,何劳妹妹提什麼死不死的。只是本宫想问你,那裙子真是你不小心弄破的,还是…有人眼红本宫送你贵重的东西,暗中捣鬼?"

玉漱低著头,没说话。

李倾婉轻轻一叹,伸手将她扶起来,"你终归是太年轻。不知道在宫里边一向是这样,只要你出彩,只要你比旁人优秀,就会遭到无止无休的指摘和责难,更甚者,是谋算和陷害。本宫也是从你这个时候过来的。怎麼会不懂呢。"

玉漱低著头,却是听得动容。

"能得娘娘如此宽容体恤,奴婢何德何能…"

倘若不是莲心跟她说过在御花园的事,真要以為这位婉嬪娘娘是多麼的和善宽厚。她仅是一个刚进宫门的秀女,而她则是高高在上的后妃,不但以礼相待,而且待若姊妹。

这时,李倾婉握著她的手,指尖一点抚摸著她的手臂,"手比柔夷,肤若凝脂…这麼嫩,真是能掐出一汪水儿来。"

玉漱的脸有些红,赧然地咬唇。

李倾婉瞧见她的神色,不禁扑哧一下笑了,"瞧妹妹,到底还是个未经人事的小女孩儿啊。倘若以后遇见皇上,这般忸怩放不开,可怎生是好?"

玉漱闻言,有些惶恐,"婉嬪娘娘,奴婢只是一介秀女,万分不敢存那心思。"

"你说这话可就错了。"李倾婉轻轻拍了拍她的手,"你是秀女,进了宫,就是这宫里的人,是皇上的人。但一日未曾通过復试,确定被最终留牌,还是有可能会被送出去。本宫瞧著你天资极好,生得又漂亮,倘若不能留在宫里,不就太可惜了麼!"

第49节:扶栏向东风(2)

李倾婉说罢,目光高深莫测地落在她的脸上,"玉漱,本宫是因為很喜欢你,才跟你说这些话,才希望你能留下。可明白麼?"

"承蒙娘娘看得起,奴婢…愿追随娘娘在身后。"玉漱低声说完,再一次跪在地上。

这回李倾婉却并未拦著她,只给了冰雁一个示意。

冰雁领命,轻步上前,交给玉漱一枚金丝锦缎的袋子。袋口用丝絛扎紧,但仍可见里面装著满满的金子,黄澄澄,闪烁著一波波的碎光。

"本宫知道你是寒微家世出身的女儿,这些金子你拿著。宫闈这个地方,讲究的不仅是容貌和品行,更要有机会。你是个聪明的姑娘,可要好好把握才是…"

玉漱跪在地上,怔怔地看著手里的绣袋,久久不能回过神来。

御花园、体元殿、静怡轩等处,都是阅选秀女的场所。因著暖阁里每日还有大堆政事要处理,内务府便根据各旗参选秀女的数量多少进行搭配,一般每隔几日只安排两个旗,以供皇上阅看。

直到今时,被阅看过的还只是镶蓝旗和正红旗的秀女,按名讳选出其中十之二三,在体元殿里进行复选。却是并无一人被留下。而且在回来稟报消息的奴婢处得知,皇上兴致甚是不高,几乎不参与,都是勤太妃在主持。据说在这次以后,还要将下一次的选核推到半月之后。

鐘粹宫里的诸女,都在心里打起算盘--倘若要等著轮上自己所在的旗籍,要轮上自己去待选,又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於是那些家世好的,就开始四处托人;那些家底厚的,都在著手四处打点。

申时刚至,敬事房里的太监们结束了午膳,都在继续忙著整理后宫妃嬪们的绿头牌。桌案前整整齐齐摆著一大摞文书,上面的字却很少,是早前的小太监记录的皇帝宠倖某个妃嬪的事宜,手抄本,还要誊写造册,等写好了,手抄本即要焚毁。

"天这麼热,你们还闷在这里埋头苦干啊!"尖细的声音响起,小太监们朝著门口望去,却是李庆喜笑容可掬地走了进来,身后还跟著四个小太监,怀里都抱著一枚又大又圆的西瓜,像是冰镇过,瓜皮上还冒著白霜。

"我算是看出来了,整个内务府,你们才是最辛苦的人。得,今儿太妃娘娘赏了几个西瓜过来,我给抬到门口了,赶紧去吃一口解解暑吧。"李庆喜说罢,吩咐将西瓜放下。

敬事房里的太监们都认得他,是都虞司的总管大太监。眾人此时正热得不行,听他说完,无不喜出望外,纷纷朝著李庆喜道谢。李庆喜摆摆手,示意他们到门口拿西瓜刀,切分冰凉凉的西瓜吃。

明间开门的屋里,宽敞整洁。最靠近西墙的桌案上,摆著一个七尺见方的锦屉。屉子里码放著一枚又一枚香木牌子,牌头拴著深绿色的丝絛,扣著放。那牌子,后宫的人再熟悉不过,下面压的可都是每个将要安排进御皇上的后妃名讳。

李庆喜不动声色地绕过眾人踏进屋里,背对著门口,见四周无人看著,迅速将那些牌子翻过来看,然后挑出其中一块,放在了锦屉正中间最显眼的地方。

他刚将牌子放好,身后就响起了一道咳嗽声。

"领侍大人。"

苏培盛带著玉漱进来,望眼处都是三三两两围拢在一起的小太监,手里捧著西瓜,吃得满嘴淌汁,不由皱眉重重地咳嗽了两下,呵斥著。

李庆喜吓了一跳,在他进门之前,赶紧拿袖子挡住身后的锦屉,朝著他一行礼,"奴才给苏公公请安。"

苏培盛是敬事房正四品的总管,官衔至宫殿监督领侍,负责掌管整个内务府的事宜。内务府各司各院的太监和宫人都要听从他的调度,并管辖三大殿的日常起居。位居中宫宦官之首。与那些在宫中苦熬多年而不得升迁的老太监总管相比,未至而立之年,年轻气盛,亦年轻有為,仕途正是如日中天。

门槛边的太监们见到他,都不敢吃了,梗著脖子,噤声垂首。

苏培盛没理旁人,只闲闲地看了李庆喜两眼,而后似笑非笑地道:"这两天,咱家听闻李公公的眼神儿可是不太好,怎麼也不找个大夫给瞧瞧?"

李庆喜一怔,没听明白,"奴才的眼睛没问题啊,苏公公是听哪个嚼舌根子的说的?"

"眼睛好使,怎麼总是跑错地方呢?明明是在都虞司里当差,却见天地往敬事房里跑,还把后宫妃嬪的绿头牌当成是都虞司记录的笔桿子,想怎麼使就怎麼使。这要是一不留神传扬了出去,李公公总管的位置就别想了,项上人头保不保得住可就看万岁爷的心情了。"

苏培盛一点情面都没留,说罢,就让身后的太监过去将锦屉取过来,然后一把翻开正中央的牌子,上面写著武瑛云的名字。

李庆喜的脸色登时就变了,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第50节:扶栏向东风(3)

苏培盛睨著目光,将云嬪的绿头牌拿起来看了一眼,又扔了回去,"咱家倒是眼拙了,没想到都虞司的人攀高枝儿都攀到咸福宫去了。咱家自小就在主子身边伺候,主子什麼心思,做奴才的还能不知了?这几年,為什麼宫里有的娘娘得宠,有的娘娘失宠?倘若都是仰仗这一块小小的绿头牌,你可就太小瞧皇上身边的我们这些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