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微弱地呻吟一声,好难受,头也痛,背也痛,浑身都好痛。璇玑攥着薄衾的手越发地紧了,明明使不出多少力气,可是她在内心告诉自己,抓住,一定要抓住。脚下就是那万丈深渊,抓不住,只能掉下去,掉下去…

恍惚中,犹似谁的手覆上她的手背,宽大的掌心传递给她的是无限的温暖。艰难地抬眸,瞧见男子笑靥如花的样子,她忽然就哭了。

怎么会是他呢?

他不该,抓着自己,他该补上一脚,直接将她踢下悬崖。

可他到底不放,耳畔回响起他的那句“你怎知本王不会护你”,浑身剧烈一颤,她脱口:“王爷,放…放手…”

十指却是猛地收紧,苏妃吃了一惊,见她紧紧地攥住了自己的手。她见她攥得映妃床上的薄衾太紧,怕她再用力就直接将其拉下来,才伸手过去,触及她的手,却不想她竟来了这样一个动作!

“小姐…”

惊恐地上前,欲伸手,苏妃抬眸睨视了她一眼。眼底似流淌过一抹温怒,她一愣,只得站住了脚步。

双手交织在一起,苏妃忽而痴呆地愣在当场,紧握着手的感觉,她只是想起多年以前的那个人。那个,苏妃以为曾经可以相伴永久的人。

璇玑的十指圈住了苏妃的手,黛眉颦蹙,她这才觉出她身上的异样。细细地凝视,见她的额上全是晶莹的汗,手背轻触上去,一阵惊讶,原来发烧了。

她倒是想起在慧玉宫瞧见她的时候,她浑身上下都湿了,想来是去的时候未曾打伞。

只是,她方才是那声“王爷”,唤的可是晋玄王?疑惑的目光落在看似难受的脸上,苏妃心底升起些许的挣扎,她跟晋玄王,到底算什么?

……

悄无声息地从内室出去,撞见自太医院匆匆而来的太医。太医见着她,愣了下,才慌忙行礼:“天色已晚,苏妃娘娘不该来这里。”

苏妃算得上大起大落了,才恢复了圣宠,位份未及恢复,后宫却又传出了映妃有孕的消息,这个时候,苏妃无疑是最该避嫌的。

流光美眸掠过面前太医平静的脸,她略笑一声道:“本宫不过是探视而已,明儿一过,沈太医只告诉皇上映妃和她腹中的胎儿无碍,本宫纵然在此处呆到天亮又有何妨?”

沈太医一脸凝重,蠕动着双唇未及开口,面前女子纤弱的身影已朝殿外而去。

没有乘坐鸾轿,今夜,月色皎洁,朗朗夜空下,飘着的是暴雨过后的清幽之气。脚下的石板依旧湿漉着,丝履覆上去,只剩下绵绵的软意。今日,不似衡台晚宴过后,王爷们离宫的那日,暮色漆黑,没有丝毫的光亮,有的也不过是缀苏灯笼的朦胧。

可是,苏妃的心里,竟越发地迷糊起来。

璇玑。

那两个字在心底一遍一遍地念着,她甚至觉得,他们四人之间的关系自今夜开始,将变得更为难透。

……

身子很难受,她像是要抓不住手中的东西,略一动,额角一下子磕到了床沿,剧痛令璇玑幡然醒悟!

原来只是个梦!

大口喘着气,手背触及自个儿的额角,好烫好烫啊,还真的烧起来了。她的神智倒是还清醒,双腿有些麻木,她试着动了动,肩上什么东西滑落下去。

一怔之下,回眸,瞧见身后地上落着原本被挂在东侧衣架上的映妃的一件储色牡丹绣的外衣。伸手将其握在手中,置于鼻息之间,幽幽的,全是百花香的味道。璇玑像是想起什么,咬牙撑起了身子,珠帘外,有宫女见她出来,忙迎上来,紧张地问:“可是娘娘有什么事?”

一旁守在外间的沈太医也跟着举步过来,一脸忧色地看着璇玑。

她轻言了句“没事”,瞧见宫女和太医均长长地松了口气,见宫女转身欲走,她忙叫住她,小声问:“方才,有人进去过?”

宫女一怔,本能地摇了头,末了,似又想起什么,低声道:“慧玉宫的苏妃娘娘来过。”

“苏妃娘娘?”璇玑一阵愕然,转而回想起放在披在她身上的外衣,才平静下去的心瞬间开始隐隐不安起来。她像是有种很强烈的感觉,方才那场混乱的噩梦里,她肯定脱口说了什么。

想起那一日,晋玄王紧攥着她的手说的胡话,衣袍下的手已开始微微颤抖。

宫女见她脸色苍白,伸手扶了她一把,这才“呀”了一声,轻叫:“你发烧了!哎呀,原是淋湿的衣服都没换下,这可怎么好!”方才皇上来,祥屏宫的人都吓坏了,谁还管得了风里来雨里去的璇玑?此刻再想起来,衣服也半干了,这烧,早就发起来了。

璇玑满脑子还在想着苏妃进来过的事,此刻的眸中竟毫无活气,只胡乱道了句“没事”,转身便要再入内。脚下步子一个踉跄,宫女忙扶住她的身子:“如今这可怎么好?”

才要出去的太医闻言,忙上前看了一眼,他的脸色微沉,忙道:“换了人来伺候娘娘,娘娘的烧才退下些,可别又染上一遭!”他看了眼宫女,“你扶她回房,来人,随我入内。”

早有宫女太监跟上前来,随他入内。璇玑知道他定是不放心,要亲自再去查探一下。她在里头时,不过只趴在映妃床榻前睡了一觉,根本不会出事。只是此刻,她浑身难受得紧,半句话都不想多说,只得由宫女扶回了房内。

半躺在床上,眼皮撑不起来,闭上了,那阵睡意却是怎么也不肯上来。她微微咬唇,脸颊处半丝的绯红都开始褪去,苍白的不似活人的脸。

她想起来了,梦里,薄奚珩推她下去的时候,她像是拼尽了力气大喊着“云卿不要”,她喊了,一定是喊了!

苏妃,听见了么?

她又霍地睁开了双目,现在只能祈祷苏妃不知道“云卿”是谁。那日衡台上,她甚至还见过薄奚珩看苏妃之时,眼底闪过的那丝杀机,他如果不是真心宠爱她,一定不会告诉她“云卿”的,是么?

可,他若是对自己真心,又缘何会将她推下西壁崖?

乱了,她心底一片混乱。理不清,好痛…

整整一夜,她再没有真正睡过去。

映妃已怀了帝裔,皇帝龙颜大悦,隔日便颁下进位的圣旨,是为从一品华妃。并另赐玉如意一对,珍珠玉佩数件,上好锦缎数匹…

这于整个祥屏宫都是莫大的隆恩,此后西凉后宫,唯华妃是尊了。不过短短一夜,内廷流言四起,宫人们私下都细细地传着,将来中宫一位,怕是要易主了。

璇玑在床上,迷迷糊糊地听得有声音自院子里传入,听得并不真切,倒是也明白几分。华妃有了帝裔,必定风光无限。

她抬眸瞧了一眼,阳光从稀薄的窗户映衬入内,在窗台暗红木桌上洒下斑斑点点的影,树枝晃动着,瞧着,风像是挺大。知道她病了,前面无人来唤她过去伺候,璇玑依旧躺不住了,倒也不是为了华妃进位的事。她单只是想着,昨夜的事,苏妃若真听了去,若将此事告诉了薄奚珩,那么,她有什么借口去解释?

说是晋玄王告诉她的,是以她才知晓?

那晋玄王为何要与她说这个?

呵,冷笑一声,思来想去,到底解释不通!蹩脚的理由,怕是未编全就已让皇帝看了个透彻。

坐起身,烧是褪下去了,可是头依旧很晕。前殿的药都是华妃的,她不发话,谁也不敢让她一个宫女服用。不如自己拿了钱,跑一趟太医院。

地上的湿漉尚未收干,偶尔积起的小水坑还能映照出人的身影来。空气里夹杂着丝丝清寒,这天的温度似比昨日降了许多,阳光斜斜地射下来,并不觉得刺眼。整个祥屏宫内走动的宫人已不多,想来都去前殿等候差遣了。

璇玑来不及多想,她只想快些去太医院,若是薄奚珩来祥屏宫,必然是要见她在前殿伺候的。幸好此刻,早朝尚未结束。

葱郁的蕉叶几乎遮挡了太医院的门口,远远的便瞧见有宫人不时进出。

入内,塞了钱,小太监也没请太医出来,只拎了一包药甩给她。她转身出来时,在门口,遇见恰巧进来的岚儿。

她未曾会在这里遇见璇玑,愣住了,瞧见她苍白的脸色,微微哼了声。昨夜苏妃的举动她是不明的,前不久还想借机打死了她,可如今却…

岚儿定了定神,听得里头之人唤了她一声“岚儿姑娘”,她才忙抬步上前,细说着:“我来取我们娘娘的药…”

……

幽幽回廊,挂满了紫藤遮阳,叶尖滴下的,也不知究竟是昨日蓄下的雨水,还是今朝的晨露,早起的鸟儿飞落在凭栏上,抖动着羽毛,叽叽喳喳地欢叫着。

璇玑心底有些阴郁,方才看岚儿的眼底恰是探究,这让她越发不安起来。

眼前的景象有些模糊,她晃了晃头,虚浮的步子却丝毫未得改善,低叹一声,事到如今,竟真的孑然一身了。

不知怎的,她突然想起晋玄王,想起他们在行馆的日子。那一种并肩作战的感觉,日后再不会有了。她知他也曾想要给过她,只是被她拒绝了。

他的那句“跟他走”,在午夜梦回的时候想起,她总会觉得惊慌。幸好,跟他走的人不是她,而是穆妁,不是么?

倘若有朝一日,他知道了她的身份,她无法想象,那是如何一种结局。

也许,无言,便是最好。

是以这一次,她再不走入他的心中。

哪怕,是一丝,一毫。

回廊上垂挂而下的紫藤也变得有些模糊,璇玑使劲眨了眨眼睛,过岔路时,恍惚中像是瞧见一侧的那抹明黄之色,她大骇,避之不及,直直地就撞上皇帝的胸口。

伟岸的身躯挺拔地站住了,璇玑却被一下子撞到在地,手中的药也飞在了一旁,她忙爬起来跪好:“奴婢眼拙,请皇上恕罪!”

薄奚珩才下朝,心里记挂着华妃,是要匆匆往祥屏宫去的,却是不想在这里撞见了璇玑。浓黑的俊眉紧蹙,瞧见有人过来时,他不过是站住了脚步罢了,这宫女也太娇弱了些,竟直直地摔了下去。

瞥见落在她身后不远处的一帖药,他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女子低首跪着,地板似乎也开始旋转起来,她干脆闭了眼。偌大的皇宫,其实也很小,竟又在回宫的路上,撞见这个她最不想看到的人。

冷冷一句“起来”,瞬间唤回她的思绪,手撑了一把,竟没有站稳,再是一个踉跄,没有倒地。那只大手拉住了她纤细的手腕,浑身血液都仿佛凝固,她慌乱低下头去:“奴婢该死!”

男子一个眼神,佟寅早已将地上的药捡起来。

“病了?”皇帝又低声问着。

璇玑点了头,目光直视着自己的脚尖,却仿佛是看不大真切。男子的大掌已撤去,抬步字她身侧走过,一众宫人忙跟上前,璇玑也只得跟上。

皇帝那话语传下来,不轻不重:“若是让朕的七弟瞧见了,真当朕刻薄了你。”

“奴婢不敢。”她低低应着。

薄奚珩阴冷一笑,再不言语。眼前,似是闪过那日衡台之上,晋玄王差点抗旨的那种神情。他始终未发一言,璇玑若是不说话,他若真抗了旨,他也落得个清静。而不是留到现在,再层层防备着。只那一次,到底也让他看清了晋玄王有多在乎身后的这宫女。

胸口的呼吸匀淡起来,江山为重,真可惜,晋玄王他永远不会明白。两年前是,两年后亦是。

……

白玉屏风后,宫女扶了华妃起来服药。瞧见身侧之人不是璇玑,华妃到底是吃了一惊,过后才知,原来璇玑是病了。

皇帝入内时,宫女正端了空碗起身。华妃欲行礼,半撑起身子就已被男子的大掌按住,他回头叫了太医进来,询问了一番。

太医只认真地回禀着,说华妃的烧退了,情况也缓和,这几日在屋内好好歇着,至于腹中胎儿,情况也算好。

薄奚珩听了,放心地点了头。

华妃沉沉睡了一晚上,此刻觉得精神很好,又想起自己已怀上帝裔,心头是说不出的喜悦。想起慧玉宫的那女子,又想起昨日在雨中与璇玑说的那番气话,竟觉得可笑起来。

“笑何?”他略皱了眉瞧着缭薄绡帐内的女子。

她拉着他的手,低低而笑:“臣妾是高兴,皇上难道不高兴么?”

“嗯,朕自然也高兴。”低沉的眸光一闪,他反覆上她的手背,轻笑着,“那就给朕生个皇子。”

他说得轻巧,却叫华妃心底一阵悸动!

皇子…

她的思绪悠悠远离,薄奚珩登基两载,宫里已有一子一女。皇长子的生母刘昭仪难产而死,帝姬的生母令淑仪虽在,可到底只是个帝姬,倘若他日她能一举得男,这后宫还不唯她是尊么?

如此一想,心里到越发开朗起来,娇羞地低下头,复,低低言道:“臣妾遵旨。”

帘外,宫女细碎的步子靠近,接着是静幽的声音:“皇上,苏妃娘娘来了。”

华妃早已收回了思绪,掩下内心的一分不悦,纤手依旧握着他的,低声而笑:“听闻昨儿皇上在表姐那里,臣妾宫里去了人请您过来,表姐可有生气了?”

皇帝闲适一笑,轻声道:“净胡说,苏妃哪里就这么小气了?”他眼眸微抬,“传。”

嫩绿绢丝的锦衣华服,衬得女子三分病容越发惹人怜,穿得珠帘入内,却不见随侍宫女,前后竟只她一人。碎步近前,朝皇帝福了身子,目光,在瞧见那握于一处的手时,略一滞。她的唇角微扬,浅声生道:“昨儿就想来恭喜娘娘的,却是不想,您睡得早。今日倒是不巧了,皇上也在。”她已经很顺然地改了口,她与她位份的互换,面上倒是一点都瞧不出她的不悦。

宫女过来,给她搬了座。她也不矫情,极为自然地坐下了,掩面咳嗽几声。

华妃跟着笑:“不慎淋了雨罢了,表姐身子弱,原是不该来的。”

几人说着话,便听外头宫女又说外头好几位主子等着,都要进来探望华妃。苏妃略一回头,隔着微晃的珠帘,只隐约瞧见宫女衣裙的一角。她忽地笑了:“宫里好久不曾有这么大的喜事,姐妹们也都高兴呢。”

华妃侧了脸,靠在皇帝的胸口,微挑了凤目,似笑非笑。

皇帝伸手将滑落的薄衾又拉上了些许,低声开口:“等你身子好些,再叫她们来聚聚,今日就不必了。”

外头宫女闻言,忙转身下去。宫女出去下了逐客令,嫔妃们都露出恹恹的神情。薛昭仪转身之时,见令淑仪携了宫女的手才进来,她忙娇笑着上前:“都不必进了,皇上在里头呢。”

令淑仪一怔,两弯柳叶眉微动,点头而笑:“早该想到皇上在的。”她也不多言,干脆地转身出去。

薛昭仪回神,见那婉约绰绰的身影已沐浴在阳光之下,女子发鬓的珠钗熠熠生辉。要不是出身低微,又不得皇帝宠爱,帝姬的生母照理说早该封妃的,她却只从从三品的婕妤升至从二品淑仪。

昔日,因为皇长子的生母身亡,苏妃又因为体弱无法生育,令淑仪大约也想着总有熬出头的一天,可如今,到底不一样了。薛昭仪就不信她真的能那般淡然。

“淑仪妹妹。”抬步追了上去。

令淑仪回眸,见她已经近前,压低了声音开口:“妹妹当真一点都不担心?”

令淑仪的眼底闪过一丝讶异,终是道:“还不知姐姐说的什么。”

“还能说什么。”薛昭仪的言语里已略有不悦,大家都不是傻子,何必要她将话挑明了说?往日她和傅承徽与苏妃走得近,原还想着靠上一座好靠山。一来,苏妃圣宠不衰。二来,苏妃也不可能生育。

可如今倒是好了,傅承徽被皇上禁了足,苏妃失势,倒是叫一个冷宫出身的人独占鳌头。偏偏华苏二妃又有过节,薛昭仪着实吃不准华妃会不会打压她这种曾经的惠妃党?今日原本是想探探华妃的口风,竟是不巧皇上也在。

薛昭仪此刻心乱如麻,完全不知该靠向哪一边。

令淑仪见其面色欠佳,其实心底了然,她却不愿说破,仍旧装了傻:“妹妹蠢笨,听不出姐姐话里的意思。哦,对了,妹妹这阵子都不太有时间见帝姬,此刻要过皇子所去探帝姬,就先失陪了。”语毕,也不再看她,只携了宫女的手匆匆离去。

宫里原先是没有另辟皇子所的,前朝时,宫中皇嗣还由其生母自带。诞下皇子的嫔妃都望自己的儿子称帝,便自小教导他们如何夺权。前朝最后一位皇帝,据说就是弑父杀兄才登上皇位的。后来薄奚一族掌权,太祖即位时,便下令在宫中建造皇子所,为的,就是防止出现前朝的惨剧。

而前段时间,恰逢晋玄王在皇子所养伤,为了避嫌,令淑仪也不敢擅自过皇子所去。只得嬷嬷得空时,才将帝姬抱至她宫中团聚。如今以探望帝姬为由,也堵了旁人的嘴。

女子轻盈的身影早已远去,只余下薛昭仪一脸的阴郁。广袖下的手微微攥紧,这宫里,没有靠山,没有子嗣,她真的快什么都没有了。

……

璇玑回到房内时,只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掏空了一般。

若是让朕的七弟瞧见了,真当朕刻薄了你。

他的话,犹若在耳,此刻回念起来,心底再无苦涩,只是更加清明和透彻。西壁崖的一推,所有的信任都已随风散去,此后,再无执念,再无奢望!

蓦地,掩面咳嗽起来,越发地头痛欲裂。璇玑跌坐在床沿,那一刻,像是带着些许小小的任性,竟是什么都不想动了,药也不想去煎,只软软地伏在被衾之上静静地躺着。

她曾以为,慧玉宫的那个女子,才是他心尖儿上的人。更是那一张与曾经的她酷似的俏颜,让她更以为自己原不过是她的替身。只是现在,她明白了。

她不是他最爱的人,苏妃也不是,华妃更不是。

他只爱他的江山,爱他的皇位。

十指略略收紧,如今华妃有孕,他担心帝裔不假。皇嗣,向来关乎一个朝代的兴衰。心头微微一震,猛地睁开的双眸,在刹那间散去了眼底的雾气。

嘤咛一声,猝然的痛让她再清醒半分,稚子无辜,她原来还记得啊。

外头,脚步声悄然靠近,“吱呀”一声,虚掩的门被人推开。明媚的阳光随着来者一并跳跃进来,刹那的光亮,令璇玑本能地眯起了眼睛。

未及看清楚来人,她已然闻到了浓浓的药味儿。

以为是华妃差人过来,撑着坐起身,赫然瞧见立于她面前的,居然是岚儿!

怔住了,岚儿已上前,将手中药碗递过。璇玑并未伸手去接,却是笑着问:“苏妃娘娘这是何意?”心下,又回转着昨夜的那个噩梦,她是越发深信苏妃是听见了什么。

目光,落在晃动着的褐色汤药上,璇玑不确定这是不是毒药。

岚儿并不愿多说话,她不接,她便将药碗搁在一侧的桌上,扔下一句“病了就喝药吧,如今这祥屏宫还指望谁有空想着你”。

门被关得有些用力,璇玑竟是良久都回不过神来。

端过桌上的药碗,伸出舌尖儿试了药,没有毒。璇玑心下疑惑,苏妃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

向她示好么?

嗤声笑了,她何德何能?

想不透彻,她依旧将碗中的药喝了,岚儿有句话说对了,此刻祥屏宫里,谁也管不了她的好或不好,那么她何必跟自己的身子过不去?

前殿,宫女瞧见各宫主子都出去了,才转身回去,重新侍立于珠帘外。

里头,细细碎碎地传着几人的说话声。她闭上了耳朵,不该是自己听的,什么都不去听。

苏妃欠身而起,软语道:“臣妾也先回去了。”

华妃细瞧了她一眼,并未开口,却听身侧男子忽而道:“如今六宫无首,朕忙于前朝政事,也无暇顾及内廷之事。”

话落,华妃的明眸略抬,眼底似染着笑意,期待皇帝说出要她代皇后执掌金印的话来。只苏妃依旧低垂着眼睑,仿佛此事与自己无关。

皇帝眼里微转着一室的流光,低头笑看着怀中女子,话语温润:“华妃有孕之初身子弱,朕也怕六宫事务繁重,扰了你休息。是以朕想了想,不如,交由苏妃暂代。华妃以为呢?”

原本是静静听着的苏妃却是猛地一震,锦袍下的手却微微颤抖,终归睨视着眼前面容已依旧的男子,她的讶然之色已溢于言表。皇帝似故意没有回眸,见华妃的脸色透着苍白,到底是轻柔一笑,大方言道:“自然是好的,还是皇上想的周到。”

他满意笑着,扶华妃躺下,叮嘱着:“好生歇着,朕此刻过御书房去,稍后再来看你。”起了身,略瞧了一侧纤弱女子一眼,温声道,“苏妃也出去吧。”

“是。”乖顺地跟着他出来,瞧见岚儿已经侯在寝宫外。苏妃的步子略快了些,跟上去,欲开口,见男子已回头,执起她的手:“无事,别老往外跑。”

话里的深意,她是听得出来的,低了头道:“华妃娘娘有了皇上的子嗣,臣妾满心只有高兴。”

他这才笑了,宠溺地刮着她小巧的鼻尖:“吃味了?”

她忽而站住了脚步,凝望着他:“皇上既是心里清楚,又何必问臣妾?”她低低一叹,“臣妾怕是无能为皇家延承了。”

“桐儿。”皇帝俊眉微拧。

苏妃只释然一笑,忽而绕至他面前跪下了:“臣妾有一事求皇上。”

“何事?”

“昔日您说皇长子还小,先由皇子所的嬷嬷带。如今皇长子也一岁多了,臣妾想做他的母妃。”

薄奚珩直直地看着底下的女子,她依旧低着头,似是在等着他的决定。而他,忽而缓缓地笑了,这句话,他已经等了好久,如今,终于等到她主动说出来。她想要孩子,无非为了争宠。他不怕她争,就怕她不争。

肯在这后宫争宠的女子,至少她们的心是在他身上的,不是么?

看来这一次革了她惠妃一位,倒真是叫她想通了。

他似是高兴起来,那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已经好久好久不曾感受到过了。

亲扶了她起身,启唇问:“你可想清楚了?”

“是,臣妾想清楚了。”她答得坚定。

他到底松了口:“好。”

一个“好”字,让苏妃悬起的心又放了下去。

御驾已行远,岚儿才上前扶了自家主子,低声问:“皇上应了?”见她点了头,她才笑了,“小姐早该如此做。”

苏妃脸上的笑意已经敛起,那个孩子,若非不得已,她其实并不想要。她只是算不到华妃那么快会怀孕。低咳了一声,她只问:“药送了么?”

“送了。”

“她喝了?”

岚儿想了想,到底点了头。见她很满意,她仍开口提醒了一句:“小姐,那是华妃的人。”

女子讪笑一声:“很快就不是了。”

宫女一惊,却听她又言:“走吧,过皇子所去探探小皇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