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力摇头:“怎么这样说?是你保住了皇子的命,他长大后,会感激你的。”

“感激?”低低念着,在舌尖尝出了苦涩的味道。当年刘昭仪生产时的那一幕,宛若一卷画,再次横现在他的眼前…

女子狰狞的面容,还有满屋子的血腥味儿…

苏羽桐死后,他曾以为不必再害死人。可是他错了,这后宫里,从来不会缺少无奈。不论他愿不愿意,有的事,却必须去做。

刘昭仪的死,和他亦脱不了关系。沈太医原本是想杀皇子的,只是刘昭仪宁愿自己死,也一定要将孩子生下来。这些,他都知道,只是没有告诉过第二个人,也没有想过要去救那个女子。这也是一直以来,他从不开口去要那个孩子的原因。皇子若是长大,不会感激他,只会恨他。

抿着唇,他没有告诉璇玑,不想让她觉得自己是一个满手鲜血的人。

很多时候,他甚至都觉得自己很肮脏。是的,肮脏。

帐内之人不再说话,整个房间开始安静下去。璇玑忽而想起上回皇长子生病之事,此刻想了起来,她不免问了一句。卓年这才回过神来,却是摇头道:“此事,还不知道。”倘若华妃真的将皇长子过继过去,日后那人动手的时候,只怕不是那么轻的手法,怕是会直接杀了他。

这一切,璇玑自然也是想到了。届时,怕连她都脱不了关系。保护不周,她不过一个奴婢,一定会受罚。

卓年只觉得心头一悸,原来考虑了那么多,终究还是会有落下的。不然,如何能说人算不如天算呢?心缓缓收紧,若是不让华妃将皇子要过去呢?

如今看来,也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让小皇子死在慧玉宫里。

赫然紧闭了双目,孩子天真无邪的笑脸出现在他的脑海之中,他甚至还抱过他…

纤弱的身体一颤,随之喉间的那声咳嗽,粘稠的东西自嘴角流淌下来。

“卓年!”璇玑此刻什么也不顾了,趁其不备,一把掀开了绡帐。苍白消瘦的容颜映入她的眼帘,在心头激起了万千的浪。取了帕子替他擦拭,他忽而握住她的手,低笑着:“其实不想让你看见。”

“没关系,真的没关系。”她拼命摇着头,颤抖地将染了血的帕子圈紧在掌心中。她按住他的身子,转而郑重地嘱咐着,“有件事,我必须要你答应。”

严肃的神情令卓年感觉到了沉重,璇玑只道:“小皇子的事,你不要管。我知道你心里想什么,杀了他,是么?”瞧见他的眸光一闪,璇玑笑了笑,“你要相信我,不管是谁,都不可能在我手里害死他,我保证!”

“璇玑…”

“放心,我不会出事的。那一次都没有死,何况是现在?”她说得坚定。他为她做的已经够了,她不想再要他去冒险。说话间,指腹已经搭上他的脉,璇玑的黛眉颦蹙,很不乐观的情况。偏他的样子,一点都瞧不出伤怀。璇玑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急声道:“对了,我师父的医术很高明,他或许可以救你!”当年她伤得那么重,师父都救活了她啊。

突然听她说“师父”,卓年的眼底露出一抹疑惑,他却没有细问,只轻声道:“谈何容易,没有人可以随随便便入宫来。我…也不可能出宫去。”他只以为璇玑的师父定是在宫外的。

璇玑却是一怔,她倒是忘了。只是,师父此刻在哪里,她也吃不准。上次随晋玄王出宫之时,在大街上她似乎还瞧见过师父。但,就算真的见过又如何,正如卓年说的,根本行不通。

才说着,听得外头传来岚儿的声音:“小姐,沈大人来了。”

璇玑本能地回头瞧了一眼,听得卓年开口:“你待得够久了,回去吧。”

对着沈太医,璇玑是没有好感的,她也不想卓年为难,点了头起身,迟疑了下,又嘱咐他:“我和你说的话,要记着。”

“好。”低低应着,目送她出去。虽是自己要她不要来,今日见着了,却是异常的满足。

因着岚儿说是华妃让璇玑来的,沈太医也没有话好说,瞧见璇玑出去,他只转身入内。

出了慧玉宫,行的不远,璇玑忍不住又回眸瞧了一眼。低头,看着手中染着血的帕子,心跳仿佛一下子紊乱了些许。因为卓年的出现,让她尝到了被重视的滋味儿,原来是那么那么的好。

狠狠地咬着唇,她不想让这种美好消失在生命里!

回身,恰见一顶鸾轿迎面而来,璇玑认出了跟在轿子边上的宫女。躲不开,她只能屈膝行了礼,薛昭仪没有叫停,甚至都不曾掀起轿帘看她一眼,鸾轿在面前急急而过。璇玑低叹一声,转身朝祥屏宫走去。

鸾轿在慧玉宫门口停下,不等宫女掀起轿帘,薛昭仪已经迫不及待地下来。匆匆入内,却被告知太医在里头为苏妃请脉,无奈,她只能在外头稍候片刻。

岚儿请她坐,她也坐不住,整张脸是骇人的白。

沈太医才出来,她便急冲了进去。岚儿吃了一惊,忙跟着进去,见她跪在床前,话语颤抖不已:“娘娘,您可得救救嫔妾啊!”

闻得帐内低低一声咳嗽,岚儿才猛地反应过来,微掀起绡帐入内,小心地将卓年扶起来。隔着朦胧的绡帐,外头女子的脸色看不太清楚,卓年只倦声问:“何事?”

薛昭仪整个人都是颤抖,不自觉地朝岚儿看了一眼,见四下再没有别的人,她才继续道:“傅承徽被处死了,嫔妾听闻…听闻她死前华妃娘娘去过…”她的声音清幽了下去,再次朝帐内之人看了一眼。

卓年当然知道她指的是什么事情,看来华妃对傅承徽动刑,让后宫人人自危了。这个时候华妃过萱禧宫去,想必各宫的眼线都细细地瞧着呢。他却只做不知:“傅承徽是罪有应得,你有没犯什么事,有什么好紧张的?”

薛昭仪猛地吸了口气,迟疑了下,爬起来靠近了床边。岚儿一阵紧张,却见卓年略摇了头。随即薛昭仪的声音再次传来:“娘娘有所不知,当时侍卫带走傅承徽之时,她正和嫔妾聊天吃点心呢,吃的,也是她送给娘娘的那一种。她还说,这点心是她家里特地送来的,是全郢京最好的糕点师傅做的,原本给娘娘,是盼着娘娘能多帮衬着点。嫔妾可是不信她会下毒的。”她的声音又低了些,凑过去,“是华妃娘娘陷害的她。”

岚儿的眼睛撑了撑,却见卓年似是疲倦地阖上了双目,听他嗤笑着问:“你就不怀疑是本宫下的毒?”

“怎么会是娘娘您?华妃娘娘身边的宫女和傅承徽有过节,谁不知道华妃疼那宫女?听说要不是华妃娘娘帮着,那次她生病,皇上就曾想责罚那宫女的。再说了,她不过是掉了胎,可娘娘您却…啊,嫔妾该死!”意识到说了不该说的话,她慌忙又跪下去,狠狠地扇了自己一耳光。

苏妃命不久矣,这种话是不能乱说的。而对于薛昭仪来说,却到底算得上是一件好事。

卓年只静静地听着,后面的话他并没有上心,看来薛昭仪倒也不是个傻子。恐怕是她还不知道华妃此生都无法生育了,她若是知道,也就不会这般想了。低咳一声,他只道:“继续说。”

听苏妃不怪罪,薛昭仪才长长松了口气:“她用自己的孩子换娘娘和傅承徽的命,谁说不值呢?日后,她还不是会得尽皇上的宠爱?”说到底,她心底不免震了震,自己和傅承徽走得近,后宫谁人不知?华妃一定也知道,这才是她担心的一点。

“那你想本宫怎么救你?”

听他一问,薛昭仪这才稍稍收敛了一些,她的眼睛有些红,似是迟疑了好久,才鼓起勇气开口:“嫔妾有个不情之请,想…想娘娘在皇上跟前说说,把皇长子让给嫔妾。娘娘您别误会,嫔妾是看娘娘身子抱恙,才想替娘娘分忧的。当然,等嫔妾照顾皇长子,您也一样是他的母妃。”说这番话的时候,薛昭仪心底又开始紧张,偷偷地看着里头的人影,只可惜隔着绡帐,她完全看不见里面之人的神情。

卓年略睁开眼睛,心底冷笑一声,好一句照样是皇长子的母妃啊。谁不知道他根本活不久了,薛昭仪这个如意算盘还是打得挺好的,等他两眼一闭,皇长子的母妃不就只她一人了?

岚儿听不过了,动了唇才想说话,却见卓年的目光一闪,到底是噤了声。

薛昭仪听他不说话,心下越发慌张,哭哭啼啼地开口:“娘娘您也知道,嫔妾又不得宠,想要怀上帝裔这辈子都难了。您若是帮了嫔妾,嫔妾一定会会站在您这一边的。求娘娘成全了嫔妾吧!嫔妾求您了!”她边说着,边磕起头来。

因为她深信华妃害的傅承徽,她怕华妃是在一个一个除掉能够威胁到她的人了,所以没有靠山没有子嗣的她,此刻要是再不为自己打算,可就真的来不及了。

绡帐内的人未出声,外头的人又开始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大堆。岚儿回眸时,瞧见卓年的气色似比方才更差一些,她忙扶住了他,低声唤了声“小姐”,见他只略摇了头。岚儿心下微怒,别过脸便径直开口:“昭仪娘娘这叫什么话?皇长子认我们娘娘做母妃也是皇上同意的,岂是您一句说要过去就能要过去的。”

她不过一个宫女,原本薛昭仪不必惧怕的,只是此刻自己有求于人,哪怕敢得罪岚儿?被她这样一说,竟一个字再吐不出来。其实她也知道,就算苏妃命不久矣,叫她让出皇长子恐也是一件难事。只是她不试试,心有不甘啊。上回她还旁敲侧击地问令淑仪华妃怀孕有何种想法,此刻想来,倒是自己最不济了。好歹令淑仪还有个帝姬是亲生的。

这般想着,眼泪再忍不住,“唰唰”地流下来。

眉头略皱,卓年竟轻笑着道:“你说的,倒是也不是不可以。”

一句话,令薛昭仪方要死去的心仿佛又瞧见了希望。止住了啜泣,呆呆地抬起头来看着绡帐中的人。岚儿更是吃惊地看着他,他只作未见,又言:“你且先回去吧,此事,本宫心里有数。只盼着日后,你待小皇子好。”

猛地回了神,薛昭仪几乎是喜极而泣,忙拼命地点头:“是,嫔妾一定会的,谢娘娘!谢娘娘成全!”

待她出去,岚儿忍不住问:“小姐为何要答应她?她哪会为了您?她那都是为了自个儿!”

嘴角微微牵动,他没有笑出声来。华妃不是也想打皇长子的主意么?不如他替薛昭仪开了这个口,看看华妃会如何?

……

从慧玉宫出来,原本该径直回祥屏宫去的,只是璇玑并不想那么早回去。缓步走着,远远地,瞧见韩青带着一队侍卫自前面走过,不必看亦是知道萱禧宫的刑法结束了。

傅承徽,她终究没有用她美丽的舞步留住薄奚珩的心,更留不住自己的命。对着她,璇玑倒是没有觉得可惜,要怪只怪她自己太不聪明。想做墙头草,结果两边不讨好。

而今日,华妃的手段残忍,也让她重新认识了这个女子。能入宫者,果然个个都不是泛泛之辈。呵,她当初与她结盟,如今却是时时防着,也算是讽刺了。

自傅承徽死后,华妃便一直在祥屏宫修养。那次中毒,她的性命虽然无碍,身体却一直很虚弱,为了给傅承徽临终送行,华妃更是强撑着去见了她最后一面。如今事情了了,她也什么都不去想,只安心养病。最重要的是,只有她将身子养好了,才有足够的优势去问薄奚珩开口要皇长子。

刘嬷嬷果然来了祥屏宫当差,堂堂华妃要一个嬷嬷,还不会有人注意。

各宫的主子们也开始陆陆续续有人来祥屏宫探望华妃,华妃时常挂着浅浅的笑容,任凭谁也瞧不出半分的端倪。薛昭仪是与令淑仪一道来的,不知是不是璇玑的错觉,总觉得薛昭仪好像很怕华妃似的。令淑仪安静得犹如算盘珠子,拨一下才会动一下。与她们说话,华妃也觉得没趣,只不过让她们稍坐片刻,便以要休息为由叫人打发了她们。

璇玑亲自送了两位娘娘出去,回来时,瞧见刘嬷嬷提着茶壶出来,喊着要宫女去倒茶。因着见华妃对璇玑甚是客气,刘嬷嬷来了这么多天,也不敢得罪她。此刻见她过来,便道:“璇玑姑娘不必进去了,娘娘说要小憩会儿呢。”

璇玑点了头,主子既说不必入内,她也只在外间站住了。

刘嬷嬷也不打算走,就站在她跟前,粗粗的两条眉皱了起来,小声道:“你说奇怪不奇怪,傅承徽的事也了了,皇上怎么还那么忙,都好久不来祥屏宫看华妃娘娘了呢。”说的时候,她的目光流连在璇玑的脸上。

璇玑何尝不知,刘嬷嬷虽然出了浣衣局,却依旧怕跟个不得宠的主子,她最怕的莫过于华妃流产失宠。此刻在璇玑面前问,不过是以为华妃有什么事,这个宫女一定知道。

皇帝忙什么,不是后宫的人该去打听的,只是璇玑,像是隐隐的猜到了些许。回身,在椅子上坐下,她低头绞着手中的帕子,低声道:“嬷嬷担心什么,我们娘娘是后宫地位最高的嫔妃,还有谁能抢了她的风头不成?”

刘嬷嬷闻言,忙“嘿嘿”笑着,跟着在她身边坐下,笑道:“可不是?我也听说皇上这段时间不曾过慧玉宫去呢,想来,是的确有事。”

想起卓年,璇玑心下低叹。那一次华妃让她去慧玉宫,也不过是想确认苏妃的情况是不是真的如传闻中那般不乐观。知道她带回消息,才瞧见华妃嘴角那抹常开不败的笑。

见璇玑不打算说话,她又旁敲侧击地问她:“璇玑姑娘,我说你怎么那么厉害,能让娘娘那么喜欢你?”

斜睐了她一眼,璇玑心下觉得好笑,这种事也能告诉她?

淡化了口吻:“是娘娘错爱了。”

见她明显是不想说,刘嬷嬷的脸色有些悻悻的,倒是也没说什么。只起了身道:“我还是去看看娘娘的茶泡得如何了,别叫那些小蹄子们偷懒!”说着,扭动着肥硕的身子出去了。

将目光从门口收回,璇玑知道华妃不过是在培养自己的势力罢了。她对自己并不信任,可是她现在也不能去得罪华妃,她不过一个小小宫女,她开罪不起。

否则,受累的又将会是卓年,他知道自己有事,一定不会不管的。所以每一步,她都必须很谨慎,不让自己惹祸上身。

又过八日,已是六月底。浅色绡帐被两边的玉带钩高高挂起,女子不过一袭单色亵衣,侧卧在床上,腰际带着薄衾。璇玑半跪在她床前,手持着拂尘轻轻驱赶着偶尔飞过来的蚊虫。内室的熏香袅袅地飘散着,惹起了一阵的睡意。璇玑深吸了口气,强撑起意识。也不知是天气太过闷热的缘故,还是晚上没睡好,今日的她总觉得瞌睡劲儿老上来。

外间,有脚步声急急靠近,接着,是玉珠剧烈碰撞的声音。璇玑一个激灵撑大了眼睛,回眸瞧去,未见人,便闻得那是刘嬷嬷的声音:“娘娘,娘娘不好了!”

“刘嬷嬷…”璇玑不禁站了起来,皱眉瞧着大呼小叫的她。

华妃的黛眉微皱,半睁开眼,有些不悦地问:“何事那么慌张?”

刘嬷嬷跑得脸上的肥肉一抖一抖地跳,此刻听她问,忙抬步上前,俯下身道:“皇上恢复了惠妃的位份!”

原本还在朦胧中的双眼蓦地撑大,华妃猛地撑起身子,修养了好长一段时间而红润飞双颊在这一刻又蓦然褪尽了颜色。那撑在被衾上的手早已是狠狠地攥紧了薄衾,细微中,还带着些许的颤意。

璇玑忽而想起那时候她便与她说过,惠妃恢复位份不过是迟早的事,果不其然…看来她还是了解薄奚珩的。

只是,中毒的时候都没有恢复惠妃一位,如今他又有什么借口?

华妃继而又闭上眼睛,此事,她想管也管不着。璇玑伸手扶她再次躺下了,小声道:“娘娘不必急,她就算恢复了位份又能如何?不过一副残局罢了。”心头刺痛,面色依旧不变。

华妃没有说话,呼吸声也仿佛渐渐地平静下去。

刘嬷嬷张了张口,她还以为听到这个消息,华妃会和自己一样激动。却根本不想,竟是这样的场面。半晌,才听华妃开口:“一会儿,去打听一下,看看今晚皇上会去哪里就寝?”

“是。”低低应下了,见又有蚊虫飞至,璇玑帮甩着拂尘去驱赶。

傍晚,派出去打探皇帝行踪的太监还未回来,院中倒是传来公公喊“皇上驾到”的声音。华妃很是意外,璇玑亦是。

来不及梳妆打扮,才扶了华妃起身,便见那抹明黄已经入内。

“臣妾未能迎驾,还望皇上恕罪!”华妃盈盈拜倒。

璇玑也忙行了礼。

薄奚珩的脸色并不见得好,大步上前亲扶了华妃一把,才开口:“养好身子才是大事,朕今日得空,便过来瞧瞧。如今可大好了?”

“回皇上,臣妾已经无碍了。”

他点了头,拉着华妃上前坐下,璇玑帮上前倒了水。

他没有喝,声音有些倦:“朕这段时间政务繁忙,都没有空来看你。”

“皇上当以国事为重,臣妾是事不必放在心上。”

他似是满意,大掌抚上女子的脸庞,皱眉道:“瘦了。”

华妃幽幽地抿唇一笑,反握住他的手,笑着开口:“正好今日皇上来了,臣妾正有一事想和皇上说。”

“什么事?”他淡声问着。

目光掠过男子的脸庞,见他是神色淡淡的,华妃才鼓起了勇气开口:“臣妾听闻表姐的身子一直不见大好,想来是要静养的。如今还要她照顾小皇子,怕她太累。臣妾如今没事了,就想着替表姐分担一些。”她一面说着,一面观察着皇帝的脸色。

他像是并未不高兴,低笑一声道:“朕知你有心,此事朕也想到了。”

他的话,叫华妃一脸喜色,听他又道:“只是惠妃先和朕提了此事,说是薛昭仪在宫中规矩的很,让她带皇儿是个不错的选择。”

嘴角的笑容僵在脸上,华妃不可置信地看着皇帝,她怎么忘了惠妃活不久,可宫里头能活得长久的女人多的是!她怎么偏偏就忘了!

皇帝听似漫不经心的话,也叫璇玑吃了一惊。随即,整个人又被感动充斥了一身,卓年对她,可真是煞费苦心!

“皇上…应了?”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他。

那最后的希望,也是他恬淡的应声里被磨灭。华妃彻底的泄了气,皇帝又言:“都争着要做他的母妃,朕心里高兴。”他温和的笑着,华妃也只能跟着一笑。

其实她们一个个打着什么心思,他怎会不知?只是这些与他来说,倒也不是什么大问题,是以,他也不会去管。

他握紧了她的手,叮嘱着:“那些都先别想,把身子全养好才是正经的。”

华妃此刻什么话也说不出,只轻柔地应着声。

是夜,皇帝留宿祥屏宫,熄灯之时,所有的宫人都悄声退出来。璇玑瞧着刘嬷嬷笑得合不拢嘴的样子就觉得好笑。

翌日,皇帝早早地离去,华妃到底动了怒。

“她以为装乖巧,让出皇长子,让皇上恢复了她的位份就能压得住本宫?本宫有时间耗,她可没时间!还有薛昭仪,什么东西也敢和本宫抢人!”

刘嬷嬷在一侧添油加醋地道:“就是啊,她不过一个小小的昭仪,竟然敢和娘娘对着干!奴婢看啊,她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华妃脸上的怒意更甚了,用力一掌拍在桌上,厉声道:“和本宫斗!”

“娘娘息怒。”璇玑上前扶她坐下,从容开口,“她这个时候过继皇长子,岂不是把自己推上风口浪尖么?有的是人盯着她。”

“是啊是啊,娘娘,璇玑姑娘说的对!”刘嬷嬷忙凑过来附和着。

华妃阴冷一笑,握紧了双拳开口:“本宫才不会那么容易就被打败。是本宫的,一定逃不出本宫的手掌心!”

刘嬷嬷殷勤地替她垂肩,点着头:“娘娘您放心,她不过一个小小的昭仪,到时候会知难而退的。”

璇玑站在后侧,没有说话。

刘嬷嬷趁机又言:“娘娘,您昨儿个应该问皇上那皇后金印之事…”

华妃的眸子一紧,此事,她当然想到了,只是皇帝都说让她什么都别管只要养好身子,又叫她如何开口?不过好在,惠妃身子欠妥,而如今后宫之中除了她应该再没人能问皇帝开口要这项权力。嗤笑着开口:“此事不急,本宫等几天,又如何?”她深信,迟早会落在她手里的。

璇玑不免想笑,若是让华妃知道鄢姜公主马上要来和亲了,她还能这般从容么?

……

薛昭仪得了皇长子后,像是为了刻意躲避华妃,竟真的不再来祥屏宫。听闻她偶尔倒是会去慧玉宫坐坐,每次时间也不长久。

七月初三,炎热午后,院子里的小虫“吱吱”地叫个不止。璇玑恰从外头回来,一路上,听得宫人们讨论得最多的,似是皇帝要设宴的事。璇玑当时也并不放在心上,回祥屏宫时,听闻华妃在内室。

拂开了珠帘入内,见华妃只一袭轻薄纱裙握在湘妃塌上小憩。倒是不见刘嬷嬷,只一个宫女替她打着团扇,另一个小心地驱赶着蚊虫。

她也没有上前打扰她,又悄声退出来。在外头站着,长长地舒着气,这天可真是热。

华妃这一觉睡到了将近未时。璇玑才听得里头有宫女与她说话的声音,才想要入内,见一个太监自外头急着跑进来。因为不是祥屏宫的太监,璇玑不免站住了脚步。

那太监跑上前来,问着她:“华妃娘娘可在屋内?”

点了头,太监忙道:“那请姑娘通禀一声,就说皇上有口谕要传达。”

既是皇帝的命令,璇玑自不敢耽误,进去禀报了,又请了太监进去。太监一见华妃,毕恭毕敬地行了大礼,才尖着声音道:“娘娘,皇上传下话来,说今儿在衡台设宴,请各位娘娘都要参加呢。”

此事璇玑在外头就听见了,设宴本不是什么大事,却说要各宫娘娘都参加?这倒是叫璇玑不明了,没听说过宫中有大事啊?

心下微动,她突然,想起一事。

果然,华妃疑惑地问:“何事设宴?”

太监笑着答:“奴才也不是很清楚,好像是鄢姜有贵客要来。”

“鄢姜?”华妃更为不解,太监忙说着还要去通知别的主子就急急告退了。

璇玑悄然吸了口气,果然还是鄢姜公主的事。她的目光落在华妃依旧蹙眉的脸上,不觉好笑,今夜看起来,又是一个不眠夜。

夜色如流水,却是处处透着热,想来是白日里的燥热尚未收起。璇玑扶华妃下轿时,已瞧见前面先到的各种嫔妃早已入内。璇玑细瞧了一眼,竟都是正三品以上的嫔妃,心下不免有些讶异。

华妃发鬓的步摇一晃,人已抬步往前。

衡台内,早已布置得焕然一新,先到的嫔妃见华妃入内,忙都起身朝她行礼。薛昭仪也规矩地行了礼,华妃冷笑道:“还以为昭仪妹妹照顾小皇子忙着,今日不会过来呢。”

一句话,叫薛昭仪脸色白了几分,此刻也不好发作,只悻悻一笑,落了座。

衡台之上,正中自是帝座,而其两边置了两张席位。一侧席上,许久不曾露面的惠妃已经落座。璇玑只远远地瞧了一眼,他并未看着自己,而是与岚儿小声说着什么。华妃款步上前,轻笑着开口:“看起来表姐气色不错呢。”

卓年闻声回眸,略笑道:“可比不上你的。”他的目光,只极端的时间落在璇玑的脸上,随后马上果断地收回。

这时,瞧见外头一些大臣也陆续来了,华妃到底惊呆了。璇玑朝卓年看了一眼,他的脸上倒是不见多少惊讶,看来他多少还是猜到一些的,毕竟,他的背后还有人。

扶了华妃就座,璇玑心下思忖着,薄奚珩这一次是来真的了。叫大臣们也来赴宴,便是要将鄢姜公主的事直接昭告天下了。

皇帝随后也来了,春光满面的样子,看起来心情甚好。

众人都行了礼,他已走上高位,叫了“免礼”,才一抚衣袍坐下了。

下面左侧空了三席,看来是为鄢姜的贵客准备的。

不多时,便瞧见外头跑着进来一位公公,跪下道:“启禀皇上,鄢姜公主的轿子已经到了。”

薄奚珩嘴角一扬,朗声道:“快请!”

华妃一阵惊愕,底下的嫔妃们个个都露出不可置信地神情,目光纷纷探像帝座上的男子。皇帝似未曾察觉,目光直直地看向大殿门口。

很快,有脚步声传上来,隐约,还可瞧见两个高大的人影。

入内的,是两名男子,俱大步上前,高声道:“参见皇上!”一名身着银色铠甲,高大威猛。另一名则一袭纳白长衫,玉冠束发,面容白净。

而璇玑在他们抬起头来的那一刹那,猛地僵在了原地!

那白衣男子…是师父!

心头狠狠一震,她不禁撑大了眼睛直直地瞧着。不会瞧错的,一模一样的容颜,那就是她师父!垂于身侧的手有些颤抖,她一早就觉得此人身份不简单,却始终不曾想到他竟是鄢姜人!

而他像是不曾瞧见自己,只淡淡地直起身子谢恩。

薄奚珩轻皱了眉头,问:“公主呢?”入殿的只他二人,难不成公主还在外头候着?

璇玑见她师父略上前一步,双手击掌,便有一个自外头入内,却依旧不是那鄢姜公主,而是一个手持着画卷的侍卫。画卷,被交至佟寅的手中,听他道:“公主说见她之前,先请皇上看看公主的画像,或许皇上您,会有印象。”佟寅有些不解,却只能持了画卷回身,恭敬地交至薄奚珩手中。

皇帝的眼底疑惑,此刻也只能伸手将画卷打开。底下之人继续道:“皇上恕罪,我家公主生性贪玩,王上为她指的夫婿,她非得亲自见见才会应下。”皇帝手上的动作略一停滞,心底冷笑,怎么难道他堂堂西凉帝王,还配不上那鄢姜公主不成?

画卷,被缓缓打开,华妃侧脸,伸长了脖子去依旧看不见半分。而皇帝的眸子一紧,却是猛地呆住了。一侧的太监亦是张大了嘴巴,无奈竟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底下之人依旧浅笑着道:“是以,公主早已来了西凉。”他顿了下,又言,“她还说,对皇上,也满意的很。”

璇玑越听觉得他的话越奇怪。

而帝座上的男子却是猛地回眸,目光直直地朝璇玑看去。璇玑一惊,不自觉地回头,见底下那人正笑吟吟地看着自己,他脚下的步子微转,已是低下头去:“臣,夏玉,参见兴平公主!”

【宫闱血】05

“臣,夏玉,参见兴平公主!”

他的话,声音并不十分大,却是这个时候,像是一瞬间响彻在了整个衡台大殿。他身侧的将军也拱手行了礼,态度十分恭敬严肃。

底下一众人等都惊讶地抬眸朝璇玑看来,不时已有窃窃私语弥漫开来。丞相此刻眼底弥漫起的早已是探究之色,这鄢姜公主也未免太过大胆,这种事也能儿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