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及至未时,郢京大街上的人开始热闹起来,突然之间,有马蹄声从城门口传来,接着,有侍卫高声叫着:“让开!让开!”

街上百姓忙都闪至一旁,侍卫后面,跟着浩浩荡荡的队伍匆匆驶过。中间跟着一辆马车,不过是寻常极为普通的马车,瞧着,似跟这样庞大的侍卫队在一起很是突兀的样子。

那马车内,隐隐地瞧见男子的身影,他一身镶黄的铠甲在接近暮色的冬日里显得尤其扎眼。

此时的乾承宫外,太监苏贺正满头大汗地拦着面前的柳婕妤:“小主,皇上今儿和孙将军外出打猎去了,不在寝宫里。您…您还是回去吧。”

柳婕妤重重地哼了声,瞪着他道:“给我闪开!皇上不在,我不过是入内等等,拦着我干什么?”

“这…小主,皇上没说可以让主子们进去,奴才不敢啊!”太监的额角都流出汗来了。

柳婕妤也不想与他废话,径直大步入内,她谅他也不敢拦着她。果然,苏贺见她入内,拼命地叫着不能进,最终也不能如何。

柳婕妤有些得意,宫女扶了她坐下,一面将手中的食盒放下,笑着道:“还是小主有本事,亲自做了高点送来,皇上回来瞧见了,一定会开心的。”

柳婕妤微微一哼,这三年来,她见到皇上的机会都是寥寥无几,再这样下去,皇上可真的要把她忘记了。她再不做点事情可怎么行呢?

尤其是要选秀了,届时宫里会多出很多貌美的女子来和她抢皇上。柳婕妤想想都觉得如临大敌,所以她趁早表现得温柔贤惠一点,希望皇上能多注意注意她。

宫女又道:“那穆妃娘娘真是空有了穆妃的名号,竟一点都不得宠,很快有秀女进宫了,她怎就一点不着急呢?”

柳婕妤讥笑着:“蠢笨之人怎么会有危机感?”穆妃不过是比她运气好点儿,被封了郡主罢了,不然,哪能轮的上她做娘娘啊?想当年,皇上还是王爷的时候,回京来,那么多美眷,可也只带了她与玥儿。只可惜玥儿福薄,皇上登基不久就染病去世了。柳婕妤想着想着,又觉得有些庆幸,幸亏是去了,不然她岂不是又多一个强敌?

正想着,听闻外头传来有人说话的声音,柳婕妤竖起了耳朵听着,像是储华宫里嫣儿的声音。听闻她之前是伺候那鄢姜公主的,后来公主回鄢姜去了,她就去了储华宫伺候穆妃。

苏贺有些心虚地朝里头看了看,也不敢说柳婕妤在皇上寝宫的话。嫣儿却笑着道:“苏公公,我家娘娘说皇上一会子回来肯定会觉得饿,我们娘娘亲自做了点心来给皇上,就请公公拿进去,等皇上回来就能吃上。”

苏贺见她不是要进去,这才松了口气,忙点头应下。

进去了,见柳婕妤坐在桌边与宫女闲聊着。苏贺行了礼,将东西搁下便退出去。

柳婕妤瞧了眼苏贺带进来的点心,心里头就生气了,直接打开就吃了几块。宫女吓得不轻,却听她道:“给我都吃了!”谁不知道穆妃是宫里最老实了,整个后宫的嫔妃谁都不怕得罪她。

吃了几块,柳婕妤才起了身。

转身的时候,透过那碧色珠帘,里头的明黄绡帐若隐若现。窗户似被打开着,有风吹进来,撩得绡帐微微地晃动着。

自入宫以来,柳婕妤还不曾入过这皇帝寝殿的内室,此刻,她的心开始有些不平静了。迟疑了下,终是抬步朝内室走去这乾承宫的龙床,天下只一个女子睡得,那便是西凉的皇后。

这帝后共枕的龙榻,是后宫每个女子梦寐以求的温柔乡。

悄然拂开了珠帘,柳婕妤的手有些颤抖,握着丝帕的十指圈紧。内室,龙涎香的味道越发地浓郁,恍惚间,她竟要以为那个身着龙袍的男子此刻就在屋内。

柳婕妤有些紧张,指腹,缓缓滑过眼前柔软的床单,被衾…

有那么一刻,她就想此刻就躺上去。不过这个念头只在心中一闪而过,她到底是不敢的。

风吹得窗户“啪”地一声撞在墙上,柳婕妤猛地吃了一惊,回眸,瞧见龙床的一侧架子上,居然挂着一身女子的衣裙。她有些惊讶,好美的裙子!

缓步上前,目光,落在那裙摆处的一簇蝴蝶兰上,那栩栩如生的图案,让人忍不住要赞叹如此好的女红!

这时,外头传来宫女的声音:“小主,听闻皇上回来了!”

柳婕妤猛地收回了手,急急出去:“真的么?快,帮我看看,发钗可都好?还有妆容呢?”她有些按捺不住喜悦,皇上突然回来,看见自己在这里等他回来,会不会恨惊喜呢?

宫女见她很是期待的样子,迟疑了片刻,才开口:“小主,奴婢是听外头有人来和苏公公说才听到的,说皇上不会乾承宫来,过芜烟居去了。”

“什么?”柳婕妤的眉头拧了起来,“去那里做什么?”

“这…奴婢也不知道呀!”

谁都知道芜烟居已经空出三年多了,皇上怎的就突然去了那里?

忙抬步出去,一面道:“走,去看看去!”

太医们匆匆进了芜烟居,见皇帝的脸色铁青,他们个个不敢怠慢,忙上前给床上的女子医治。

张太医朝床上的女子瞧了一眼,心头猛地一震,这…这不是…

他忙回眸,看了眼立于后面的皇帝,他只瞧着,并不打算说话,张太医才回了神,忙上前医治。

皇帝负手站在床前,目光直直地落在床上女子苍白的面容上。唯有那额角撞伤之处,此刻显得尤其刺眼。他是在回宫的路上瞧见的她,当时她从路边的茶铺猛冲出来,嘴里,还喊着“救命”。他急急勒停了马缰绳,却见她已经摔倒在地,额角已经撞上了地上的石块。在后面追他的二人马上被拿下了,孙连正说,那原是两个地痞无赖,他们自己也说不清究竟是在哪里抓到的这样一个貌美女子。说是喝茶的时候不注意,就让她逃了出来。

负在身后的手猛地收紧,他的脸色却依旧是阴沉的厉害。外头,孙连正急急入内,与他禀报问那两个人如何处置。

他思忖片刻,才开口:“收押,朕要活的!”

孙连正点了头,迟疑了下,才开口:“皇上,那真的是…兴平公主?”他觉得太不可思议了,三年了,她下落不明,此刻又突然出现在郢京,不得不叫人惊愕。

皇帝的眸光转向内室,却是良久不曾说话。

太医们从里头出来,张太医上前道:“皇上,公主…”脱口说了出来,他才猛地意识到不对,如今,他也不知该称呼那床上的女子为何。只是,悄然看着,皇帝的脸色并没有怒意,他才松了口气,继续开口道,“公主是受了惊吓,休息一会儿,醒来便无碍了。”

皇帝闻言,才似松了口气,挥了挥手让他们都下去。

他迟疑了下,才转身步入内室。

床上的女子依旧紧阖着双眸,他上前,轻声在她床前坐下。大掌,缓缓地拂过女子苍白的面容,这张脸,他说不清究竟有多久不曾看到了。仿佛是久到有一生一世那么长的时间。

“璇儿…”

嘴里喃喃地唤着那个被深藏在心底的名字,叫出来,竟是满满的痛,叫他不觉皱了眉。

芜烟居空了三年,如今外头,也没有一个宫人。四周静谧得只能听得那两道清浅的呼吸声。

他安静地在床边坐了许久,才听得外头有脚步声急急传进来,接着,传来柳婕妤的声音:“皇上…皇上…”因为没有人拦着,她很快进了内室。

他抬眸,见柳婕妤直冲进来,还笑着道:“皇上,臣妾可等着您回来呢,您怎的来了这…”那句话未完,她的目光落在昏迷的女子脸上,不禁“啊”了一声,随即又惊愕地看着依旧还穿着铠甲的男子。

他的脸色一沉,冷声道:“谁让你来这里?还不出去!”

柳婕妤没想到她这样闯进来会叫他生气,眼睛一红,怯怯地唤了声“皇上”。他没有再看她,依旧低沉着声音开口:“出去!”

宫女在外头等着,见柳婕妤哭哭啼啼地出去,她也来不及问为何,只能跟着跑出去。

恰巧在回廊上遇见正出来散步的穆妃,她见柳婕妤哭得委屈,不免叫住了她。柳婕妤用帕子擦着眼泪,依旧行了礼,见是穆妃,她咬着牙开口:“穆妃娘娘恐怕还不知道吧?皇上带了那宫女回来呢!”

穆妃一阵迷糊,开口问:“谁?”

“还不就是当年皇上还做王爷的时候先帝派了陪皇上在行馆住过的那个!”后来皇上登基后,她就没再见过那个宫女,不过一个小小宫女,自然也是不值得她去注意的。可哪里知道,如今三年过去,她竟又回来了?

穆妃是吃了一惊,脱口道:“你说我姐姐?”

此刻,也再不逗留,忙提起裙摆朝芜烟居赶去,留着一脸茫然的柳婕妤。半晌,她才问边上的宫女:“她说什么?”

“小主,她说您口中的人是她姐姐。”宫女好意答着。

柳婕妤却是脸色一变,那人…是鄢姜的兴平公主?!

她倒是想起来,据传那鄢姜公主曾在皇宫做过宫女的,却是怎么也想不到竟是她!

等穆妃到芜烟居的时候,瞧见芜烟居外头已经让侍卫给守住了。她也不顾,只身上前,侍卫拦住了她,说是皇上有令,任何人不得擅闯芜烟居。

她倒是急了,忙道:“你们进去回皇上,就说是本宫来了,本宫来看姐姐!”

“娘娘还是请回吧,皇上说了,任何人不得进。”侍卫依旧不让开半分。

嫣儿此刻才真的相信是公主回来了,她也很期待进去看看,但是此刻连穆妃娘娘都被拦在外头,她一个宫女自然是插不上嘴的。

穆妃不肯回去,她不信皇上知道是她也会不让她进去。

才说着,却见里头苏贺出来,朝她行了礼,才道:“娘娘请回吧,皇上说了,谁也不能进去。”

“可是,本宫是公主的妹妹啊!”

苏公公却是略皱了眉,小声道:“嘘,娘娘请小声些,这里可没什么公主,也没有娘娘的姐姐。娘娘请回吧,不然皇上生气可就不好了。”

苏贺已经转身入内,剩下穆妁一脸的茫然。

皇上这话又是什么意思呢?为何要这样说?

想来想去,她到底是想不通透的。嫣儿在一侧劝着:“娘娘还是先回吧,公主回来了,有皇上照顾着,一定不会有什么事的。”

这个穆妃自然也知道,只是多年不见姐姐了,她甚是想念。叹息一声,也罢,到时候兴许姐姐自己就派人叫她来了呢。这样想着,便只能与嫣儿先回了储华宫。

太监入内,唤了宫女进来伺候了皇帝将那身笨重的铠甲换下,小声道:“皇上可要先吃点东西?”

他摇了头:“都出去吧,不必伺候了。”

苏贺怔了怔,便只能遣退了所有的人。

门窗都被关上,外头寒冷的空气被很好地阻拦在了外头,里头是一室舒适的温暖。他倚在床柱上,目光依旧是定定地瞧着床上的女子。

时至半夜,床上之人的眼眸略略转动,他猛地坐直了身子,见那双眼眸缓缓地睁开来。他有些欣喜地靠过去,见她像是吃了一惊,猛地撑起了身子往后推,脊背靠在了墙上。他亦是吃了一惊,瞧见她撑圆了眸子瞧着他,半晌,竟直直地唤了声“王爷”。

她的声音,似比三年前的更加嘶哑了。

而这一声“王爷”,竟叫他的心口阵阵泛疼,面前的女子似是有想起什么,抬手抚上额角,皱了眉:“不…不是,你现在是皇上了,是皇上…”

“璇儿!”他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意,伸手将面前的女子揽入怀中。

她躲在他的怀中瑟瑟发抖,声音越发地嘶哑了:“我想不起来,好乱…好乱…”

“别怕,我在这里,我在这里。”他大掌轻拍在她的后背,他心痛得紧皱起了眉头。

连夜传了太医来,诊治过后,才禀报说,兴许是撞伤了头部的缘故,也许是暂时性的记忆混乱。

他让太医退下,阴沉着脸一句话都不多说。

哄了她睡下,他却又连夜召了孙连正入宫来,将今日的事情完全对外封锁起来。

翌日,秦沛入宫来陪他下棋,笑着开口:“长夜不在皇上身边,总叫臣觉得怪怪的。”

他抿唇一笑:“灵犀还在月子里,朕特许他这段时间不必入宫来。如今朕这身边也没多少事,他来不来也都一样。”

秦沛依旧笑着:“灵犀那丫头都能做娘了,果真叫臣觉得老了。皇上可好记得,她与长夜刚来的时候,可就这么点大!”他伸手比划了一下,又顺然地捋了把胡子。

皇帝轻笑着开口:“怎么不记得?时间过得太快了,一晃,又是六年。”他的脸色未变,从容的将手中的白子落下。

秦沛却是隔了半晌才又取了棋子捏在手中,转了口道:“皇上不小了,该考虑考虑子嗣的问题了。”前两年,他借口说内乱刚定,他需要竭尽心力在朝政上,可如今,到底是太平盛世了。

其实他们心里都明白,甚至是后来孟长夜一直在后悔当年亲自放了璇玑走的事情,也许他不放,如今又是一番不一样的场面。

皇帝脸上的笑容终究有些微微的僵硬,他顿了下,才言:“朕明白。这不正要选秀了么?”

秦沛低低应了声,心里却是叹息着,选不选秀又如何,他这后宫又不是没有嫔妃。将手中的棋子落下,却见面前男子皱眉道:“先生今日可不在状态。”

秦沛干脆不再取棋,看着他,开口:“臣心里有事,不吐不快。”

他只淡淡地问:“何事?”

秦沛开口道:“昨日皇上外出狩猎,臣府上的家丁恰巧见皇上回宫,还说比去的时候多了一辆马车,臣一直在想皇上到底带了谁回来。直到今日臣从穆妃娘娘那边小坐出来,瞧见芜烟居外头的侍卫,臣这心里才有了答案。”

一身明黄的男子不觉皱了眉,此事他想瞒,原来到底是瞒不住的。

秦沛又道:“皇上,既然是她回来了,为何还要遮遮掩掩的?光明正大地留她在身边岂不好?”

将手中的棋子丢进一侧棋盒里,抚袍起身:“你以为朕不想么?”

“皇上…”

他却抬手示意他噤声,略笑道:“此事先生不要管了,朕心里有数。”

秦沛却依旧要说:“皇上以为这样将她关在芜烟居就可以么?很快新进的秀女就要入宫了,这事外头能瞒,宫里能瞒得住么?”

他回转了身子,直面着亭子外的一座假山,低声道:“朕无需瞒她们,就算朕金屋藏娇了又如何,她们谁敢多言?”

秦沛叹息一声,他哪里就是这个意思?既然皇上喜欢璇玑,他也希望他们可以长久地在一起啊。

迟疑了下,他才开口:“不如,皇上让臣去见见她。”他倒是想知道,究竟为何她不能接受皇上的一片深情?

皇帝却缓缓摇头:“不必了。”

“皇上…”

“先生就让朕做这次主,朕不会让你失望的。”

秦沛却是被他的话说得一震,慌忙跪下道:“老臣不敢!”说到底,他都是君,他是臣,他的话再有道理,也只是一个建议,皇上想听便听,不想听大可以不听。何以能说这样的话?

他转身亲扶了他起来,低声道:“有什么敢不敢的,先生的话,朕都记着。”他指指心口,唇边是一抹凄凉的笑。

……

璇玑他们抵达郢京的时候已是十日后,这一日,天空却一直淅淅沥沥地下着雨。他们只能先找了客栈投宿,夏清宁的神色很是忧急:“如今都进了郢京了,你说兴平会在哪里?”

璇玑想了一路,她最担心的,就是她此刻会在宫里。不过此事她不想贸然告诉他,万一她的想法是错的,她也可以放心。不过此事,她倒是可以找时间验证一下。每日清早,宫里都会有御膳房的人出来买御膳需要用的材料。

是以,翌日清早,璇玑便与思昀早早地起来,在宫门口等候。这天依旧下着雨,整个郢京都处在阴霾的天色之下,她与思昀打着伞,等了会儿,终于瞧见有太监出来。

她朝思昀瞧了一眼,思昀会意,忙抬步迎上去,拉住了队伍最后面的一个太监,小声道:“公公请留步。”说着,手中的一锭银子已经塞进他掌心。

那太监吃了一惊,又看看前面的人,压低了声音道:“怎么回事?”

“哦,是这样的,我家小姐是今年选秀的秀女,我家小姐想问问,如今这宫里最得宠的娘娘是哪位。日后进了宫,也好不靠错人啊。”

太监闻言,倒是释然了,开口道:“要说皇上倒是没什么特别宠爱的娘娘,哦,前不久倒听闻皇上带了个姑娘回来,不过谁也没见过,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哎,我得走了。”

“哎——”思昀又追上去,笑着道,“公公是跟我打趣的吧?哪有皇上带回的姑娘宫里人都不曾见过的?”

太监边走边说:“骗你干什么?人在芜烟居,都让侍卫守着呢!”

听得“芜烟居”三个字,思昀猛地一怔,随之收住了步子。

璇玑瞧见那些人行得远了,才上前来:“问到了么?”

思昀回眸,轻声道:“那公公说,如今芜烟居有人住了,但是,不知道住进去的是谁。”

她的话音才落,便瞧见璇玑的脸色都变了。

都住进芜烟居了,她还需要去问那人是谁么?

手中的油纸伞没握住,被风一吹,“哗”地飞了开去。思昀轻呼了一声,慌忙跑着去追伞。璇玑依旧愣愣地站着,这才是她最担心的一点,兴平公主若真的落在薄奚珩手中,他没有用她来威胁皇上,却是直接送进宫去了,他想做什么?

“小姐!”思昀回来,忙撑住了伞。幸好这雨不大,若是淋病了,可怎么好?

回了客栈,夏清宁忙上来问:“如何?”

璇玑只低低地道了句:“是宫里。”

“确定么?”

她点了头,还有什么不确定的?

夏清宁转身就要出去,璇玑忙起身道:“你是鄢姜人,私闯西凉皇宫,是想引起两国不睦么?”

果然,她的一句话,叫面前之人的脚步一滞。她虽然不怎么了解夏清宁,可夏玉那么忠心为主,他作为弟弟的心里一定也清楚。任何对国家不利的事,他哥哥都不会做。

璇玑又道:“就算你能进去,就真的能带她出来么?你以为皇宫是什么地方,岂容你进出自如?”

他的牙关紧咬:“那究竟要如何?”

璇玑缓缓扶住了桌沿,她不知道薄奚珩是不是人在郢京,可她能断定,他一定有人在郢京。她也不敢乱来,万一让人发现了她,那就糟了。

可是她隐隐觉得,皇上会有危险。她想过去找秦沛,找孟长夜和楚灵犀,可是她不敢,她怕有人会在暗中盯着他们。

心里有些乱,如今在宫里的是真公主,一旦有什么差池,一定会引起两国交战。到时候,就算皇帝想隐瞒,也一定会有人将此消息传往鄢姜。鄢姜王那么疼爱自己的妹妹,倘若真的出什么事,他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的。

“小姐…”思昀扶住了她的身子,其实一路上,他们没有与她明说过什么,她也根本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什么“兴平”在宫里,兴平不是小姐的名讳么?但是现下这种情况,也容不得她多嘴。

思忖了良久,璇玑才轻阖了眼眸,低声吐字:“我入宫去。”

思昀吓了一跳:“小姐…”

夏清宁也吃惊地看着她,半晌,才问她:“你怎么入宫?”

“我们的行程快,各地的秀女宫女还没有到,届时,就请夏公子帮忙,将其中的宫女替换下来就是。”入宫的宫女多,且不易引起人的注意。

夏清宁看得出,面前的女子也并不想入宫,可是如今,他担心着兴平的安危,也只能自私一下了。

他终是开口:“多谢卫姑娘。”

她惨淡一笑,这件事终究还是因她而起的,她又怎么可能真的脱得了干系?她现在只是不知道为何兴平公主真的入了宫,到底是什么牵制了她?

又两日,正选的第一批宫女入宫,夏清宁随便掳了一个宫女出来,她哭哭啼啼地道谢说实在不愿入宫为奴为婢。璇玑一怔,恍惚中,像是六年前她代替那个宫女入宫的场景再次浮现在眼前。

虽是入宫做宫女,也得再经过层层删选。宫女,也必须是处子之身,不能身染恶疾,品貌需端正。那些太监嬷嬷们,都是新面孔。毕竟先帝不是驾崩,如今新帝也不得不将后宫之人大换血。

“走吧,跟好前面的公公。”太监尖着声音说着。

璇玑点了头,忙抬步跟上前面的队伍。

整整三年了,如今的掖庭于她而言早已不陌生,也没了三年前的那种仇恨,而她却是再次以宫女的身份入了宫。

抬眸,温和的阳光,将层层的琉璃瓦映照得熠熠生辉,而璇玑的眸光却是朝远处探去。那个,名叫芜烟居的地方…

【宫闱血】25

初进宫的宫女是没有资格去伺候主子的,她们都会在掖庭最辛苦的地方当差,那里同时也是离开皇帝最远的地方,无事也是不能随便出入皇帝与嫔妃们居住的宫殿的。据传立下此规矩的也不知是哪一朝的皇后,因为初进宫的宫女还不曾调教过,如此是防着她们勾引皇帝。

璇玑想起那时候入宫,第一次,是遇见了卓年。第二次,却是傅承徽将她带出的掖庭。

嘴角忍不住牵出了笑,她只是不知道这一次,又究竟会有怎么样的命运。

……

芜烟居里。

宫女们都侍立在珠帘外,香薰的暖雾充斥着整个内室,里头,隐约地传来水声。接着,是女子雪白水嫩的**从浴桶里缓缓出来,她没有唤宫女进来伺候。光洁的手臂上,什么都看不到。

她的眉头微皱,取了搁在梳妆台上的发簪,小心地拔下上头的簪花,然后反过来,在手臂上轻轻一点,很快,便有一个小红点落在手臂上。随即,她又重新将簪花插上去,将簪子放回原处。

宫女们入内伺候,替她换上了华贵的衣衫,又取了炭炉进来,小心地将女子满头湿漉的青丝烘干。

所有的一切,她们都极为小心,虽然皇上没说什么,可她们都清楚面前的这个女子在皇上的心里与后宫各位主子都是不一样的。每日皇上来,她们在外头伺候,却都能听见里头传出的笑声。这,是在如今后宫任何一位主子的宫里都不曾有过的。

傍晚时分,皇帝依旧来了。

大步入内,见她正倚在软榻上休息,闻得他进来,忙起了身欲行礼。他的大手扶住了她,低声道:“日后见了朕,就不必行礼了。”拉了她坐下,他的指腹缓缓拂过女子额角的伤,如今十多日过去,她额上的伤只剩下淡淡的一圈红,太医说不会留下疤,很快会消褪。只是她依然忘了过去的好多事,只依稀会记得一些片段。却终归还是记得他是谁。