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了手,看着女子的身影消失在门口,他的指尖却像是还残留着她的温度。嘴角扬起了幸福的笑,两年前的时光再难覆,而如今他与她,却始终不能以真面目对视。这也许就是缘分吧。

他永远只会站在后面等着她,可是这一次不同,是她要他等她。点了点头,他会的。

……

来的时候,是送嫁队伍,装备得异常扎眼。这一次倒是都不必了,夏玉和孙将军都急着回,人太多就会减慢行进的速度。

璇玑走出行馆之时,只见了一辆马车,还有六匹快马。

夏玉扶了她上车,自己则驾着马车出发。孙将军带着五名精兵匹马,余下的侍卫们都随后跟上。马车的速度并不慢,璇玑坐在里头颠得几乎内脏都要吐出来了。趴在窗口,沿途的风景再美,此刻也全然没了兴趣。

他们几乎是日夜兼程地赶路,饿了就吃马车内的干粮,渴了会找了水源饮水。掀起了车帘,呆呆地望着夏玉的背影,她忍不住开口:“如此赶路,人受得了,畜生也受不了。”

谁知夏玉却是严肃地开口:“都说要你别跟来,你以为这次是游山玩水?”

她一怔,本来一番好意,竟被曲解成这样?一气之下将手中的水壶朝他后背砸去,水壶果然是砸到了他的后背,却又一滑,往下面掉下去。

璇玑本能地想伸手去捞,却是没捞着。眼前男子却是飞快地出手,精准地握住了快速往下掉的水壶。璇玑甚至都不曾反应过来,便听得“嗖——”的一声,那水壶被他顺手甩进了车内:“这里往前,会有很长一段路没有水,所有的水都必须省着点!”

她惊愕的只是他的身手:“原来师父那么好的功夫?”

他没有回头,只反问着:“我没和你说过么?”

“除了说你是个闲散庸医外,你告诉过我什么?”

一句话,叫夏玉原本烦闷的心情一下子好了些许,脸上又染上笑,侧脸瞧了身后女子一眼:“怎么,还生气?”

她不语,她曾告诉他,那是恨。却被他一句“生气”说得一点底气都没了。

孙将军的马靠了过来,沉了声开口:“今日太阳落山后,找地方休息一晚,明早再赶路。”

夏玉没有说话,只点了头。

太阳下山之前,他们却又赶了好远的路。璇玑的屁股震得生疼,却又不好意思说出来。待马车一停下,她立马跳了下来,一溜烟儿跑得很远。

身手揉着,听得夏玉的声音传来:“别跑太远,外面不安全。”

“怕有野狼么?”她这个时候,才发现这里的景色和郢京的景色完全的不一样。这里,有的是延绵不绝的大草原,一望无垠。闭上眼睛深呼吸着,很是心旷神怡。长这么大,她其实都不曾离开过郢京,甚至大多的时候,都没有离开皇宫。这次走那么远的路,来到那么远的地方,她也还是头一遭,难免会有掩饰不住的兴奋。

夏玉无奈一笑:“没有狼,地上会有蛇。”

璇玑的心头颤了颤,忙将脚缩回了些,回头时,见他已经回身朝马车走去。璇玑像是一下子明白了他们为什么会找这样的地方过夜,因为太过空旷,周围若是有人,一眼便能看透。

她是常年生活在宫中的人,对外面世界的认知,到底不如他们的。

只璇玑说不清什么原因,就是睡不着。外头,有侍卫会轮流值夜,她从马车里爬起来了好几次,睡不着,只能爬出来,对着满天的星星发呆。

夏玉倚在马车边上,像是睡了。还有孙将军,头枕着他那柄长剑,仰面躺在草原上。

一夜,相安无事。

翌日晨光刚亮出来,他们都开始急急出发了。后面的部队还没有追上来,看来已经落下太多。果然是人少行进速度会比较快。

又行两日,马车要穿过前面一片茂密的树林,所有的人都像是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越是靠近鄢姜边界,他们越是警觉。其实璇玑明白,他们只是怕鄢姜有人会阻截他们。

晚上,没有停下休息,依旧是马不停蹄地穿过去。

璇玑靠在马车内闭着眼睛似醒非醒,忽而听得谁大叫了一声“小心”,接着,马车一下子被勒停,璇玑收势不住,直直地从马车内跌了出去。刚好撞在夏玉的背上。

今日的月亮虽亮,可是此刻在茂密的林子里,到底是光线不足的。璇玑只听见到站的刀剑相撞的声音,她也分不出对方到底来了多少人。夏玉将她推进马车里,低喝着:“不许出来!”

璇玑自是不敢乱动,看来他们防范的还是对的,果然就有人来行刺他和孙将军了。她抱紧了双膝,往里头缩了缩。却在此时,一直有力的手自外头伸进来,一把抓住了她的脚踝,璇玑惊叫了一声,来人的力气好大,将她整个人直接拖了出去!

一阵天旋地转,身子已落入来人的怀抱,惊慌之下,她只来得及叫了一声“师父”。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抱住她的人像是微微一颤,她抬眸,来人蒙着面,只余下一双犀利的眼。

夏玉回眸之时,瞧见璇玑落在其中一个黑衣人之手,他一阵惊愕,瞧见孙将军已然抽身回去。

那双眼睛直勾勾地看着自己,像是要一口将她吞入腹中似的。璇玑挣扎了下,他的力气非常大。惊慌地抬眸,越过他的肩膀,瞧见孙将军举剑朝面前的黑衣人刺来。

这时,一侧有声音响起:“小心!”

随着“当”的一声,看不清究竟从何处飞来一柄长剑,狠狠地挡开了孙将军的剑。接着,有一个身影窜过来,护在那人的身后。而璇玑,却在那一刻猛地呆住了。

那句“小心”,虽然没有冠名,可是她听出来了,是楚灵犀!

猛然抬眸,忽而自己的手腕被扼得狠狠一痛,男子的声音冰冷异常:“还记得我说过什么?”她若骗他,他一定会亲手杀了她!

用力一推,将她抵在马车上,他的眸中带着痛:“那你现在告诉我,为什么你会是鄢姜公主?”那个,意欲帮薄奚珩巩固地位的鄢姜公主!

【宫闱血】06

“那你现在告诉我,为什么你会是鄢姜公主?”

他的话,掷地有声,带着伤,带着痛,却一如一把锋利的流刃,狠狠地在璇玑的心口剜上一刀。他靠得她那样近,混乱的空气里,竟能清晰地听见两人的心跳声。一样的紊乱和急促,那双按着她身体的手,还是不时地颤抖着,他其实一直都不相信,密探的消息从郢京传来的时候,他就不相信。若不是为了这亲眼一见,他也没必要亲自赶来。秦沛就曾极力反对过此事,就算两个侍卫可以保护他,却也怕刀剑无眼。可是他执意,没有人拦得住。

目光,依旧是直直地瞧着面前的人,和她相处的日子并不算长,可是,他一直觉得她不会骗他。受伤的日子里,也是她细心照料他。在宫里,他谁也信不了,也是她处处为自己掩饰和思量。

如今,却来告诉他,他一直信任的这个人,是鄢姜公主?是那个就要嫁给薄奚珩做皇后的鄢姜公主?

自嘲地笑,当初还是他告诉她,西凉与鄢姜要联姻的,真不知她当时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是何种感觉?她一定在心里笑话他吧?一定是的。

他还以为一切尽掌握在自己的手中,结果倒头来,竟是一场笑话!

如今亲自来了,隔着马车,他还不愿意相信的。直到将她拉出来,他才猛地觉得痛心,甚至是,她脱口而出的那句“师父”,呵,薄奚琰,还需要再自欺欺人么?她倘若不是公主,又如何会与鄢姜的人那么亲密!

璇玑被他抵在车壁,怔怔地看着面前的男子,淅淅沥沥的月光透过层层树叶洒下来,光线有些昏暗,可是那双悲恸的眼睛却是那么清晰。她甚至,还能从他的眼底瞧见自己惊恐的样子。

孙将军见那一剑未刺中前面的人,此刻再挥剑过去,挡在他身前的黑衣人已经举剑与自己纠缠在一起。看此人的身量像是女子,身手却是不凡,孙将军此刻也只能敛起了心思一心对敌。

夏玉见孙将军被纠缠住,这个角度他已经看不见璇玑,心下一震惊慌,一掌劈开面前的人,回身跃过来。隔着昏暗的光,他瞧见了女子衣裙的衣角,在她面前的,赫然是一个身份不明的黑衣人。

他呼了声“公主”,一掌就从晋玄王背后劈下来。

璇玑惊得撑大了眼睛,楚灵犀此刻过不来,孟长夜呢?周围到处的刀光剑影,璇玑只觉得脑子一片混乱,情急之下只大声喊着:“师父住手!”

她的一声“住手”才叫晋玄王猛地回了神,背后是一道浅浅的影子,他心头一震,自己方才究竟在想什么?居然忘了此刻他们还深陷和鄢姜人打斗的场面中!

夏玉一怔之下急急收掌,却闻得右侧扑面而来的一阵厉风,回眸之际早已经躲不开。飞奔过来的孟长夜见自家主子差点受袭,抬起一脚就踹了出去。

璇玑的视线此刻恰好被孟长夜的背影挡住,她也不知道方才电光闪石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不远处有马蹄声传过来,晋玄王没有迟疑,一把将璇玑抱起,甩上马背,自己一跃而上,马鞭一挥便驾着马离去。

耳畔,是呼呼的风声,眼前是急速往后退去的条条树干,璇玑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也不知道他要带着自己去哪里。

“王爷…”开了口,她竟发现自己的声音都有些颤抖了,一晃,又淹没在风声里。也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听见。

他的身上,是浓浓的怒意,她感受得到。

好几次动了唇,也不知道能说什么。突然,胯下的马儿一声长鸣,接着轰然倒下去。璇玑惊叫一声,马背上的两人已被直直地甩出去。晋玄王在那一刻,本能地将怀中女子圈住,半侧身子已经狠狠地擦过地面,他咬着牙,一声都没有吭。

肩膀,撞上前面的树干,那股强大的冲劲才停下来。马儿离得他们已经有三丈远,此刻还不断地嘶鸣着,璇玑惊慌不已,她似是想起什么,忙脱口道:“鄢姜侍卫的大部队就在后面,他们是不是赶上来了?”

夏玉和孙将军不会追得那么快,他们方才骑马离开的时候也没有听见后面有追逐的马蹄声,她所能想到的,只能是后面的鄢姜人!

女子的话,将他从剧痛中唤醒,他也觉得奇怪,鄢姜的人怎么可能只有这么一些?不过现下的情况,也不像,周围的光线虽暗,他却并没有感觉到这个林子里突然多出来许多人的气息。

“王爷快走!”急急叫着,她是想起了庆陵王的下场。庆陵王还没有真正动了鄢姜公主,可是他现在就不一样了,强行掳走她,这已经是众目睽睽了。急着从他的怀里挣脱出来,手腕却被他一把扣住,她惊得回头,“你快走啊!”

这么急着叫他走,是因为担心?

一晃而过的那丝喜悦,在想起面前的这个女人如今的身份时,他的脸色又沉下去。呵,真傻,几句话又要轻易地上当么?

璇玑见他无动于衷,心下着急,才欲开口,便听得夜幕里,有人的脚步声传来。接着是楚灵犀的一声“王爷”,璇玑心下一喜,慌忙接了句:“这里!”楚灵犀过来时,瞧见倒在地上的马,心下一惊,慌忙上前查探。

孟长夜也来了,瞧见前面树下的两个身影,疾步过来,一脸的怒意:“你对王爷做了什么?”

身后,楚灵犀的声音已经传来:“马蹄猜到附近猎户设下的圈套了,怕是跑不了了。”

璇玑一怔,原来并不是鄢姜的人。

“王爷…”楚灵犀欲伸手扶他起来,他却是自己坐了起来,只问:“鄢姜的人呢?”

孟长夜哼了声:“他们似乎并不想和我们纠缠,只想着快点撤。”

这个是自然的,鄢姜出了大事,夏玉和孙将军都是急着要回去的。本来也没计划她在内,和鄢姜王比起来,自然还是那边的事重要一些。是以他们不会和晋玄王抢人,他们只盼着快点脱身。

璇玑像是松了口气,如此也好的,双方不必大打出手。

“王爷,属下早就说过这个女人是皇上的细作!”孟长夜的目光在落在璇玑身上时,又狠厉起来,握在他手中的长剑仿佛又要呼之欲出了。

楚灵犀此刻也不再说话,当初对璇玑的好感,此刻她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去解释了。也许师兄是对的,当年对着荀尚宫,她也挺有好感的,可结果呢?

心底低叹着,她退了一步,冷冷地看着璇玑紧蹙的眉头。

晋玄王此刻并未回眸,只淡声问:“我们的人呢?”

孟长夜怔了下,只得回答:“让他们在后防守者,等天亮确定没有追兵,就自行回去。王爷,这女子…”

“本王知道。”他打断了他的话,“你们两个也回避吧。”

“王爷…”

“哎,师兄!”楚灵犀拉住了孟长夜的衣袖,他们王爷的脾气还不了解么?他确定的事,谁也改变不了。

那匹受伤的马依旧倒在地上嘶叫着,两个侍卫走过的时候,也不知是谁的长剑极快地一挥,只听“嚓”的一声,那马儿呜咽了几下,便再发不出任何声响。如果有追兵会来,那么它的叫声无疑会引导他们过来。

璇玑才回了神,身侧的男子忽而翻身至自己的面前,她吃了一惊,脊背抵在身后的树干上。他的声音忽而冷了下去:“怎么,鄢姜出了大事?嗯?连你这个鄢姜公主都可以丢下不管了?”

怔怔地看着他,半张着嘴,却是一句话都解释不出来。她根本还没有想好要怎么和他解释,突然成为鄢姜公主,是他所不能接受的,与她来说难道不也是一个意外么?

“说话!”低吼着,听闻她是鄢姜公主的时候,他很惊讶,却又抱着一丝侥幸。可如今,他更多的已经是出离的愤怒了。

因为这张脸,因为这个人。

薄奚珩不是傻子,谁能冒充得了公主?

他忽而嘲讽地笑:“本王竟还信你的那句想他生不如死!呵,本王看是你想他醉生梦死才是吧?”亏得他还对她说,跟他回封地去,她的仇,且记下。她要他生不如死,他亦可以做。底下的拳头狠狠地握紧,胸口阵阵的气血翻涌,目光死死地盯着面前女子的脸。

“王爷…”狠狠地蹙眉,这两句话在心里一遍遍地咀嚼,竟让她突然觉得无比的难过。醉生梦死,醉生梦死…如今的他就是这么看她的么?

摇着头,可是要怎么解释?究竟要怎么解释?

略带着颤意的那声“王爷”,叫晋玄王心底一动,为何现在面对这个狡诈的女子,依旧给了他一种楚楚可怜的感觉?心头仿佛是要炸开的痛,他沉沉地低吼一声,握紧了双拳,一拳打下去。

璇玑不自觉地惊呼着,本能地闭起了眼睛。预期的痛没有传来,只耳畔扇过一道犀利的风,身后的树干像是猛地震了震,这一拳虽不及落在她的身上,可她仿佛依旧感觉出了那种骇人的力道。

良久良久,她才敢睁开眼来。他依旧保持着那个动作,拳头落在她的耳边,男子的俊颜离得她那样近,他的呼吸很是急促,额角是层层的汗。

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刻,她忽然不去想解释的事情了。鼓起了勇气,竟无端端地问了句:“王爷为什么不一拳毙了我?”为什么呢?

他喘着粗气,狠狠地瞪着面前的女子,为什么?她居然还敢问他为什么…

可是,为什么?

毫无征兆地在心底反问着,他竟像是一阵惊慌,另一手猛地扼上女子纤细的脖颈,沉声吐字:“你以为本王不敢?”

她笑了笑,她不怕他杀她,这辈子,也只有他有资格下手杀她。这些,都是她欠了他的。她只怕…怕他下不去这个手,这才是她最担心的。

仰起脸,阖上双目,等待着落在颈项的手指猛然收紧的那个瞬间。

他直直地看着她,从容的神色,竟像是一点都不怕死在他的手上。他的手却是颤抖起来,他不知道究竟是方才树干上那狠狠地撞击,还是别的其他的什么原因。

周身仿佛是漫无边际的痛,他竟像是又瞧见女子对着她温和的笑,那时在郢京句句的叮嘱…可是,为什么他两次想要守护的人,却都要成为薄奚珩的女人?为什么!

迟迟没有等来那窒息的痛,璇玑忍不住睁开眼眸。他的神情看似很痛苦,他在挣扎着什么。

“王爷…”

她突然很心疼,心疼他的不忍心。

记不清多久没哭过的她,在那一刻,眼泪到底忍不住流淌下来。为她当年做下的那个错误的决定,为她当年那么狠狠地伤害过他,也为…今时今日的她和他。

一滴,又一滴,落在他的手背上。

让他感觉到的,竟是灼热的烫。

他是不曾见过她哭的,此刻的眼泪,瞧着,竟也不是害怕不是从容,是什么,他一时间居然说不上来。

可仿佛明明之中,夹杂着一抹淡淡的委屈。

因为他误解了她么?可是,可能么?

……

离开他们三丈开外,孟长夜和楚灵犀抱着长剑倚在树干上,除了那边隐约会传来两人的说话声,四周的空气里静静的,凝神,连一只小动物跑过的声音都可以听见。

楚灵犀到底忍不住,开口道:“师兄,她真的会是皇上的人么?”可是为什么,她总觉得不是那样的。碍于璇玑如今的身份,有些话,她一直不敢说,可是事到如今,到底憋不住了。再憋,她感觉快要憋死了。

孟长夜冷冷一声:“今夜你也瞧见了,鄢姜公主与她,可不是同名同姓同一张脸那么简单。亏你还说希望王爷和她在一起!”

“可是,倘若她真的想对王爷不利,那次王爷估计受伤的事情早该被暴露了。京中如今都没有动静,不正是很好的解释么?”她站直了身子,急急辩驳。

“这是…”孟长夜正了身,却是一时语塞了。半晌,才咬着牙道:“也许皇上早就知道了,只是静观其变…”

这个理由,连他自己都知道无法信服,倘若真的这样,王爷岂不是很危险么?

楚灵犀耸耸肩,抬步过去,倚在他身侧,又开口:“方才对敌鄢姜侍卫的时候,王爷都没发现身后有人过去,要不是璇玑姑娘大叫着住手,那一掌就落在王爷身上了,哪里还轮得到你赶过来救王爷?”

孟长夜眉头一皱,这个…倒也是事实。

楚灵犀见他不说话,浅浅地吸了口气,却是转了口:“师兄你说,王爷急着要我们回避,和她说什么呢?”

孟长夜怔了下,闷闷地道了句:“不知道!”

话音才落,身侧女子突然侧了身,伸手怀住了他的身子,细细地道:“你心里到底有没有我?”

楚灵犀平素里也不太拘泥小节,私下与他在一起,也总会亲昵地粘着自己。可这样的举动…到底还不曾有过,饶是一直冷着脸的孟长夜也为之一震。他的心跳加快了许多,迟疑了好久,才结巴着说:“这个…这个自然,我的心你难道还不明白么?”

谁知道楚灵犀却是“扑哧”一声笑出来,抬头嬉笑着看着一脸窘迫的男子,开口道:“我说王爷会不会这样抱着璇玑姑娘问呢,你,你…哈哈。”她实在忍不住了,秦先生常说孟长夜为人耿直却是一块朽木,可是这块朽木刚才对她说什么?心里有她呢!

心里自然是高兴的,可是她还是忍不住要取笑他一番。

果然,孟长夜一张脸一沉得可怕:“灵犀,你…”

“嘘,可别太大声,不要打扰了王爷啊师兄。”她捂着嘴笑,越发大胆地倚在他的身上,略侧了脸,朝着晋玄王和璇玑待着的那个方向瞧去。隔得有些远,加上夜里光线不好,她是看不见他们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此刻楚灵犀的心情却是好起来,也许是孟长夜方才的那句话吧?她总觉得王爷和璇玑,也会好的。

……

这边的气氛依旧是沉重得有些诡异,能够听见的,只有两个人的呼吸声,还有不时乱撞的心跳声。

璇玑试着抬了手,轻轻握上他的手腕,他在颤抖,一直不停地颤抖。

“刀剑无眼,王爷若是真的想劫我,让你那两个侍卫来就好了,何必要亲自来?”目光,略往上,男子的面罩还不曾摘下,余下的,只有那一双染着伤痛的眼眸。她不知道他为什么不揭下面罩,是为了不与自己撞面么?呵,可是不揭下又如何,她难道后还会不知道是他?

她还记得起方才那混乱的场面里,他两次都差点受伤,她不认为这么聪明的人会没有考虑到这些意外的发生?

他不答,依旧定定地瞧着,良久,才忽而别开了脸,沉沉地道了句:“真的是要嫁给他?”

她摇头。

那是假的,她根本不想嫁给薄奚珩。甚至是鄢姜王这次病重,她都觉得是上苍给了她一个绝好的机会。

他的眼底升起一抹恍惚,手指略松,整条手臂送她的颈项滑落下来。璇玑吃了一惊,听他又道:“本王会监禁你一辈子。”

她笑了笑,并不觉得他的话骇人,话语也还是很轻:“那又如何?你以为他要的人是我么?他只是要鄢姜公主,是鄢姜公主,还不明白么?不是我,也会是下一个公主。难道每一个,你都要守着机会去劫走?”鄢姜王可不止兴平公主一个女儿啊!

他像是怔住了,却依旧冷冷地开口:“那你也别想本王放过你!”他不管那鄢姜王都多少公主,他就是不会放过眼前的这个女子!她也休想嫁给薄奚珩,她休想!

猛地站了起来,璇玑吃了一惊,忙跟着他起身,本能地拉住他的衣袖,感觉他的身子一颤,鼻息间微微地闷哼了一声。指尖一颤,她似是猛地想起方才从马上坠下来的场景。

他把她护在怀里,她没有摔着,也没有撞着。

眼眶里又有一层温热的东西泛上来,他还说要扼死她,可那只手,又拿什么力气来扼死她?最担心的事,终归还是发生了。

也许她与他之前,这辈子都逃不过命运的纠缠了。

是以,她更不想告诉他她其实是假的鄢姜公主,她希望他恨她,希望他可以恨她…

如果他对她还有爱,那么请让那么大的仇恨来掩埋吧!

狠狠地擦了把眼泪,她忽然想起卓年对她说的那些话。虽然此刻的她早已知道卓年当初的话不过是骗她的,可是她此刻,却依然想要说出来。哪怕,依然是骗。

深吸了口气,开口道:“王爷真的以为皇上会怕你么?王爷,安安分分才是福,你已经是亲王,早已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一番话,竟叫他一下子怒不可遏,霍然回身,凌厉的目光似要将面前之人刺透。他的声音带着怒:“叫本王安分?你知道什么?你什么都不知道!”胸膛因为愤怒而剧烈地起伏着,浑身的怒意从脚底板升起来,直直冲上脑门,顷刻间他像是一阵头眼昏花,恨不得一掌就将眼前的女子毙了!

如此骇人的目光,惊得璇玑不自觉地退了数步。伸手扶住了一侧的树干,她略低下头去。心底嗤笑着,他心里的恨和怒,她如何会不明白?她比任何人都明白!

痛和眼泪都吞下去,那就恨吧,连她一起恨吧。千万不要对她手下留情啊。

可是,他如果真的将自己监禁了,那卓年怎么办?宫里的那些事又怎么办?

她很想在这一刻死在他手里算了,可是想起那么多没有做完的事,她却又那么的不甘心。扶着树干的手指缓缓地圈起来,木屑刺入指甲里,很疼,却叫人清醒。

两个人直直地站着,树林里昏暗的光线缓缓地变得柔和起来,璇玑不免抬眸,透过层层叠叠的树叶,隐约地已经瞧见了天空中的一点光,很快就要天亮了。

将目光收回来,无意间看见地上那死去的马,它的脖子被人一剑割断,流淌出的血早已经凝固住,此刻已经成了黑褐色,看得人一阵阵地犯恶心。

树叶的空隙里穿下来的光渐渐地变得明亮起来,细如针,千丝万缕的,竟是一道迷人的风光。

面前男子高大的身影遮去了些许的光亮,他仍然是一袭夜行衣,露出的依旧还是那一双熟悉的眉目。璇玑心里低叹着,侧了脸,目光落在身后的树干上,却瞧见一侧明显的一圈血渍。她像是猛地吃了一惊,疾步上前,一把拉过他的右手。果然,手背上纵横交错的新伤口,伤口里,还深深地嵌着木屑和树皮,眼望过去简直是惨不忍睹,她方得知那一拳他究竟用了多少力。

“王爷…”

不待她开口,他却是狠狠甩开了她的手。一怔之下,她才发觉自己方才的动作是多么的不合时宜。只是,这么大的伤口需要尽早处理,若是感染可就不好了。

她也不知他的两个侍卫此刻在哪里,只大声喊了句:“王爷受伤了!”

晋玄王一惊,只听得“嗖嗖”两声,楚灵犀忙探过来:“王爷伤到了哪里?”孟长夜也是一阵吃惊,昨夜对敌鄢姜人的时候他已经很用心了,怎么还会让他受伤?

楚灵犀看见了他受伤的那只手,轻呼了一声,忙回头道:“师兄,快去找些水来,这伤口要清洗。”孟长夜忙转身去了,楚灵犀抬眸瞧着他,“王爷怎的如此不小心?”说话之际,她的目光撇至璇玑身后的树干上,只需一眼,她心中已经了然。喟叹着,看来她想的没错,王爷是真的动了心。可是,看他们两个人,事情并不像她想象中的这么顺利。

哎,事到如今,她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小心握着他的手,替他轻轻呼着,又问他:“王爷还疼么?不如我们快点回去吧,秦先生可等急了呢。有什么话,也都回去再说,可好?”

他没有说话,楚灵犀又看了看璇玑,见她也不说话。看来他们的谈话,并不愉快呢。楚灵犀其实有些泄气,不过王爷的事,她是不好管的。有些话,她也只能在孟长夜面前随口说说。

三个人有些尴尬地站着,隔了会儿,四周突然响起了好多的脚步声。楚灵犀吃了一惊,慌忙抬眸,晋玄王亦是皱了眉,凝视着朝前方看去。

他们都知道,不可能是孟长夜,一来他没有那么快回,而来他只一人,如何就能有那么多的脚步声出现?

璇玑一惊,立马就想到了鄢姜的人。她只是没想到,他们居然没有丢下她,还派了人来救她!

恰在这事,有两人突然从树上跃身下来,举剑就冲晋玄王攻过去。璇玑叫了声“小心”,楚灵犀已经反手将长剑抽出来,心里暗暗叫着不好,她根本不知道来了多少人,就算师兄在,他们两个人功夫再好也是双拳难敌四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