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睨了她一眼,华妃意识到自己说多了话,后宫女子是不得干政的,她忙解释:“臣妾几次想请皇上过祥屏宫来,却都被告知您在御书房里,是以才…”

皇帝不以为然地一笑,握住她的手道:“紧张什么,朕也没说什么。璇玑,让御膳房准备些吃的,朕陪华妃一道吃点。”

华妃心头一喜,忙问:“皇上也不曾吃东西?”

他“唔”了声:“方才有些事…”

璇玑退出去,见佟寅侯在门口,见她出来,忙问她:“璇玑姑娘怎的出来了?”

“哦,皇上让传膳呢。”

佟寅一听,忙转身出去,才步下台阶,便瞧见外头一个太监匆匆过来,拉着他就耳语了几句。佟寅的脸色一变,立马调转了身子往回跑来。璇玑原本是要回身入内的,见他又回来,不免问了句:“公公,发生了何事?”

佟寅也来不及说,只越过她的身子,在帘子外站定了,小心翼翼地开口:“皇上,韩将军有要事上奏。”

里头二人正悄声说着话,此刻听佟寅如此一说,薄奚珩的眉头微皱。华妃跟着他起身,他只一句“朕有事”,便径直出去。

璇玑早已瞧见站在祥屏宫外的韩青,回眸之时,见皇帝匆匆自内室出来,他的身后,余下华妃满脸的失望。她只退至一旁,朝他福了身子。

那抹明黄在走过璇玑面前时,忽而顿了顿,男子略侧了脸,瞧了她一眼。璇玑心底一惊,只听他在她耳畔幽幽一句:“他到底反了。”

很简短的话,叫璇玑怔在了当场。脑子里反反复复,竟全是那一句“反了”。

华妃从内室出来,低唤了一句“璇玑”,她猛然回神,才见皇帝的身影早已远去在祥屏宫的门口。华妃走近她,瞧见她的脸色很是难看,开口问:“皇上方才,和你说了什么?”虽听不见是什么话,不过那么明显地靠过去说话,华妃还是可以瞧见的。

刻意低下头去,璇玑只将原话传达了:“皇上说,他到底反了。”

闻言,华妃黛眉紧蹙,反问一句:“什么意思?”

璇玑有些心乱如麻,薄奚珩未及言明,可是他口中的“他”会是晋玄王么?如若不是,那么他这句话,为的,还是试探她。

强压着翻滚的思绪,勉强答道:“奴婢也不知。”目光,再次看向门口,那里,早就没有任何人的身影了。

华妃细瞧着璇玑,竟突然问了句:“说的,莫不是晋玄王?”

心里头怀疑着,此刻让华妃问了出来,璇玑藏于袖中的手猛地一紧,勉强开口:“娘娘,此事可不能乱说。”

华妃略笑道:“本宫随口说说罢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扶了华妃入内室休息,璇玑借机出来,薄奚珩留下她是想牵制晋玄王的,却只她清楚,晋玄王与她不过一场戏,穆妁也不是她的妹妹,说到底,他们之间谁也牵制不了谁。

是以,他真的反了么?

看薄奚珩万事俱备的神色,那么这次,他又得了完胜?

晋玄王呢?会如何?

紧张地想着,不知不觉已出了祥屏宫。她知道此刻薄奚珩定是过御书房去了,她只是一个宫女,当然不能去那里。可她却比任何人都迫切地想知道,薄奚珩口中的那个人,究竟是不是晋玄王?

站住了步子,路边假山的影子也是矮矮的,此刻的日头正毒,照在身上烫得人发倦。

前面,一顶鸾轿缓缓靠近,璇玑才看清跟在边上的岚儿。略吃了一惊,退至一旁行礼。苏妃并未叫停,只在鸾轿经过之时,抬手掀起了窗帘,简短的二字从齿间甫出:“回去。”

回去。

声音很轻,却说得坚定。短短二字,竟像是道出了太多的玄机。

璇玑抬眸之际,面前的窗帘已经落下。跟在鸾轿边上的岚儿,甚至都未曾瞧她一眼。她站直了身子,呆呆地望着那顶鸾轿,腹中回念着苏妃方才的“回去”二字。

她定是知道什么,故意来这里,就怕她会去御书房么?璇玑不禁想笑,她还不至于那么傻,薄奚珩才对她说了那样的话,她就眼巴巴地赶去送死。

只是苏妃…

目光再次看向那顶鸾轿,璇玑仿佛是越来越看不懂她了。

此刻的薄奚珩却并没有去御书房,而是得了韩青的禀报,随他出宫去了刑正司大牢。

皇帝亲临,刑正司上下官员慌忙都出来迎驾。他只冷冷一句“带他出来见朕”,便是一抚衣袍,端坐在主位之上。

韩青握着剑跟在他的身侧。

不多时,庆陵王被带了上来,他身上带着铁链刑具,此刻身上穿的也再不是亲王朝服,而是一身肮脏不堪的囚服。他一见薄奚珩便睁圆了双目,怒斥着:“算计我!”

“老实点!”押着他的侍卫低喝着。

庆陵王依旧不惧,怒道:“什么东西也敢对本王吼?放开本王!”

韩青见此便欲上前,薄奚珩抬手拦住了他,朝底下之人开口:“都敢行刺朕未来的皇后了,如今倒是不敢承认?呵,原来你也就这么点胆子。”

“呸!少在这里冤枉我!皇后?呵,这天下人还从来不知道皇上您还有皇后!”庆陵王说得振振有词。

堂上之人依旧不怒,轻笑道:“朕只差未来得及昭告天下了,不过想来,还是有人比较关心朕,此前早已将联姻一事查得一清二楚了。你觉得是朕说错了么?”他的脸色忽而一变,声音亦是冷下去,“你以为刺杀了鄢姜公主,就能挑起两国战争?薄奚璿,你也是西凉子民!”

两国交战,他就算能渔翁得利又如何?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这个道理他难道真不知道?

谁知庆陵王竟像是听到了很好笑的笑话,大笑三声后,直直地瞪着他:“皇上是天子,执掌生杀大权,可是我不服!皇上凭什么说我行刺鄢姜公主?那不过皇上设下的一个陷进,不过一辆空马车而已,就变成了鄢姜公主?可笑!可笑!”

一句“空马车”,薄奚珩到底动了容,从位子上站了起来,一侧韩青早已上前,附于他耳畔道:“皇上不必听他胡言乱语,他不过是算准了皇上现下不可能用刺杀公主一事给他定罪罢了。”

目光定定地看着下面被押得严严实实的人,皇帝到底只冷冷一笑。鄢姜的送嫁队伍是货真价实的,不是他找人假扮的,如何会是空的马车?不过他也从来没想过要用刺杀公主的罪名送他上路,那样的罪名,只能杀他一个。所以,还不够重。

侧脸,朝韩青看了一眼。

韩青会意,叫了声“来人”,便有侍卫自外头来,从外头抬进来好几箱子。庆陵王看了一眼,听薄奚珩开口:“这些,都是朕的人从你王府搜出来的。”

箱子被打开了,里头竟全是玄铁箭矢和刀剑。

薄奚珩又道:“如今太平盛世,朕不知你躲在王府造那么多的兵器作何?这里还不过是冰山一角,据朕的副将说,多得一时半会儿还搬不完呢。这些箭,貌似让朕觉得眼熟啊。”回头,看着他,“你说,是不是曾经让朕在哪里见过?”

庆陵王的脸色惨白,急得要站起来,两边的侍卫使劲用力将其按住,他忍不住叫:“不可能的!是你想嫁祸于我!是你——是你——”

皇帝冷哼一声,一甩衣袍,怒道:“弑君、谋反,刺杀未来皇后,朕有哪样冤枉了你?别以为叫上朕的那些兄弟就能在朕的眼皮子底下溜走!怪只怪你太着急,等不及要引起西凉和鄢姜的战争!”

弑君、谋反,任何一个罪名都是要株连九族的,庆陵王像是一时间反应不过来,怔了半晌,才又激动起来:“皇陵刺客不关我的事!我也没有谋反!刺杀公主更是子虚乌有!”他似是一下子想起了什么,指着薄奚珩叫,“是你心里有鬼,想用嫁祸来一个个除掉我们!”

皇帝的眼眸猛地紧缩,庆陵王大约是觉得这次谁也救不了他了,横竖就是一个死,便也什么都不顾了,依旧大声叫着:“你别以为你做了什么大家都不知道!这皇位父皇难道真的是传给你的?皇长子和皇嫡子都还在,怎么也轮不上你!你现在就开始排除异己,好啊,很好!用那么大堆的理由来陷害我,你…”

“带下去!”韩青厉喝了一声。

人被拖走了,远远的,还能听到他不断喊冤嘶吼的声音。韩青回神,看了身后的皇帝一眼,握着佩剑的手紧了紧,到底什么话都没有说。

此事,从头到尾,薄奚珩都不认为是冤枉了他。当日现场留下庆陵王的令牌,有可能是嫁祸,也有可能就是他的。如今看来,不正是这样吗?

而这些,都已经在他预料之中。真正让他怒不可遏的,是庆陵王那句“这皇位父皇难道真的是传给你的”。这,才是一直一来笼罩在他心头的抑郁之事。

顿了下,他沉声开口:“给朕用刑!”

韩青吃了一惊,忙道:“皇上,此事还需要用刑么?”方才那些话,难道还不够定庆陵王死罪么?

皇帝转身往外走去,韩青忙跟上,听他道:“那就问他,共谋是谁?”

庆陵王方才说,皇长子和皇嫡子都还在,怎么也轮不上他。庆陵王既然那么清楚,那么,就算自己下台,怎么也轮不上庆陵王。薄奚珩紧抿着薄唇,他需要知道,庆陵王到底是谁的人?

韩青这才微震了下,点了头。

御书房前,佟寅见薄奚珩过去,忙迎上来,他径直问:“有谁来过?”

佟寅摇头:“回皇上,没有人来。”

“哦?”薄奚珩的嘴角终归牵出一抹笑,方才在祥屏宫,他随口吓唬吓唬璇玑,看起来,她倒真的与晋玄王无关。如此,他也便放心了。

舒了口气,他却并未进门,而是转了身过乾承宫去,低声吩咐着:“朕回宫休息会儿,无事,任何人都不要打扰朕。”

“是。”太监恭敬地应下。

一连数日,皇帝没有过任何嫔妃的宫内,宫里人只道是韩青和丞相频频入宫。

璇玑仔细地替华妃插上最后一支珠钗,小心摆正。华妃抬手,略拂过晃动的钗尾,颦笑道:“你的手艺越发好了。”

“娘娘喜欢就好。”她略低了脸,伸手扶她起身。

华妃舒心一笑,璇玑扶她至院子里散步,走了一段路,华妃却是蹙眉道:“听闻皇上最近时常在御书房待到夜深,本宫担心他的身子,一会儿让人炖了燕窝,你就给皇上送去。”

既然是华妃的意思让她去,倒是不会让人起疑,只是,直觉告诉她,这次的事情定不会小,她不想在事情没有明朗之前凑上去。

迟疑了下,开了口:“娘娘,过御书房去,奴婢还是觉得不太妥。您以后是要独坐未央的,可别落人干政的口舌。”

一句“干政”,叫华妃的身子一颤,她猛地想起皇帝那次的那个眼神。本能地咽下口水,将目光转向了远处。

璇玑松了口气,华妃过亭子里坐下,回头看着璇玑,突然道:“如果真的是晋玄王,那妁儿可就脱不了干系了。”

璇玑的脸色微变,忙跪下道:“若真是那样,届时也求娘娘替妁儿求求情!娘娘您是知道,奴婢如今只妁儿一个亲人了,奴婢不能失去她!”

见她果然紧张起来,华妃倒像是放了心,拉了她的手,道:“这有什么难的,或许还不必本宫替你说话。你以后也是要做皇上的女人的,到时候,在皇上枕边吹吹风就好了。”

看着这件事,华妃还记在心里。

可,就算做了他的女人,晋玄王若是真的谋反,璇玑深信,谁求情都不会有用的。她不知道这次谋反的人是谁,依薄奚珩的性子,定不会轻饶。

主仆二人在亭子里说了会儿话,才要回宫,便瞧见一个太监慌慌张张地跑进来。璇玑叫住了他:“慌什么?”

太监回头,见了华妃,忙跪下行了礼:“娘娘,外头都在传,说庆陵王谋反了,宫里人都在传呢!”

华妃“嗬”了一声,璇玑亦是吸了口气,怎么也想不到,竟是他!

看来这安静的几天定是在暗审,庆陵王终归是全招了。皇帝下旨革去庆陵王的爵位,贬为庶民,赐死。庆陵王府,满门抄斩。

听闻庆陵王的三个孩子,最大的也不过三岁半。

太监絮絮叨叨地说着,又像是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如今谁还敢流露出同情惋惜的意思?那都是活得不耐烦了!

华妃倒是并不在意,璇玑心底思忖着,这道圣旨一下,于各位王爷,也不知是何种感想。可璇玑到底是觉得奇怪,那日薄奚珩在她耳畔说那句话的时候,她就觉得他已经胸有成竹。但这件事,竟是拖了那么多天才定罪,他一定是想问什么。

也许,是同谋。

嘴角微动,到底是没有吧?否则,都什么时候了,庆陵王以为他不说,那人还会来救他么?兜兜转转,皇陵刺客的主谋,还是庆陵王,谁说不可笑呢?

送了华妃入内室休息,璇玑出来时,见方才那太监和几个宫女交头接耳地说得起劲。她低咳了一声,斥道:“这等事也能在宫里议论?不想掉脑袋的,最好以后都别提!”

见她声色严厉,宫人们马上一哄而散了。

璇玑叹息一声,抬步出去。虽然此前曾有苏妃的那句“回去”,可直到今天才真的证实不是晋玄王,悬起的那颗心终是放了下去。

今日天色很好,阳光没有那么猛烈,天很蓝,云也很淡。清风只能微卷起地上的些许尘埃,空气里混杂着清新的草木香气。

璇玑此刻无事,便随处走走。却在御花园东侧的小道上,瞧见迎面而来的傅承徽和薛昭仪。她们二人素来看她不惯,她还是不要与她们照面为好。这样想着,便转身躲在了一侧的假山后头。

见她二人从假山面前走过,嘴里碎碎地说着庆陵王谋反一事。

等她们行得远了,璇玑才从假山后走出来。她深知,庆陵王的罪名一旦坐实,别说这西凉后宫,整个西凉怕是都在议论这件事。

回神之时,听得男子的声音已从前面传来:“看来你喜欢绕着主子走的毛病是改不了了。”

璇玑一惊,瞧见薄奚珩不知何时站在前面的长廊上,正直直地看着自己,前后也不见一个宫人。璇玑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他,忙上前行了礼,从容解释着:“承微娘娘不喜欢奴婢,奴婢躲起来,也就不会惹她生气了。”她和傅承徽的过节,薄奚珩也是略知一二的,是以此事,也不必找借口来掩饰。

他依旧淡淡地看着她,是随便出来走走的,就遇见了她。眉宇间的疲乏未曾得到缓减,他却是停下了步子,迟疑了会儿,抬步往前。

明黄色的龙袍靠近了,他已然转口:“看起来这段时间你倒是过得不错。”

心下微动,璇玑忙道:“奴婢不好。”

“哦?”他的俊眉微佻。

她又道:“上回皇上和奴婢说的话,奴婢还以为是…”

“是什么?”

“是七王爷。”鼓起勇气说了出来,心跳加快了,她忙又接上,“奴婢每天都很担心妁儿的安危,可又不敢说。”

皇帝倒是轻笑起来,淡淡说了句“起来吧”,见他转身往前,璇玑只能轻声跟在他的身后,听他道:“朕那日说的,可不是晋玄王。”

“是奴婢蠢笨。”低声答着,璇玑心下不免冷笑,他那日意指不是晋玄王,又能是谁?

他又问:“华妃近日可好?”

璇玑一一回禀了华妃的一切,薄奚珩点着头,璇玑又道:“娘娘还担心皇上太过劳累,要奴婢送了燕窝去给皇上补补。”

他略回眸:“那怎的就没去?”

她恭顺地低着头:“后来娘娘又说,御书房是重地,也不适合奴婢去,就作罢了。”

他低低一叹:“倒是有心了。”

璇玑不语,回神时,见前面已是出长廊的台阶。而他却像是并未瞧见,已经一脚踏空踩下去,璇玑忙伸手扶住他,惊呼道:“皇上小心!”

身子瞬间失去平衡,他本能地抓住了她纤细的手腕,她的力气不大,整个人被他攥了下去。勉强站住了身子,薄奚珩直直地看着她,她方才的神情像是…他心头微震,见面前的宫女又垂下眼睑,小声问:“您没事吧?”

松开她的手,他立刻正了色。

这次因为庆陵王的事,他一直期待的那个同谋却没有拷问出来,虽已定罪,他终究是不满的。方才不过是一时间走了神,没注意脚下罢了。

璇玑又道:“皇上可是累了?奴婢…送您回宫?”

睨视了她一眼,他到底没有拒绝。

扶了他回宫,却不见佟寅。璇玑知道不好多问,才要告退,却听他开口:“给朕沏壶茶来。”

应声退出来。

薄奚珩见那身影渐渐消失在眼前,闭上眼睛靠在软榻上,侧了身,听得有脚步声入内,却在帘子外站住了。宫女的声音很轻:“皇上,苏妃娘娘来了。”

没有睁眼,他只说了句“让她进来”。很快,又是一阵脚步声,他已然闻到女子身上浅浅的药味儿了。

内室,熏香袅袅,男子轻卧在榻上,薄衾落在一侧。苏妃拂开岚儿的手上前,俯身扯过薄衾盖上他的身,轻声道:“天气虽热了,皇上睡觉的时候还是该盖上被子的,当心着凉。”

听着她软软的细语,薄奚珩的心情没来由的好。大掌握住了她的小手,开口道:“朕没睡着。你怎的来了?”

被他拉着,顺势在他边上坐了,苏妃敛起了笑,鼓起勇气道:“臣妾来,是为了庆陵王的事。”

一句话,叫皇帝的眸子霍地睁开,冷睨着面前的女子。

她的神情明显有些紧张,浓密的睫毛半复下,小声道:“臣妾知道皇上不爱听,或许还觉得臣妾干了政…”

“既知道,为何还来?”未等她说完,他边冷冷地打断她的话。

苏妃的眸光略淡,起身跪在他的榻前,只一手,还被他握着,她也没有抽出来,就这样说着:“庆陵王虽犯下死罪,可是王府的妇孺罪不至死。古语有云,罪不及家眷,臣妾今日,是为那些人求情的。”

她的手有些颤抖,掌心早已是一片湿漉。岚儿亦是深深低着头,侍立于一侧连呼吸都不自觉地放轻。谁都不知道苏妃方才的这番话,会不会换来榻上男子的勃然大怒。

外间,传来女子碎步入内的声响。璇玑抬眸,透过若隐若现的珠帘,她似乎瞧见里头多了几个人影。心底略怔,脚下的步子没有停。

珠帘一阵清脆回撞,余光瞥见入内的宫女,苏妃猛地吃了一惊。

璇玑亦是讶然,见她跪在皇帝的榻前,忙上前行了礼。薄奚珩未曾说话,却是坐了起来,低下头,凝视着底下清瘦异常的女子。

璇玑还不知发生了何事,正踌躇着,他开了口道:“倒两杯茶,看来苏妃还有话还与朕说。”语毕,他俯身,将她搀扶起来,转至眼前的桌边。

倒了茶,奉至他们面前。一侧镶金镂空的香炉里,还袅袅地飘着薄淡的白雾,闻之不浓不淡。却在这一室闷闷的气氛里,又显得突兀起来。

修长的手指圈住了茶杯,他浅浅地抿了一口,这才淡声道:“朕记得以往你都不喜欢管他人的闲事。”一句闲事,不过是在告诉她,那个人已不属于皇室,他自然也不会轻饶。

面前的碧螺春淡淡地散着清香,苏妃没有去尝,她的眸子微抬,瞧着他:“因为以往臣妾什么都不懂,更不明白孩子给臣妾带来的欢乐。可如今,臣妾也做了母亲,想着那么小的孩子,实为不忍啊。皇上,稚子无辜,您…”

原本在其指尖流转的青花瓷被用力置于桌上,茶水瞬息被震了出来,洒在他的指尖。苏妃被吓了一跳,轻呼着伸手去擦拭他手上的茶水。那明黄色的衣袖却是一抬,轻巧地避过。

深邃的眸子微转,恰到好处地掠过璇玑的脸。她猛地回神,忙抬步上前,取了帕子轻轻替他擦拭。茶水并不会很烫,指尖的皮肤嫩,到底已略起了红。

苏妃见势,忙起了身就要跪下,他也不拦着,话语很淡,淡得让人生怖:“如今他是要弑君谋反,你来跟朕说稚子无辜,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得了他什么好处!”

“皇上…”

他只冷冷一哼,又言:“怎么此事,你还觉得朕错了?”

“皇上有什么错不错的。”苏妃竟嘤嘤地哭起来,“臣妾整个人整颗心都是皇上的,怎会做那么不知好歹的事情?只是前儿小皇子的病一直断断续续的不见好,臣妾也只听闻宫里一些老人在说,积福积德那都是为了孩子。臣妾心心念念只盼着皇子好,如今皇上重惩庆陵王一脉,臣妾也不过是怕煞气太重…”

不曾想,她竟是存了这样的心思。薄奚珩震怒的情绪到底缓减了些,面色也恬淡起来,示意岚儿扶她起来,才道:“是他存了逆反之心,天地不容。朕不过是替天行道,你也不必怕什么煞气。朕的皇儿自有天神庇佑,会无碍的。”

苏妃还是哭着,岚儿扶她重新坐下了,她低着头良久,终究不再提及庆陵王的事情。目光,又落在他被烫红的手上,抬手覆上他的手,心疼地问:“疼么?可要宣了太医来瞧瞧?”

他反握住她的手,略摇头:“桐儿,朕的脾气你是知晓的,朕不希望连你都不懂朕。”他的眼底微微流转着慑人的光,却又在顷刻间缓缓柔和下去。

苏妃乖顺地点着头。

诡异的气氛终归是慢慢地变得宁和,而璇玑的心却越发地不安起来。他说,希望她懂他。

他就是那么大方地接受她走进他的心里么?

微咬下薄唇,璇玑悄然握紧了手中的帕子。也难怪苏妃曾那么自信地说,她会成为他在意的女子。

从乾承宫出来时,苏妃没有上等在外头的鸾轿,而是由岚儿扶着缓步走着。她的眼睛因为哭过,还红红的一片,回头看向璇玑时,那眼底的恐惧到底已经消失,剩下的,只有释然。

璇玑不知怎的,竟言了句:“娘娘与皇上之间的感情,真真羡煞旁人。”

苏妃直直地看着她,忽而站住了步子,低声道:“外人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嫉妒本宫。”

一句话,说得璇玑愣住了,她忙道:“奴婢惶恐,有些话,娘娘可不能乱说。若叫华妃娘娘听见了,奴婢可没好果子吃。”

苏妃不以为然地一笑:“本宫不过随口一说罢了。”

璇玑敛起了心思,也再不提之前的事,又低声问:“娘娘今日来,当真是为了替庆陵王求情么?”

“不像么?”她的凤目微转,直勾勾地看着她。

摇头,不是不像,很像。像是一个为人母的人会说的话,会做的事。只是,她这样的举动,却叫璇玑觉得奇怪。

鸾轿在她们身后缓缓地跟着,苏妃轻咳了几声,岚儿抚着她的背,劝着:“小姐还是乘轿吧。”

没有拒绝,回身之时,见鸾轿已经停在身侧。岚儿上前掀起了帘子,伸手扶她进去。璇玑却是猛地想起什么,追问了句:“谋反一事,娘娘是如何知道不是他?”这个“他”不必言明,相信苏妃心中了然。

华贵的丝履略微一滞,她没有回身,璇玑瞧着那帘子被小心放下。鸾轿经过之时,只听见从里头传出女子低柔的声音:“本宫不慎听见了。”

璇玑一怔,还在回味着她那句话,见鸾轿已经渐远。她适才想起竟还剩下那最迫切的事没有问!目光落在远去的鸾轿上,她没有追上去。那是苏妃的轿子,于她这个华妃的人来说,到底是欠妥的。

而方才苏妃的那句话是真是假,说到底都没有太大的不同。

回祥屏宫时,恰好见请脉的太医出来,送太医的太监一见璇玑,忙拉着她道:“你去了哪里?娘娘方才还找你呢!”

没有过多的逗留,直接入内,见华妃正靠在榻上饮茶,她上前行礼,果然听得华妃问她:“去了哪里?”

低下头,如实回答:“奴婢在外头遇见皇上,许是这几日累坏了,奴婢看皇上神色不太好,身侧没有宫人跟着,就送了皇上回乾承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